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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薛仁貴身臥翠花宮 程咬金頭撞九龍柱


  喊「住手」的不是別人,正是周青。周青帶兵闖進前廳,急忙上前給柳迎春鬆綁,說:「嫂嫂受驚了。」隨即下令將孫九捆綁起來,推出前廳。

  柳剛見官兵到來,異常驚詫。周青怒目而視,一把抓住柳剛,猛地往前一拽又往後一推,撲通!把柳剛摔出四五尺遠,老傢伙疼得直「哎喲」。周青一揮手,軍兵過去把他五花大綁給捆上了。柳剛眨巴著兩隻小眼睛,叫道:「軍爺,我身犯何罪?為何綁我?」

  「你要亂棍打死誰?」

  「我女兒柳銀環。」

  「呸!她乃是大元帥的夫人,你長了幾個腦袋敢把她打死?」

  柳剛一聽,嚇得魂飛天外。周青一聲令下:「來人哪,把他推出去,稍過片刻,本官就去砍下他的腦袋。」

  全軍兵把柳剛推出前廳。老太太和柳大洪也都嚇傻了。柳迎春撲上前去抱住了母親,只是哭,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老太太也緊緊地摟著自己的女兒,喃喃地說:「兒呀,真想煞為娘了!這不是夢吧?我姑爺真做大官啦?」

  「娘,都是真的。仁貴如不做官,女兒也沒有臉面回來呀。」

  柳迎春說完,忙過去參見兄嫂。

  周青也來見過老太太和柳大洪夫妻。眾人落座。柳迎春傷心地說:「爹爹毫無父女之情,竟要傷女兒性命,太讓人傷心了!」

  周青起身搭言道:「他既無情,莫怪咱們不義。待小弟殺了他,替嫂子出氣!」

  老太太一聽,可嚇壞了:「女兒,饒他一死吧,千不看,萬不看,就看在為娘的面上。」

  柳大洪也忙著向妹妹求情。柳迎春轉身對周青說:「賢弟不可魯莽,莫要嚇著母親和兄長。不管怎麼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快些把他放了回來。」

  周青搓著雙手笑嘻嘻地說:「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替嫂子出出惡氣。既然嫂子有令,我遵命就是。」說到這兒,湊近前低聲說:「嫂子,我再嚇唬嚇唬他,保證傷不著他,行不行?」

  柳迎春聽他那語氣,看他那像個小孩子似的調皮的樣子,憋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點了點頭。

  周青樂顛顛地跑出前廳,來到柳剛、孫九面前,板起面孔,刷!把刀抽了出來。柳剛、孫九以為要殺他們呢,嚇得不住地哆嗦。周青大叫一聲:「柳剛!」把大刀一晃,「若不是看在大元帥的面上,若不是大元帥夫人、老太太和你兒子、兒媳婦給你求情,你就到酆都城見閻王去啦!」說罷,又把刀在孫九面前晃了幾下,「還有你這個狗仗人勢的小子!」

  孫九哭嘰嘰地央求:「軍爺饒我一條狗命!」

  「我殺了你——」周青一舉刀,「怕你黵了我的刀!」

  周青把刀送入鞘內,吩咐軍兵給柳剛、孫九鬆綁,喝道:

  「你們兩個還不趕快到前廳謝罪!」

  柳剛、孫九站了起來,地上濕了一片。原來兩個人剛才嚇得尿了褲子。周青見此情節,覺得十分愜意,抿著嘴直笑,說:「你們主僕倆一個味兒,心腸壞尿的尿也格外臊!你們倆聽著,一進前廳門就跪下磕頭謝罪,頭磕得要響,若是沒人叫你們起來,你們誰也不許起來!不然,本官可饒不了你們!」

  他們兩個也真聽話,一進前廳就磕頭謝罪,頭磕在地上砰砰響。柳迎春和老太太都側身坐著,也不開口。柳剛滿面羞愧,一面磕頭謝罪,一面給兒子使眼色。柳大洪坐不住了,上前把柳剛攙扶起來。孫九還在不停地磕頭謝罪,也沒有人理他。過了片刻,周青喊了一嗓子:「行了,快滾出去吧!」

  頓時,前廳靜了下來,柳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要開口,又不知說什麼好。周青打破了沉悶,說:「嫂子,府上的親友都在等您。大元帥要我來接您,咱們走吧!」

