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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早飯,文義就要先進城去。臨走時,和文富、玉秀以及大哥,約好了下午在法庭的審判庭相見。到了城裡,文義先去農機公司看了食品廠所需電動機的型號和價格,又走了幾個商店詢問塑封機,可幾個商店都沒有。文義便準備去縣上一家專門生產塑料食品袋的小企業打聽。他剛走到縣委所在地的人民街,迎面一幅鮮紅的大標語突然映入眼簾。標語上寫著:「熱烈歡迎省委農業檢查組來我縣檢查指導工作!」文義在標語底下站住了,他又仰頭看著標語,風吹得紅紙不斷嘩嘩作響,真像是歡迎時發出的掌聲。驀地,這些年農村的實際情況和自己一家人以及鄉親們的遭遇,一齊湧上了文義心頭,他那顆本來就沒有平息的心靈,又忽然被鼓動了起來。他一時忘記了去問塑封機的事,躊躇片刻,大膽地走進了縣委大院。

  這是文義第一次走進這個全縣的政治中心。他沿著兩邊種有花草樹木的市道,走到後院。後院兩邊的建築還是過去的老房子,外表給人一種很樸實的印象。中間寬敞的院子裡,卻停放著一輛輛進口的高級轎車,掛在牆壁上的空調也正在發著輕微的蜂鳴聲。一個花工老人,提著水壺在往花台上的花木澆水,滿院子飄散著淡雅的鮮花的香氣。文義不知省委檢查組住在哪裡,張望了一會,正想向花工打聽,卻忽然看見林平一手拿採訪筆記本、一手拿一隻微型採訪機,從左邊房屋的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居高臨下,首先看見了在院子中張望的文義,就幾步奔到文義面前,喊道:「文義!」

  文義一驚,有點意外地望了林平一會,心裡還是掠過一種說不出的尷尬,他張了張嘴,想喊卻沒有喊出來。然後,文義突然轉身朝外走去。

  林平見了,愣了一會後,才快步追上去,又喊道:「文義!」

  文義不得已站住了,神情卻顯得有些冷淡。

  林平似乎不願計較這些,但還是一針見血地挑破了文義心中不快的根源,說:「文義,為文英和我的事,你還在心中恨我,是不是?」

  文義臉有些紅了,但還是沒有回答林平的話。

  林平繼續說:「不用你們指責,我心裡也很內疚。可感情這東西,有必要去硬分個誰是誰非嗎?事情都過去了,我希望你們能夠諒解。我現在和文英,只是像親兄妹一樣的好朋友!」

  文義聽了林平這番表白,又想起了文英說過的「他是好人」的話,臉上和悅了許多,說:「還有啥話?難道你就是要對我說這樣幾句話嗎?」

  林平說:「不!你們家裡發生的不幸和你打官司的事,文英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心中十分痛苦,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報記者,幫不上你們的!這次省委農業檢查組來,這個機會對你們太好了!」

  文義聽了這話,一下高興起來,說:「不瞞著你,我就是想去見見檢查組的人,可不知他們住在哪裡?能不能見?」

  林平說:「我看見你在大院裡張望,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要想面見他們,恐怕不容易。」

  文義吃驚地問:「為啥?」

  林平說:「這次是省委高平書記,親自帶領省農委、省人大的領導到我們縣上來,地委領導陪同,太忙了!」

  文義聽了,心情又頓時黯淡下來,說:「那我們農民的事,就……」

  林平急忙打斷文義的話說:「不要灰心!我給你出一個主意:你結合農村的實際,把你家的遭遇和自己的想法,馬上寫一個書面的材料,我托陪同高書記來的省報記者,轉給高書記看看。」

  文義有點不放心地問:「他會看嗎?」

  林平說:「只要轉到了他手裡,他肯定要看!」

  文義聽了,這才堅定了信心說:「好吧!管他看不看,我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林平說:「到我辦公室寫吧,清靜,沒人打擾!」

