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灣河邊白天
鄭亦銘跳入河水中,奮力朝河中央游去。
甘紹伍和黎青等人朝河邊走來。
黎青一指:「你看,他在那!」
幾人站住,朝河中央望去。甘紹伍已經換上了一套整潔的中山裝。
孫月:「這個鄭亦銘,上次落水事件後,他就發誓要把游泳練好。你看,現在他游得多好!」
黎青笑:「他最不喜歡人家說被別人從水裡救起來過。誰說他跟誰生氣!」
甘紹伍搖搖頭:「真是個孩子!」
河邊
甘紹伍邊走邊問鄭亦銘:「嗯,既然你說你都想過了,那麼我問你,你留在荔枝灣,打算幹什麼呢?」
鄭亦銘:「當一輩子小學老師。」
甘紹伍:「嗯,很好!荔枝灣的確需要小學教師!」
甘紹伍:「一個大時代的腳步已經踏響了,你們聽到它的腳步聲了嗎?你們也許都已經預料得到,在這個新的歷史時期,所有的一切,都會得到飛速的發展和變化。城市會發展,農村也會發展。也許用不了多久,荔枝灣就會有非常好的小學,還會有中學,有其他各種各樣新興的事業!」
甘紹伍對鄭亦銘:「那時候,你這個只在文革時期讀過中學的人,能幹點什麼呢?」
鄭亦銘咬緊了嘴。
甘紹伍:「成千上萬的下鄉知識青年,懷著戰天斗地,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理想而來,但他們並沒有能夠改變農村的面貌。將來改變這一切的,只能是現代化事業!」
鄭亦銘淚光閃閃:「老甘,我對不起陳冬生,對不起荔枝灣的孩子們……」
他頓了頓:「老甘,你連夜趕到公社和縣裡去幫我要准考證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謝謝你!」
黎青:「亦銘,我們幾個考上了學校的,明天都走了。你還是和我們一塊走吧!」
鄭亦銘搖頭。
黎青衝動地:「你幹嘛這樣跟自己過不去?你一不是校長,二不是領導,你不過是個知青,一個鄉村小學的民辦老師!」
幾個人已經走到了一輛吉普車邊上。
甘紹伍上車:「我今天還要趕回市裡去參加一個會議,小鄭,你再好好想想!」
甘紹伍關上車門。吉普車起動。
墳頭 早晨
山野間鳥聲啁啾。
鄭亦銘坐在墳前的土包上,默默地抽著煙。
紅日初升。霞光萬道。
田志傑和陳冬生走來,在鄭亦銘身後停住。
田志傑:「小鄭,我今天也要走了,你和我一起走嗎?大隊派了拖拉機送我。」
陳冬生:「鄭老師,和小田一起走吧!」
鄭亦銘不語。
陳冬生看著他,歎了口氣。
田志傑:「小鄭,颱風事件造成了傷亡,我也有責任……」
鄭亦銘抬起頭來:「你走吧。上了大學,好好讀書。荔枝灣小學的校舍就要修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田志傑想了想:「那好。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我也不勉強你!」
河對岸忽然傳來一陣喊聲:「喂——有人嗎——」
幾個人都朝對面看去。
河對岸
艾雨在高喊:「有人嗎——」
山坡上
鄭亦銘一愣:「艾雨?」
農家小屋內
艾雨手捂著茶杯微笑:「你知道嗎?我們兩個,真的考上一個學校了!」
鄭亦銘木然地:「是嗎?」
艾雨:「我還在家裡等你一道走呢,可是等來等去,你就是不回去!離報到就兩三天了,還在農村扎根哪?」
她嬌嗔地:「覺悟真高!」
鄭亦銘拎起水壺給艾雨加水:「你見到黎青他們了吧?」
艾雨:「要不是看到了黎青,我還在乾等呢!真是急死我了!」
鄭亦銘的表述有點困難:「艾雨,你可能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情……」
艾雨咬了咬嘴唇:「我已經聽說了……」
她想了想,站起來,利索地:「這樣吧,時間很緊張了,我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話,好不好?」
鄭亦銘不動。
艾雨:「我們必須在明天以前趕回南洲市,要不然就耽誤報到期限了。火車票我已經買好了!」
鄭亦銘:「你自己走吧。」
艾雨甜笑:「走不走,等下再說。我們先收拾東西,好不好?」
鄭亦銘沒說話。