  柳迎春答應了一聲,起身告辭:「娘,我走了,過幾天再來接娘和兄嫂到府上去住。」

  柳剛搭訕著說:「女兒別走,在咱家住些日子吧。」

  周青狠狠瞪他一眼,吐了一口唾沫:「呸,在這兒住還怕你用亂棍給打死呢!」

  柳剛的臉騰一下紅起來,緊接著嘻嘻一笑,便跟在妻子、兒子、兒媳身後,送柳迎春出門。

  大門外,聚集不少鄉親,正紛紛議論,指責柳剛嫌貧愛富,無情無義。柳剛假裝沒有聽見,老太太斜瞅他一眼,故意問:「他們這是說誰呢?」

  柳剛啞口無言,嘿嘿一笑。

  柳迎春命人叫來轎夫,周青一聲令下,帶軍兵護送柳迎春離開了柳家莊。

  柳迎春回到府中,親友賓朋該走的都已經走了。薛仁貴問過周青原委,心裡才踏實下來。隨後,他讓王茂生擔任外總管,梁好友擔任內總管,在府內給這兩對夫妻安排了住處。

  十家總兵各自回府。程咬金告辭還朝。

  此後,薛仁貴每日與女兒金蓮習文練武。日月如梭,一晃將近三年。

  一天,京城奉旨欽差來到府門外傳下聖旨。什麼事情呢?

  原來天子李世民病重,想見一見薛仁貴,叫他速速進京。

  薛仁貴接旨之後,做了一番安排,單人匹馬隨欽差奔京城而去。

  正當他們起程的時候,唐太宗李世民駕崩,太子李治即皇帝位,歷史上稱他為唐高宗。

  這一日,時近中午。薛仁貴等人進了京城長安。行進間,忽見一隊人馬迎面而來。隊伍中突然竄出一匹馬,坐在馬上的乃是李道宗。

  李道宗是唐高祖李淵的堂侄,因屢建戰功,被封為任城王。太宗時,封他為江夏王。李道宗為了達到一種不可告人的目的,精心策劃了一條毒計。他派人探知薛仁貴此時進京,於是帶領人馬出府。他看見薛仁貴,裝出偶然相遇的樣子,主動招呼「那不是大元帥嗎?」

  薛仁貴看見李道宗就勒住馬了,甩鐙離鞍下馬,上前施禮:「親王可好?」

  李道宗顯得熱情異常,竟然也下了馬:「大元帥這是從哪兒來呀?」

  這時,欽差帶領隨從離去了。

  薛仁貴說明原委,李道宗說唐太宗駕崩新皇即位之事後,說道:「如今已到中午,今天也不能見駕了,走,到我那兒去坐坐吧。」

  薛仁貴不願意去,連連推辭。李道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本王再三請你到府上去坐坐,你若不去,讓本王這老臉往哪兒擱呀?今天不管說什麼,你也得去坐一會兒!」說著就給薛仁貴拉馬。

  薛仁貴知道不好再推辭了,只好跟他去王府。

  二人來到王府進了待客廳,分賓主落座,有人獻上茶來,李道宗東拉西扯,沒話找話。薛仁貴本來跟他無話可說,所以,只是在他問到自己時,才簡單地回答兩句。李道宗一見嘮不起來,就大談起當初跟隨唐高祖李淵征戰的那些事兒來了。

  對方跟你侃侃而談時,起身告辭是不禮貌的。薛仁貴只好硬坐在那兒聽。李道宗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說了一個多時辰才停下來,緊接著吩咐:「來人,擺上酒宴!」

  薛仁貴忙起身告辭:「親王,不打擾了。」

  李道宗上前攔阻:「酒席都準備好了,馬上就開席,你若走了,不是卷我的面子嗎?你說啥也不能走!哪管喝上兩口酒,吃上兩口菜,你若再走,我不攔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確實不好推辭,薛仁貴只好在席前落座。說「馬上開席」,其實過了將近半個時辰才上酒菜。酒壺端上來了,這是一對鴛鴦壺,兩個僕人各端一把,為李道宗、薛仁貴斟酒。薛仁貴打算喝幾杯之後再告辭,可是,兩杯酒剛下肚,就覺得有些暈眩,說:「親王,我不能再喝了。」他覺得頭昏腦漲,不由自主地趴在桌子上,再也動不了啦……

