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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黑馬《混在北京》 作者:馮亦代
——代序


  黑馬送我一本他寫的《混在北京》,乍一看題目,以為是本痞子文學,但一開卷,方知端的。這是本寫芸芸眾生中小知識分子群像的小說,筆觸寓莊於諧,在嬉笑怒罵中道出了小知識分子為了在社會上爭得一席地的辛酸。我讀過的小說,自《儒林外史》以下一直到《圍城》,寫了封建時期和半封建半殖民地中知識分子的可憐相與苦惱相;對於大小知識分子的剪影,寫個別的有,寫幾個也有,但寫小知識分子成堆的卻不多見,《混在北京》就填補了這個空白。

  《混在北京》有它獨特的取材角度:自建國以來,北京成了一塊寶地,不論哪一等人,上至達官貴人,下到靠賣苦力吃飯的,都一火車一火車地向北京進發。對於一些知識分子而言,每年投考大學或研究生,便有不少知識分子向北京進軍。從好的觀點出發,北京是個中外文化彙集的地方,幾所大學也是響噹噹四海聞名的,一旦考試錄取,便有了進身之階,一如封建時期,為了仕途有望,如果取了個進士,便可成為翰林,留京補缺;雖然做京官清苦,但翰林頭銜便是榮身的保證。如今沒有科舉,惟一途徑,便是投考大學,一畢業不但可以永遠擠進上國衣冠的圈子,即使不能榮宗耀祖,好在北京的幹部是中央級或准中央級的,說出來也光彩熠熠。於是全國各地上至通都大邑,下到窮鄉僻壤,形成一支大軍,齊奔北京來了。有處投靠的,當然不在話下,無依無靠的只要能進入一個中央機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也就可以做北京人的黃粱好夢了。這是開始,你一個人到了北京,你要成家立業,如果你有幸成為現代陳世美,當然是吉人天相;否則就進入為找伯樂大戰,求職銜大戰,求居室大戰。黑馬的筆鋒所到之處,便是寫了這一連串爭鬥中,競求達到一己目的之眾生相。他用的語言幽默俏皮、尖酸刻薄、入木三分,值得玩味。

  黑馬抓了個好題目,而且以平日的聞見感受串成一個小知識分子生死鬥爭的故事。這裡面寫了男男女女為求在北京有一個立足點的相互撲擊,也寫了他們為能戀棧於這一塊鐵飯碗的可憐處境,背景則是一家中央級出版社臭水橫流的宿舍筒子樓。選中這個場景是有意義的,道出這一宿舍樓流出了臭水,也象徵了這群小知識分子的臭氣熏天。那些可以左右這批小知識分子命運的,並不住在筒子樓裡,他們早已憑了當年的年輕有為,成了領導這批群氓的人物了。即使較後投入革命懷抱的人,進了城,也論功行賞各得其所。住在筒子樓裡的,只是那些出身不一而目的相同的「淘金人」。有了這個背景,筒子樓便成了一塊戰場,合縱連橫,媚上壓下,各顯神通,各有千秋,運用了他們的渾身解數,要在這一汪臭水裡,淘出金娃娃的浮世繪。

  以市場機制來改革社會主義的「大鍋飯」,是一場鬥爭,也是另一次社會主義的革命,觸動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生存在「大鍋飯」裡的人。這個鬥爭是嚴酷的,慣於吃「大鍋飯」的人,必須進行一次翻腸倒肚的折騰,否則,各種悲喜劇就都上了舞台露相。通過這個舞台及上演的各色人等的不同戲劇,黑馬就忠實地記錄下這些不同的故事。

  黑馬忠實於他的觀察,記錄了各個小知識分子的窮形極相,塑造了一批人物;故事令人信服。除了那些貌似正經、心懷叵測的角色外,就是那批小知識分子。從筒子樓的污水向低處流寫起,其中不同的角色,演出了不同的故事,有詩歌新星加歌星浙義理,天下第一俗女人滕柏菊,小有名氣的翻譯家胡義夫婦,為了爭奪家屬進京名額的文學碩士沙新和主任助理冒守財,以自己的女人身份作交易的單麗麗,為同鄉兩肋插刀搶佔床位的門曉剛……諸色人等,通過不同的途徑,演出了一出鬧劇,勾畫了這全國首善之區北京的新世相。這是幅荒誕不經的圖畫,卻又是驚人的暴露,但是最後功成名就的,卻是被相互擠兌不得不離開京城的沙新,吃了敗仗,回歸故里,卻英雄有用武之地,因而發了。還有犧牲色相,嫁了洋人又不忘舊相好的季秀珍也發了。而那些不靠自己努力專吃社會主義「大鍋飯」的人,如浙義理之流到最後顯了原形,要挾一些顢頇的「土包子」走上了陞官晉爵的捷徑。

  黑馬惟恐有人對號入座,特別在書底附了告誡,說「本書中人名物名純屬虛構,如與現實中人物名稱重合,則純屬偶然,切勿對號入座」云云。這樣便不會被人控告侵犯名譽權了。這幾年,這個侵犯名譽權,也成為整治人的一種手段,以之出名,以之報復,令人膽寒。如果黑馬忘了這一點,小說的故事,也許更為璀璨奪目。最妙的是黑馬引用了《聖經路加福音》中的話,作為代題記:「父啊,寬恕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意味深長。

  作者對於語言的運用十分熟練,似乎只是信手拈來的詞句,卻滿藏著作者的機智與苦澀。書中的人物雖系虛構,卻的確隱藏在北京的忙忙碌碌的人流之中,也許你我身上,都有他們的影子。讀了書中文字,有時令人皺眉,有時使人莞爾。無法找到這樣的人,而這樣的人又無處不在,這便是這本小說的成功之處。我欣賞這本篇幅不大的小說,但須讀後細細思量,方知其妙。

            改定於七重天

            1994.1.10

  

  (黑馬在此特別感謝馮亦代先生恩准將這篇書評收入本書。本人弱冠之年就得到馮先生扶掖,得其沾溉,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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