艾雨跺著腳,擂著鄭亦銘的肩膀:「哎呀呀,你想害我上不成大學啊!」
一滴眼淚從鄭亦銘的眼角滾了出來。
清晨 荔灣河上
鄭亦銘和艾雨背著行李,跳下竹排。艾雨回身向陳冬生揮手告別:「陳老師,再見!」
陳冬生點點頭。他手握著一支長長的竹稿,陳麗文站在他身邊。
高坡上,鄭亦銘駐足回望。
陳冬生還站在河岸上。
歌聲中的一組流動畫面
鄭亦銘和艾雨一起走進大學校門;
艾雨在課堂上聽課,鄭亦銘丟過來一張紙條;
兩人在林蔭下的石桌上對奔;
兩人在圖書館翻找、核對資料;
兩人和一群大學生騎著車飛出校門,意氣風發地在公路上飛馳;
大學生們在陽光下的草坪上席地而坐。鄭亦銘和艾雨挨在一起。一位拿著相機的同學把鏡頭對準了他們。
鄭亦銘攬住艾雨。艾雨把頭靠在了鄭亦銘的肩膀上。閃光燈一亮。
大學生們歡笑。
鄭亦銘和艾雨的合影定格。
南洲市 火車站 白天
鄭亦銘和艾雨走出車站出口。
鄭亦銘用力呼吸了幾口,高興地:「哈,又回來了!我就喜歡南方這股濕乎乎的空氣。畢業分配的時候,我真怕回不來呢!最後這兩個月,系主任的辦公室,我去了一百零八趟都不止!」
艾雨:「留你當大學老師你不肯,偏要回來當中學老師!」
鄭亦銘:「在大學還是在中學,那都是次要的。」
艾雨:「那什麼才重要?」
鄭亦銘側臉看看艾雨,笑:「明知故問!」
艾雨笑起來。
德正中學 大門前 白天
校門上有「德正中學」四個古樸蒼勁的大字。
鄭亦銘拎著行李走過來。
校園內
靠街邊的一幢三層舊樓。樓下,面向校內的門窗大開著,擺著許多出售小電器的攤位。攤位上擺賣的錄音機裡傳出鄧麗君的歌聲。
鄭亦銘走過來。一片爭吵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攤那邊,幾個老師正在跟幾個做生意的人激烈爭吵。鄧麗君情意纏綿的歌聲,成了激烈爭吵的背景音樂。
黃老師:「你們把生意攤子都擺到學村裡面來了,學生還怎麼上課?太不像話了!」
小販A:「你們上你們的課,我們做我們的生意!改革開放了,還不讓人家做生意啊!」
小販C:「幹什麼吆喝什麼,吵什麼吵!」
黃老師惱怒地:「我吵什麼?告訴你,這裡是學校,不是菜市場!」
馬發達走過來,大大咧咧地:「這裡過去是學校,現在,它是『先發電器市場』!」
馬發達一挺胸:「順便介紹一下,本人就是『先發電器市場』的馬經理。」
黃老師不屑地:「什麼經理!不就是個販賣走私電器的小販嗎!」
馬發達瞪眼:「你是教什麼的?」
黃老師:「教數學的,怎麼了?」
馬發達教訓地:「你不就是個教算術的嗎?就算你是教語文的,罵人吵架,你也不是對手。以後講話,放客氣點!」
黃老師剛想再說什麼,被從外面擠進來的王新成攔住。
王新成:「我是教語文的。馬經理,你是不是先讓鄧麗君小姐休息一會兒,我們心平氣和地談談房子的問題?」
馬發達:「語文老師也免談!房子的事,別說你,就是你們校長、你們局長,也管不著!鄧麗君小姐的港島情歌,你們就免費欣賞吧!」
馬發達說完,索性調大了音量,鄧麗君也就越發動情地唱了起來,歌聲響徹校園。
王新成正要發怒,鄭亦銘叫了聲:「馬經理!」
馬發達回頭看看鄭亦銘:「你是誰?」
鄭亦銘微笑:「我是剛分配到這裡來的老師。馬經理,我有三個辦法,都能叫你的生意做不成!」
周圍人都注意地看著鄭亦銘。
馬發達一怔:「你?你什麼意思?」
鄭亦銘玩笑地:「我的第一個辦法就是——斷你的人緣!我們學校每節課都安排一個班的學生到你這裡來,光看不買,權當是上勞動課,幾天功夫就能把你的生意攬黃了。」
馬發達:「你……」
王新成大聲地:「好!還有呢?」
鄭亦銘:「第二個辦法,斷你的財路!喏,學校派學生輪流執勤,不准學生買你們的東西!沒人買你們的東西,你們還不捲鋪蓋?」
王新成誇張地喝彩:「哈,好!好辦法!」
鄭亦銘:「實在不行了,我還有第三個辦法——斷你的電!一斷了電,鄧麗君小姐就得提前放暑假了!」
眾人皆哄笑。
馬發達狼狽地:「你、你……你還是個老師呢!」
鄭亦銘笑:「不錯。語文老師!」
校園 路上
王新成:「剛才你都看見了。那幢房子原來是我們學校的,文革期間,房子被人家佔去了,到現在還不肯還給我們。最近又被他們弄成了電器市場,整天吵吵嚷嚷,怎麼上課啊!」
鄭亦銘:「那怎麼辦?上級領導也不給解決一下?」
