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
驚雷。閃電。狂風。被狂風吹起的雜物漫天飛舞。
鄭亦銘沿著山道飛奔而來。
(字幕:1977年秋)
大雨降落下來。鄭亦銘在泥濘中奔跑著。跌倒了,又飛快地爬起來。反覆幾次,渾身裹滿了泥水。
他跌跌撞撞地朝著雷雨深處跑去。
荔枝灣村口
一棵古老蒼勁的大榕樹站立在雷雨中。狂風襲來,枝葉亂舞。
鄭亦銘飛快地跑過。泥水飛濺。
荔枝灣小學
暴風雨中,幾棟破舊簡陋的校舍在風雨中飄搖。
一陣狂風捲來,校舍的屋頂被刮走了一大片。
教室
雷雨聲中,陳冬生在神態安詳地上課。
教室裡多處在漏水。一些學生不安地注意著室外的景況。
陳冬生:「今天這一課是《我愛北京天安門》。有哪位同學知道天安門在哪裡嗎?」一串雨水漏到了陳冬生的脖子裡,他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
學生們笑了起來。
陳冬生換了個位置:「哦,剛才的問題,哪個同學來回答?」
陳麗霞和陳麗文同時舉起了手。
陳冬生:「陳麗霞同學,你先說。」
陳麗霞站起來,大聲地:「天安門,在北京!」
陳麗文站起來:「不對,在天安門廣場!」
陳冬生:「你們兩個坐下。」
兩個小姑娘坐下,相互不服氣地翹了翹嘴。
陳冬生:「你們說得都對!現在,同學們先和我一起朗讀課文。」
陳冬生念:「在我們偉大祖國的首都北京……」
雷聲隔斷了陳冬生的誦讀聲。
陳麗文與陳麗霞同時驚恐地掩住了耳朵。
一陣狂風從門口撲進來,教室裡頓時書紙亂飛,學生們急忙追趕或護住。陳冬生也幫著學生們從地下撿起書本。
陳麗文撿起自己的課本一看,課本上已經滿是泥水。她捧著課本,叫了聲:「爸爸……」咧開嘴要哭。
陳麗霞急忙掀起自己的衣角,替陳麗文擦拭課本上的泥污。
陳冬生要過課本,掏出手帕擦起來:「麗文,沒關係,天晴了,曬一曬就好了……」
陳麗文伸手抹淚,許多泥污被抹到了臉上。
陳冬生蹲下來,安慰地:「麗文,別哭,別哭……」
陳麗霞的眼睛眨了眨,把自己的課本拿過來,遞到陳麗文面前:「麗文,我和你換吧!」
陳麗文揚起臉,看看陳麗霞,又看看陳冬生。
陳冬生欣慰地:「麗文,那你就和姐姐換了吧!」
陳麗霞把兩人手上的課本調換了過來。
風聲如吼。陳冬生擔憂地看了看屋頂。
他想了想,對陳麗霞:「麗霞,你帶著同學們朗讀課文,我去看看就回來!」
陳麗霞:「哎!」
她快捷地從門後取出一張油布:「爸爸,給你披上!」
陳冬生擺擺手,在教室門口略停了停,一頭扎進了風雨中。
陳麗霞用手擋住頭頂,朝雨中張望著。
陳麗文也湊了過來。
狂風迎面撲來,兩姐妹倒退了一步。
山野
狂風。樹葉茅草滿天亂飛。大樹被攔腰折斷。雨水如注。
鄭亦銘幾乎要被狂風帶走。他用力抓住一棵小樹,穩住身體。
風勢稍弱,他又鬆開小樹,頂著風向前跑去。
荔枝灣小學
陳冬生在狂風中吃力地用一根木棍支住教室的牆壁。
陳冬生跑進辦公室,急切地:「吳老師,你聽過天氣預報嗎?」
吳老師不安地:「廣播都壞了半個月了!電話也不通了!」
陳冬生朝門外看了看,風勢更猛了。
陳冬生:「小鄭還沒回來嗎?」
吳老師:「他到大隊去了。」
陳冬生決然地:「那幾間教室有危險,我們應該馬上把學生們轉移到這邊來!」
吳老師猶豫地:「現在?」
陳冬生:「對!你照顧這邊,我管那邊!快!」
大隊部
田志傑正伏在桌上寫著什麼,窗戶忽然被風吹開,紙張散了一屋。他急忙起身關好窗戶。
孫月過來敲敲田志傑的門,推開:「田志傑,田書記,電話!」
又有幾張紙被門口進來的風吹到了地下,田志傑急忙蹲下收拾,不滿地:「快關門快關門!你就說我不在!」
孫月:「是公社來的,說有急事!」
廣播室
