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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了婆婆 雪子


  人和人的關係有很多種,自古以來婆媳關係顯微妙也最難處。有很多的年輕媳婦在背地裡營婆婆叫「二媽」……


結婚一年,我就和婆婆分了家


  我先生在他們家排行倒數第二,上面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早就挑門立戶出去單過,最小的弟弟志達出國了。我們結婚後就和公婆住在一起。兩間西向的平房32平方米,我們佔了靠近院門口的那間。但我們和公婆在一起過了一年就單過了,也就是說自己做飯。原來一家人用的自建小廚房,分開後還合著用。我想單蓋一間,可院裡沒地方。分開前,我怕先生不同意,就嘮叨總和老人一起吃飯不方便也不自在,特想享受一下兩人世界的浪漫。其實,我心裡另有想法。我們和老人一塊兒過,逢年過節或是雙休日,單過的哥哥和姐姐就要回來。每次回來,吃好吃賴也得準備,一大家子人的伙食準備起來不是件簡單事,我做兒媳婦的又不能看著婆婆一個人忙碌自己不管,一次兩次還可以,時間一長就煩了。而且,本來是難得的休息日,卻被這種雜亂的家務事折騰得疲憊不堪,呼啦一下子來那麼多人,公婆的屋子自然盛不下,就得往我這屋子裡分流。他們拍拍屁股走了,我得收拾。

  那天,我讓先生把婆婆叫到我們的房間說了準備分開單過。婆婆聽後一愣,隨後說:「你要是願意分開,我不攔著,我不就是心疼你們上班累了一天,進門甭管好賴,吃口現成的嗎?」我沒說話。婆婆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輕聲歎了口氣出去了。先生關緊了門說:「要不然甭分了,老太太不高興。」「我還不高興呢!咱們能一輩子跟老人在一起過嗎?該說話的時候沒你。」「哥姐來看老人,你犯不上小心眼,分開就分開,不用兜圈子。」我沒再分辯。我不想讓自己的先生夾在母親和妻子中間難為情,那樣對一個男人來說太殘酷。可我就是要分開單過,我是60年代末期出生的新一代兒媳婦,經濟不但獨立,而且收入頗豐,我想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但我沒想到真的分開時,婆婆竟然傷心落淚。那天下班後,婆婆像往常一樣叫我們吃飯。我說:「您和我爸先吃吧,一會兒我們再吃。」婆婆立在門口,一張佈滿了皺紋的老臉呈現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態,想說什麼但只是揚了一下手就轉身走了。在那一瞬間,我看見婆婆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心裡忽然酸酸的,坐在床邊愣了半天神……


照看孫輩也有麻煩


  婆婆識文斷字,在我們住的那個大雜院裡的老太太群裡算是有文化的,聽先生說婆婆的母親不讓念了。婆婆是在當了大半輩子家庭婦女後,在「文革」中進街道「五七」連找了個工作。婆婆經常埋怨公公不讓自己年輕時參加工作,要不然能多拿不少退休費。雖說婆婆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們那輩人念過書的和沒念過書的就是不一樣,婆婆說話愛講個理。因為婆婆照看過大姑子的兩個孩子,而沒有接著照管後邊的孫輩,二兒媳婦跟婆婆鬧脾氣。我挺看不起那個女人的,整個一個自私又沒什麼規矩的女人。她在院子裡撤潑耍賴大喊大叫,說婆婆偏向自己的女兒,連一碗水都端不平……

  那會兒,婆婆坐在屋子裡邊一聲不吭,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開家庭會議。我剛過門的時候覺得婆婆挺有意思,跟過去街道上那些個「小腳偵緝隊」的做法一致,動不動就開會。但幾件事過來,我發現開會能把問題當面講清,至於晚輩怎麼想單說,老太太的確在會上把話說在了明處。婆婆說:「不錯,我是給老大看孩子了。我是心疼她。她走的時候還沒我高呢!一走就是13年,回來的時候領著一個,抱著一個。她這幾十年一天舒心日子也沒過上。你們跟她比什麼?爭什麼?這幾個兄弟誰沒讓她姐姐抱過?甭爭,我老了,又一身的病,沒力氣接茬兒看了,我倒願意挨個把幾個孫子照管大了,一家兒不就一個嘛。」婆婆說著話就抹開了眼淚。大姑子也哭。大姑子是67屆的,1968年底去陝西延安插隊,在當地找了男人,為了能回城又離了婚。回城之後沒幾年又下了崗。剛剛48歲就已是滿頭白髮,看上去比奔70歲的婆婆還顯老。