  李道宗的嘴角、眼角露出幾絲奸笑,他對身旁的僕人一擺手:「你下去吧,這兒有張發一個人就行了。」

  那僕人前腳剛出門,李道宗就站起身來,對站在薛仁貴身旁的僕人張發說:「他已昏迷過去了,待我再去說服女兒。」

  「您去吧,我看著他!」

  李道宗邁步走出客廳,直奔翠花宮。這翠花宮裡住著前房王妃留下的女兒翠花公主。翠花公主見父親急匆匆來到宮中,便問:「爹爹,出了何事?」

  「女兒,為父今日要托你辦一件別人辦不了的事兒。」

  「不知要辦何事?」

  「女兒啊,你還記得你外祖父全家滿門被抄斬之事吧!」

  「我外祖父何時被滿門抄斬?」

  「嗐,為父說的是張士貴。」

  「哦,他那事兒我知道。他在東征時當先鋒官,謀害薛仁貴,還謀害萬歲和皇兄李治,多虧薛仁貴救駕,才保住大唐江山。後來萬歲識破他的陰謀,便傳旨抄斬了他一家,真是大快人心哪!」

  翠花公主說得興致勃勃,李道宗急得抓耳撓腮:「嗐,為父是說薛仁貴害了你外祖父張士貴……」

  翠花公主感到迷惑不解:「爹爹,本是張士貴要害薛仁貴,怎麼成了薛仁貴害張士貴呢?」

  「哎喲,我的女兒,你想想,若沒有薛仁貴,你外祖父一家能死嗎?你外祖父一家被斬之後,你小娘張美人天天啼哭,非要報仇不可。近幾年來哭得為父心肝疼痛,坐臥不安,無奈才和你小娘、張發謀劃一計,趁薛仁貴進京之時,為父在大街上迎住他,把他誆進府中,用蒙汗藥酒將他灌醉。如今他已昏迷過去,為父才來找你商量大事。」

  「什麼大事?」翠花公主一怔。

  「為父打算把薛仁貴抬進翠花宮,等天亮之時,讓你上殿面君,告薛仁貴酒後無德,闖入翠花宮,意欲對你強行非禮。這樣一來,你皇兄必定斬殺薛仁貴,這不就為你外祖父一家報仇了嗎?」

  翠花公主目瞪口呆,半晌無言。李道宗又說:「女兒,事到如今,只可如此了。」

  翠花公主斷然說道:「爹爹,此事女兒不能從命。張士貴一家被抄斬乃是罪有應得,與薛仁貴何干?您為何要謀害賢臣呢?」

  「要是沒有薛仁貴,張士貴不是也就死不了嗎!」

  「爹爹休要聽我小娘張美人之言。如若沒有薛仁貴,大唐江山恐怕也難保。雖然您不是君王,可李氏江山也有您一份啊。薛仁貴功高蓋世,咱們應當報恩才是,為何要恩將仇報呢?當初,張美人如果不是父王的偏妃,肯定成為刀下之鬼。她不但不想榮華富貴是誰掙來的,也不想她父兄犯下的滔天罪行,卻無事生非,意欲謀害忠臣,豈能令人容忍?父王不但不加勸阻,反而助紂為虐,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做不得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旦此事暴露,父王有何臉面立於人世?爹爹,依女兒之見,快快救醒薛仁貴,以實相告,那薛仁貴乃是大仁大義、屈己從人之人,定不會計較此事……」

  李道宗惱羞成怒:「住口!你按我說的去做。」

  「爹爹執迷不悟,如果非讓女兒上殿不可,到那時,女兒可要狀告父王和張美人定計謀害忠良……」

  李道宗怒不可遏:「好一個大膽的丫頭,你一口一個張美人,難道這張美人也是你叫的不成?不管怎麼說,如今天下太平,用不著薛仁貴了,除掉他又有何妨?再說,我已將他誆到府中灌醉,難道還能把他放了嗎?俗話說,是親三分向。張美人雖不是你的親生母,可是,只要她跟我過一天,就算是你娘。她為報仇之事,日日啼哭,我不心疼嗎?你說痛快點兒,這事你答應不答應吧?」