王新成:「不知道啊!聽說校長也想了好多辦法。哈,你剛才那幾個辦法倒不錯,等下一定要轉告校長。」
鄭亦銘笑:「那都是對至人出的歪點子!」
王新成指著路邊的建築:「我們學校創建於20年代,你看,這些還都是20年代的第一批建築呢!」
鄭亦銘:「哦,真漂亮!」
校長室
林道軒正在和李校長激烈爭論。
李校長:「林老師,不要激動嘛!」
林道軒:「不要激動?一個人的一生有幾個20年?一個人生命中最寶貴的20多個春秋被荒廢了,你還不讓他激動?還要他保持心平氣和?豈有此理!」
李校長:「林老師,我看了你當時的材料,從材料上看,你那時講的一些話,也是不夠謹慎的。」
林道軒:「什麼?那些意見,不是你們學校領導動員我提的嗎!」
王新成和鄭亦銘在門外站住腳。
王新成:「這個人叫林道軒,原來是我們德正的物理老師,50年代被打成右派,到海南島勞動了20多年。現在回來跑上訪。」
鄭亦銘:「不是都平反了嗎?」
王新成:「反是平了,但又留了條尾巴。」
校長室裡。李校長:「林老師,算了,過去的事,就不一定非要弄那麼清楚了!」
林道軒:「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現在是1982年了,你們還給我留著條尾巴,我還怎麼重返講台!」
李校長氣呼呼地:「歷史結論,這我管不了!你找上級去吧!」
林道軒:「要找,也要你和我一起去找!你是校長兼黨支部書記,這是你的工作!」
門外,鄭亦銘摸出一包香煙,遞給王新成,用手指了指林老師。
王新成接過煙,會意地打著哈哈進了校長室,給林道軒遞煙。
林道軒接過煙,臉色和緩了些。
鄭亦銘跟著走進校長室。
王新成:「這是新分配到我們學校的應屆大學畢業生,鄭亦銘,鄭老師。」
林道軒:「好吧,你們先忙。李校長,改個時間我再來找你!」
言罷,昂然而去。
李校長疲憊地坐回到椅子上,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板凳讓王新成和鄭亦銘坐下。
李校長:「這個林道軒,吃了20多年的苦頭,脾氣一點都沒改。一句話不對,馬上翻臉,逼著你跟他一起發火!」
王新成:「林老師個性比較突出。李校長,你用不著生他的氣。」
李校長:「我要是生他的氣,早就被他氣死了!」
李校長問王新成:「房子的事,又找了他們沒有?」
王新成:「找了,沒用!」
李校長:「王老師,平時都誇你聰明,怎麼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王新成沮喪地:「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鄭亦銘:「不是提倡依法辦事嗎?能否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
李校長:「嗯,這也算是個思路。要不然,小鄭你去試一試?王老師,小鄭的課你先少安排一些。」
教師宿舍
王新成領著鄭亦銘上樓:「小鄭,你到底年輕,一到學校,就撿了這塊燙手的木炭,有你麻煩的了。」
鄭亦銘:「哎呀,王老師,你剛才怎麼不提醒我?」
鄭亦銘:「王老師,這房子,年紀不小了吧?」
王新成:「中學的教工宿舍啦,就這樣。單身教師倆人一間,和你住同屋的也是今年大學畢業分來的。」
一間宿舍門口,王新成在門上敲了兩下。
門開了,鄭亦銘一愣:「田志傑,是你!」
田志傑也意外地:「鄭亦銘!」
王新成:「你們認識?」
鄭亦銘:「他是我的領導,我們大隊的黨支部副書記。」
田志傑:「什麼領導!都是下鄉知青!」
王新成:「哎呀,那可交情不淺啊。田老師,你幫著鄭老師安頓一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我說!」
房間內
田志傑拎過一隻大包:「哎呀,這麼重呀!」
鄭亦銘:「哈哈,都是我的寶貝書!」
田志傑:「帶著這麼多書,真夠用功的!」
鄭亦銘:「用什麼功啊,都是輕功,氣功。哦,這都是武俠小說!」
田志傑:「武俠小說?」
鄭亦銘:「除了武俠小說,別的書差不多都送人了!你要不要看,金庸、古龍、梁羽生,我這都有!保證看得你不吃不睡!」
