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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之前 小江


  過春節就是過感覺,那種雜亂熱鬧的聚合與溫馨祥和的親情讓人難忘,但過節時一家人的團聚卻越來越不容易了……


每年春節聚會都是我牽頭


  我在娘家的四姐妹中間是老大,從小,家裡有什麼事都是我張羅。老媽一進臘月門就對我說到了春節聚會的事情,還說今年的2月4目也就是年根兒底,是老爸的69歲生日,讓我們姐妹回家給老爸過生日。每年的年三十和初一,我們這些做了媳婦的得隨著丈夫到婆家過。我擔心說早了惹那三個妹妹煩,壓了10天才敢對她們落實關於聚會的政策,沒想到還是招惹了一腦門子的煩心事。

  我從小就愛過春節,打心眼兒裡喜歡過春節時的那種氣氛,總覺得那是一個可以控制自己和很多人情緒的日於,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崇拜感和莊重感。過去,我可沒琢磨過這件事。我和先生同歲,40歲那年過春節,他和我聊天,我們聊到了童年、少年、青年,聊到了10年的兵團生活,聊到了回城之後……聊著聊著忽然覺得心裡發酸,眼淚就下來了。好像從那時候,我開始格外留戀人間美好的生活。說起來,春節只不過是一種傳統和民俗,但我個人認為過春節就是經歷∼種牽腸掛肚的期盼,盼望著與久別的兄弟姐妹團聚,盼望著坐在年老體弱的父母親身邊過上∼個不眠之夜。雖然明知道過年又得長一歲,可還是情不自禁盼望著過年,企盼讓人的心靈多些體會和體驗。

  實際上,童年的春節過得很清貧。壓歲錢少得可憐,但全部是嶄新的一角錢毛票,平常根本捨不得花掉,小心翼翼地存起來。只有看見了自己特別喜歡的書,而又無法從父母親那裡討出錢來才肯掏出來。不知為什麼現在黨格外留戀那段時光?或許,過去的苦澀在歲月的流逝中發酵成為非常美好的記憶,那種刻骨銘心的酸溜溜的感受打造了春節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那時候,買什麼東西都要憑本憑票。我上小學一年級就跟隨母親去排隊買東西。起床的時候天特黑,得排好長時間天才亮。雖說是天寒地凍,冷得手腳失去知覺,身子也在擁擠不堪的人群中擠得透不過氣來,但為了能夠買上過春節的年貨,我能夠忍受。

  現在,還有誰為了買年貨排隊?我一眼兒子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就頒,一頓就嚷:「您跟我說那個幹嗎呀?有用嗎?我又不能回去過您那份日子!」我真羨慕兒子成長的年代,商店裡總有賣不完的東西。


三妹準備出門


  這幾年來,我隱隱約約覺得在我們四姐妹之間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小時候一塊嘻嘻哈哈,鬧成一團,誰也沒有想到在長大成人之後會有那麼大的區別。在我們四姐妹當中,三妹混得最風光,兩口子辦了一個裝飾公司,買賣做得挺大。三妹在經濟上沒少幫助爸媽。她做這些事情,並沒有對我們幾個沒有伸手幫助表示過什麼。

  三妹來了,一進門抽出兩張錢塞過來說:「壓歲錢,跟孩子說是三姨給的就行了。」我推過去說:「2月4日是爸的生日,媽讓咱們都回去。」

  「我沒工夫,我得上外地。」

  「你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回去過春節了,每年都去外地,今年不去行嗎?」

  「是不是想聚?想聚哪天我掏錢咱們一大家人到外邊援一頓還不成嗎!」我看著三妹那張細膩光滑的臉沒說話,她每個月都去美容院做美容。有一次她說自己用的洗面奶是進口的,一瓶就800多塊錢,我看見三妹的表情特難看。