  雖說家庭會議平息了風波,但老二的媳婦仍然耿耿於懷,經常在我們幾個兒媳婦中間說:「姥姥家的狗,吃飽了就走。她白對那倆孩子身上費心,外秧的瓜落不到自己懷裡

  妯娌們也是面和心不和,有人答腔有人不答腔。我沒她們的那種想法,我們結婚快5年了,一直沒要孩子。我不想讓孩子一來到這世界就滿眼青灰,大雜院裡真的找不出一點鮮艷奪目的顏色。而且,我也怕孩子出世搶走先生對自己的愛。我真的很愛自己的先生。他長得就跟徵婚廣告中說的那樣:相貌英俊、身高體健。說實在的,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迷上他了。可結婚後我發現他表面上特溫順,但一犯起牛脾氣來就讓人受不了。當然,我不招惹他,所以基本上平安無事。說別的都是瞎話,他特知道心疼人,在家裡什麼活都干,連我的內衣都洗。北京城有幾個給老婆洗內衣的?肯定不多!而且,他還是個孝子,總跟我說不要把老媽生氣,有什麼怨氣往他身上撒,還說如果發現哪兒對老媽不恭饒不了我等等。雖說那番話聽了讓人不大舒服,可我曾經看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你看見一個男人對自己母親的態度就知道他對待妻子的態度。和他談戀愛的時候,我曾經猶豫不決,雖說他長得英俊,但收入太差,我們飯店行李員一個月的小費就兩三千塊,可他一個月才1000出頭。其實,憑他的技術和對自動控制機床的理解,上合資企業沒問題。我想托人給他調動工作,可他說這輩子就獻給國企了。後來,我仔細想過,他的認真和執著恰恰說明他的人品,他不是朝秦暮楚的花心男人,肯定會跟自己過一輩子踏實日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雖說和婆婆分開過,但有些事還希望她知道。人的心理竟然這樣微妙,分開是怕麻煩是迴避,但又不願意被冷落被遺忘。還有就是婆婆做飯特別香,老太太包的茴香餡兒餃子、烙的韭菜餡餅、西葫蘆羊肉餡鍋貼什麼的甭瞧,聞著都嚥唾沫!當然,婆婆也讓,偶爾吃一兩次還可以,總吃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嘛,當初鬧分家的是自己,現在蹭吃蹭喝又是自己,太不像話了!可我納悶過去和婆婆一起過時自己怎麼沒聞出香呢?

  去年底,我做完人流在家裡躺著,特別希望婆婆知道。可我在家躺了兩天,婆婆連面都沒露。先生剛下班,我就哭了。先生趴在我的耳邊說:「大小姐,您怎麼了?」「人家在家裡躺了那麼久,也沒人問候一聲。」先生親著我的耳朵說:「這種事情還好意思說嗎?我瞞著沒敢讓老太太知道。媽問我你怎麼沒上班?我說你在家趕報表,還不讓她打攪你。我不讓媽來,媽自然不敢來了。」我也不知道先生說的是真是假,但他的解釋多多少少讓自己感到舒坦,何況他給我買了一堆桂圓和小棗。晚飯時他非要請我上外邊喝甲魚場。我嫌貴不想去。他解釋不是天天喝,特別情況特殊對待嘛。

  誰知,我們喝完甲魚湯剛進門,婆婆就跟了過來,沉著臉說:「可不興總下飯館,咱們過的是日子,過日子就得細水長流,不能有今兒沒明兒,說你呢,聽見沒有。」「聽見了,媽。」「嘻皮笑臉,32歲的人還沒正事。」我知道婆婆一直對我們不要孩子心懷不滿,但又不好意思明說,就是這樣敲敲打打。不知為什麼我倒是覺得蠻開心,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有為了孩子給婆婆添過亂或者鬧意見。

  結婚以後,我忽然發現女孩子千萬別變老,一變老整個一個長舌婦,一天到晚嘰嘰喳喳嚼舌頭。我們五星級飯店的小姐一個個多漂亮多體面,可議論起自己的婆婆都嘴下不留情,都管婆婆叫「二媽」。發明這叫法的人肯定絕頂聰明,把遠近親疏點了個透!

  儘管我對當媳婦編排婆婆的做法不滿,但我發現家庭內部的主要矛盾幾乎都發生在婆媳之間。去年夏天,二兒媳婦因為錢的事再次和婆婆發生爭吵:「您憑什麼單給老三的孩子?都是孫輩,都是你們老齊家的後代,不能偏一個向一個!」這回,婆婆沒有坐在屋子裡不吭聲,而是面對面和二媳婦分辯:「我沒有偏一個問一個,手心手背都是肉,十個手指頭伸出來咬哪個哪個疼,我現在恨自己幹嗎生養這麼多,給國家添負擔,給自己找罪受。」「說那個沒用,生出來就都得管!」「如果你們的孩子今年升中學,如果你們誰下崗,我當媽的看著不管出門讓車撞死。老三他有這個困難,而且孩子也趕上上好中學就交費。他們需要措把手。」「趕明兒您有困難就指望老三吧。」「我沒指望你們,更不想沾誰的光,至於孫輩更甭想,眼珠子都指望不上,甭說眼眶了!」婆婆說到這兒,聲淚俱下,她指點著老三說:「我是幫急幫不了窮!你睜眼瞧瞧,哪個下崗的像你,一天到晚跟霜打了似的,下崗怎麼了?我要不是看在孫女的份兒上,想要一分錢,門兒也沒有!」

