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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痛失瑰寶


  東方鴻飛回到警察廳後,門房點頭哈腰地笑著說:「您來啦!這幾天不見您,辦案去啦?」

  警長也打著招呼,隨便問:「這幾天有人找過我嗎?」

  門房搖著頭,回答:「我這班兒沒有沒有。哎?趙秘書找過您,問我您回來了沒有,好像沒大要緊的事。」

  「哪個趙秘書?」

  「趙霄九啊!走馬上任才三天。」

  趙霄九終於能和葉念秋分庭抗禮了,他擢升之快令警長吃驚,細想官場也是風雲變幻莫測,這才是『洞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不由得讚歎趙霄九是個鬼氣橫溢的精靈,竟把老謀深算的葉念秋擊敗了。

  「看來您嘛都不知道。」門房湊過腦袋,神秘地說,「葉秘書死啦!小趙只是代理,可一代理也就算正式的了。」

  「你說葉念秋死啦!『警長越發驚訝。葉念秋勢力雄厚,上頂市長、省長及各路軍閥,下踩南北黑社會,對楊按虛常有越俎代包之意,武夫出身的廳長對他也無可奈何,這種出類拔萃的人物怎麼突然死了呢?

  「又是一起大案,看來這棘手的活兒又得給您啦!聽人說,又是藍色妖姬來的。」

  警長回到室內,看看四周沒人,把竹筒壓在枕頭下面,所有文牘一概不看,心裡很是惱火,怨恨趙霄九不該借刀殺人,移禍江東,把賬算在藍寶珠頭上。操起電話,去找趙霄九,知道他多半在楊按虛家中。

  話筒內傳出蔡靈娟嬌嫩的聲音,聽說是東方鴻飛,急切地說:「你回來啦!可把廳長急壞了,正想派人到唐山找你呢!知道嗎?老葉被藍色妖姬殺了。」

  「我知道了。」警長陰沉地說,「如果趙霄九在那兒,請他接電話。」

  蔡靈娟不再說什麼,放下聽筒去找趙霄九。警長暗想,四姨太蔡靈娟果然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此刻可能又迷上了趙霄九,平素她接電話,總是拉扯不斷地說著俏皮話兒。

  半小時後,趙霄九驅車趕來了。東方鴻飛笑著拱手,說:「賀喜、賀喜趙秘書榮升,小兄請你是想討杯水酒喝。」

  趙霄九滿臉正色地說:「東方兄,小弟拔去你我眼中之刺,你不高興嗎?」他察覺到警長有挪揄之意。

  「可你不能記在藍寶珠帳上。」警長橫他一眼,知道語失,忙說:「你知道我在搞這個案子,推過來個葉念秋,不是叫我焦頭爛額嗎?」

  趙霄九目光閃電般地在警長臉上掠過,英俊的臉泛起詭秘的微笑,口吻極輕鬆地說:「看來東方兄還是信任我的,否則就不會說這麼幼稚的話了。請問,東方兄如何知道殺葉念秋不是藍所為?除非警長先生天大與藍裳女廝守在一起。」

  警長暗想,這趙霄九果然厲害,準確地捕捉自己的破綻。

  望著他高聲大笑,說:「霄九,不要瞞我了,你比藍寶珠更是個厲害的人物。

  你替廳長除去了心頭之患。「

  趙霄九踱著步,背向警長說:「東方兄,小弟不白結交你這個英雄。我嫁禍藍寶珠,還有一個目的,是逼你辭職。」

  警長驚愕地問:「是我對你構成了威脅?」

  「不!」趙霄九猛轉過身,射過犀利的目光,「藍寶珠的案子你永遠也不會偵破。你在職一天就有十分的風險。你義釋車伕、夜訪萬春樓,難道不是為的藍色妖姬?」

  東方鴻飛下意識地去摸槍,但忘了那勃朗寧早贈送了寶珠。趙霄九哈哈大笑,說:「我怎敢忘東方兄提攜之恩。你我赤誠相見,沒有什麼好瞞的事,就是你娶了那位匪女子,楊廳長也會做個『放曹陳宮』。東方兄不是官場中人,何苦不掛冠而去,攜美而歸呢?」未待警長開口,便說:「去喝兩杯,小弟有要事相告。」