  文義為了完成任務,也不推辭,就隨林平一起去了。

  到了林平辦公室,林平說:「你抓緊寫吧,我有事還得出去一趟。爭取在下班前,能將材料送給省報記者,這樣,下午你就能得到高書記看過沒有的信息。」

  文義聽說這麼快就能得到結果,高興起來說:「好,我一定抓緊寫!」

  說完,林平出去了,順便給文義帶上了門。文義對著林平給他的稿紙,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就伏在紙上寫了起來。好些事都是他經歷過的,先前又給法院寫過起訴書,所以,他寫起來毫不費力。筆尖磨在紙上的「沙沙」聲,像蠶吃桑葉一樣延續不斷。一個個方塊字組成的心裡話,匯成溪流,匯成江河,使他忘記了世上的一切。寫完以後,他看了看時間,離下班剛好半個小時。他伸了伸累酸的胳膊,又從林平辦公桌上找出一隻信封,寫上了「省委高書記收」幾個字,然後把信裝進信封裡。

  這時,林平也準時來取信了。見文義把信寫好了。非常高興,說:「好,我馬上就送去!下午,你在縣委大門口等我一會,我打聽著了消息,就來告訴你!」

  文義聽了,感動起來,終於向林平伸出手去,說:「謝謝你!」

  告別了林平,文義才去加工塑料食品廠的街道工廠,可人家已經下班了,他在街上蹓躂了一會,去一家小飯館吃了一點便飯。還不到下午上班時間,他便在縣委大門口等待起來。

  可是,他等了很長時間,沒見林平出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心慢慢焦急起來,因為他還惦記著玉秀姐離婚的事。他懷疑起林平是否在故意欺騙他,可是,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他從心裡相信林平不是這樣的人。接著,他又懷疑省報記者是否把信轉給了高平書記。可是,如果真的沒有送到,林平也會出來告訴他的。剩下一點可能,就是高平書記根本沒看這封信。是呀,一個省委書記,會把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的信放在眼裡嗎?來到縣裡,這樣多的地、縣領導作陪,整日裡頌歌盈耳,即使看了,他會相信自己說的這些嗎……想到這裡,文義的心頭又罩上了一層悲觀失望的陰雲。他看看時間,下午已過去一半了。他感到事情沒有希望了,就決計不再等下去。可是,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林平急匆匆地趕來了。一見文義,不等他說話,就一把拉起文義的手說:「走,到我辦公室去,有好消息!」

  文義一聽,摸不著頭腦地說:「快告訴我,咋回事?」

  林平拉著文義,一邊走,一邊答非所問地說:「你一定等急了吧!實在對不起,縣裡正開著四大班子會議,所以出來晚了!」

  文義還是想急於知道結果,又著急地問:「高書記究竟看過我的信沒有?」

  林平興奮地說:「你莫忙,一會就知道了!」

  說著,他們來到林平的辦公室裡。林平打開小型採訪機,取出磁帶,放進另一隻錄音機裡,倒了一會帶,然後對文義說:「你注意聽,前面是縣委、縣政府領導匯報工作,下面是高書記的講話,你聽了就知道了。」說著,林平按下放音鍵,果然,錄音機裡傳出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

  文義的心立即緊張起來,屏聲靜息地盯著錄音機,生怕漏掉一個字。

  錄音機裡的聲音說:

  「我這次來,可不是光聽你們好話的!報喜不報憂,不是我們馬克思主義者的態度。我這裡有一份材料,是你們縣報社一個年輕人寫的,寫得很不錯呀!這篇文章,把農村和農業上存在的問題,以及農民的實際生活狀況,都分析得十分透徹,有理有據。你們怎樣看待這上面的事,啊?我就是看了這篇文章,才決定親自到你們縣走一走的!

  那個叫余忠的人,你們知道不知道?一個種田大戶,種了十多年的包產田,可越種越窮。養五保戶,受假農藥坑害,買不上化肥,栽桑種麻受損失,再加上不合理攤派……同志們,想想看,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哪裡能經受這麼多的打擊,啊?!他親家也窮,想錢,賴了婚,眼看要結婚的兒媳被一個有錢的包工頭娶走了。不久前,因為種麻,把小兒子辛辛苦苦打工掙來準備辦廠的錢,全賠進去了。這家農戶的兒子中午又給我寫了一封信來,他要通過法律的程序,向我們要一個說法。可你們倒好,竟然用縣委的名義,要法院不受理這個案件。是法大,還是權大,啊?!農民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己的權利,這有什麼不好?你們怕什麼!怕鄉政府丟了面子,還是自己失去了威信?農民群眾只希望自己的損失得到一點補償,有哪點不合理?我們是人民的政府,只要沒做損害人民的事,有什麼值得可怕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幾年農村、農業上存在的問題,全國有相同的地方,如指揮不當,投入不足、糧食價格低、生產資料漲價過高等等,也有各個地方不同的情況。但不管怎樣說,我們只有正視矛盾,找到差距,才能去克服矛盾,解決問題,真正把中央和省委重視農業的指示落到實處。我們這次下來,通過幾天的看、聽、查,發現你們存在的問題是不少的,有的還很嚴重!當然,造成這些年農村農業存在的問題,我們也有責任。正因為如此,今年中央和省委才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強農村、農業工作和減輕農民負擔。士叫可把中央和省委的決定落實到實處,還需要我們做大量的工作。這次檢查以後,你們要認真研究一下重視農業工作……」