  「女兒不答應。」翠花公主說著,邁步要出房門。

  李道宗喝道:「你要到哪裡去?」

  「我要進皇宮把此事告與皇兄。」

  「大膽!」李道宗噌噌兩步躥上去,伸手抓住翠花公主的肩膀,「你給我回來!」

  「放開我!」翠花公主奮力抗爭。

  李道宗死死抓住不放,就像一個被拋入大海的人抓住一塊決定自己命運的木板一樣。「你這賤丫頭,竟敢違抗父王之命,還想狀告父王,我豈能容你!」他一邊咬牙切齒地說著,一邊抓住翠花公主連推帶搡。

  「我就是要去告訴皇兄!」翠花公主像要擺脫惡魔似的拚命往前掙。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翠花公主不要命地掙脫,說不定哪一次就會成功。若是一旦掙脫出去,就會像一頭脫韁的野馬難以捕捉了。她去皇宮說出此事,李道宗不但陰謀敗露,而且還會招來災禍。李道宗已經意識到這一切,所以,他也拚命地抓住翠花公主不放。雙方相持不下,李道宗漸漸地有些支持不住了。突然,一個歹毒的念頭在他腦海裡一閃,他一咬牙,就在翠花公主往前掙脫的同時,他雙手猛地往前用力一推,翠花公主完全失去自控能力,砰!一頭撞在門框上,撲通,跌倒在地,血水順著臉頰、脖頸流了下來。她死了。

  李道宗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該死!」

  這時,門開了,同時聲音也隨之而來:「王爺,您這手幹得太好啦!」隨著話音,張發進來了。

  李道宗一愣:「你不在待客廳看著薛仁貴,怎麼到這兒來啦?」

  張發點頭哈腰地說:「王爺,那兒沒事兒,您只管放心。小人在前邊等了半天,沒見您回來,就知道八成出了差頭兒,想幫您一把兒,所以安排一下就來了。」接著話鋒一轉,「不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公主這一死太好啦!」

  李道宗眨巴眨巴眼,狡黠地問:「此話怎講?」

  「咱們可以把薛仁貴抬進這翠花宮,把他的上衣都扒下來扔在公主床上,把他放在屍體附近。天一亮,您就上殿面君,狀告薛仁貴酒後無德,闖進翠花宮對公主強行非禮;公主不允,拚力反抗,薛仁貴置公主於死地。就這一條,薛仁貴功勞再大,也得被處死。公主已死,無法對供。萬歲派人一驗屍,薛仁貴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定死無疑!」

  其實,李道宗已有此意,但卻裝出頓開茅塞似的:「好辦法,事成之後,定有重賞。」

  李道宗把一切安排好,只等到時見駕。

  李治駕坐八寶金殿,眾官山呼萬歲之後,歸班站立。李治說:「有本早奏,無本散朝。」

  黃門官報:江夏王在殿外喊冤。李治不知出了什麼事:

  「請皇叔上殿。」

  李道宗大搖大擺走上金殿,亮出一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勢壓百官的架勢。想當初,唐高祖封他時說:沒有殺他的刀,沒有斬他的劍,沒有捆他的繩,不准在親王府抓差辦案,上殿不參君,下殿不別王。所以,他上金殿,李治當然另眼相看了。說道:「皇叔有何冤枉,請當面講來。」

  「啟奏萬歲,薛仁貴進京,本王正碰上他。見他一路風塵,念他是有功之臣,便請他到府中,擺酒款待。哪知他酒後無德,半夜闖入翠花宮,對翠花公主強行非禮,翠花公主不應允,薛仁貴便將公主置於死地。」

  李治問:「薛仁貴現在何處?」

  「醉臥翠花宮。」

  李治雙眉緊皺,面沉如水,似在沉思。文武百官大吃一驚,面面相覷。越國公羅成之子羅通曾被唐太宗封為御兒干殿下,他同薛仁貴很要好,他認為薛仁貴不是酒色之徒,做不出這種事來,於是,出班見駕:「萬歲,微臣以為,薛仁貴不會做出這種事來,請萬歲明察。」

  李治沉思片刻:「羅愛卿,朕給你一道旨,你帶人與皇叔一同去翠花宮驗屍。驗屍之後,把薛仁貴帶上金殿。」

  羅通領旨與李道宗一同下殿,奔往江夏王府。

  府外早就有人在巡風瞭哨,一看李道宗帶人來了,急忙進府傳報。張發聞訊,急忙把準備好的醒酒湯給薛仁貴灌了下去。

  李道宗帶人進了翠花宮。羅通一看:公主倒在血泊之中,不遠處薛仁貴赤臂光膀如一攤爛泥,睡臥在地上;再一查看,薛仁貴的上身衣服在公主的床上。羅通氣得渾身直抖,惱恨薛仁貴做出這種下賤事來。李道宗對羅通說:「怎麼樣?你都看清楚了吧?」