  二人在「得月樓」飯莊包下單間,剛坐下便有唱曲兒的姑娘走進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似有無限柔情,不住地在警長臉上滑來溜去,甜膩膩地問,「二位先生,不想聽個歌兒助助酒嗎?」說著,把手輕輕搭在警長肩上。

  東方鴻飛眉峰一皺,剛要起身,聽到室外傳進粗啞的聲音「桂香,這裡有客。」

  門簾子一掀,走進個老女人,抓住桂香的胳膊就住外走。警長一怔,見那老女人很面熟,馬上想起是無耳乞婆,欠身說:「等等。」但兩個女人已下了樓梯,轉眼間走出飯莊。

  「東方兄,你認得她們?」趙霄九問:警長不願說明真相,神情恍惚地搖搖頭。

  趙霄九笑著說:「這是專賣色相的游娼,有了拉弦兒的,倒是累贅了。那老婆子是鴇母,眼厲害,怕是認出你來了。」片刻,堂棺上齊酒菜,趙霄九吩咐不喊別來打擾,又把門關上。

  兩巡酒後,趙霄九壓低聲音說:「我吐真言,才能換來你的實話,我把制死…

  …「他蘸酒在桌上寫個」秋「字,繼續說,」的內幕告訴你。「

  「難為你這樣信任小兄。」警長把酒喝乾。

  「很簡單,也是這老東西在劫難逃。」他說起來,「老秋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窺探出……」他又寫個「楊」字,「老楊走私的一船煙土,抓住了把柄,言語中要挾老楊。你知道,要打老秋的黑槍很難,他吃黑白兩道,手底養的高手不少。那天,老楊心煩,約我去打牌,可巧靈娟太太正洗澡,讓我們等候。當時,我點了老楊一句,說老秋好色,有偷看女人洗澡的毛病。老楊當時說『有了』。事隔兩天,老楊把我叫去說,老秋趁他去北京,扮成蒙面人闖進臥室,被靈娟太太開槍打死了……」

  他的話警長自然不能全信,笑著問:「於是,藍寶珠頭上又多條人命?」

  「槍不偏不斜,正好打腦袋上。老東西是市長眼裡紅人兒,下來驗屍,看到的是無頭屍。一旦真相洩露,把靈娟推出做擋箭牌,市長早有『秀色可餐』之意了。」

  葉念秋之死警長已不感興趣,因早萌與寶珠遠走高飛之念。他覺察出趙霄九吐出所謂的實情,授柄於人,其目的是想取得信任,誆騙出自己的真話:苦苦想不通的是,藍寶珠於他到底有何利益?難道也是為《八駿圖》而來,他脊背泛起一陣涼氣,依稀感到自己周圍已危機四伏。

  趙霄九果然笑著試探:「東方兄有意於藍裳女,不知其可否有意於兄?」

  警長裝成醉意朦朧的樣子,乜斜著眼說:「我聞此女盜相貌絕倫,不然怎麼叫『妖姬』,只可惜我是警,她是匪,冰火不能同爐。我只想一睹芳顏,也權當可餐的秀色。」

  「東方兄人醉心不醉,看來還是信不過小弟。」他又給警長滿斟酒,說:「當初,我曾推測,藍案必有多層內幕。劉十牌人品兄已知道,絕不會以命效忠范家,那天,他約兄去天香閣品茗,其中必有交易。我想,為範文心報仇事小啊!」

  「趙秘書看來對藍案頗有興趣啊!」警長的一雙醉眼牢牢地盯住自斟自酌的趙霄九,覺得對付他要勝過劉十牌十倍的力氣,這是個人魔,一個將心做殺人劍的妖魁。他已經懷疑自己與藍寶珠接觸過,不相信自己對寶珠的一片真情,猜測為必有企圖,圖巨款或一件寶物,很可能他已知道那張《八駿圖》。

  警長的嘴角泛起輕蔑的微笑,暗想,想得到畫那是癡心妄想,除非把我謀害了,知道畫的藏處,眼前的這位風流小生怕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嘴上問:「四姨太蔡靈娟是個有情有意,多愁善感的才女,你們可惺惺相情啊!」

