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受的教育都是要講真話,老老實實做人。可真的走入社會後,在現實生活、工作面前,我卻被碰得頭破血流……
開會時我講了自己的想法
小時候父母親教育我做人要說實話,後來上學從書本上、從老師那裡聽到看到的全是如何襟懷坦白,光明磊落,真誠做人。但是,自從參加工作,真的走向社會之後,我發現那些說法就是說法,和現實生活不大一致。我在開會發言時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結果是領導不愛理我,同事們見了也躲開,好像我一下子變為討厭鬼、惡魔,是個喜歡無事生非的小丑。
我在學校學的是烹飪,女孩子學烹飪的不多,我們班級40個學生只有3個女生。學麵點也就是「白案」的女孩子不少,可我就是喜歡煙熏火燎的煎炒烹炸,喜歡「紅案」的刀功,覺得好玩兒。我住的那個大雜院裡有一個老頭兒特別會做飯。聽別人說他爺爺在御膳房做過廚師。老頭兒愛乾淨,吃東西也講究,一個簡單的肉絲拉皮經他手就變得非常可口。一般的做法只是下鋪拉皮,炒好肉絲一澆齊活。他卻要俏點兒韭菜,鮮嫩的韭菜湛青碧綠。香氣撲鼻,誘人食慾。每天晚上,老頭兒都要做幾個菜,然後一邊喝酒一邊和周圍的鄰居聊天。他總講,居家過日子不在有多少錢,夠花就得,但是要琢磨著過好了。小時候,我肯定沒少吃老頭兒做的菜,好像是上中學以後,知道不好意思,才不再往老頭兒的小飯桌跟前湊。
現在想來,老頭兒的生活方式的確影響和感染了我。他說:「說起來廚子不好聽,勤行,伺候人的。可不管多大的官也得吃在廚子後頭,菜炒得了,嘗嘗威淡不犯忌吧?可您說他那是嘗呢還是真吃呢?再者說廚子都眼疾手快不怕燙,趁著顛勺的工夫就張嘴了……」他還說邊笑邊吃邊喝,特別開心。當時,我還體會不出什麼,現在,我明白了老頭兒是一位把普通日子過出滋味的人。其實,北京的真正魅力就在那些小胡同裡,在那些普通老百姓中。
畢業實習時,我去了好幾個四、五星級大飯店的中餐廳,發現所有菜系幾乎全部是套子活兒,就是那種約定俗成的炒法。那種即興的,像鄰居老頭兒那樣按人的口味所需的個性化菜餚一概沒有。畢業後,很多同學都奔各大星級賓館飯店,越大越不怕大,可我卻覺得學「川魯」菜系的廚師進飯店幾乎沒有用武之地。飯店跟風跟得緊,社會上風行粵菜,飯店不惜花重金請香港廚;過些日子風行潮州萊,又從汕頭潮陽等地請。我在班主任的極力推薦下進了一個部級機關食堂。學了好幾年,進職工食堂,有點大材小用。可部級機關也不是撥拉一個腦袋就能進的,一是專業技術好,二是政治可靠,三要有關係。我沒想到以前沒當回事的團支部書記經歷,卻在分配時幫了自己的忙。機關雖然工資不高,但各方面福利不錯,而且沒有大飯店那種頻繁的流動,穩定壓倒一切。
走進工作單位之後,我發現自己在這裡完全可以大顯身手。食堂的幾個紅案廚師沒有科班出身的,只不過是為了考核晉級,經過簡單培訓,專業技術差得挺遠。我一來就更把他們給比下去了。我的技術等級雖說是特三級,但比特一級也差不了多少。考核那天,因為顏色差一點兒把分拉下來。正好評委之一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他告訴我造成顏色深淺的原因是因為醬油品牌不一樣。
我一上班,單位領導就分配我負責做招待飯。結果,原來的那位師傅就很不高興。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高興?他完全可以看我怎麼操作,可以把自己的技術提高一些,但他卻躲在一邊垂頭喪氣抽煙。我才懶得答理他呢!覺得悠閒真是把人給慣出毛病來了。說實在的,我們這代人成長在市場經濟中,感受到了就業競爭的壓力,在尋找工作單位時下了很大功夫,很多同學簡歷就印了上百份。過去參加工作的人們沒有這種體驗,不同成長環境下造就出不同的思維方式。
