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

雲台書屋

尋春篇 作者:韓少華


  迎著早春的輕寒,或野遊,或山行,多麼好啊。也許,早春的景色過於素淡了;可也正因為還沒有萬紫千紅的撩撥,才更宜於漫步,沉思……

  趁個假日,我出了城,逕自尋春去了。

  「山帶去年雪,春來何處峰?」眼前,薊塞披沙,燕山負雪,可憑借什麼去尋覓春天的第一雙腳印兒呢?……春的影子麼,該是綠的。如果找見了大地上最初的一小片草地,那就一定是春天剛剛落腳的地方。春天必在那裡。

  不上田間小路,我只朝著曠野走去。

  微風挾著寒意,卷地而來。這大概是朔氣的餘威了。「燕北地寒生草遲」。低眉所見,儘是些隔冬的衰草;誰知有沒有一兩株敢於破土而出的?即使有,怕也不易找見……

  穿疏林,過小橋,橋下流水無聲,慢吞吞的;彷彿剛才融沒了最後一片殘冰,那滿懷凝凍的遲疑,還沒散盡……我不禁責怪起自己來:雖說是早春之遊,也未免太早了。但是,既來之,則安之——走吧。

  漸漸的,雲霧中的燕山越來越清晰了。到了山腳下,有大石如臥。近前轉身坐定了,無意間,向著來路抬眼一望……怎麼?遠處,小橋頭,疏林邊,那曠地上,竟泛出一片新綠!仔細看去,還含著幾分鵝黃——好嫩,好新鮮。可那曠地,分明是我才經過的,沒見一芽新草。莫非不早不遲,正當我才上了小橋那陣兒,就在我背後,春天,悄悄兒地飛落在林邊了?……我猛地站起來,朝著那片草色奔去。

  小橋下,流水依然遲遲地,林邊曠地,又在腳下了。仍舊是幾抔衰草,一帶疏林。莫不是春天怕這裡寒肅,剛落腳,竟又攜著她那青青的影子,一同飛去了?

  哦,這不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

  重又跑回山腳下,大石跟前;轉身再放眼望去,可不,那疏林邊,草色依稀,似乎比剛才又濃了些,也擴展了些。「草色遙看近卻無」。這早春草色,為什麼只可遙看呢?回想一路所見,——是了,說是來尋春,卻只低眉順目,眼界自然僅限於咫尺間了。「燕草如碧絲」,走三五步難見一兩芽,何況還有衰草雜陳呢。若是放眼望去,那些萌芽,就算是一個個微綠的質點吧,那麼,這十里平川,盡收眼底,那質點,也該不可勝數了。無數個微綠的質點,橫衍縱漫,就密了,草色也濃了——瞧那邊,好一抹新綠。衰草的憔悴,被欣欣然的生機就給淹沒了。

  這一霎間,我似乎尋到了春天的步履。

  真的,就連野遊,都需要揚眉放眼,才能從無數點剛剛破土的萌芽上面,看到無邊的春色。那麼,對於生活呢……在人生的道路上,在鬥爭的歷程中,總會有陰霾、霜雪;但是,儘管朔氣如磐,時間卻沒有一瞬的凝固。「今朝臘月春意動」。這是詩意,也是萬古不滅的規律。而正當風雪彌天的時刻,誰能在胸懷深處尋到那最初的一抹新綠,用自己的心去暖它,催促它,誰就會擁有一個芳草連天、艷陽滿地的內心世界。心裡有一個春天,那就往前走吧。哪怕真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砸到熱騰騰的胸膛上,也將立刻消融。如果誰的內心的春光與大地上第一抹草色連成一片了,那就把步子邁得再大些。這樣的步子,每一落地,都會鏗鏘作響;路旁的花蕾呢,也將應聲怒放。

  馬雅可夫斯基說過:「最好在冬天寫關於五一的詩,因為這時候對春天想得要命。」他是在自己的詩裡召喚春天,又用自己的詩去創造春天的。我呢,此時只願意望得遠些。望遠必須登高。「明日岳陽樓上去,島煙湖霧看春生」。眼前,雖沒有樓台可以登臨,背後卻矗立著巍巍燕山。我想,登上那山巒,一回頭……也許反而要責怪自己:這次野遊、山行,動身真的太遲了。其實,探尋春天的訊息,又何必憑借什麼綠色的影子呢;只需攀登那足以遠望的高處,透過千里平川的輕煙淡靄,透過蒸騰著的青陽之氣,就會感到,大地在急促地呼吸著,——春天,正在大地的母腹裡躁動……

  無邊春色,已經從廣闊的地平線上奔湧來。不過,絕不該停下步子。我知道,更引人的春景,還需要繼續探尋;它,正在前方等待著我。

         一九六二年早春,於北京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