  趙霄九得意地一笑,笑得很含蓄,輕聲說:「紅羅帳暖,春意正濃,佳人與小弟已做成鴛鴦。我若瞞著你,就是虛偽、卑鄙的小人了。」

  「你不怕我向廳長告密?」

  「東方兄是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絕不會做猥隨之舉。東方兄害一人便是害兩人,四姨太待兄不薄,而我對兄又無負義之舉。東方兄,該走啦!」

  從得月樓飯莊回警察廳有條近路,要走九曲黃河似的偏僻小巷。東方鴻飛執意要走,趙霄九攔阻道:「自古道『皇城不太平』,何況咱這地面治安最亂,遇上酒鬼、野雞小弟還能對付,若有埋伏暗處的匪徒就棘手了。我也沒帶著槍。」

  「剛當上秘書,命就值錢了。」警長笑著說,「咱們就此分手,各自走路吧。」

  一語雙關。

  趙霄九冷笑一聲,說:「怕眼下的神槍警長離不了手無縛肌之力的書生,你回頭看。」

  警長轉身飛快,看到巷尾有兩條身影閃進暗處,知道被跟蹤了,但搞不清殺手的來路,懷疑是劉十牌一黨,心想,若能擒住一個也能問問宋王氏的下落,但也唯恐遭到黑槍,能迎風辨器躲閃飛鏢,但能逃脫槍口的神功世上還沒有。不禁問:「霄九,你神機妙算,能說出他們的用意嗎?」

  「自然不是藍寶珠的人,警長有恩於她,圖報還來不及呢。怕是為一件東西而來。」

  「什麼東西?」東方鴻飛警覺起來。

  「我料定藍寶珠範文心必有所圖,跟蹤人大概知道兄與藍女會過面,自然知道一些線密,跟蹤人無非想綁走警長……」

  趙霄九話猶未盡,一片瓦自後飛來,正打在他後腰,「唉喲」一聲跌倒。警長去追,早不見了人影。

  趙霄九笑著爬起來,說:「看來我的話八九不離十。」兩人邊說邊走,趙霄九唱戲壯膽,直把警長送到警察廳,然後開車回楊公館,副官、秘書他兼雙職。

  東方鴻飛倒在床上,先摸摸竹簡,又把台燈打開,拉上窗簾,小心冀冀地打開畫卷,欣賞起曠世奇珍《八駿圖》來。

  卷長兩米,雖經五百餘年色墨卻無衰相,八匹神駿,或揚鬃騰蹄;或昂首長嘶;各呈雄姿,神韻奪人,筆觸十分細膩,畫得纖毫畢露;八匹馬畫肉不畫骨,雄武中卻有媚氣,正如趙子昂的字以清秀、嫵媚傳世,不如顏公的字雄渾;公權字的硬骨;東坡的風流;米芾的超俗。絹雖呈茶黃但印章卻十分鮮艷,無數圖鑒佈滿捲上,大都是御覽後蓋上去的,井有各種筆體的詩詞札記題款,多是各朝代附庸風雅的帝王。但警長找不出黃莉斯所說的乾隆題詩,暗示十顆珍珠的話不過是無稽之談。警長胸內佈滿疑雲,猜測黃小姐是否用此說法來引誘自己對這張畫感興趣,千方百計地弄到手後,她再奪過去?還是她只聽信訛傳,根本沒有見過這幅畫?他正要慢慢地捲上畫,突然發現,在畫上角寫著兩行極小的字,是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寫。他拿出放大鏡,才看清只有十個字:「人間百代苦,西天卻長春」。這句他懂:人不如超脫到神葩聖草的極樂世界去。又看另一端畫下角,是後一句:「無香帝王骨,洋洋有雲痕」。他也懂:告誡世人,帝王死後不過佔五尺之地,和平民的白骨一樣無貴無賤,活在人世,最好倣傚洋洋灑灑、自由自在的白雲,日影下總會留點形影。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隱詩?警長破譯不出其中的玄機,苦想到半夜,頭腦裂開般疼痛,把畫藏在屋頂的天花板內,認為做得鬼神不知。