有一次,部長竟然走進操作間,誇獎菜炒得好,還說以後招待外賓也不出去了,並且過來和我握手。當時,我心裡熱乎乎的,畢竟原來只能在電視上見面的人拉起了自己的手。也巧,那天下午開會。我想既然部長都表揚了,一定要把工作做得更好,就把發現的問題談了,並且不厭其煩地說油菜最好買小棵的,那樣的油菜最嫩。黃瓜也要頂花帶刺,嫩黃瓜做出的蓑衣黃瓜脆。其實,我在過去找食堂科長談過,也找食堂管理員談過,但那天是半年總結會,我就又說了一遍,並且建議食堂應該增加花色品種,賣一些主食等等。說完以後我忽然發現科長和食堂管理員的臉色都不好看,一扭臉看見部裡管後勤的處長和局長坐在自己的身後。
爸爸說我白活了
我回到家裡把自己在單位開會發表意見的事說了,還說了自己沒看見處長和局長什麼時候進來參加會。媽媽聽完就說:「傻孩子,具有意見也不能在那種場合說呀,那不是讓小領導當著大領導的面下不來台嘛!」爸爸把酒杯一墩就嚷起來:「缺心少肺,管那麼多幹什麼!瞎抖什麼機靈?少說一句不把你當啞巴!」我也嚷:「不說真話怎麼交流思想?怎麼把事情談清?有意見還不能提,誰怕誰呀!」「你懂不懂委婉?懂不懂迂迴?你多大了?」「差5個月就21週歲了。」「白活了!……」我用手摀住耳朵,才懶得聽他們嘮叨呢。
說實在的,我對爸媽那套處事方法特別看不順眼,總覺得他們的觀念有問題。窩窩囊囊忍氣吞聲也沒混好了。爸爸中學沒畢業就參加工作了,他們兄弟姐妹7個,爺爺養不過來。爸爸在1965年因家庭生活困難就進了區屬工廠。他上因此沒有上山下鄉。當和他一般大的同學紛紛返城的時候,我姐姐已經上中學了,我也上小學一年級了。我小時候經常去爸爸單位,又小又破的一個地方。有一回,爸爸拉貨回來把三輪車放在大門口去喝水。他們單位負責人過來嚷著爸爸的名字讓把車推走。其實,他自己完全可以挪一下。爸爸滿頭大汗跑過來一邊挪車一邊說:「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天太熱,我想先喝口水再推進去。」我站在一邊為爸爸臉紅。客氣和虛心可以,沒有必要點頭哈腰,更沒有必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攬過來,好像自己真錯了,多屈心呀!我成長在改革開放的年代,身上沒有那麼多陳規陋習,不懂看人臉色行事,也不懂什麼看人下菜碟。我們這代人如果還像上一代人那樣看著別人的臉色生活,多高的科技也沒有用,不信就去問一問20歲左右的年輕人是不是心裡有什麼嘴巴上就說什麼?我估計自己現在這樣可能是有一種逆反心理,不但不願意把意見憋在心裡,而且還故意把事情誇大。
我雖然捂著耳朵,可爸爸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到。他說:「不知道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就完了。槍打出頭鳥,出簷的椽子先爛。剛參加工作,就把人給得罪了,甭說給你小鞋穿,就是系繫鞋帶也讓你受不了。」我鬆開手,理直氣壯地分辯:「食堂賣些主食,可以為機關工作人員減輕家務負擔,天氣這麼熱,誰也不願意回家做飯。」「多干多拿錢嗎?」我搖了搖頭。「這不結了?多干也不多給錢,誰樂意干!」「食堂是後勤,就應該多為人們提供方便,天熱才更應該。」「就你心眼好,純粹是著恨!」爸爸的話讓我想起了白案組的人看見自己就扭臉躲開的情景,淚水忍不住落下來。「人家是不是還說你當著領導的面顯勤兒,拍馬屁,出賣大傢伙兒?」爸爸的話簡直讓我驚愕,怎麼就跟他去過我們單位一樣。要知道食堂的人就是這樣議論我。那天,我在衛生間都聽到了,衛生間有門,他們不知道我在裡面,話說得特別難聽。爸爸見我落淚,又說:「好,哭幾聲就記住了,木磕碰得頭破血流你懂什麼,以為大人說話都是放屁,聽爸一句話,寫份檢查,保證沒事。」我邊哭邊說:「我不是為自己,我是為他們難過!」
剛進單位上班報到的第一天,開完歡迎會後,科長把我留下談話。她笑容可掬地希望我一要發揮技術特長,二要積極靠攏組織,和領導交心。她還說機關食堂這種地方沒有多大壓力,人員比較渙散,讓我嚴格要求自己。當時,那種信任的話語和和藹的態度讓我深深感動。送我出門時她說機關招專業廚師這是第一次,找了很多次領導,苦口婆心地爭取,不容易。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想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我明白很多人一天到晚沒幹什麼也喊累,原來就是琢磨人累的,不但要把與己無關的好事往自己身上攬,從而撈取點什麼之外,還願意把沒有任何其他意思的好話給弄變了味兒,好像別人特愛搬弄是非。