  聽到這兒,文義一下跳了起開,拉住林平的手,激動地說:「林平,這太好了!太好了!」

  林平說:「你還先別激動,再聽聽下面的!」說著,他過去按下了錄音機的放音鍵,讓磁帶快進了一會,又重新放了起來。

  這次,磁帶中的聲音帶著當地濃重的方言。

  林平說:「這是縣委謝書記代表縣委、人大、政府、政協四大班子,對省委檢查組表的態,你注意聽!」

  文義果然又屏住聲息,聽了下去。

  磁帶中的聲音由沉重轉為堅決:

  「我們誠懇地接受省委對縣委工作的批評。為了把省委和高書記今天的重要講話落實到實處,我代表縣委、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四大班子,向省委、地委領導做如下表態:一、將高書記今天的重要講話,印發到全縣各單位和部門,組織大家學習,提高全縣幹部對農業重要性的認識。第二,停建正在籌建中的縣委辦公大樓,將建房用的三百五十萬資金全部拿出來,用於補償農民栽桑種麻的損失。第三,立即賣掉縣委和縣政府領導乘坐的小汽車,將資金用於收購農民的青麻。不足的資金,財政撥出專項款解決……」

  話音未完,錄音機裡響起了一陣長久的掌聲,文義被這聲音深深感動了,他雙手捧著頭,眼裡閃著晶瑩的淚花。錄音機中的聲音早已停了,他還癡呆一般望著它。

  林平見了,忙喊了一聲:「文義!」

  文義這才回過神,滿臉淚水地跳起來,一下擁抱住林平,說:「林平,我的官司不用打了!」

  林平也擁抱著文義,拍著他的肩說:「是的,文義,只要全黨重視農業,農民就有希望了!」

  文義說:「對!林平,你給我向省委高書記,向縣委、縣政府領導捎句話,說我們農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林平說:「我一定捎到!」

  文義說:「也謝謝你的幫助!」

  擁抱了一會,林平鬆開了文義,說:「文義,我還得去參加採訪和旁聽,你先回去吧!」

  文義也惦記著玉秀姐離婚的案子,於是又緊緊地和林平握了手,同時走出報社大門,然後分別了。

  走出來,文義按捺著滿肚子的高興,飛快地朝法院奔去。到了法院,找到了審判室。審判早已開始,現在看來已進入法庭調查階段。文義輕輕走進去,在旁聽席的後面坐了下來。他朝前面一看,從背影果然看見父親、大哥、大嫂、二哥和他的淑蓉都來了。玉秀的父母孫學禮和劉澤榮也坐在旁聽席上。他走進來時,原告席上的玉秀看見了他,文義見玉秀的嘴角對他露出了一絲感激的微笑。

  他剛坐下,就聽見審判長在對石太剛問:「被告,對原告陳述的事實,你有什麼辯護的?」

  「有!」石太剛站起來,裝模作樣地說:「法官同志,我是愛孫玉秀的,非常愛她!我們互相尊重。恩恩愛愛,從沒紅過一次臉。我沒罵過她、打過她……」

  說到這裡,包括審判官在內的人,都吃了一驚。玉秀一下從原告席上站起來,氣憤地大聲說:「你撒謊!胡說!」

  審判長急忙對玉秀揮了揮手說:「坐下!未經允許,不要插話。」然後回頭對石太剛問:「被告,我問你,在本庭進行調查的時候,你承認打過原告,今天又完全否認,怎樣理解?」

  石太剛連想也沒想一下,就急忙說:「沒打!沒打!那是我一時糊塗,氣頭上說的話,我真的沒打她!」

  審判長皺下了眉頭,朝審判員、書記員看了看。審判員和書記員也都在臉上露出了意外和不可理解的神色。接著,審判長又回頭嚴肅地對石太剛說:「被告,你對自己說的話,是要負責任的,知道嗎?」