  (這幅畫以後數年歷經無數人之手,終於有能者將隱事破譯:十顆珍珠藏於圓明園的長春圓下。詩中「西天」,暗示北京西郊:「長春」便是萬春園(圓明、萬春、長春稱謂圓明三園):「洋洋」是指乾隆帝在長春園北牆下興建的西洋樓「,」

  雲有痕「是說那裡必然能尋得痕跡。但踏著一片瓦礫去尋寶者,挖出的只是黃土、石塊,掩埋了無數人畢生的精力和貪婪的靈魂。)

  一連數日,明察暗訪不到劉十牌的蹤跡,連半點端倪也沒有,范家的人說,劉十牌早已辭退護院鏢師職務,再無往來。警長心中焦急,突然想起黃莉斯,她曾說過,劉十牌在柳林青鎮有莊園,並十分討厭他。她還說,知道《八駿圖》的只有四人:范金棟、範文心、劉十牌和她。眼下范四少已死,自己又不想去找范金棟,只有求助於她。這位高貴卻又有些神秘的小姐知道的事很多,再有,她在追求自己,會有求必應,竭盡全力去幫助查找劉十牌的下落。警長認為,眼下劉十牌不會躲在柳林青鎮,說不定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一枝鮮艷的桃花伸探過牆頭,已是陽春三月了,東方鴻飛坐在黃莉斯的汽車裡閉目沉思。黃小姐邀請他去近郊的桃花堤,去欣賞春一季的桃花。

  桃花林如同一片紅霞飛湧,熏風徐來,落瑛似雨,更有蜂蝶、白雲、清溪、綠色的田野,但這一切都引不起警長的興趣。

  「鴻飛,你心裡有事?」黃莉斯握著採擷的桃花,坐在身旁。

  他搖搖頭,望著碧空的流雲,想著如何開口,話從哪裡說,不由自語:「那雲是空的,誰把希望寄托在雲上,便如在醞釀著空的夢幻。」

  「你有心上人?」她問。

  他緩慢而遲鈍地搖著頭,故意做出目光呆滯、神情陰鬱的樣子。「傻孩子。」

  黃莉斯在他臉上輕吻一下,說:「你該向我求婚了。」說著,閉住眼睛,遞上嘴,恰如一朵帶露的青春之花。警長只得吻她,心裡說:「寶珠,原諒我,基督姑娘,你也要寬恕我。」黃莉斯迅速地移動嘴唇,皺著眉說:「你的吻很虛假,膽怯、理智。」

  「莉斯,我此刻心情不好。我要見劉十牌。」

  「找他幹什麼?」她把一根青草街在嘴裡,似笑非笑地望著警長,「有仇?你要按主的旨意行事,寬恕所有有罪者。」

  「沒有仇,我想弄清一些事情真相。」他含糊其辭。

  「我知道。《八駿圖》對嗎?」

  「你,你……」東方鴻飛向她射過驚愕的目光。

  「我說得不對?」她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用手指彈著桃花瓣,心平氣和地說:「一張畫算什麼?我稀罕的是人,是你。」

  「劉十牌失蹤了嗎?」

  「沒有。只有我知道他的下落。」她歪頭看著興奮起來的警長。東方鴻飛理喻了基督姑娘蘊藏情意的眼睛,他張開雙臂,黃莉斯立刻投入他的懷抱。

  ……當他恢復理智後,才發現跪在自己身旁的是只戴著透明胸罩,含笑瞇凝的黃莉斯。她長髮斜披肩頭,用舌尖頻頻舔著豐滿的嘴唇,一副春意未褪的醉相。警長險些蹦起來,再看自己,也是半裸著身體,衣服都堆在一旁。他想到內衣裡有藍玉手鐲和小娟的青絲金戒指,黃莉斯肯定看過了。

  黃莉斯把手按在警長額頭,女巫般地笑著,說:「亞當,我們製造了罪惡,品嚐了禁果。從此,我們就要一起建設了。三天後,你必須向我求婚。」她放蕩地揚起赤裸裸的大腿。

  「你吐到我嘴裡的是什麼?」他偏過臉。

  「是一顆女人的愛心。」她始終微笑著,「我看到了你胳膊上刺的字,這不算什麼,不就是那個藍色妖姬嗎?你可以不忘掉她,這是你的權力。我們結婚後,一起出國。否則……黃莉斯得不到的,別人也甭想得到。」