田志傑拿著電話一下子緊張起來:「什麼?颱風中心正在經過?好,好,我馬上通知!」
田志傑放下電話:「打開廣播,播報颱風緊急警報。快!」
孫月:「好多生產隊的廣播線路不通了!」
田志傑:「什麼?你們平時都幹什麼去了?」
孫月委屈地:「大隊領導不給我們經費,我們有什麼辦法!」
田志傑想起了什麼,急問:「荔枝灣小學,通不通?」
孫月搖頭。
田志傑:「你去叫會計,馬上到荔枝灣小學送通知!」
孫月:「會計到縣城去了。」
田志傑咬咬牙:「找件雨衣,我自己去!」
孫月:「現在去……來不及了!」
一陣暴風雨猛地把門剖開,田志傑被吹了一個趔趄。
一個穿著雨衣的人衝進來。
田志傑驚奇地:「老甘,你怎麼來了?」
甘紹伍:「生產隊吳隊長派我來問問颱風消息!」
田志傑氣惱地:「這個吳隊長,胡鬧!我多次告訴他,你是個下放幹部,身體又不太好,勞動方面的事情,做到力所能及就可以了。這也是黨的政策。可是,這麼大的風,他還把你派出來!萬一出了什麼問題,我們怎麼向上級組織交代!」
甘紹伍:「哦,不怪吳隊長,是我自己願意來看看的。哎,小田,這麼大的颱風,為什麼事先沒有預報?」
田志傑吶吶:「廣播線,電話線,都壞了……」
孫月不客氣地:「公社昨晚上來過電話找你,你不在!」
田志傑:「我……我在寫社教材料……」
孫月:「你在看數理化課本!」
田志傑厲聲地:「你就不能接一下嗎?你這個廣播員是幹什麼的?」
孫月:「我接了有什麼用?我不過是個廣播員,不經你批准,我有權自己在廣播上發佈消息嗎?」
甘紹伍打斷:「荔枝灣小學那邊怎麼樣了?」
田志傑:「我正要去呢!」
甘紹伍:「我和你一起去!」
村巷
鄭亦銘跑了過來。
農居
鄭亦銘跑來,一把撞開門,興奮得失態:「恢復高考了!恢復高考了!」
正在屋裡打牌的知青們忽地一下,全丟下撲克牌站了起來:「什麼?什麼?」
鄭亦銘抹了把臉上的泥水,掏出挎包裡的報紙:「你們快看,恢復高考了!」
知青們一擁而上,興奮地奪過報紙。
大周興奮地:「嘿,我早就說了,形勢要變化,你們還不信!這恢復高考,就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
黎青:「你們考不考?」
知青們:「考!幹嘛不考?大家都去考!」
鄭亦銘忽然地:「這麼大風,學校那邊會不會出事啊?」
黎青:「是啊!那些破房子,哪裡經得住這種大風?」
鄭亦銘緊張地:「我得趕緊回學校去!」
他轉身向外跑去。
黎青抓過雨衣,喊了聲:「鄭亦銘!」
鄭亦銘已經跑進了暴風雨中。
荔枝灣小學
陳冬生緊緊牽著幾個孩子的手,頂著狂風暴雨,艱難地向對面轉移。
教室牆壁一大塊一大塊地坍塌下來,化作稀泥,被山洪沖走。
孩子們驚恐地靠在一起。
屋裡的雨漏得越來越大,地上已經漫起了積水。
陳冬生又衝了進來,對幾個孩子:「來,牽著我,快!」
陳麗文靠過來。
陳冬生:「麗文,你和姐姐一起,最後再走!」
陳麗霞上前,牽住了陳麗文。
陳冬生牽住幾個孩子,闖進了風雨中。
一間教室被吹垮了。
陳冬生把幾個孩子護送到了對面房子,吳老師接了進去。陳冬生迅速地折回風雨中。
鄭亦銘跑了過來。
教室裡,房頂被掀開一塊,狂風捲著暴雨呼嘯著衝了進來。
房梁在頃刻之間斷了兩根,泥牆立時倒塌了一大片。
陳冬生看見了鄭亦銘:「快,快領學生們出去!同學們,手牽著手,一定不要鬆開!」
鄭亦銘:「同學們,跟我來!」
他牽住頭一個學生,衝出教室。學生們一串串衝了出來。
門框發出了斷裂聲。
陳冬生不顧一切地衝到門旁邊,舉起雙手托起門框。
學生們就要撤離完了,最後的陳麗霞和陳麗文也靠近了門口。
一股大雨捲來,陳麗文的手和前面的同學鬆開了。兩姐妹同時朝後跌倒。
田志傑和甘紹伍跑了過來。
門框已經不堪重壓,眼看著就要斷裂。
陳冬生對兩姐妹吼道:「快!」
