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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心裡話 強子


  我不想埋怨;更不會幸災樂禍,我的內心深處只有傷痛和悲哀——為自己,為前妻,更為女兒……

  一晃兒,我自己帶著女兒已經過了將近5年了。其間的滋味一言難盡,若問苦不苦,誰苦誰知道。

  我們是協議離婚的。上大學時是同學,畢業之後我進了國家機關,她進了一個市級單位。參加工作一年後結婚,再一年有了女兒,女兒稍大一點兒就送進了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優越的部機關幼兒園。

  按理說,我們這種家庭是當今中國最穩定的模式,一不必擔心下崗,即使機關精簡裁人,我倆都是搞計算機的,且裁不到我們頭上呢;二是住房勞保都有保障。雖說收入不算太多,但衣食無憂,平淡祥和。她的父母都是浙江人,50年代初才從寧波來到北京。以前的接觸中,我就感到她身上有一股「不太安分」的神經,可能那會兒被愛情、分配、婚姻、家庭等事情遮擋著,她分不了心。好像是孩子3歲送進整托幼兒園之後,她那「不安於現狀」的性情就開始施展,三天兩頭鬧情緒,鬧了一年多,終於鬧到了珠海。

  婚姻中一個致命的問題是,感情會隨著夫妻對事物的看法不同而發生變化。關係失敗的表現就是我們都不能客觀地談論和交流,雙方都放棄了盡量去理解對方。因為對己最愛的人的那種輕蔑和鄙視。男人真是非常在乎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地位。更為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的心理也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那個曾經被自己當做心肝寶貝傾心呵護的小女人,那個在自己眼中嬌小美麗聰慧伶俐的南方女孩竟然變成了一個認錢不認人的勢利而且淺薄的惡婦人。那時候,我意識到這種感情非常複雜,因為這個刁蠻的惡婦人是自己費盡心機從一大幫競爭者手中搶出來的,嘲弄自己是很殘酷的事情,過去的驕傲變成了今日的沮喪。而女人的感情就更奇怪,得不到她的尊重就得不到愛了,想碰她一手指頭都不行……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彼此感受到壓抑和不快樂。我甚至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北京話裡最富刺激性和褒貶意味的三個字——「窩囊廢!」後來,我提出「一家兩制」,一人下「海」,一人在岸上堅守。在經濟雙軌制並存時候,緩衝一下社會變革給她內心帶來的焦慮,釋放一下不甘寂寞的激情。但在誰下「海」的問題上再次發生分歧。從理論上應當男人下去,可房子是我的,女兒上我單位的幼兒園……既然如此,我又提出索性誰也不下去,人活一世不容易,沒有必要把既得利益看得太重。

  離婚後,我不同意她把女兒帶走。我說你出去是「掙鈔票」,孩子是拖累;我還說女同志帶個孩子再成家也難。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跟刀割一樣疼。細說起來,我們夫妻感情還可以,我就是讓她每天說誰誰誰發財的話給搞煩了。有一次,在她又說的時候,我非常不耐煩地嚷道:「看人家掙錢眼熱你自己走呀!不要再逼我!」的確,我們那些搞軟件開發、編程序的同學都發財了。男人特別忌諱自己的老婆總說別人能掙錢,那對自尊心是一種打擊。她提出舉家南遷。我一聽就給否了:「甭說我不同意,就是我同意,孩子的爺爺奶奶也不會放我走。」我是家裡的獨苗,老一輩還指望我給他們送終呢。

  她臨走的那天晚上,我們把女兒接回家,說一家3口再聚一次。可那哪裡是聚會呀,分明是往傷口上撒鹽,很奢侈地要了一桌子飯菜,只給孩子包了點蟹肉,連服務員收拾桌子時都用納悶的眼光觀察我們。分手的時候,她抱著女兒淚如雨下。我站在一邊心說這是何苦呢?其實,那會兒我的腦子裡還想玩句幽默,「要奮鬥就會有犧牲」的話就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因為我知道這種犧牲實在不值得。

  她把自己的東西全帶走了,我也在她走後的第二天將家裡徹頭徹尾收拾了一遍,甭說照片了,就是連傢具擺放的位置都變了,我要把她的痕跡徹底清除乾淨。然而,心中的痕跡卻無法消除,每當我下班回到家,總是從這屋轉到那屋,甚至轉到衛生間和廚房,當我轉完之後才意識到她已經離開這個家了……這樣的情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過去的生活似乎有一種慣性,對戛然而止進行著挑戰。有一次,我睡著睡著竟然夢見她回來了,光著雙腳一溜小跑去開門,然而,當樓道裡冰冷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我望著黑洞洞的樓梯,不禁哭出了聲……那時候,我意識到婚姻的破裂給人帶來的纍纍傷痕從此深深地根植在自己的心靈深處,那種將生活中最美好的東西一刀切斷的痛苦真是叫人痛心疾首,曾經有過的溫暖變成了現在的孤獨。婚姻的決裂實際上是對過去肯定的一次徹底否定,尤其看到對方如此寡情薄意,真想給自己一個耳光。