  警長閉住眼睛,開始旋轉大腦。他先肯定了黃莉斯的身份,絕不是個名門閨秀洋學生、虔誠的基督教徒,而是黑社會裡的頭目。他苦苦地想著她使用藥物和自己求歡的目的:愛情、結婚?荒唐得可笑,這是個讓人恐懼,專用肉體來征服男人的女魔,她絕不會對一個男子發生愛情。她故意暴露自己?她高深修養、文靜、純情的面具是自己揭下來的,好像存心把自己介紹成是個淫蕩的女人……

  「你想什麼?還要嗎?」她慢慢地把胸罩壓在警長臉上,然後抬高數寸,讓垂落的乳峰對準他的眼睛,一隻手向警長的下腹伸去。

  東方鴻飛一把抓住她,頭腦中掠過一道閃電,劈開了渾濁的宇宙。他立刻證實了剛才的論斷。驀然產生個念頭:她想嚇跑自己,退出藍案的偵緝和對《八駿圖》的角逐。他困惑不解的是:《八駿圖》不是在自己手裡嗎?他突然問:「劉十牌在哪裡?」

  「我實話告訴你,他拿著畫跑了。我還想找他呢?」她開始穿衣服,用腳尖挑起黑色的三角褲叉,陽光下,豐腴的臀部如一塊凝固的奶油,上面刺著兩個外文字母,警長不懂。

  「他沒有拿到《八駿圖》!若拿到了,也是假的!」警長喊起來,他決定破釜沉舟。

  黃莉斯果然有了強烈的反映,睜大眼睛問:「你怎麼知道的?」

  警長撐身坐起,感到四肢乏力,兩眼被日光刺得生疼。說:「俗話說,『膛螂捕蟬、黃雀其後』,劉十牌在灤縣時,我就跟上他了。他搶畫滅口,但被殺的那女子並沒馬上嚥氣。懂嗎?所以我要找劉十牌澄清真相。」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是真跡還是贗品,與我無關。你想,那女人單身行走,能把真寶帶在身上嗎?」

  「那真的在哪裡呢?」她像是自語。

  「我自然知道它的下落。不在藍寶珠手。」

  「你見到藍寶珠啦!「黃莉斯滿臉嫉恨的惱怒,皺起柳眉說:「你是不是愛她?

  「警長心裡暗笑,這副嘴腦怕是連三歲的稚童也騙不住了,點著頭說:「我愛她,但她心裡沒有我,想拿住她,卻又讓她跑了。說來慚愧,我拳腳功夫不如她。「

  「我們回去吧。」她伸過脖子,和警長接個甜蜜蜜的長吻,溫柔地說,「我不要畫,只想要你。」把身體偎過,慢慢向汽車走去。

  兩人分手時,黃莉斯神情凝重地說,「鴻飛,在桃花堤時,是我太衝動了,咱們的事你再考慮吧,我等著你。我相信主的眼睛,慈愛的主替我選擇了你。」

  「莉斯,我會答覆你的,但要在找到劉十牌之後。」

  「我可以幫助你嗎?」她很誠懇。

  「我只有靠你了。」警長看她伸出手,也倣傚外國的紳士,輕輕舉起做個輕吻,見汽車駛去,吐口唾沫,長歎一聲。

  過了數日,黃莉斯沓如黃鶴,使東方鴻飛坐臥不寧,一些事務都藉故推倭了。

  他望著藏畫的天花板,覺得極安全可靠,便放下心。他自知心神不定的原因是思念寶珠,在茅草屋內結髮的妻子,眼前總浮現出她的音容笑貌,特別是傷別時的淚眼,滲出血來的胸脯……他突然想起,必須要盡快地給寶珠寫信,唯恐她來找自己,這裡危機四伏,黃莉斯、劉十牌等人的眼睛就在背後。他要告訴寶珠,奉天的事一了結,先奔河南上蔡。拯救來王氏母子和嚴懲劉十牌的事,說不準何時辦妥,辭職後可能還要回唐山一趟善後。