我寫了一份檢討
我決定聽老爸的話寫一份檢討,因為他說試用期通不過就得離開。我可不想在試用期內就被解雇。這份工作來之不易,無論如何要珍惜。可我有什麼錯誤呢?對了,就寫自己年輕,看問題不全面、太偏激,以為技高一籌,不知天高地厚……可寫著寫著我忍不住笑了,看來所謂的成熟並不難,所謂的社會經驗也不過如此,挺好玩的。
我把檢查遞給科長的那一瞬間,不錯眼珠地看著這個給自己帶來傷痛的女人。她一畢業就進了這個單位,工作時間比我的歲數還大好幾年。科長因為上成人中專就比管理員大大往前走了一步,食堂管理員因為離婚住過兩個月醫院……僅僅參加工作幾個月,我就知道這麼多。上學的時候誰關心這些破事,可工作以後卻由不得天地之間任逍遙了,必須面對很多人的過去。科長比媽媽小4歲,但她卻顯得特別年輕。媽媽一輩子沒離開過小胡同的大雜院,科長住的卻是北京城最氣派的住宅樓。在這個聚集了共和國某一領域精英的機關大樓中,也有和媽媽那樣相同成長背景的人……我在剎那間把事情琢磨了一個透。
我說:「科長,我年紀小,不會說話。我準備在會上念一下自己的檢討書。另外,今後我要學會與人交換意見的方式方法,要多為對方考慮……」不知為什麼,說著說著我就哭了。這回,輪到科長不錯眼珠地看著我了。她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犯錯誤不怕,關鍵問題要拿出改正的實際行動。」
我擦著眼睛走出科長辦公室,迎面碰上食堂管理員。她扯著脖子說:「宮惠,輪流到煙台度假的名單沒有你?」我說:「服從組織分配。」她說:「是不是心裡不樂意又不敢說,像你這樣的,我見多了。」我心說:「謝天謝地,你不知道,好多人沒見過像我這樣的,害得我常常要自我介紹。但我嘴上什麼也沒說。」可她卻得寸進尺:「你以為自己技術特好?」我看著她一臉不屑。說實在的,這種你一句我一句是上學時每天操練的固定節目,搞笑作秀,製造噱頭是我們尋求快樂的一種方式,自己和她根本不在一個起跑線上。我說了一句自己都奇怪的話:「那就努力爭取!」然後一溜煙似地走了。
年輕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永遠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但我們往往又被人輕視,沒有人樂意瞭解和關心我們這些年輕人的真實想法,他們所要的是馴服和規矩。於是,我們永遠有著出位和充當另類的慾望,但我卻被偶然的一次出位搞得疲倦!
與人相處是門藝術
我沒想到事情居然有了轉機。那天,處長在食堂大廳說:「部、局領導和很多同志對食堂工作特別滿意。局裡決定給食堂科每人增加100元的高溫補助,錢不多,但也是獎勵;二是組織沒去度假的同志去基地療養院。另外,處裡也在考慮如何引進競爭機制。」處長說完了還特別點到我的名字:「小宮,你說說,年輕人思想活躍。」我小聲說:「先想一想。」這時候,科長站起身,說了一番出乎自己意料的話:「宮惠來了以後,的確像一股清風,吹動了科裡的工作。當然,所有成績的取得,都和領導的關心分不開。關於如何進一步改進科裡的工作,大家多考慮,拿出一個比較成熟的意見。」看著科長,我心說,莫非自己看錯人了。
唉,換個位置看也許是自己不夠慎重,鬧了個好心沒有好報。如果自己是領導,下屬當著上級的面說出種種問題,自己怎麼想?上學的時候,同學們最恨的就是老師向家長匯報,自己是不是充當了曾經被蔑視的角色。我當過3年團支部書記,沒少做人的思想工作,所以會腦筋急轉彎。我明白了與人相處是件難事,得下功夫琢磨研究,否則,一天到晚活兒沒少干,力氣沒少費,可還是把人得罪了。誰見著誰躲開,自己豈不成了孤家寡人。
嗨!說話也要藝術,直截了當不行,要修飾、遮蓋、轉彎抹角,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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