田志傑:「你這傢伙!我可不看這些亂七八遭的東西!」
鄭亦銘:「分配前也不告訴我一聲。有一年沒給我寫信了吧?」
田志傑:「唉,盡在瞎忙。分配方向,也是最後才確定的。哎,你不是寫信告訴我,學校要你留校當老師嗎?」
鄭亦銘:「說真話說假話?」
田志傑:「你看,讀了幾年大學,把老實勁也讀沒了!」
鄭亦銘笑:「因為,有點不好意思。」
田志傑:「是為了愛情?」
鄭亦銘:「不錯。艾雨分回了南洲市,我想我還留在那裡幹什麼?」
田志傑:「哦,還成了愛情至上主義者!」
鄭亦銘:「收穫不小吧?你怎麼樣?」
田志傑:「還不是一樣。黎青分哪兒啦?」
鄭亦銘:「她去美國了。」
說話間,鄭亦銘打開行李,田志傑幫著他收抬床鋪。
鄭亦銘:「哎,對了,老甘現在在幹什麼呀?」
田志傑笑:「你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老甘現在是我們的頂頭上司,市政府的副秘書長兼市教育局局長。」
鄭亦銘:「哈,老甘當了我們的領導了!我們荔枝灣知青真要特別感謝老甘才對,那年要不是老甘給我們輔導,又給我們整理了那麼實用的一本複習題要,肯定不會有那麼多人考上大學!」
電器市場 早晨
攤販們正在鋪開攤檔,鄧麗君的歌聲隨之響起來。
鄭亦銘走近:「喂,馬經理,一大早開這麼響,不怕費電啊!」
馬發達:「哦,是你啊!開這麼響,還沒人過來呢!」
鄭亦銘:「你真的一點不在乎吵了人家學生上課?」
馬發達把音量稍微調小了點:「沒辦法啦,現在生意都是自己的,賺不到錢,我也要沒飯吃啦!」
教室
田志傑在上課。黑板上寫著唯物主義、唯心主義等字樣。
鄧麗君的歌聲傳進來。學生們把視線投向窗外。
田志傑把黑板擦在講桌上敲了敲。
學生們慌忙把頭扭回來。
田志傑:「請你們把注意力集中在課堂上。要不然考不上大學,以後只有到樓底下去賣鄧麗君的磁帶!」
法院辦公室
法院幹部朝材料掃了幾眼:「校舍在文革中被佔用的情況,現在很普遍。這類問題,不歸我們法院管。」
鄭亦銘:「不是正在提倡加強法制,依法辦事嗎?我們好好一所中學,被人家弄得沒辦法正常上課,這你們還不管?」
法院幹部:「法制建設需要過程、需要時間。」
鄭亦銘:「那,像我們學校這樣的情況,應該哪個部門負責?」
法院幹部:「具體怎麼辦,我也不清楚,你先去文教部門問問。」
鄭亦銘:「教育局那邊,我們校長早跑過好多趟了,就是因為他們沒辦法解決,才想到要找你們的!」
法院幹部:「要我說,像工商局、房管局、教育局、市政府的校園治安綜合治理辦公室……這些部門,你都去跑一跑。」
鄭亦銘使勁眨著眼睛。
鄭亦銘忽然一笑:「我知道了,如果出現了某一種情況,你們肯定就得管了!比如,我們雙方打起來了,還打死打傷了不少人。」
法院幹部:「不錯。不過小伙子,我勸你千萬別往槍口上撞!」
宿舍 傍晚
鄭亦銘麻利地換著衣服。
田志傑:「去會女朋友?」
鄭亦銘:「週末了嘛!你不出去玩玩?」
田志傑:「快走吧,小心遲到了,女朋友懲罰你!」
郊區 公共汽車站 傍晚
一輛公交車停下,鄭亦銘是從這班車上下來的惟一一個乘客。
他站在空無人影的路邊上,環顧四周。周圍是大片田野和雜樹林。
北關中學門口 夕陽下
鄭亦銘在門口站住。
殘破的圍牆、大門、平房。一塊破爛的門牌斜立在大門邊上。
鄭亦銘四下打量一番,走進了大門。
教師宿舍
宿舍前空曠安靜,只有一個身影在往一根橫拉著的鐵絲上晾衣服。夕陽與晚霞極其輝煌地抹亮了校園深處的這一角,鮮艷地勾勒出了那個身影。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看見她悠然擺動的、不斷被衣服擋住的身影。
鄭亦銘快步走來。
冷不丁,那張面孔從衣服後面探出來。是艾雨。
艾雨忽然看見已經離得很近的鄭亦銘,一怔。她剛剛洗過頭髮,長髮披散著。她緩過神來,臉上慢慢蕩起甜美的笑容。
鄭亦銘在艾雨面前停住。倆人隔著鐵絲相視而立。
鄭亦銘舉起兩隻手越過鐵絲,捧住了艾雨的臉。
艾雨閉上了眼睛。鄭亦銘輕輕地吻向艾雨。
最後的夕陽慢慢消失在鄭亦銘與艾雨的熱吻中。
甘家 客廳
甘紹伍與田志傑正愉快地交談著。
田志傑:「剛才出門的時候我還和鄭亦銘說呢,那年要不是你給我們整理了那本複習提要,荔枝灣肯定不會有那麼多人考上大學!」