他猛地鬆開手,拉起地上的陳麗文,甩了出去。
教室轟然坍塌。
鄭亦銘驚呼:「陳老師!」
他把牽著的幾名學生順手交給迎面跑來的田志傑和甘紹伍,轉身朝陳冬生那邊跑去。
狂風中,田志傑和甘紹伍一起驚呼:「快回來!小鄭,危險!」
鄭亦銘在狂風中奮力跑動著。(慢)
鄭亦銘發瘋般地掀開廢墟上倒塌的木石。一根木頭砸在了鄭亦銘的額頭上。鄭亦銘摀住頭,倒下。(慢)
陳麗文在風雨中哭泣:「爸爸!姐姐!」
黃昏山野
陳麗文的抽泣聲。
殘陽。新墳。墳頭上插著一方木牌:陳麗霞同學之墓
陳麗文在抽泣。陳冬生被人攙扶著站在墳前。他僅剩一臂,另一隻袖管空蕩蕩的。
學生們環繞墳墓站立著。一名學生上前,把一條紅領巾繫在墓碑上。敬禮。
夕陽投射在墓碑之上。
陳冬生問身邊的黎青:「鄭老師怎麼樣了?」
黎青:「那天夜裡,他父母就把他接到南洲市人民醫院去了。我們準備這幾天就去看看他。」
陳冬生想了想:「他要問起來,就說一切都好。不要把這些事告訴他。」
黎青不解地:「為什麼?」
陳冬生緩緩地:「他正在複習功課,不要影響他……」
黎青把哭泣的陳麗文攬在了懷裡。
南洲市大街上 陽光燦爛 車笛聲聲
群眾文化館門口
人頭攢動。牆上掛著一隻巨大的模擬圍棋棋盤,工作人員手上舉一根竹竿,把棋子掛在上面。棋盤上,雙方正絞殺在一起。
棋盤上方有一排大字:南洲市群眾圍棋友誼賽決賽
一名工作人員從門內跑出來,氣喘吁吁地報出一著棋路,執桿者掛上白方一子。
觀看的人群裡頓時響起一陣哄鬧聲:
「這一步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這小丫頭是不是昏了頭了?」
「不會吧?」
有人踮起腳尖,朝門內張望著。
執桿者對人群:「喂,你們聲音小點!不要影響裡面比賽!」
一名觀眾嘲笑眾人:「你看你們這些人,都怎麼了?幹嘛對一個小姑娘同仇敵愾?也太沒有肚量了吧?」
眾人哄笑:「有點不服氣啦!」
他們紛紛踮起腳尖,朝門裡張望。
室內
一個少女凝重地端坐在棋盤前。
她放下茶杯,穩穩地落下一粒白子。然後又捧起茶杯,不經意地撩起眼皮,看了對方一眼。
對方是一個中年男子。他正對著棋盤苦苦思考著,額頭上沁出了一層汗水。
他猶豫不決地落下一子。
女孩子稍想了想,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地也落下一子。
中年男子苦思著,汗水滿面。
屋內的人們一陣悄聲議論。
病房
頭上手上纏著繃帶的鄭亦銘從床上坐起來。黎青連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其他幾個知青也都從門口進來。
鄭亦銘高興地:「啊,你們都來了?」
黎青:「我們跟老甘進城買高考複習資料,順便看看你!亦銘,怎麼樣了?要不要躺下?」
鄭亦銘:「沒事沒事!好多了!」
他忽然緊張地:「陳冬生和陳麗霞怎麼樣了?不要緊吧?」
孫月看了黎青一眼。
黎青:「他們都挺好的。」
鄭亦銘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我還一直都在擔心呢!這次鬧得這麼危險,都怪我!」
黎青:「這怎麼能怪你呢!陳冬生還是你從廢墟裡搶救出來的呢!」
鄭亦銘懊悔地:「要是當時我沒有去大隊等報紙,學生們一定可以早點轉移。」
黎青:「不對!學校的房子早就該修了,和大隊要求了多少次,他們就是不當回事!主管文教的大隊副書記是田志傑,他也不管!」
鄭亦銘搖頭:「不,不怪田志傑……」
黎青:「怎麼不怪他!颱風預報,也不發佈!廣播線、電話線都壞了這麼久,也不修理!」
孫月:「他成天忙著複習功課,哪還有空管別的事!」