  羅通吩咐抬薛仁貴上殿。有人上前把薛仁貴抬起來放在一床被上,把衣服蓋在他身上,抬著出了王府。

  一路上,羅通竭力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他不相信薛仁貴能做出這種事來,然而現場卻是如此,這裡是不是另有文章呢?現在還說不準。他不禁為薛仁貴的性命擔憂起來。來到午朝門外時,他吩咐馬童急速去給程咬金送信兒。

  羅通上殿交旨,奏明所見情景,李治吩咐:「把薛仁貴帶上金殿。」

  有人把薛仁貴抬了上來。自從灌了醒酒湯之後,路上風一吹,加上抬著一顛達,薛仁貴甦醒過來了。李治一拍龍書案:「大膽的薛仁貴,你可知罪?」

  薛仁貴猛聽有人喊他的名,一激靈,睜眼一看,才知道自己在金殿上,看到李治坐在寶座上,面帶怒色,不知出了何事,忙跪倒叩頭:「微臣見駕。」

  「薛仁貴,你好大膽哪!江夏王為你好意設擺酒宴,可你酒後無德,對朕的御妹翠花公主強行非禮,置她於死地。江夏王上殿鳴冤告狀,羅愛卿驗過屍後,才把你抬上金殿,你可知罪?」

  薛仁貴一聽這話,猶如重棒擊頭,立時昏了過去。有人扶他起來,又是捶打,又是摩挲。不多時,薛仁貴醒過來了。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赤胸裸臂,十分狼狽。他下意識地穿上了衣服。如今,他明白了:自己中計啦!

  「萬歲,微臣冤枉,請我主明察。」

  未等天子李治答話,李道宗搶先說道:「萬歲,薛仁貴酒後無德,半夜闖入翠花宮,對我女強行非禮,置我女於死地。方纔,萬歲命羅通前去驗屍,羅通已將所見情景稟明萬歲。如今,鐵證如山,豈能再容薛仁貴狡辯。臣請萬歲做主。」

  「皇叔言之有理。來人哪,將薛仁貴推出去斬首!」

  「遵旨。」御林軍上前抓住薛仁貴,抹肩頭,攏二臂,將薛仁貴推下金殿。

  羅通急忙出班奏道:「萬歲,薛仁貴功高蓋世,方才口喊冤枉,微臣請求萬歲明察。」

  「羅愛卿,江夏王狀告薛仁貴,朕為防其中不實,才派你去驗屍,你親眼察過,朕以為鐵證如山,不必再審。按他的罪行本當滿門抄斬,念他往日功大,才定下只斬他一人,你就不必為他求情了。朕定要殺他,以正國法。」

  天子已把話說死,再求情也無濟於事了。羅通歎了一口氣:「萬歲,微臣請求去祭法場。」

  「可以,但不可誤了時辰。」

  緊接著,胡國公秦瓊之子、太宗皇帝的駙馬、當今天子的御妹丈秦懷玉等人也為薛仁貴保本求情,李治依然不准本,只許他們去法場祭奠。

  羅通、秦懷玉等人下殿。秦懷玉把羅通拉到一邊,問:

  「你到親王府是怎麼驗的屍?」

  羅通說明經過之後,問道:「你對此事有什麼想法嗎?」

  「我認為薛仁貴乃是正大光明、屈己從人的大好人,不會幹出那種事來。再說,他雖然好喝酒,酒量大,可是從來沒醉過呀!為何卻在親王府醉得人事不知呢?實在令人不解,這裡面恐怕另有文章!」

