我們說外國教練水平高,其根本理由是說國外的足球水平高。尤其是那些經歷過大賽洗禮的教練,他們大都從球員時起就經歷了決定命運的高水平比賽。比如貝肯鮑爾,作為球員,他曾經在世界盃決賽中輸給英格蘭,也曾經戰勝過如日中天的荷蘭人,他還率須拜仁慕尼黑稱雄歐洲足壇,還遠離歐洲大陸和貝利一起在美國踢球……他的經歷使這個德國人對任何一種比賽都視若平常,他知道球隊領先時該怎樣,落後時又該怎樣;僵持該怎樣,形式突變時又該怎樣;對待弱隊時該做什麼,對付強隊時不該做什麼;貝肯鮑爾還懂得球場之外該做些什麼和不做些什麼……他的經驗都是在高水平的比賽中積累起來的,每一次經驗和教訓都具有可以重複的價值。而所有經驗之中最寶貴的部分就是如何取勝,所謂王者之氣便是在不斷的勝利中形成的。當了教練的貝肯鮑爾幾乎經歷了做球員時的所有場面,他輸給了比拉爾多,又贏了比拉爾多,這使他成為最了不起的教練。
還有巴西的佩雷拉和扎加洛、阿根廷的比拉爾多、帕薩雷拉,還有荷蘭飛人克魯依夫和德國的鋼鐵後衛如今的老狐狸福格茨,他們都佔有了和貝肯鮑爾相同的優勢。因而才能率領自己的隊伍縱橫天下。我們當然也欣賞米盧蒂諾維奇,還有內波姆尼亞維奇,但這些人還沒有儲備成為世界冠軍的智慧,因而他們充其量只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一個短暫的驚奇。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足球發展到一百年的時候,它已經和人類的其他生活一樣形成了自己的特殊傳統。經驗在傳統中會被結晶成智慧,智慧結晶規律,誰都必須首先遵從這些規律。然後才有可能提供新的經驗。當我們把「足球是圓的」掛在嘴邊時,就是我們對足球規律視而不見的開始。事實上,足球比賽是一項拒絕「冷門」的運動,實力最終決定最強者得世界盃。韓國人和抄特人可以在世界盃上逞一時之勇。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冷門爆到四強賽裡去。「冷門」的形成有很多原因,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強隊自身產生了問題,不具備普遍性,所以說足球比賽最終是一項強者的運動。
回到中國隊身上來,我們不難發現中國的教練員大部分都是球員出身,這一點不應該成為責備的理由,我是說我們的球員沒有經歷過真正高水平的比賽折磨,更沒有奪取洲際冠軍的經歷,至於世界大賽,總是沒等開始就結束了。他們不知道奪取冠軍需要些什麼,不知道最終的勝利需要什麼,他們缺乏應付大賽的經驗,對足球場上出現的突然變化不具備應對的頭腦。
我們都還記得亞運會中國奪得亞軍的事,那一次中國隊進入了決賽,但賽前從教練到球員都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也就是說他們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進入決賽。這樣的球隊是不可能拿到冠軍的。因為他們沒有想過去奪取冠軍,因為不知道怎樣去爭奪冠軍。看中國和烏茲別克斯坦的比賽,你不難發現中國隊在場上不是爭冠軍而是等待冠軍。比賽之後人們看不見痛不欲生的場面。看見的只是如釋重負的疲憊。教練很滿意,球員很滿意,足協很滿意,球迷也很滿意。中國女足也是同樣的狀況,奧運會上得了亞軍,高興得扯起國旗滿場地跑,她們就是不懂失去冠軍的痛苦。
馬拉多納和巴雷西知道冠軍和亞軍的區別,更痛苦貼近金盃又遠離的滋味。我們不能簡單地說中國隊不思進取,透過現象我們看見的是中國足球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準備。一旦這種時刻來臨,從教練到球員都失去了智慧,他們處在一種智力真空之中,只能打到哪算哪了。