鄭亦銘:「不,這不能怪他。你們不知道,陳冬生早就和我說,要我好好給田志傑說說,抓緊時間把教室加固一下,可是,可是我以為都秋天了,沒什麼大風大雨了……」
孫月氣惱地:「鄭亦銘,自從落水事件之後,你就像欠了田志傑的債一樣!犯得著這樣嗎?鄭亦銘,你千萬別把責任朝自己身上攬,公社來了通知,要追查沒有發佈颱風預報的責任!」
鄭亦銘一驚:「要追查?」
孫月眼光忽然看向門口,聲音戛然而止。
田志傑和甘紹伍走進了病房。
甘紹伍:「哦,好熱鬧呵!」
田志傑不自然地笑笑:「哦,你們都在這呢?」
大周:「書記親自光臨,有何見教啊?」
田志傑不高興地:「這大隊副書記又不是我自己要當的,你們老是拿這個挖苦我幹什麼?你們能來看小鄭,我就不能來嗎?」
文化館室內
艾雨又下出一手棋。她抱著茶杯,嫻靜地注視著棋盤。
中年男子無奈地搖搖頭,推開棋盤。
室內的人們鼓起掌來。
門口
觀眾詫異地:「小姑娘贏了!小姑娘贏了!」
「哇!老林十幾年的冠軍帽子,被一個小丫頭搶走了!」
「你們快看,小姑娘出來了!」
女孩子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來。她背著一隻軍用挎包,一臉天真爛漫的笑容。
文化館領導在台階上站好:「現在我宣佈,本次群眾圍棋友誼賽冠軍是——向陽紅中學學生——艾雨!」
人群一陣歡呼。
艾雨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悄悄問身邊的人:「幾點鐘了?」
那人看看表:「5點了。」
艾雨一拍腦門:「哎呀!」
病房
甘紹伍:「打倒『四人幫』之後,中央在百廢待興之際,決定立即恢復高考,這是一個戰略性的決策。它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為國家選拔人才,培養人才,準備進行現代化建設。你們有沒有強烈地感受到,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已經開始了!」
年輕人的眼光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甘紹伍取出一個本子遞給鄭亦銘:「我準備了一個複習提要,你也拿去看一看!文革前我在教育局工作,組織過高考。這些題目,都是我從當年複習資料裡篩選出來的。」
大周:「我好多年沒看過數理化了,今年怕是考不上了。」
黎青:「老甘,今年恢復了高考,明年會不會又取消了?」
田志傑不屑地:「你當是知青點開會啊?」
大周:「田志傑,你不是一直都在說,這一輩子都要扎根農村干革命,海枯石爛不變心嗎?這才幾天哪,就變心了?」
田志傑:「你少跟我胡說八道!變什麼心了?扎根農村是革命需要,參加高考,接受祖國的挑選,更是革命的需要!不像你們這些人,心裡想的全都是怎麼離開農村,怎麼讀書當官!」
鄭亦銘問:「哎,陳冬生報考了沒有?」
田志傑:「沒有!」
鄭亦銘:「為什麼?」
田志傑看看黎青:「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黎青:「哦,聽說是家庭負擔重,離不開。」
鄭亦銘:「太可惜了!」
艾雨走進病房。
她見屋內有人,猶豫了一下。
鄭亦銘看見艾雨進來,高興地:「啊,艾雨,快過來!這都是我們荔枝灣的知青。」
艾雨朝眾人笑笑。
黎青:「鄭亦銘,有女朋友了啊?」
鄭亦銘不好意思地:「別亂講別亂講!這是艾雨,功課特別好!她媽和我媽在一個單位,現在我媽指定她作我的老師!」
艾雨羞怯地:「什麼老師啊!亂講!」
田志傑注意地看了艾雨一眼。
鄭亦銘:「對了,艾雨,下午的比賽怎麼樣?」
艾雨微笑:「贏了!」
鄭亦銘高興地:「是嗎!太棒了!」
黎青:「什麼比賽?」