  「對,言之有理。在驗屍回來的路上,我怎麼琢磨也琢磨不透,總覺得這事兒蹊蹺,便暗中派馬童去盧國公府報信兒。我想盧國公經得多,見得廣,有心計,準有辦法弄明真相!」

  「好!咱們再好好去勸勸仁貴,如果他說出確無此事,咱二人與文武群臣可聯名保本,請萬歲明察。」

  二人把這一想法告訴前來祭奠法場的文武群臣,眾人齊聲贊同。他們來到薛仁貴面前,羅通說道:「仁貴兄,我們看你來了。」

  薛仁貴抬起頭觀看,見幾十人站在自己面前,不覺淚水溢出眼眶,聲音也顫抖了:「謝謝諸位,我死前還能和大家見上一面,也算我有造化……」

  秦懷玉用袍袖為薛仁貴揩了揩淚水:「仁貴兄,我等想問一句,江夏王所告之事是真是假?」

  薛仁貴臉上現出一絲苦笑:「我怎麼說呢?……嗐,我心屈命不屈呀!」說完,低下頭去。

  從這深沉、痛苦的聲音中,眾人意識到其中必有隱情,他冤枉呀!秦懷玉懇切地說:「仁貴兄,你有冤枉為何不說?你說出來,我等便上殿面君,聯名保本,請萬歲明察。」薛仁貴搖搖頭說:「不必了。」他知道自己也說不清此事,至少說不清翠花公主是怎麼死的。在金殿上,他不就是要訴冤嗎?可是,天子不容他說。天子乃金口玉言,說啥是啥。難道還會更改嗎?

  秦懷玉也意識到了薛仁貴並不相信聯名保本會改變天子的旨意。怎麼辦?誰能搭救薛仁貴呢?英國公徐懋功足智多謀,明察秋毫,他或許有辦法可保薛仁貴性命,可他在疊州;薛仁貴的義父鄂國公尉遲恭有「打王鞭」,他可以保薛仁貴的性命,可他在監修大佛寺。遠水解不了近渴呀!盧國公在京城,羅通的馬童送信兒早已回來了,可盧國公怎麼還沒有來呢?羅通、秦懷玉焦急地等待著,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這位盧國公程咬金身上了。

  盧國公終於來了,騎著那匹「大肚子蟈蟈紅」奔來了。他年事已高,無事不上朝。羅通的馬童送信兒之後,他知道事情不妙,情況緊急,但沒有立即上朝。他在冷靜地琢磨對策,從最壞處打算,想出一計。於是,吩咐兒子程鐵牛立即去準備東西。程鐵牛把東西交給他,他放置好了,就帶兒子火速奔往午門。

  程咬金和程鐵牛下了馬,眾人拜見程咬金,羅通把事情經過簡要敘說一遍,最後說:「四伯父,這事全靠您啦!」

  程咬金一聽到讚揚他的話語就飄飄然,隨口說道:「不要緊,我這一來就算沒事兒啦!」

  秦懷玉知道奉承與激將對程咬金同樣有效,便說:「四叔,您先別誇口。這事非同一般,翠花公主可是死了!」

  程咬金哼了一聲,說:「死了就死了唄,死個公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秦懷玉繼續激將:「四叔,我們眾人可全沒保下本來呀!」

  「你們能跟我老程比嗎?閃開,我先見見仁貴。」程咬金來到薛仁貴面前,「仁貴,仁貴!抬起頭來,我老程來啦!」

  薛仁貴抬起頭來,眼含熱淚:「盧國公,您老偌大年紀還來看我……」

  「仁貴,我不是來看你,是救你來了。事情急迫,不容多說,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對翠花公主做沒做非禮之事?」