  石太剛說:「知道!我不但沒打她,她回娘家以後,我還多次去接她。」

  審判長又問:「還有什麼補充的?」

  石太剛說:「沒有了。我只請求法官同志,不要判決離婚,讓我們破鏡重圓!」然後轉頭對玉秀說:「玉秀,只要你回心轉意,我今後一定對你好!」又扭頭對孫學禮夫婦說:「爸、媽,我也希望你們好好勸勸玉秀……」

  這時,審判長打斷了他的話,示意他坐下後,回頭向玉秀說:「原告,你聽清被告的話了嗎?」

  玉秀站了起來,說:「聽清了!」

  審判長又問:「你願意撤訴,回到被告身邊嗎?」

  文義的心立即緊張起來,他相信二哥、大哥、父親的心此時也會一樣。他抬起頭,緊張地看著玉秀,卻見玉秀的目光也朝他們掃了過來,目光中流露的是一種堅毅的神色。文義放心了一些。果然,玉秀堅定地說開了:「不!我一定要離婚!因為我和他之間,根本談不上感情,只有仇恨!我和余文富訂婚都一兩年了,在準備結婚的前夕,他為了得到我,採取了最卑鄙的手段強姦了我,然後利用我的軟弱和嫁雞隨雞的舊觀念,和我結了婚。婚後,我們一直沒有共同的感情基礎,他還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睡覺。他出獄後,知道了我和余文富的事,朝我下毒手,然後又在我受傷的地方發洩獸慾。在我回娘家居住期間,他公開同氮肥廠一個女人同居。為了遮人耳目,他不時假意來接我回去。現在,那個和他同居的女人與他分開了,所以他才在法庭上翻供。這些都是事實。所以,我堅決要求法庭判決我們離婚!」

  玉秀說完,她的代理人萬律師又補充了很多材料。這時,審判長、審判員、陪審員和書記員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審判長宣佈道:「請原告、被告方稍候,本庭合議庭研究後再宣判!」說完,審判長、審判員、陪審員和書記員一齊走向了後庭。

  庭內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有些緊張起來,文義趁機走到父親他們坐的木椅上,在淑蓉身邊坐下。接著,就用鼓勵、安慰的目光去瞧著玉秀。玉秀此時更顯得焦急不安,連看著他們的目光也好像游移不定,臉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沒過多久,審判長等人從內庭走了出來,又在各自位置上坐下了。然後,審判長宣佈重新開庭,庭內的氣氛比剛才更肅穆、莊嚴。

  接著,審判長站了起來,開始宣讀法庭的調查材料。法庭調查材料宣讀完畢,審判長向玉秀和石太剛掃了一眼,讓他們站起來。這一剎那,場內所有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嚨眼上,全場寂靜得沒有一點聲息。玉秀的臉蒼白著,身子像風中的樹葉一樣簌簌發抖,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審判長手中的紙。審判長清了清喉嚨,莊嚴宣判:

  「本庭通過大量調查,原告陳述的事實屬實。被告在本庭調查期間,也對自己虐待原告的事實供認不諱。因此,本庭認為,原、被告之間的婚姻,事實上已經破裂,本庭准予原告離婚……」

  玉秀聽到這裡,像傻了一般愣了片刻,接著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審判長以下的話她再也沒有聽清楚,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然後用手掩了嘴,急促地向外跑去。

  審判長見了,忙提醒說:「原告,本庭還沒有宣佈退庭!」

  可玉秀像沒有聽見似的,已經打開門,衝了出去。

  文義見了,急忙用手拐了一下二哥,又拐了一下淑蓉。文富和淑蓉明白了文義的意思,馬上跟著追了出去。

  審判長見這樣,宣佈了退庭。文義這才隨父親,大哥一道,走出了法庭。來到法院大門外,卻見玉秀伏在淑蓉懷裡,在痛痛快快哭著。余忠老漢上前說:「我們贏了,還哭啥?」

  文義說:「爸,讓玉秀姐把這兩年的委屈都哭光吧!」

  玉秀聽了這話,反而不哭了,一家人才簇擁著她,往家裡走去。

  回到家裡,余忠老漢就叫田淑珍大娘生火做飯,又讓文忠殺雞,文富去魚塘撈魚,說要好好慶賀一下。晚上,余家果然辦出了一桌豐盛的筵席,除了文英坐月在床上外,全家所有的人都圍在了桌上。余忠老漢為兒子,媳婦們一一倒滿酒,然後說:

  「我們今晚高興高興,啊!我說過,再苦的日子也有頭,再難爬的坡,再難過的坎,都能爬過、走過,是不是?我們家今天是雙喜臨門,我這個當爹的,說不上酒話,文義,你娃兒書念得多,你幫爹說幾句喝酒的詞兒!」

  文義聽了,感激地向爹看了一眼,然後像接受莊嚴的使命一樣,站了起來,說:「行!大家都把杯子端起來。首先,為迎接一個小生命在我們家誕生,為文英做了幸福、偉大的母親,乾杯!」說完又回頭對余忠老漢問:「爸,行不?」

  余忠老漢讚揚地說:「行,添人進口,人丁興旺,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

  說完,大家把第一杯酒喝了,又接著斟上了第二杯。文義又舉起了杯子,繼續說:「這第二杯酒,是為玉秀姐和二哥的!為玉秀姐的官司有了結果,為二哥和玉秀姐苦盡甜來,乾杯!」說完,又徵求意見地對玉秀問:「玉秀姐,行不?」

  玉秀的嘴唇動了幾下,又哭了起來,淑蓉忙安慰地說:「姐,不要哭!今天該高興呢!」

  余忠老漢也說:「對,該高興!文義也說得對,先苦後甜,以後的日子好著呢!」

  玉秀咬著牙,忍住了哭聲。大家又把第二杯酒喝了,接著又斟上了第三杯。文義又舉著杯說:「這第三杯酒,為我們和鄉政府的官司贏了,乾杯!」

  大家聽了這話,忽然愣住了,紛紛不解地望著文義。

  余忠老漢愣了一會,忽地放下酒杯,顯出生氣和懷疑的神情對文義問:「你啥時去和鄉政府打的官司?」

  文義這才鄭重地對父親和家裡所有的人說:「爸,今天不但是雙喜臨門,還是三喜臨門!上午我去城裡看設備,得到了省委高平書記率人來我們縣檢查農業的消息。我把我們家的情況,寫成了一份材料,托人轉給了高書記。我們的損失有人賠償了!」接著,就把高書記的講話內容和縣委停建辦公大樓、賣掉小汽車,來賠償農民的損失以及收購青麻的事,詳細地對大家說了一遍。

  余忠老漢聽完,半天沒有言語,目光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文義。半晌,他忽然拿起煙桿,默默地向院子裡走去。

  文忠、文富見了,忙問:「爸,你咋了?」

  余忠老漢也不回答,到院子裡的一張竹椅上坐下,然後拄著煙桿,呆呆地仰望著明月璀璨、繁星滿天的夜空。

  文義見了,也默默地走了出來。

  院子裡,月光似水,清風如歌,成熟的稻子香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文忠、文富、田淑珍大娘,以及盧冬碧、玉秀、淑蓉、小梅也都走了出來,不解地看著余忠老漢。

  文義走到余忠老漢身邊,輕聲問:「爸,你咋了?」

  半天,余忠老漢收回目光,忽然看著文義,深情地說了起來:「娃兒呀,我心裡在琢磨,我帶了你二十多年,可我現在還沒有把你看透!俗話說,知子莫如父,可我……」說著,他搖了搖頭,才接著說:「說你是一條蟲呢,可你東闖闖,西闖闖,總能闖出點道道來!說你是一條龍呢,卻又不像我脫的殼。我一輩子老實,只知死啃泥巴!你說,你到底像啥呢?」

  文義聽了,才明白父親的心思。他忽然像小時候一樣,在父親面前蹲下了,說:「爸,我不想只當一條蟲,成天像蚯蚓一樣只在土裡拱來拱去。也當不了龍,幹不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我只想做一個新時代的農民!」

  余忠老漢聽了,半天才說:「好,娃,爹年紀大了,也說不上大道理,你折騰去吧,爹不攔你!」

  文義聽了這話,知道這是父親給予自己的最大的信任和鼓勵,一下激動了,他猛地抱著父親,激動地說:「爸,我說過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我一定要辦好工廠,為你爭氣的!」

  余忠老漢慢慢伸出手,摩挲著文義的頭。父子倆再也沒有說話,只讓明月溫柔地沐浴著他們。

  很久,父子倆都沒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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