  那時候,我在一邊看著心裡特亂,沒想到生活竟然這樣複雜……


借錢買房引爆了婆婆的平均分配


  過去,我一直為自己的清高驕傲,雖然和婆婆一牆之隔,但涇渭分明,絕不沾光。可我萬萬沒想到這種驕傲姿態被買房所困,自己居然也想跟婆婆伸手要錢。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盼望有間能夠屬於自己的小屋,後來,又盼望有屬於自己的家。雖說結婚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但和婆婆一起住,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種隔膜。那種隔膜不是故意,而是一種本能,否則怎麼會有「血、水」之說呢?感覺中自己只不過是他們齊家之外的一份子,儘管叫婆婆「媽」,卻沒有在自己母親面前的那種隨意和逍遙,那種拘束感是不自覺的。

  跟婆婆要錢是為了買房。自從「貸款買房」的政策一實行,我就和先生商量買房的事。甭說我倆的單位沒房子,就是有房也輪不到我們,更何況取消了「福利分房」。我們看好了一處房,並想一次性付錢。可我倆的住房公基金和平常積攢的加在一塊兒還差8萬元。貸款是件讓人犯嘀咕的事情,一想背包袱過日子就心裡不輕鬆。別看我們才30幾歲,可在消費習慣上並不比老人前衛多少,心裡不踏實日於怎麼過?

  我也想到和親朋好友借,但思來想去還是落到了婆婆身上。我知道婆婆是個精打細算的人。有一天我中午回家,看見婆婆的中午飯是豆腐絲和黃瓜,就說:「媽,您這麼大歲數怎麼還湊合?老人更要吃好,注意營養。」說這話的時候,我有一半態度是真誠的,另一半卻是多少有些輕蔑,因為我看不起婆婆的精打細算,暗地裡叫她「老摳門」。婆婆一邊啃著生黃瓜一邊說:「吃這順口,糖尿病也不讓吃多了,你爸不在,我一個人懶得做。」雖然我不知道婆婆手裡有多少錢,但我知道公公退休後一直在外邊干,估計拿出幾萬塊現錢沒什麼大問題。

  那天晚上,我摟著先生的肩膀說:「咱們先找媽借點兒餞行不?」我的話音剛落,先生就跟開水燙著似的一下子從我身邊彈開了:「買得起買,買不起不買,甭惦記老太太那兩

  &眼珠子錢!」我忙向他解釋:「咱們是應急。」先生坐在床邊嘀咕道:「那也張不開嘴,好不容易把我們拉扯大了,又都給娶上了媳婦,沒盡孝心裡就特慚愧,再伸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我不是要,是借!」

  不知道婆婆怎麼聽說我們要買房,把我給叫了過去。我過去的時候,屋裡已經坐滿了人。婆婆說;「我手裡是有幾個錢,一是想盡量不給你們找麻煩,二是手裡有幾個活錢心裡踏實,可我沒想到形勢變化這麼快,用錢的地方一下子多起來,上學要錢,房改要錢,看病要錢。咱們現在就把這錢分了,省得惦記著。算上我和你爸,一共是6份,不偏不向分攤了,省得鬧不團結,一家人就是要團結,過日子過的是個心情舒暢。」說完遞給我一張紙:「你是會計會算賬,回頭我的這份借給你,你們兩口子核計一下什麼時候還。我還是主張量力而行,過日子不能攀比」

  婆婆的話剛說完,我的眼淚差一點兒下來,就說:「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分吧,分了吧。」我擦著眼淚看見那張紙上清楚地記著;

  1982年5月1日給志華2000元。(回陝西辦離婚手續)

  1995年12月14日給志揚3500元。(考駕駛執照)

  1996年11月2日給志達16500元。(出國換美元)

  1998年6月28日給志明18000元。(孩子升中學)

  那一刻,我明白了婆婆為何「摳門」,也看懂了一顆做母親的心,淚水忍不住嘩嘩滾淌下來……

  那張紙讓我徹底瞭解了婆婆,看著婆婆那彎曲的後背和滿頭白髮不由自主想到了母親,頓感一股親情瀰漫在心頭。不錯,我和婆婆沒有血緣關係,但這並不妨礙我做兒媳婦對她的親情,畢竟她的母愛已經融進了自己的血液。人有雙重父母,每個老人都需要平等的愛和關注。俗話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那肯定是一種苦盡甜來的報復性總結。我的婆婆可淨受累了,她以自己的智慧和人生經驗小心駕馭著老少三輩、大小17口人的「家庭航空母艦」,盡量擺平婆媳、兒孫等各種關係以及意想不到的矛盾,把自己的所有積蓄平均分配給兒女是她做的又一次努力。

  後來,我經常想自己去了要是做了婆婆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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