鄭亦銘:「圍棋!你們可別小看了這小姑娘,最近這十幾天,她打遍全市無敵手!」
田志傑站起來:「好了,我們走吧。小鄭,你好好休息!」
黎青:「田志傑,離高考也沒多久了,就讓鄭亦銘在城裡複習了,行不行?」
田志傑:「公社已經規定,知青要就地複習,不能離開生產勞動崗位。當然,小鄭現在的情況很特殊,我回去向大隊黨支部匯報一下。」
孫月:「哎,田志傑,到底行,還是不行,你說清楚啊!人家也好計劃是在城裡複習,還是回荔枝灣去複習!」
田志傑猶豫了片刻:「那好,反正小鄭的身體還需要恢復一陣,先在城裡好好休息吧。」
鄭亦銘:「多謝了!回去,代我向陳冬生問好!」
醫院 走廊上
知青們走過來。
孫月和黎青走在最後,她不服氣地:「你看田志傑,神氣得!」
黎青:「人家和我們可不一樣,人家是作為優秀知青的代表,結合進了當地領導班子的。」
孫月:「不就是救了鄭亦銘嗎?不就是喊了一句:「不要管我,救小鄭要緊』嗎!」
黎青:「那可不止!人家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小鄭不要緊吧?』出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贈送給鄭亦銘一套紅寶書,勉勵他要認真讀書學習,批判修正主義,在廣闊天地裡大有作為。」
黎青:「怎麼樣,服氣了吧?」
孫月伸伸舌頭:「我的天!再到廣闊天地裡鍛煉一百次,我也沒這麼高的覺悟!」
黎青:「公社真的要追查沒有發佈颱風消息的責任嗎?」
孫月:「沒錯。通知是我接的!」
黎青:「追查到了會怎麼樣?」
孫月:「不知道。起碼高考政審這一關,就過不了!」
病房
艾雨正在替鄭亦銘整理著床鋪四周零亂的東西。
鄭亦銘:「哎,黎青剛才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啊?」
艾雨不解:「生什麼氣?」
鄭亦銘:「就是……就是……她說……那個、那個……你不記得了?」
艾雨一笑:「不記得了!」
鄭亦銘有點訕訕地:「艾雨,下一步,你可以參加全國比賽了吧?」
艾雨解開挎包:「不可能了!我爸命令我從現在開始,停止一切娛樂活動、一直到考上大學為止!」
鄭亦銘笑:「要是考不上呢?難道要停止娛樂活動一輩子啊?」
艾雨倔強地:「不准你這樣說!我一定能考上的!」
艾雨:「不過,我也挺捨不得圍棋的。當然了,同讀書比,圍棋到底是小道。」
鄭亦銘:「這是誰的語錄?」
艾雨自豪地:「我爸說的!所以,我雖然從5歲就開始下棋,可是從來沒有為下棋耽誤過功課!」
鄭亦銘:「天哪,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吧?」
艾雨不好意思地:「啊,你挖苦人!你挖苦人!」
鄭亦銘笑:「對了,這才像個女孩!」
艾雨把書摞在床上:「哼!就知道女孩女孩!讓你們欺負就是女孩,不讓你們欺負就不是女孩!哎,你要的書,都給你拿來了。」
鄭亦銘從枕邊拿起本子:「老甘剛才給了我一個複習提要,你先拿去做做看。老甘文革前就是教育局的,對高考很內行的!」
艾雨翻了翻,欣喜地:「哎呀,太好了!」
鄭亦銘看著欣喜中的艾雨,欲言又止:「艾雨……」
艾雨抬起頭,正好看見鄭亦銘熱情的眼光。她急忙低下頭,接著翻看手上的書:「嗯,什麼事啊?」
鄭亦銘:「我們兩個報考一所學校,好不好?」
門口方向響起田志傑的聲音:「小鄭!」
艾雨回頭看去,田志傑站在門口。
醫院小路上
鄭亦銘:「小田,小學的那幾棟破房子,全毀在這場颱風裡了。大隊能不能馬上撥點磚石木料,把學校的房子修一修?要不然,只好在露天地裡上課了。」
田志傑:「沒問題。小鄭,今天接到公社通知,所有報考大學的知青,都必須經過大隊和公社兩級政審。通過後才可以報名。」