甘紹伍微笑:「也不一定!你們那時候,複習都還是很刻苦的。」
田志傑的笑容裡有幾分羞澀:「因為複習功課,把大隊的工作都耽誤了……」
甘紹伍:「唔,你在荔枝灣,表現還是不錯的。特別是搶救鄭亦銘的事跡,影響很好。」
田志傑謙遜地:「那也是碰巧了。」
田志傑:「甘局長,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為究竟到什麼崗位去工作猶豫不決。我覺得,一個人一輩了,總要使自己的燃燒能夠放出最大的熱量,才對得起國家和人民。」
甘紹伍:「嗯。年青人,就是要立志、要奮發。我們的國家經歷了10年動亂,百廢待興,正需要大批有志向、有知識的年青人來挑大樑。你是文革後第一批大學畢業生,正是建設四化的骨幹力量。」
田志傑:「您看,我是留在中學當老師能發揮作用,還是到別的崗位上更能做出成績?」
甘紹伍:「搞四化建設,說到底是個人才問題,解決人才問題的關鍵,在於教育。所以現在,我們必須把教育擺在突出位置!」
田志傑:「那我就決定留在中學當老師了。我相信自己能夠在中學教師的崗位上做出成績來!」
甘紹伍:「好!文革10年,教育是重災區,內傷最重,當前面臨的困難也最多,師資隊伍更是青黃不接。中學教師隊伍,現在正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
甘紹伍:「小鄭也在你們那裡吧?他怎麼樣?」
田志傑笑:「挺好的。小鄭現在的第一愛好,是看武俠小說!」
甘紹伍正要說什麼,電話響。
甘紹伍接聽。簡單的對話中,可以看出父親的慈愛:「怎麼了?感冒了嗎?小心點,早晚要多穿點衣服,好好,還要什麼?行,我一塊給你送去。」
田志傑打量著牆上的全家福。照片上年輕的甘紹伍和一名女軍官擁著一個女孩子。
甘紹伍放下電話:「我女兒!在大學學新聞,動不動就叫我到學校去一趟!把我當成她的公務員了!」
田志傑起身:「那,我走了!」
甘紹伍:「有空,常來聊聊!」
德正中學 校長室 白天
李校長:「你要跟北關中學的一個女教師對調?為什麼?」
鄭亦銘笑:「還能為什麼?為了愛情唄!」
李校長稍感意外:「你倒挺大方!」
鄭亦銘:「北關中學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別的都還罷了,可是學校圍牆是破的,大門也是破的;宿舍的窗戶是破的,門也是破的。連我這個大小伙子都覺得沒有安全感!」
李校長:「郊區學校,差不多都是這樣子!」
鄭亦銘:「她從小沒吃過苦,我就不一樣了!我下過鄉,在鄉下還當過代課老師,又是小伙子。」
李校長:「為了愛情,嗯,80年代了!不過,小鄭,離開德正中學,對你的發展進步,是有很大影響的。這一點。你考慮過沒有?」
鄭亦銘:「我想過了。德正中學條件好,領導又很器重年輕老師,這麼優越的條件,艾雨也不會浪費的!」
李校長考慮片刻:「這樣好不好,乾脆把艾雨調到我們學校來,我幫你去辦!」
鄭亦銘高興地:「真的?太好了!」
李校長:「小伙子,別高興太早,那邊放不放,難說得很呢!」
北關中學 白天
上課鈴響。艾雨帶著書本教案向教室走來。
她在教室門口滑了一下,險些摔倒。她定住神,朝地下看了看,是一塊香蕉皮。
教室裡傳出一陣哄笑。
艾雨強使自己鎮靜下來,走向教室門口。
教室的門半掩著。就在她推門進去的一瞬間,架在門框上的一盆粉筆頭和紙屑灑了她一身。
整個教室越發劇烈地哄笑起來。
艾雨撣了撣衣服,努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講台前,放下手裡的課本教案,轉身去擦黑板。
黑板上寫著「小心陷阱」四個特大的粉筆字。
艾雨從容地擦去四個大字。
她轉過身來,雙手撐向講台,準備上課。
講台「嘩」地一聲垮了。艾雨極其狼狽地摔倒在學生面前。
滿堂哄笑。
艾雨從地上爬起來,掩面衝出教室。
方校長正朝這邊走過來,她看到了艾雨奔去的身影。
德正中學 路上 白天
李校長陪著甘紹伍一行走來。甘紹伍:「在思想理論界,「兩個凡是」被推翻了;但是在我們教育界,壓在教師頭上的』兩個估計』,還留著一條不小的尾巴。」