  我一個人帶孩子,開始還沒感覺到什麼,因為孩子上整托。可她上學之後就把我給累慘了,每天接送,輔導作業,買菜做飯,洗衣拆被,整個——「家庭婦男。」

  可以說,單親家庭的子女教育是個大問題,因為婚姻的破裂使得家庭像一場經歷過戰爭的廢墟,在打掃戰場和重建家園的過程中很有可能碰響戰爭年代遺留下來的地雷和炸彈。

  現在,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非常愚蠢的錯誤。我常常為這種愚蠢感到自責,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想彌補非常困難。這世間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預習,惟獨婚姻和家庭沒有,一上來就是實在的,犯了錯誤就很難扳平。我們離婚之後,孩子發現自己的母親不露面了,就問媽媽哪兒去了。我說媽媽到一個叫珠海的城市工作去了。我想等女兒長大以後再告訴她,她有了分析判斷的能力,也會對我們的是非曲直有個說法。所以,每當她問起媽媽的事,我就編一些謊話來遮掩她母親總不露面的原因。那時候她的確是因為小,對我說什麼都不往心裡去。我甚至告訴她媽媽上意大利了。她還問我意大利遠嗎?我說特遠,慢慢等著吧。她上學以後,由於每次開家長會都是我去,班主任就問了家裡的情況,對班主任的詢問我不能撒謊,可我並沒有向老師講明離婚的真象,孩子還不知道。結果,班主任把我守了好幾年的秘密給我公開了。實際上班主任也是出於好心,她在開班會的時候提出讓其他同學幫助那些因父母離婚顯得性格孤僻古怪的孩子,我的女兒也在被幫助之內。

  結果那天她是哭著回家的,一進門就嚷嚷:「爸,你是不是跟媽媽離婚了?」我仍然像平常那麼說:「沒有,你媽上意大利了。」「你騙我!我們老師都說你和我媽媽離婚了,還說我們班一共有11名學生的家長離婚。你不信,上學校問我們張老師去!」當時,自己真覺得腦袋都大了,我的天吶!這可怎麼辦?

  「你說,是不是和媽媽離婚了?」她撲上來抓住我的衣服還用腳踢。我躲閃開,她又撲上來。我按住她說:「聽話,不鬧了。」可她不管不顧,依然喊叫:「你為什麼和媽媽離婚?」我說:「你還小,等你長大一些再告訴你。」地趴在床上哭開了,哭得我心煩意亂,但我想自己再煩也不要跟女兒較勁兒,絕不能再給孩子造成傷害。

  然而,我過去編造謊言的事,已經給她造成了深深的傷害。後來,我發現自己很難再取得她的信任。特別是當我解釋為什麼沒有和她媽媽一起走時,我發現她的目光中竟然充滿著憤怒和仇恨,這令我非常傷心。那個晚上,我徹夜末眠,我想找女兒好好談談,可一想到她的眼光自己竟然不寒而慄,我發現自己不敢面對那種目光。我翻來覆去勸著自己:她現在還小,等將來大一些會明白的。但尷尬的事情卻接二連三地發生。離婚之後,出於為她考慮,再婚問題自己一拖再拖。我想她大一點,對方可能容易接受我們父女倆,誰也不願意進門就伺候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了,她反而開始限制我的活動,特別是和女性的往來。有電話打來,只要是不熟悉的女聲,她就毫不猶豫給掛斷。有時候,我也想,自己為她的成長付出了那麼多,她能理解嗎?我也不能說她自私,這種對別人介入難以接受的局面肯定是離婚造成的,或許,每個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是這樣自卑,這樣敏感。有時候,看著孩子一個人孤單單的,我心裡特難受,就不願意過多批評她。

  去年的寒假,她媽媽把她接到南方,前後也就是二十幾天,可回來之後她的脾氣見長。我發現她只要和自己的媽媽接觸一次,回來就有很大變化。我就得費很大的力氣來調整。她媽媽為了補償自己對親生骨肉的歉疚,沒用別的辦法,全部是嬌慣和溺愛。我還不能干涉,一說就吵。從我內心來講,我倒希望她找個男人,她一旦有了歸宿,起碼對我這邊的干擾少一些。可現在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到處都是,有錢的男人是不甘心找一個年屆30且結過婚的女人。我也想到過復婚,為了孩子,什麼愛不愛的。可有一次我跟女兒說起了這件事,她卻說:「不用為我想!早要為我想就好了!」當時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一個家庭因為一種慾望被拆散了。可這5年多來,前妻共沒有照當初所想的那樣變成有錢人,她在熱切的慾念鼓動之下完全忘記了自己走出校門好幾年,知識更新的速度極快。聽人說,她過去之後對軟件設計沾不上邊,只得在一家公司做些接接電話、發發傳真、跑跑郵局一類的活兒,但她竟然忍了好幾年。細想起來,她比我過得還難。

  我不想埋怨,更不想幸災樂禍,我的內心深處只有傷痛和悲哀,為自己,為前妻,更為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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