鄭亦銘:「怎麼了?有問題嗎?」
田志傑:「不,你放心,你家庭成分雖然有點高,但你上山下鄉以後,表現還是很不錯的,還被大隊選拔擔任了民辦教師,貧下中農對你的反映都很好。不像有的知青,就知道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胡說八道,好逸惡勞!」
田志傑:「小鄭,你聽說了沒有,有人想借這次颱風事件,抓我的小辮子!」
鄭亦銘:!『是嗎?」
田志傑:「他們向公社和縣革委會告狀,說我應該對這次颱風造成的損失負責。真是豈有此理!」
鄭亦銘不客氣地:「小田,要說責任,你不是一點沒有。小學的房子破敗到這個程度了,和你說了多少次,你就是不管!廣播線和電話線也早斷了,你也不管!」
田志傑欲辯解,又放棄了。歎了口氣:「最近幾個月,精力都放在了複習功課上,別的事情,都沒有顧上。小鄭,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鄭亦銘歎氣:「唉!算了!」
田志傑看了看鄭亦銘,語氣有點頹喪:「你好好複習功課吧,學校的工作我另找人頂替你。唉,我今年大概是沒辦法參加高考了。」
鄭亦銘:「為什麼?」
田志傑:「只要有人抓住颱風事件,我的政審就不可能通過。」
鄭亦銘想了想:「颱風事件,責任不全在你。我也有責任。我不應該在大風將臨的時候離開學校,跑到大隊去拿報紙。」
田志傑:「那不能怪你。你並不知道會有那麼大的風。」
鄭亦銘:「如果我們兩個人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要對這件事負責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我。」
田志傑感動地:「小鄭……」
荔枝灣 甘紹伍住處 夜
油燈閃爍。知青們隨意散坐在各處。甘紹伍正在一塊小黑板上輔導一道題目。
黎青進來:「喝,老甘,我看你這裡可以賣門票了!」
甘紹伍興頭十足地丟下粉筆頭:「這算得上是1977年大干快上的新氣象之一吧。快找個地方坐下來!」
甘紹伍環顧了室內一周,微笑:「諸位,明天,你們就要去參加高考了,祝你們成功!」
知青們興奮的表情。
甘紹伍:「哦,還有個消息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知青們:「哦?又有什麼好消息?」
甘紹伍:「1977年的消息嘛,大部分還是不錯的——諸位,我已經接到通知,要調回南洲市去了!」
田志傑敏感地:「到哪個部門工作?」
甘紹伍:「通知我到市革委會報到。具體工作,回去了以後再安排。以前我是教育局的,要是徵求我自己的意見,我還是願意到教育部門工作。」
知青們歡呼起來:「哇,老甘!恭喜你!」
「老甘,這下要官復原職了吧?」
「老甘,祝賀你可以全家團聚了!」
甘紹伍笑:「全家團聚,暫時還不行。我愛人在部隊的保密單位工作,到底是在東北還是西北,連我都不知道。她好幾年才能探一次親!不過,我可以和女兒在一起了!」
黎青:「老甘,我怎麼從來沒聽說你有女兒?」
甘紹伍甜蜜地:「一直都放在她外婆家,哦,她比你們小不了幾歲!」
田志傑舉起手上的水杯:「老甘,我們是患難之交,下鄉這些年,你對我們的幫助實在是太大了。謝謝你!」
田志傑仰頭喝掉了杯中之水。
甘紹伍也感動地舉起手上的水杯:「非常歲月裡的友誼,大珍貴了!希望大家記住我這個朋友,進城的時候,一定去看看我!」
孫月跑進來,喘著氣把一些紙頁遞給眾人:「准考證拿來了!沒有鄭亦銘的!」
甘紹伍:「怎麼回事?」
孫月:「公社說,他對颱風事件應負的責任還沒查清楚!」
知青們吃了一驚,都轉臉看田志傑。
田志傑避開眾人的目光。