回到'98世界盃外圍賽首戰伊朗。我們很容易就能看到戚務生小組在經驗上的短缺。這是一種沒有勝利經驗的短缺而不是沒有領先的短缺,中國隊並不是頭一次領先對手,領先之後不會踢球看起來是技戰術和心理問題,實質上是沒有必勝準備的問題。從2:0到2:4大逆轉的過程中,我注意到戚務生在開賽前就沒有想到過中國隊會如此順利,他把這場比賽的基調定在保平而後偶然取勝方面。因而我們看到進球之前中國隊踢得很好,一種潛意識已經貫穿在全體球員的行動中,他們努力拼搶,主要是遏制伊朗人的進攻,並不是真心實意地尋求自己入球。張恩華的點球來得突然而意外,這從張恩華呆滯而激動的表情中看得出來。李明的進球更是額外的饋贈。這時候從球員到教練突然意識到我們可能要贏,戚務生的換人再明顯不過地告訴了所有在場的人們。但戚務生肯定忘記了最可怕的一件事:他壓根沒想到過會輕易攻進伊朗人兩個球,更沒準備如何保持勝果的戰術。這無論如何不能算是戚務生的無知,實在是因為這一代人經歷太多的失敗,他們只會打那種被動的比賽或者毫無希望的比賽,面對這種「冷門」,無論是戚務生還是他的助手或者足球上層大員,都沒有應付的經驗,因而也就談不到正確聰明的調整。戚務生換人沒有錯,錯在換人後場上的打法反倒亂了套,攻的攻守的守,11個人的整體頃刻間土崩瓦解。伊朗利用了中國隊留下的開闊地,從容不迫地對中國大門展開圍攻。到這種時候,戚務生已經不能控制局面,球員們當然更不知道如何控制局面,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即將到手的果實讓別人搶走。
賽後,幾乎所有的人都罵戚務生,但這些人忘掉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中國的教練員沒有誰會料到如此輕易地攻破伊朗隊球門,而且兩次,我們的球迷也沒有想到。局外人說什麼都容易,那是因為你可以做事後諸葛,但你如果身在其中你就會品嚐到「沒想到」的苦果。而這個「沒想到」,便是一個教練員個人經驗中沒有經歷過的東西,它不在這個人的智慧範疇之內。這種例子也同樣適用於日本隊的主教練加茂周,如果他不那麼快地換下那個日本籍巴西人,至少不會有盯防洛佩斯的李敏成放心大膽地攻進前場並且射入致勝的一球。完全可以想像,如果和中國對壘,加茂周肯定不會如此調整,但對韓國,加茂周缺乏勝利的準備,這個缺乏是致命的,它最終導致了一次逆轉。車范根在世界盃賽場上肯定也要犯類似的錯誤,但面對亞洲同類,車范根知道勝之戰法敗之戰法。都是因為韓國球員韓國教練經歷了連續三次進軍決賽的路程,積累了豐富的大賽經驗,這也是韓國足球近年來停滯不前卻依然能打遍亞洲的根本原因。說到一種信心決心和拼爭的勇氣,都要有這些寶貴的經驗做為後盾才體現得出來。中國戰伊朗不能說球員沒有拼爭的勇氣和取勝的決心,但經驗的欠缺會造成心態的失衡,被逆轉就變得順理成章。思想政治工作在這裡不起作用,宣誓和唱國歌同樣不解決問題。
回憶高豐文的兩個黑色三分鐘,也是同樣的問題制約了中國教練的發揮。領先之後的高豐文沒能把換人轉成勝局,反倒造成意外失球。看上去是董禮強盲目帶球進攻反被進攻,更深層的東西是高豐文沒有把自己的方針以最堅決最明確的方式傳達給球員。在高豐文那裡,必勝的信心和決心都有了,唯獨沒有取勝的詳細戰略。高豐文知道防守,但沒有搞通防守和進攻的相對關係,球場上出現的局面和這一回對伊朗一樣,攻的攻守的守形成了中場真空。於是我們說有了這些教訓,戚務生為什麼沒有汲取,都說聰明人不犯同樣的錯誤,為什麼戚務生亞洲杯犯,世界盃外圍賽還要犯。我的結論和前邊的相同:戚務生不是貝肯鮑爾也不是車范根。戚務生只是在中國的足球競爭中緩慢浮出的繼承者,他只繼承了他的中國前輩留給他的遺產,但都只是一些失敗的遺產,這些遺產他尚需要時間去消化,根本沒有可能去吸取外國人的精華。多年來的個體經驗在中國足球的大環境裡已經形成不可更改的模式,任何新鮮的東西都會成為他執教的敵人。戚務生也想接受一些新的東西,比如說亞洲杯期間的「壓迫式」打法,比如說對伊朗和卡塔爾時的「451」陣型,但足球思想已經固定了的中國教頭還很難理解這些東西對中國國家隊的意義,他只是看到了別人使用這些東西的威力。看過和幹過畢竟是兩碼事,德國人壓迫對方是因為球員有這種能力,我們壓迫對方只能壓上去壓不回來;英國人的「451」是因為有希勒這種強力中鋒有謝林漢姆加斯科因麥克馬納曼因斯這種強有力的中場,我們的「451」只有田徑選手黎兵和綠茵場上的病人郝海東彭偉國和光會受傷的於根偉姚夏。戚務生比起他的幾位前任既幸運又不幸。他正趕上中國足球開始職業化,這給他提供了開闊眼界的機會。他的不幸在於過分相信自己的經驗,從篩選球員到設計戰術都能看到戚務生的這種不幸,他注定要成為現代足球的落伍者。
有人說如果國家隊打好了,就證明戚務生是好教練。