李校長:「林道軒老師的問題,我們已經提出了結論意見,報給教育局了。我們主張徹底否定原來的不實之詞,盡快恢復他的工作。」
小禮堂
甘紹伍在講話:「我很慚愧啊!各位老師!在北京開會的時候,我只敢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為什麼呢?因為去年,無論是中小學生的數量和高考成績,我們省都排在全國的第21位,我們省去開會的同志,除了開會,全都躲在房間裡不敢出來見人!」
台下,鄭亦銘、田志傑等老師笑起來。
甘紹伍:「小平同志一再指出:靠空話,不能實現現代化。必須有知識,有人才,人才在培養,基礎在教育。同志們,新的歷史時期已經到來,我們必須奮發圖強,重鑄我市教育的輝煌!」
北關中學 辦公室
艾雨情緒低落地在打電話:「亦銘,晚上有空嗎?那好……」
艾雨打完電話走出來,發現方校長正站在門口。
屋簷下 下午
方校長手扶著廊柱:「別生他們的氣。這些學生,都是在文革期間長大的,還沒調教好呢。這幾年,城裡的學校已經開始走上正軌了,郊區這一,帶的學校,問題還比較大。別急,下個禮拜,我帶你上幾節課,給你壯壯膽!」
艾雨低著頭。
方校長笑:「第一次上課,被學生給了個下馬威,這種情況也是經常會發生的。這算不了什麼,學生們看你是新來的老師,又是個漂亮姑娘,欺負你一下。」
艾雨背靠著牆壁:「我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成為一個好老師。」
方校長:「你會成為一個好教師的。這一點我敢肯定。我從教快20年了,你相信我的判斷。」
艾雨:「校長,報考師範學院,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父母都是當老師的,我從小就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是個老師。那時我就經常夢想,自己怎樣被學生尊敬和愛戴……」
方校長:「我相信,這一切都會有的!」
艾雨抿著嘴唇,仰臉看著天空。
艾雨宿舍 夜
鄭亦銘和艾雨在下圍棋。
艾雨心不在焉地:「那些學生,太調皮搗蛋了!真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鄭亦銘:「要不要我來幫你對付他們?」
艾雨:「你怎麼對付?」
鄭亦銘:「好辦!上課的時候,我帶上棍子,誰不老實,給他當頭棒喝!讓他頓然醒悟。」
艾雨不悅:「跟你說真的,你還開玩笑!」
鄭亦銘:「真的,古代很多大師,就是這麼幹的!」
鄭亦銘:「哎,我正在進行一項計劃,可以一舉替你解脫困境!」
艾雨:「什麼計劃?」
鄭亦銘:「目前還需要保密。」
艾雨:「又要宣佈,又要保密,你就是喜歡製造懸念!」
鄭亦銘:「這次絕對不止是懸念!到時候你知道了謎底,不誇我三天三夜才怪呢!」
艾雨:「先告誡你,可別多管閒事啊!我自己的事情,可不喜歡別人越俎代庖。」
鄭亦銘:「男人照料女人,天經地義的事嘛!」
艾雨:「自己的事自己去做了,才會有成功感。」
鄭亦銘:「都是自己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鄭亦銘指了指棋盤,高興地:「你看,你要輸了!」
艾雨看了看,微笑:「我會輸嗎?我已經讓了你五子了!」
鄭亦銘:「讓了的不算!」
艾雨落下一子,不動聲色地:「你再看看,誰會輸?」
鄭亦銘:「我看不出來,我看還是你會輸!」
他又落下一子:「你看,我這樣!」
艾雨應一子:「我這樣!」
兩人接連下出幾手。鄭亦銘臉色一緊,盯著棋盤眨了好一會眼皮,笑:「臭!奇臭無比!我認輸了!」
方校長敲門,進來。兩人急忙讓座。
方校長:「哦,好雅興啊!」
鄭亦銘解嘲:「嘿,她是雅興,我是敗興!」
方校長:「怎麼,下不過艾老師啊?」
鄭亦銘忿忿不平地:「她這個人!她一盤都不肯讓我!」
艾雨笑:「已經讓他五個子了!」
方校長:「是嗎?」
方校長:「艾老師,教育局要召集你們今年分配下來的大學畢業生開個座談會,我們學校,也就是你了。」
艾雨:「我哪有什麼可談的呀!」
方校長:「聽聽人家的也好啊!」
德正中學 教室
王新成陪著林道軒走進教室。