甘紹伍站起來,抓起手電筒:「你們好好複習吧!我連夜到公社去一趟!」
甘紹伍:「明天如果你們先見到鄭亦銘,就說准考證在我這裡。」
甘紹伍走到門口又回頭:「一定不要和鄭亦銘說什麼!高考在即,不要影響他的心情!」
黎青送到門口,動情地:「老甘,謝謝你!」
南洲市某中學 高考考場 白天
高音喇叭裡播放著「祝酒歌」。
大幅橫標:南洲市第171號考場
考場的裡裡外外,圍滿了來看考場的考生,一眼望去人群如潮,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考場周圍的牆上有早些時間留下的打倒「四人幫」的大標語,也有更早些時候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標語殘跡,鄭亦銘和黎青等人從人群裡擠出來。
黎青:「喝,這麼多人哪!」
鄭亦銘擦著汗:「從1966年到1977年,人還能不多?聽說現在,全城的所有禮堂都住滿了考生!所有單位的飯堂,都有考生在搭伙!所有的中小學全部停課,空出教室作考場!我們南洲市參加高考的人數,超過人口總數的10%!空前絕後了!現在你在馬路上隨便拽住一個人問他幹什麼去,他肯定說:考大學去!」
黎青驚歎:「天哪,這哪是考大學,這不是搞運動嗎?」
鄭亦銘:「哎,對了,我的准考證呢?」
孫月搶答:「在老甘那裡呢!他怕我們弄丟了,要親自來送給你!」
鄭亦銘:「哎呀,那也太麻煩老甘了!」
幾個人朝人群外擠去。
黎青忽然一指:「你們看!」
鄭亦銘順勢看去,學校門口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挨靠著正在埋頭讀書的考生們。一路看過去,全都是。
鄭亦銘怔住了。
黎青頓了頓:「趕快回去複習吧。我們的條件比人家好多了!」
宏闊的音樂背景上的一組流動畫面:
考場內外,人來人往。(慢)
廣場的台階上,坐滿了手捧書本的考生。
夕陽下的草坡上,同樣坐滿了考生。
陽光在天幕上,留下最後一線餘輝。
闊大的禮堂裡,亮起了第一支燭光。
許多燭光緊跟著被點亮了。
禮堂裡,閃耀著密密麻麻的燭光。燭光交織成一幅輝煌的圖畫。
在一角的鄭亦銘抬頭望去,驚呆了。
考場門口 清晨
考生們絡繹不絕地走進考場。考生們年齡不一,有的是父母送來的,還有的是全家妻小老人一起送來的。
鄭亦銘、艾雨以及黎青等人,站在門口張望著。
鄭亦銘著急地:「這個老甘,怎麼回事啊,到現在還不來啊?」
艾雨:「別著急,再等等。也可能是路上不順利。」
鄭亦銘:「到這時候還不來,豈有此理!」
孫月想說什麼,被黎青扯了一下衣角。
鈴聲。
散在四周的考生收起書本,朝大門內湧去。
鄭亦銘氣惱地:「嘿!這個老首!這個老甘!」
艾雨勸解:「這是預備鈴,不要緊的,還有15分鐘!」
鄭亦銘:「你們先進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等著就行了!」
黎青想了想:「好,那我們先進去了!」
兩個孩子把父母親送到了考場門口。
父親對孩子:「你們回去吧!」
孩子們點點頭:「爸爸媽媽再見!」
母親撫摸著孩子的頭髮:「回去吧!過馬路的時候,小心汽車!」
兩個大人走進大門,回身朝孩子們揮手。
兩個孩子也揮著手。
母親淚流滿面。她停住腳步,頓了頓,忽然扭頭走去。
孩子們眼巴巴地看著遠去的父母,抽泣起來。
艾雨忙跑過去,蹲下來扶住兩個孩子:「別哭,別哭!快回家去吧!啊?」
校園內
鈴聲。考生們紛紛走進教室,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
大門口
鄭亦銘對艾雨:「你快進去吧!」
艾雨遲疑地又朝遠處張望了一眼。