  「沒有,我連翠花公主的面都沒見過……」

  「好了,我就要你這一句話。」程咬金轉身對兒子說道,「鐵牛,你保護法場。如有人敢動薛元帥一根毫毛,你就亮斧子剁了他。」

  程鐵牛答應一聲:「遵父命。」

  程咬金對秦懷玉、羅通說:「你們倆跟我上殿,看看我是如何搭救仁貴的,你們好好學學!」

  前來祭奠法場的群臣也都想長長見識,於是,與羅通、秦懷玉一同回金殿。

  黃門官傳報盧國公在金殿外等候見駕。李道宗忙對李治說:「萬歲呀,程咬金十有八九是為薛仁貴保本而來。如果萬歲准了他的本,你的御妹可就白白地喪命了。」

  「皇叔只管放心,不論誰來保本,朕意已定,定斬不饒。」

  李道宗心中大喜,說:「謝萬歲!」

  李治命黃門官傳程咬金上殿。程咬金邁步走上金殿,後邊跟著羅通和秦懷玉等人。李治問:「盧國公來到金殿何事?」

  程咬金暗想:真有你的呀!你明明知道我是幹什麼來的,還明知故問。好,看我怎麼對付你!說道:「萬歲呀,微臣在府中正看兵書……」

  這句話一出口,文武群臣都覺得可笑,為啥呢?誰不知道程咬金不識字呀?他還愣跟天子說在府中看兵書呢。

  程咬金接著說:「府中出去買東西的家人回來告訴我,說午門設法場要殺人。微臣不知誰犯了死罪,這才上殿面君,問問萬歲要殺誰。」

  李治心想:嘿,你真能裝相!便說:「老愛卿,你是明知故問吧!」

  「微臣確實不知,哪能故問?」

  「老愛卿,你在府中看兵書,不知道朕殺誰,這合乎情理。

  可是,你路過午門,難道還不知道殺的是誰嗎?」

  「萬歲既猜著我的來因,為何還問我上殿有何事呢?」

  一句話問得李治直眨巴眼,剛張口想說什麼,又合上了。

  羅通心說:還得說四伯父有兩下子呀!

  李治嚥了口唾沫,說:「朕殺的是薛仁貴。」

  「萬歲,他身犯何罪?」

  「老愛卿,他酒後無德,私闖翠花宮,強行非禮,逼死公主。按律應抄斬滿門,朕念他是功臣,才只斬殺他一人。老愛卿,你說該不該殺?」

  「萬歲,微臣以為此事應三思而後行。薛仁貴進京為何要進親王府?薛仁貴從不貪杯,為何到了親王府卻爛醉如泥?若說翠花公主被薛仁貴逼死,實不可信。」

  「皇叔狀告薛仁貴,朕派羅通驗過屍,見薛仁貴躺在公主屍體旁,他將薛仁貴抬上金殿,朕審過之後才定下要斬。」

  「萬歲,不知萬歲想過沒想過,李道宗跟薛仁貴有無冤仇?」

  「他二人哪來的冤仇哇?」

  「鹽打哪裡鹹,醋從哪裡酸,禍從哪裡起,請聽微臣說一說。常言道:會說的不如會聽的,萬歲聽了,如認為微臣說得對,就放了薛仁貴;如認為微臣說得不對,就當我沒說。」李治心說:你縱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說道:「講。」

  「萬歲,想當年,張士貴奉旨到龍門縣招兵,薛仁貴頭一次投軍時,張士貴見薛仁貴三才俱全,怕以後壓倒他父子,就說仁貴的『貴』字沖了他的『貴』字,把薛仁貴趕走。仁貴二次投軍,改名薛禮。張士貴說仁貴穿白上公堂沖了他的官運,又把仁貴趕走。仁貴回家路過金錢山,打猛虎救了我程咬金,我給他一支金鈚大令,他三次投軍,張士貴無奈才收下仁貴。東征時,薛仁貴屢立戰功。張士貴上欺天子,下騙仁貴。後來,張士貴一看紙裡包不住火,意欲謀害貞觀天子和您,仁貴又百日兩救駕。真相大白後,貞觀天子下旨抄斬張士貴一家。可是,別忘了張士貴還有個女兒賽天仙張美人已嫁給李道宗!她並沒死,人還在。今天仁貴出了這意外之禍,微臣以為跟張美人有關。這是不是張美人與李道宗定計陷害仁貴,要為張士貴報仇,請萬歲明察。」

  李道宗聽了這話,嚇得心中亂跳,他故作鎮靜,上前說道:「萬歲,張士貴一家之死,罪有應得,張美人從未提過報仇之事。她常講薛仁貴功高蓋世,令人敬佩。請萬歲做主!」

  李治說:「程愛卿,仁貴的功勞,不必提了,他如無功,能封他為大元帥嗎?有功則賞,有罪當罰;王法鎮乾坤,國法不認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意已決,定殺薛仁貴。程愛卿回府去吧。」

  敢情程咬金說了半天全沒用!

  程咬金並未氣餒,他話鋒一轉:「哦,微臣明白了。徐懋功、尉遲恭都不在長安,萬歲才毫無顧忌地要殺薛仁貴。微臣以為,此事應往遠處看。且不說徐懋功,就說尉遲恭吧。那薛仁貴是他的義子,他若得知義子被斬,能善罷甘休嗎?他那打王鞭可是上打君、下打臣,代管三宮六院哪!」

  這番話說得既有提醒,又有恫嚇。李治品出這話的意味,惱怒了:「徐懋功回來,有朕回答他;尉遲恭雖有打王鞭,可是朕沒錯,他怎敢以臣欺君?這並不足懼。說得明白點,朕的江山寧可不要,也決不能饒薛仁貴。你下殿去吧!」

  羅通、秦懷玉心說:他還叫我們上殿來好好學學呢,學什麼?軟硬招數全不頂用啦!