王新成向學生們介紹:「林老師是我們學校的老教師了,在你們的父母還在讀小學時,林老師就是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物理老師了!現在,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林老師上課。」
林道軒走上講台。
他朝教室裡掃視了一眼,頓了頓。
教室一片安靜。
林道軒:「我已經很多年沒站在這裡了……不過,從粉碎『四人幫』的那天起,我就在溫習教案了。我一直堅信,會有重上講台的那一天的!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平靜下來:「現在上課。」
教室外傳來電器市場的嘈雜聲。學生們紛紛轉頭向窗外看去。
王新成敲了敲桌子,學生們忙扭回頭。
林道軒:「沒什麼,我先給同學們講個故事。公元前212年,剛剛攻克了古希臘城邦敘拉古的羅馬士兵找到了他們仇恨已久的阿基米德。當羅馬人走到阿基米德面前時,發現他正蹲在地板上精心地推演著一道算題,根本沒有察覺羅馬士兵的到來。羅馬士兵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一劍刺死了阿基米德……」
林道軒的聲音略帶蒼老。學生們的眼光都集中了過來。
林道軒:「阿基米德曾經說過一句名垂千古的豪言。他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但是,從事科學事業,僅有豪情壯志還遠遠不夠,還必須有高度的專注,全部身心的投入!」
林道軒轉身在黑板上流暢地寫下了阿基米德定律。
F1×L1=F2×L2
林道軒:「兩千多年過去了,羅馬帝國的將軍和士兵們都已經化作了泥塵,但是阿基米德定律卻成為人類文明和智慧的不朽成果,至今還寫在我們的物理課本上!」
他頓了頓:「現在,請翻到課本第28頁。」
課堂裡一片嘩嘩的翻書聲。
北關中學 校長室
方校長:「這是你們李校長的主意吧?你回去告訴他,挖牆腳別挖北關中學的。我比他還需要人呢!」
鄭亦銘:「不不,這和李校長沒關係……」
方校長:「艾雨是今年分給我們學校的惟一一名本科生,你替我想想,我會放她走嗎?」
鄭亦銘:「那,我到你們北關來,我和她對調!行不行?」
方校長笑:「你這個年青人!」
會議室
田志傑正在發言:「……我感覺,教師這個職業,需要真誠的感情,執著的態度和高尚的精神。不過,我們國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教育學理論,所以目前,我們可以探索的方向,是非常開闊的,也是非常有前景的……」
艾雨看看田志傑,低頭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
甘紹伍插話:「小田,有沒有決心,開創我們中國自己的現代教育學理論?」
田志傑:「上大學的時候,覺得自己讀了很多書,足夠用了,開始了教學實踐以後,才知道自己讀的書很少很少。所以最近,除了教學以外,我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讀書上……」
房管局 白天
鄭亦銘邊擦汗邊敲了敲門。
一幹部不耐煩地叫了聲:「進來。」
鄭亦銘進來,一幹部問:「你找誰?」
鄭亦銘:「哦,孫科長,我這人的模樣太沒有特點,見過我的人總是記不住我。我是德正中學的,我這是第三次來找您了。」
孫科長有點不好意思地:「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什麼事了?」
鄭亦銘:「還是我們學校被佔校舍的事。」
孫科長:「對了,各種材料都準備齊了嗎?」
鄭亦銘連忙把準備好的材料遞上去:「孫科長,全在這兒了。」
孫科長瞟了一眼鄭亦銘遞上來的厚厚一疊材料:「這些材料,我們會研究的。不過呢,這事主要還是要靠你們自己去跟占房單位協商。人家住得好好的,總不能把人家趕出去。對不對?」
鄭亦銘一下火了:「明明是他們佔了我們的房子,影響了我們的教學秩序,怎麼說我們把他們趕出去呢?你讓準備材料,我們準備了!你說需要證明,我們把方方面面的證明都取來了!現在,你又一腳把球踢了回來。要是我們自己協商好,還一個勁往你這跑幹嘛!」