鄭亦銘努力作出笑容:「別抱什麼希望了!快進去吧!我就在這裡等著,我要看看這個老甘到底什麼時候能來!」
艾雨還要猶豫,被鄭亦銘推進了大門。
馬路上
坐在吉普車內的甘紹伍催促司機:「快!」
吉普車在馬路上飛奔著。
考場門口
鄭亦銘一邊看表,一邊焦急地趟來走去。
鈴聲。
警察開始關閉大門。
鄭亦銘抱著頭,懊喪地在牆角蹲下來。
吉普車在鄭亦銘身邊急剎車。鄭亦銘一驚,抬起頭來。
甘紹伍跳下車:「快拿去,准考證!」
鄭亦銘接過,正要說什麼,甘紹伍:「快進去,原因以後再告訴你!」
鄭亦銘一轉臉,忽然看見了警察將要把大門閉上。
鄭亦銘拔腿朝大門裡跑去。
大門已被關閉得僅剩一條門縫,鄭亦銘一閃而過。
甘紹伍看著鄭亦銘跑遠,擦了擦汗。
教室裡
艾雨看見了匆匆進來的鄭亦銘,欣喜地笑了笑。
鄭亦銘也朝她笑了笑。
荔枝灣村口
鄭亦銘拎著行李走到了村口,迎面碰上吳老師和一群學生。孩子們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拿著樹苗,有的拎著木桶。見到鄭亦銘,紛紛向鄭亦銘問好。
吳老師:「鄭老師,考上大學了?」
鄭亦銘:「考是考了,考不考得上,那就是老天爺的事了!」、
吳老師:「黎青他們沒回來嗎?」
鄭亦銘:「他們都在城裡等著發榜呢!我一考完最後一科,拔腿就回了荔枝灣!」
鄭亦銘:「哎,你們這是幹什麼去啊?」
孩子甲:「鄭老師,我們到陳麗霞的旁邊,去種幾棵小樹。」
鄭亦銘一怔:「什麼陳麗霞的旁邊?」
孩子乙:「就是陳麗霞的墳邊上。」
鄭亦銘大驚:「什麼?」
荔枝灣小學
陳冬生正在和幾個泥瓦工一道砌牆。
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轉過身來,猛然發現鄭亦銘已經站在他身後,直愣愣地看著他。
陳冬生正要說什麼,鄭亦銘忽然一把抓住陳冬生的肩膀,衝動地:「為什麼不告訴我?啊?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陳麗矚墳前
陳冬生站立在風中。一隻空蕩蕩的衣袖在風中悠悠飄動。
鄭亦銘木然地站立著。
墳墓周圍,一些孩子在挖坑種樹澆水。
陳冬生:「是我讓他們別告訴你的,你不要怪他們。我是想,你負了傷,已經耽誤了不少功夫了,再讓你記掛,會影響你複習功課的。」
陳冬生走近墓碑,用衣袖拂去上面的塵上。
他歎了口氣:「算了,生死由命,什麼都是命裡注定的。」
鄭亦銘忽然大步走到學生那邊,搶過一柄鋤頭,拚命地挖了起來。一時泥土飛揚。
學生們全都停下了動作,看著鄭亦銘。
鄭亦銘使勁揮舞著鋤頭,額頭上汗水淋漓。
天色漸暗,鄭亦銘還在挖山不止。
晨曦初露,鄭亦銘仍在揮舞著鋤頭。
大太陽下,鄭亦銘還在挖著樹坑。
山坡上,在鄭亦銘身後,出現了一大片樹坑。
鄭亦銘停住手,朝身後著了看。
他丟下鋤頭,開始把樹苗植入坑中。
黎青等人朝這邊跑來。
黎青孫月等人邊跑邊喊:「鄭亦銘,你考上了!你考上了!」
鄭亦銘彷彿無知無覺。
黎青跑到了鄭亦銘身邊,揮動著手上的一張紙,興奮地:「鄭亦銘,你的錄取通知書來了!」
孫月:「一拿到你的錄取通知書,我們就跑回來了!」
鄭亦銘仍然不為所動。顧自拎起水桶給新栽的小樹澆水。
黎青生氣了,大喝了一聲:「鄭亦銘!」
鄭亦銘看看她。
黎青把錄取通知書塞給他:「拿去啊!」
鄭亦銘看了一眼,手一揚,通知書隨風向山坡下飄去。
眾人愕然。
鄭亦銘激烈地:「你們走吧!我已經決定,不去上大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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