這是當然,足球講究勝負,贏家當然是稱職的。我想說的是戚務生能打出幾場好球,但他仍舊沒能力帶著中國隊衝進法蘭西。換一種說法,以中國足球現在的模樣,既便衝進世界盃又能怎麼樣呢?高豐文曾經衝進了奧運會,但小組賽一球沒進只顧著從自家球門裡揀球,最後被組委會評價成「最沒有進取精神的球隊」。你能指望戚務生比高豐文更有進取精神嗎?高豐文得到了高層次比賽的寶貴經驗,但高豐文沒能很好地總結,他只記住了「衝出亞洲」是一項功績,接下去是在更高的層次上輸球,於是經驗反倒成了包袱。戚務生當球員時據說是好球員,但那時的好球員只能在更低的水平上競爭。一個時代的思想使那一代人對外部世界採取了天然的敵視態度,戚務生在執教國家隊之初連科學這個詞甚至也很輕蔑,他終於開始注意科學的時候,國家隊已經在亞洲杯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種進步按足球自身的要求來看是不允許的,因為世界盃四年一次,它不允許一個主教練的進步用失去出線權作為交換,這對球迷和球員都不公平,形同謀財害命。日本隊的主教練加茂周在日本戰平哈薩克斯坦之後的幾小時之內就被解職,而且就在阿拉木圖舉行了新聞發佈會。卡塔爾0:3敗給伊朗,卡塔爾足協也馬上解除了邦弗雷雷的職務。唯獨中國足球在戚務生負伊朗平卡塔爾之後依舊由戚務生指揮餘下的比賽。雖然誰都看出戚務生已經亂了方寸,幾乎喪失了冷靜思考的能力。這的確有些不可恩議,但如果我們瞭解中國教練隊伍的現狀,便可以明白中國足協屬不得已而為之,至於此前中國足協為何不聘請高水平外籍教練,應該是另外的話題,在這裡我只想說明大賽開戰之際撤換戚務生只能是自取其辱。
在中國足壇,活躍在甲A甲B和乙級聯賽之中的中國教練很多,但讓中國球迷熟知的也就幾個至多十幾個。
遲尚斌、金志揚、劉國江、殷鐵生、徐根寶、余東風、賈秀全、藺新江、胡之剛、嚴德俊、楊玉敏、唐鵬舉、陳亦明、岳永榮,還有一位在大連萬達的後備隊伍中執教的李應發,這些人大約是中國現役教頭中的佼佼者了。歷數之下,還真的很難找出比戚務生更有資格帶領國家隊的人了。所有國字號的教頭全是別人的手下敗將,還有誰敢說比戚務生更強?如果說有,那就是半賦閒的李應發,但李應發最輝煌的時期也沒有得到過決策者的青睬,如今退居二線,更相當於隱居山林了。遲尚斌在日本生活了多年,還帶過球隊,相比較而言見過一些世面也有了更豐富的人生閱歷,問題是日本足球的水平同樣並不很高,日本的教練水平甚至比它的職業聯賽還要低。迄今為止日本隊給人的深刻印象還是由荷蘭人奧夫特執教時形成的,輪到日本人執教,這支國家隊的戰鬥力便在重大比賽中被削弱了許多。遲尚斌還未能成為日本職業聯賽的教頭,他還沒機會同更高層次的對手較量。因此遲尚斌的學識可能超過了戚務生,但實戰經驗卻只能在戚務生之下。換成遲尚斌執教中國國家隊,或許能帶來一些朝氣,但同樣不會改變國家隊的面貌。
金志揚和李應發都去過德國,雖然時間很短但都學到了些先進的東西。李應發很幸運,他有機會把學習到的東西應用到實戰中,於是有了橫掃中國足壇的遼寧隊。金志揚則一直憋了許多年才有機會帶隊打仗,北京隊雖說水平起伏不定,但金志揚的執教能力還是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問題是金志揚用在國安隊身上的那一套並不見得同樣適合國家隊,打甲A的大起大落肯定不允許在國家隊身上重現,這表明金志揚還沒有消化他在短時期裡學到的先進思想,國家隊終歸不是試驗田。
還有徐根寶,他的足球理論說來說去其實非常陳舊,什麼兩頭對話搶逼圍,都不是現代足球的命題,都是一些被實踐淘汰了的東西,只是因為中國足球一直散、懶、慢,才使徐根寶石破天驚了一回。如今徐根寶那一套在甲B也沒有多大的威力,更不用說遇著亞洲諸強了。
劉國江在中國被稱為儒帥,他的確把八一隊和青島隊搞得讓人刮目相看;劉國江很看重足球理論的研究,也注重按足球自身的規律去指揮球隊,但劉國江缺乏的東西也是致命的,他沒有大賽的經驗更沒有統帥高水平球隊的實踐,他有些像米盧蒂諾維奇,善於把一支雜牌軍帶成一支正規軍。但還顯不出更強勁的實力。至於其他的中國教練,值得人們信任的東西更少,沒有哪一個具備了比戚務生更多的優勢。
戚務生將執教到預選賽結束,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可恨的是從亞洲杯到外圍賽,從奧運會外圍賽到世界盃外圍賽,中間隔了如此之久,中國足球沒有絲毫聘請高水平外教的意向,他們讓力不從心的戚務生硬撐著,死馬當活馬醫,把億萬球迷的呼聲當作耳旁風,又無端地斷送了四年寶貴的時間,也冷酷地耗掉了球員和球迷四歲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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