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面前有幾本書,這是萬達隊96賽季奪得冠軍時出版的一套「大連足球系列圖書」;我這裡還有另一個統計,金州主賽場的球票全部售出,扣除各種支出,懼樂部有了一筆相當可觀的贏利;無論是社會效益還是經濟效益,萬達足球都應該受到稱讚。由萬達不敗得出中國足球不幸的結論也好,因金州掙錢罵萬達唯利是圖也好,都不值得騰出精力去反擊。這些人只是一種「紅眼病」的典型患者,對待他們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理睬。我在這裡想說的只是萬達的兩種成功居然如此輕而易舉。它除了說明中國足球的低水平競爭還能說明剛剛成為暴發戶的農民心態。
這套叢書記錄了大連萬達足球隊職業聯賽的歷史,它還給球員和教練寫了小傳,其中有一本書是專門寫遲尚斌的。這本書有二十幾萬字,講述了遲尚斌的很多故事。作者石雪清傾注了很多感情和精力,他講出了一個中國冠軍球隊主教練執教的基本過程,無論怎樣評說,這都是一本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完成的書。很奇怪.讀了石雪清的書以後我發覺遲尚斌在我的眼前模糊起來。我想像中的冠軍隊主教練似乎不應該是遲尚斌這種人,雖然遲尚斌得到碩士學位還吃過很多年的日本料理,但我總感到遲尚斌身上缺少點什麼。我當然說不清他缺少什麼,我希望國家隊的十強決戰能幫助我瞭解遲尚斌。後來我認為找著了,遲尚斌缺少的東西也是戚務生金志揚高豐文徐根寶們同樣缺少的,也正是因為這個。遲尚斌有理由有資格充當冠軍球隊的教頭。
叢書中提到萬達懼樂部和董事長王健林的地方不多,報紙上的王健林有傳奇英雄的味道。和大連的朋友提起王健林,他們的反應讓我迷惑,他們都迴避和王健林有關的話題,還有人告訴我王健林的萬達集團欠了很多外債,還說王健林的家人都在東南亞的某一個國家。對政治和經濟我始終外行,我只是偶爾從電視裡知道一些詐騙和攜款外逃的案件。我覺得這些人似乎暗示了電視裡的故事,我馬上想像了王健林正攜款外逃。這種想像使我毛骨悚然,我開始懷疑自己正準備和—個犯罪嫌疑人打交道。我把這個想法跟林建法講了,他對足球幾乎一無所知,但卻很懂改革,他說他也有相似的反應。後來我們談到了前北京市的書記陳希同,結論是王健林無論有多大的本事也不會比陳希同更大。我們要相信黨相信政府。至少此時此刻,王健林還是好同志。我的意思是說王健林對足球肯定很熱愛.即便他真的揣錢跑了。大約也是因為中國足球真的沒了希望,他大約想去揣錢搞別的足球。我只是擔心王健林會不會跟他的市長一樣會講英國語,如果他不會講,他在外國的日子肯定比市長在外國還要費勁。我想王健林多半不會講英國語,因此他充其量逃到海南島或者南沙。用不著擔心,我相信黨和人民政府。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也應該相信萬達和它的董事長,東西南北中都在黨的領導下,萬達集團當然不能例外。最初的想像和恐懼只能表明我對改革開放缺少深刻的認識,這一回我終於接近了本質,我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見見王健林見見遲尚斌見見萬達懼樂部,我只需關心足球就夠了,其他的由黨和政府去管。千萬別模糊了自己的角色——你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國球迷。
任何一個沒有喪失記憶的球迷都知道中國人對足球的偏愛起自何時。那還是一個沒有桑拿浴和歌舞廳的時代,還是中國球員只拿工資和補貼的平均主義未結束的時代。在那個時代的中國人還沒有今天這麼難以遏制的慾望,足球場似乎是他們唯一可以撒歡和放肆的地方。都已經成為過去了,中國隊大勝科威特彷彿成了不能重演的歷史,中國隊先失兩球再進四球如今還輸給了沙特和伊朗。很有趣的是我們很容易找到自我安撫的方法,球雖然輸了,但中國足球從此編織了一個「志行風格」的體育神話。這個容志行如今有一面大鼓一樣的肚子和轉動也很吃力的粗頸,他一直做官做得愜意,心安理得地讓「志行風格」成為自己攀巖的軟梯。在1981年,蘇永舜和容志行喚起了中國人對足球的熱愛,然後蘇永舜去了加拿大,新西蘭人去了世界盃的主賽場。