  「爸媽老了,他們盼望著咱們能回去。而且多少年了,咱們也沒跟爸媽守歲了,爸過生日正好是個機會,也能跟婆家請假。」

  三妹用手指甩動著汽車鑰匙,一臉商人表情,急赤白臉地說:「真是一幫子俗人,窮聚什麼勁?每人有自己的孝順方式。千萬別以為我出去是玩,我是利用那幾天到建材供貨商那兒拜年,爭取先用材料後算賬。帶著孩子是利用那個機會一家人在一塊走走。還有年初在桂林做的工程,差60萬工程款沒回來。我得催款去,拖了小一年還不給,再不催就泡湯了。瞧著我一天挺風光,做買賣著多少急,你們誰知道?淨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我的乳腺有毛病,可一直扛著沒去腫瘤醫院仔細查查,沒工夫!自當是幫忙,跟爸媽請個假,生日禮物和年貨我提前給買下。姐,你也體諒體諒我!」

  那時候,我覺得再也不能說什麼了,多說一句話都有可能傷了我們姐妹之間的和氣。


二妹特自卑,四妹沒興趣


  四個姐妹中,二妹的處境最慘,她比我小3歲,但看上去卻比我還顯老。她的日子不松心。我上東北兵團之後,幾乎所有的家務事都是她操持,一天到晚洗衣做飯,下邊的兩個妹妹是吃她做的飯長大的。她初中畢業就進紡織廠當了擋車工,每個月掙16塊錢,全部交給家裡。她是我們家的功臣。她在將近10年的時間裡不是待崗就是上1個月班再歇3個月,最後就下崗了。

  二妹性格軟弱內向,二妹和他的男人如果沒事還能對付著過,但二妹下崗卻使他們原本存在的矛盾凸現,當天就吵起來。我曾建議二妹上三妹那兒幫忙,哪怕是當個倉庫保管員或上工地頂個攤什麼的,但二妹執意不肯。我問為什麼?二妹說自己丈夫不樂意。那時候,我真為二妹的軟弱傷心。

  二妹的男人是個掙一塊錢卻要花兩塊錢的主兒,他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妻子下崗,怕丟臉,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們本來沒什麼錢,可家裡裝修得跟歌廳似的。去年過春節,一家3口非要上海口,結果一趟6日游花費了6000塊錢,給這家買點禮物,給那家送點紀念品,又花去1000多塊。實際上,在他們出行之前我曾經勸過他,過日於要量力而行。他說我俗,不懂生活品位。我並不反對旅遊,可提高生存質量和生活品位不是一趟旅遊所能解決的。我覺得他這個人到現在還沒有搞清為什麼活著,真糊塗!

  我撥通二妹家的電話後,特別強調2月4日是老爸69歲生日,多少年來也沒有給他們二老過一次生日。我們自己子女的生日,他們可都惦記著。然而,二妹的話卻讓我難過。她慢吞吞地說:「沒下崗之前,我還沒有什麼特別的體會,願意過節。現在,日子過得沒精打采,看著街上那麼多人歡天喜地,心裡就更有一種失落感。再說,三妹過得好,給爸媽買的東西也好。雖說三妹沒嫌棄過,可我自己心裡就不舒服。當然,過得不好只能怨自己沒本事。說實在的,礙著老人的面,每次過節心裡不高興也回去,可回去了心裡就更不好受。姐,你放心,我肯定回去,找不能讓爸媽難過……」我聽到電話那邊的啜泣。

  離婚的四妹最可憐。剛剛結婚,丈夫就因為偷稅漏稅問題蹲了3年監獄。四妹帶著肚裡的孩子等著他,如花般的嬌美容貌在3年的擔憂中化成了一瞼標點符號。這是我兒子的語言。他說:「媽,您看我小姨蒼老得一臉標點符號。」

  好不容易盼望著他回來了,又做起了買賣。結果是沒多久就開始徹夜不歸,後來,居然在外邊把別的女孩子養起來。四妹離婚後帶著6歲的女兒過。老爸老媽並不同情四妹的處境,有時還會責怪幾句。因為,當時爸媽主張把孩子打掉然後離婚。我常勸四妹不要把爸媽的話當真,沒有必要往心裡去。我在電話裡照例說了一通爸過生日的話。可四妹卻說:「姐,別變著法兒逼我,我得看那時候的心情,好就去,不好拉倒!」「帶著孩子上媽那兒散散心去,孩子們也好長時間沒見面了。」我的話音剛落,四妹就掛上了電話。