  程咬金並沒走,語氣軟下來了:「萬歲,老臣上殿前,跟薛仁貴說一定救他的性命;並跟群臣說,萬歲定能准老臣的人情,不想萬歲非要殺薛仁貴不可,這叫老臣有何臉面下殿?萬歲呀,千不看,萬不看,念老臣保大唐江山多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的面子上,能不能讓薛仁貴多活幾天……」說著說著,程咬金咧開大嘴哭了起來。

  李治一聽程咬金說軟乎話,怒氣便消下去了;又見他哭得很傷心,不由產生一種憐憫之情:「老愛卿,不必傷心。朕來問你,你打算讓薛仁貴多活幾天呢?」

  程咬金一聽有門兒,嗯,多說點兒吧:「萬歲,依臣之見,讓薛仁貴再多活四十年吧!」

  李治一聽,這個氣呀:「你真會說話呀!如今他已年近四十,再活四十年,不用殺也該死了。你這不是取笑朕嗎?」

  「萬歲,別急,這事好商量。四十年不行,可以往下降嘛,三十年怎麼樣?」

  「不行。」

  「二十年?」

  「不行。」

  「十年?」

  「你不是說讓他多活幾天嗎?若論年,朕不准。」

  程咬金又往下降,一直降到四十天,李治還是不准。

  「萬歲呀,臣從四十年降到四十天,您還不准,臣可再不降了。萬歲,臣保大唐,且不說立了多少大功勞,就說御駕親征吧,哪回臣沒陪著?臣這麼大年紀了,今日求萬歲讓薛仁貴多活四十天,萬歲若不准,臣也就只有一死啦!」

  李治冷笑一聲:「你自保唐以來,朝中一有大事,你准上殿說情,如不應允就以死相嚇,這招兒你用了多少次了。你今天又來這招兒,不靈了。別人能捨出命來,你還能捨出命?

  你要死就死吧,朕看著你死!」

  嚄,不但連老底兒全揭出來了,而且還叫上號啦!

  程咬金眼淚汪汪,對群臣作了一個轉圈兒揖說:「各位大人,我為薛仁貴求情,想讓他多活四十天,萬歲不准,我還有何臉面活在世上?只好一死身亡。看來在朝做官好比羊伴虎,虎若發威羊必死呀!烏紗帽好比量人鬥,玉帶好比捆人繩;不做官不接俸,不吃俸祿不受驚,做一天官賺一天怕,吃一天俸祿擔一天驚;樹大招風,官大有險,一點兒不假呀!嗐,當初真不如還鄉為民。如今,我老程後悔晚矣!誰能想到我這當年的大德天子今天為別人死在金殿之上,各位,咱們來世再見吧!」

  羅通、秦懷玉真有些害怕了,心想:他真要想死,還真得攔著點兒!

  程咬金說完這話,還沒有要死的舉動。他跪倒在地:「我給萬歲叩頭,這些年我歸大唐,多蒙厚待。今天就算我為國盡忠,來世再見吧。」說罷,突然躍起身,雙手掀蟒袍往頭上一蒙,用力向九龍柱撞去。那動作之快,竟使得別人想攔都來不及。「哎呀」一聲慘叫,他倒下了,血水流了出來。群臣目瞪口呆。羅通叫四伯父,秦懷玉喊四叔:「您死得好慘哪!」

  這真是出乎意外,李治心也慌了。一個剛即位的新君把一位開國的元老擠對得撞死在金殿上,無疑會失去民心。因此,必須設法掩蓋這一過失。他急忙離開龍椅,來到程咬金身旁,揮起袍袖蒙在眼睛上,哭道:「老愛卿,朕以為你在嚇唬朕,不想真自盡而死。朕後悔莫及。朕要將你金頂玉葬,死後追封;你活著時,朕沒準你的人情,你在九泉之下放心吧,朕送你一個死人情,叫薛仁貴多活四十天……」

  話音剛落,程咬金爬起來,衝著李治叩頭:「謝主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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