我記得中國隊反敗為勝的那天晚上,東北師範大學幾乎成了篝火晚會:許多窗子開了,有燃燒的床墊和棉絮飄飄而下;街上口號聲使人聯想起五六年前上街「鬧革命」的情形。還能記得大教室裡擠得水洩不通,當李富勝撲出科威特人射出的點球時。歡呼聲簡直把樓頂掀開了。大教室前後不少於30米。只有—台18寸的黑白電視機,但它足以讓正在準備考試的學生們感受一回瘋狂和放鬆了。後來的事情簡單多了,中國球迷懷著悲憤斥責沙特阿拉伯人的不仁不義,懷著複雜的心緒迎接國腳的歸來。那大約是中國球迷第一次朦朦朧朧地感受了競技體育的殘酷,第—次對勝利和失敗進行了模糊的反思。但我們始終沒能反思中國體育的弊端,直到何智麗在乒乓球台上的拒絕,人們才真正開始理解體育精神和國家利益、團隊利益的衝突。這時候我們再看1981年的沙特,你不能不說沙特人還是相當中立的,他唯一的錯誤就是不該讓中國隊和新西蘭隊自己去拚個死活。當然,這只是中國足球自己的看法,多多少少有用「體育精神」的大帽子扣人的嫌疑。
事情畢竟過去了很久,但中國人對足球的熱情卻從此變得濃烈。也正是因為一隻腳已經踩進了世界盃的賽場,中國足球從此變得夜郎自大。中國的足球人多年來一直都認定自己是亞洲強隊,畢竟中國隊得過亞洲杯賽和亞運賽的亞軍嘛。蘇永舜直到今天還依舊強調中國足球可以和亞洲諸強爭一短長,但蘇指導失卻了一個很簡單的回憶:他帶遼寧隊之前一直以為憑它的實力掉級屬於意外,待去了遼寧才發現隊員的水平比最壞的假想還差。其實中國足球整體上的欠缺正如同遼寧隊,蘇永舜的評判還停滯在十六年前中國勝朝鮮、斬科威特、逆轉沙特阿拉伯的那個時代,如今的中國隊已經沒有當年的那些特長和優勢了。不是說我們沒有進步,只是因為別人進步得更快而我們進步緩慢。其實這是相當委婉的說法,真正的含義應該是進步慢和進步快一旦成為相對的比較,就意味著退步。
或許中國足球的比賽比當年更激烈更殘酷對個體的要求更高,但一個時代有自己的時代水準。就如同貝利成為球王而無可爭議一樣,誰都清楚貝利時代的足球遠沒有今天這樣激烈,對身體的要求也遠沒有今天這樣高,進球的難度也沒有今天這樣大。完全可以這麼講,貝利的時代不會再有了,如今的足球已經演變成某種複雜的工程,純粹的個人表演只是在特殊的場合才會找到機會。現代足球似乎正展示一個國家的綜合力量,它愈來愈和現代科學結合在一起,從而使足球比賽在關鍵時刻變得索然無味。每支像模像樣的球隊都要配備龐大的後勤和醫療保健,都要事先進行細緻周密的情報分析,都要把球隊每一個球員重新拆解和組裝。即便你是世界足球先生,也只能服從一個整體的作戰計劃,否則,世界足球先生也同樣在場上無所作為。羅納爾多無疑比許多人有威力,但缺少了隊友的全力支持也會顯得愚鈍。他在意大利國際米蘭的最初幾場比賽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在前場有些發呆,在後衛的盯防下總是跌跌撞撞。後來稍好了一些,那是因為米蘭的隊友給他提供了支援,於是羅納爾多開始進球。阿根廷自從有了馬拉多納,它的足球便成敗繫於馬拉多納一人。馬拉多納與其說是阿根廷的攻防核心,莫不如說是阿根廷隊的精神領袖和靈魂。其實每支球隊都有自己的領袖和靈魂,只不過沒有誰像馬拉多納一樣不可替代。馬拉多納老了,阿根廷隊也顯得六神無空,它正在一團混亂中苫苦掙扎。'94美國世界盃賽阿根廷隊中道而返,1997年的阿根廷隊試圖重塑現代足球的團隊精神。它已吃盡了苦頭,似乎正逐漸脫離馬拉多納巨大的陰影。沒人知道阿根廷在1998年的巴黎會是怎樣的表現,但一支習慣了依靠巨星的球隊很難有大的作為,在歐洲的團隊精神面前阿根廷肯定沒有機會重現1936年馬拉多納鼎盛時期的那份輝煌。
現代足球正在一天天形成拒絕個性的機器,每一個人都是這台機器上的部件。當然,人們還沒有忘記挑選最優良的部件進行組裝,他們將決定這台機器是否能運轉良好並且發揮出最大的功效。
這應該是中國足球所面對的足球背景之一,在這個背景下,我們應該看到中國足球已顯得力不從心,我們既缺少巨星也缺少綜合力量,因而我們每一次對世界盃的夢想總是破滅。但這並不是中國足球的末日,可怕的是我們知道這些又不肯去改變。可怕的是我們明明知道自己落後卻又妄自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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