老爸老媽真可憐


  23日那天一大早,我回家幫著爸媽掃掃房,收拾一下。我進門的時候,老兩口剛起床。一個蜂窩煤爐子根本就不管用,屋裡冷得和儲藏室差不多。爸媽在這個院子生活了49年,住著一間半18平方米房。

  媽說:「商量得怎麼樣?去年三十,你爸聽春節晚會唱那個《常回家看看》時哭了,四個姑娘都上人家過年,老兩口得孤單到大年初二才能見到人影。看著街坊四鄰說說笑笑,咱家就顯得更冷清。嗨!你說不是絕戶,可年三十都沒個人兒。」絕戶這件事,我聽媽嘮叨了整整33年。四妹比我小10歲,媽生四妹的時候我已經懂事了,常能聽到媽一天到晚唉聲歎氣。他們老兩口發生矛盾吵嚷時,相互攻擊對方最惡毒的語言就是:「你們家是絕戶!」也不知道他們二老在那時候是怎麼區分開來的?媽又說:「說什麼今年春節也得聚會,平常日子愛來不來,春節得來!國家給著你們假期呢!你先跟三丫說下,甭讓她找理由。」

  望著媽那一頭的白髮,我深知她說這番話的份量,但我能說服三妹和四妹嗎?我不明白為什麼人到老年,忍受能力反而下降?清靜竟然成為一種難耐的孤獨和寂寞。更不明白爸媽那麼大年紀怎麼喜歡熱鬧喜歡亂?一間半房子,十幾口人,擠得就跟上了上下班高峰時的公共汽車一樣,連個座位都沒有,幾個孩子經常跑到停在胡同裡的三妹的桑塔納裡邊去,弄得三妹時常出去看一趟,怕孩子們把車弄壞了。難道子孫滿堂和笑語歡歌能夠證實爸媽幾十年如一日的掙扎與奮鬥?我也為媽的固執難受,覺得她想不開,何必呢?哪個女兒不來自有不來的道理。三妹為催款為事業忙碌,二妹下崗沒心情,小妹鬧離婚自卑羞於見人。我在臨近年根兒底下知道這些,不但弄得我心情頓亂,還想到了很多……

  我生長在50年代初期,經歷過很多種不同風格的春節。無論是「文革」時期的「革命化」春節,還是近幾年來的禁放鞭炮,通過電話和網絡互致問候,甚至舉家到飯店吃年夜飯乃至住宿等等。過春節的方法可以五花八門、多種多樣,但人們過春節時的喜悅感和輕鬆感以及一定要忘掉一切不快之事的心情,卻在久長的時間隧道中穿梭,始終如一。那是在這塊土地上伴隨著生命成長而滋生出來的一種很深蒂固的情結,刀鑿斧砍般鑲嵌在記憶中,無法淡漠更無法拒絕。每當一年將要結束時就會情不自禁地騷動不安,彷彿是來自心底的呼喚和企望。過去的生活可能失落或略顯乏味,但惦念仍然固執地存在,並隨著那個日子的臨近再度興奮起來。

  不錯,我們從一個大家演變成包括爸媽在內的5個小家,那麼,能夠聚合這5個小家除了血緣關係恐怕就是親情了。傳統之所以代代相傳不是因為古老,而是承載著一種盤旋在人們心頭揮之不去的對親情、對風俗、對生活的巨大包容和感念。當人們為生活而馬不停蹄奔波時,也許會更多地祈求精神的關愛。吃不吃飯沒關係,喝不喝酒無所謂。一年就那麼一天,湊在一塊聚一聚。那種雜亂熱鬧與溫馨祥和能沖淡過去的遺憾和愁苦,會給心情塗抹上一層新的亮色。

  回去討年吧!我的姊妹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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