孫科長往椅上一仰,輕慢地:「你這個老師,火氣很大啊!」
鄭亦銘:「老師怎麼了?老師不要吃飯睡覺了?」
會議室
散會了,年輕老師們從門口走出去。
甘紹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叫了聲:「小田!小艾!」
兩人聞聲停住腳步。
林蔭道上
甘紹伍:「唉,總是在忙,也沒空多關心你們幾個。最近都還好吧?鄭亦銘怎麼樣?」
田志傑看看艾南。
艾雨:「他在忙著進行收回校舍的事情。」
甘紹伍:「哦?這麼棘手的一件事,怎麼交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去搞?」
田志傑笑:「是小鄭主動請戰的!」
艾雨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甘紹伍:「怎麼樣,到我那去吃頓飯?」
艾雨:「不了,局長,謝謝你!」
北關中學操場
方校長站在操場邊興致勃勃地看學生們上體育課。
艾雨走過來:「方校長,您找我?」
方校長:「哦,是這樣,小鄭來找過我,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艾雨吃驚地:「啊,鄭亦銘找過你?」
德正中學 先發電器市場 白天
鄭亦銘問一小販:「看到馬經理沒有?」
小販指了指:「在那邊吧!」
馬發達叼著煙,正蹲在地上清點散亂堆積在地的磁帶。
鄭亦銘站住:「馬經理,賣這種劣質磁帶,也不怕弄壞了人家的機器?」
馬發達回頭一看:「又是你!你不好好上課,老跟我過不去!」
鄭亦銘:「你這電器市場不搬走,我們就沒辦法好好上課!」
馬發達坐下來:「好,我跟你實話實說。這幢房子的事,其實你找我沒用!」
鄭亦銘:「為什麼?」
馬發達:「這幢房子,是我向長龍公司租的,占房子的不是我,是他們。我是向他們交納了租金的。所以你該去找他們!」
鄭亦銘一怔:「是這樣?你怎麼不早說!」
馬發達:「你們那幫老師看見我就像見了強盜似的,我才懶得理他們呢!」
德正中學宿舍
鄭亦銘沮喪地回到房間,扔下東西,鞋也沒脫,無精打采地躺倒在床上。
市場的喧鬧聲從窗口傳人。
田志傑抱著一摞作業本進來,氣憤地把作業本重重放下,一屁股坐下來。
鄭亦銘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田志傑:「房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收回來?」
鄭亦銘:「遙遙無期!你怎麼也關心起這事來了?」
田志傑:「一個中學校園,變成了一個港台電器市場。不是使勁唱情歌,就是大聲叫賣吆喝,一節課要十幾次停下來強調課堂紀律,這課還怎麼上啊!」
田志傑氣惱地:「再這樣,這學校就該解散了!」
艾雨突然敲門進來,臉色很不好看。
田志傑發現艾雨情緒不對,跟艾雨打了個招呼,退了出去。
鄭亦銘:「你,怎麼了?」
艾雨:「你去找了我們學校方校長?」
鄭亦銘放鬆地:「你知道了?」
艾雨:「你為什麼連說都不跟我說一句,就自作主張?才到一個學校,工作就不安心,人家怎麼看我呀!」
鄭亦銘:「幹嘛這麼嚴肅啊?我不過是想給你一個意外驚喜!」
艾雨:「你一點也不尊重我!」
鄭亦銘不快地:「這扯得到尊重上去嗎?」
艾雨:「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喜歡北關中學。你以為就你們這樣的學校才算是好學校啊?」
鄭亦銘:「別扯得太遠好不好?我們學校有什麼不好了?你那學校又有什麼好了?」
鄭亦銘嘀咕:「哼,除了人不壞,哪都是壞的!」
艾雨火了:「我祈求過要你來當救世主嗎?」
鄭亦銘捂起耳朵:「我不喜歡聽這種話!一點不好聽!」
艾雨:「你……」
艾雨猛地轉過身,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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