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的天兒,又騰不出閒空兒去個避暑的所在,就只可對付著預報三十四、五度,實際不止三十六、七度高溫所燜出的那股子躁動兒,接續著做我該做的事兒。
「心靜自然涼」這句老話,倒成了心理自我治療的處方兒了。
誰想,心裡頭剛有些「落汗兒」的感覺,就接著一封信,一封老朋友的信,信封兒右上角兒貼著的四分郵票下邊兒,「朱批」著幾個字:
「急。多投黃帽子!」
還沒等拆信,這心裡就又躁了上來。
等拆開一看,唉,「啞然失笑」這幾個現成的字兒,似乎還是有用處的。所謂「急」事兒,不過是叫我第二天晚上去他那兒看曇花。
這事兒說了有幾年了。可不是出差,鬧病,就是不得閒兒。曇花是年年總要開的,看曇花的事卻誤到了今兒個。
既是弄文字的,就難免要犯老毛病。把手邊能翻檢到的資料都過了過。除了「博物」類裡曇花的學名(Epiphyllum oxypetalum)、科別(仙人掌科)以及形狀、花期、原產地等等之外,還特地抄了《剪燈余話》裡的一首七言近體詩,其中「坐穩蒲團忘出定,滿身香雪墜曇華」一聯,是會讓我那老友神往一陣子的。
第二天傍晚,趕到老友處,我那老嫂子忙端出一大杯說是信遠齋的滷子兌成的冰涼的酸梅湯來。一邊聊,一邊等著花兒開。
那盆曇花,挪到了屋子中央,傘形吊燈的光照裡。花骨朵兒出奇的大,花托兒泛紫,還攏著封口花心,內裡透著一脈活力。可再細看那些本該厚潤著的葉片兒,卻減了光澤,筋脈也乏了下來……
等冰梅湯斟了第三杯,眼面前的話題也彷彿都點盡了,燈底下竟猛地靜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一股奇香溢了個滿屋子。
曇花開了。恭候了小半夜,說開就開,簡直不過一瞬間的事兒。先只覺得眼前一團光暈,漸漸地才從光暈裡澱開一片片花瓣兒,片片都白中透潤,潤裡流香,在這潔白香潤之間,渾身的活力頓時都化成了超出色香形態之上的氣韻或品格,逼得你說不出話,走不得神,挪動不了腳步,把千百樣的思索、評說與感歎,都推延下去,推延下去……可真的快要謝了麼?
我靜靜地出著神。所謂「曇花一現」,竟果然謝了,真的一下子謝了……
直到老友送我出門的時候,好像屋子裡的香氣還往外溢著呢。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五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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