  他揮毫書寫起來,想傾吐思念之情,又考慮寶珠識字不多,夫妻間的書信她不好拿給別人去談,不由得又想起小娟,如果她在,是能幫寶珠猜讀下來的,心裡一陣酸楚,提筆邊念邊寫:「寶珠愛妻如面……」最後重墨標上「親你」兩字。裝入信封,寫清地址,收信人是「孫金龍」先生。這是孫狗兒的化名。他為安全起見,沒把信交給下屬或門房,直接送到郵電所去。

  回來後,已是掌燈時分,草草吃過晚飯,去給黃莉斯打電話,是女傭接的,說小姐最近不在家,她去哪裡是從來不說的。警長失望地撂下話筒,又想起趙霄九來,是否叫來陪自己度過這寂寞難熬的夜晚,不知怎的,心裡又有些懼他、厭他,甚至永不見面才寧靜,和這個心術過人的精靈在一起,精神總不能輕鬆愉快。

  他仰躺在床上,心想:趙霄九以後必容不得自己,無力偵破藍案,這正是辭職的好借口,如連夜寫好辭呈遞上,說不定三日後就會批准,只消數日,便能趕到奉天和寶珠相聚了。那時,她的羞澀也許半點也沒有了,熱情而瘋狂。新婚之夜,警長就感到寶珠的軀體內撞擊著強大的熱能,終有一天會被全部開掘出來,幸福的烈焰會融化精神和靈魂。他輕輕地笑了,想以後選中機會戲謔她,給她下個評語:地下的賢妻,坑上的蕩娃。冰美人原是個迷人魂的狐狸精。那時,她一定會嬌嗔地捶打自己,罵著夫妻間最親暱的粗話……警長如醉酒一樣,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出山海關,不想在這裡再呆片刻。想起宋王氏,這岳母並沒給他留下極好的印象。老婦人平庸,有時虛假,甚至有種戒備,老宮女的心很難摸透。警長要的是寶珠,不是岳母、大舅子,如不是礙著寶珠的面子,不是為小娟報仇,他現在拔腿就走。

  警長感到睡意襲來,欠身去關桌上的台燈,胳膊突然僵住了,一種不祥的寒涼自四周攏聚過來;他看到後窗的上角鑲嵌著一塊鴿卵大小的凹狀玻璃鏡片,正閃射著微黃的光斑,像怪獸的獨眼。他立刻跳下床,走過去仔細觀察半天,神情陡變,喊聲「糟」。這是塊塗上水銀的縮小鏡,能收攏室內全部景物,如在牆上鑽個小洞,用望遠鏡去看四鏡片,能窺視到室內任何角落的活動情形。凹鏡片裡有警長工作間加臥室的縮影。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藏在天花板上的畫。忙搬來椅子,放到桌上登高察看。夾層空了,《八駿圖》不翼而飛!東方鴻飛呆若木雞,知道自己回來後,每時每刻都被人監視,藏畫時無疑被窺探去,然後趁他不在,很輕鬆地把畫取走。但為什麼不卸下那塊鏡片?是忘掉還是故意留下的?他跳到地上,打開燈光,跑出屋踹開隔壁的空房,見牆壁上果然有一束光亮洩進來。手指大的小洞離地三尺餘,窺視者正好躬腰。警長打開屋燈,看到地上有十數根煙蒂。他再也察看不出什麼,沮喪地回到自己屋裡,看到那被鑿穿的小孔正在兩個文件櫃的間隙,不留意是極難發現的。他喟然長歎,自語:「多少人丟了性命也得不到的東西,竟被這個高明的竊賊,輕而易舉地拿走了。我怎麼向寶珠交待呢?」一時急得大汗淋漓。

  他回憶看畫、藏畫時,已拉上厚絨遮光窗簾,室內的光絲毫也不會洩露到外面。

  他想,那時,隔壁的窺視者已經在平心靜氣地看了。他懷疑許多人,最後拍案輕呼,「是趙霄九!窺視者是他委派的心腹。」疾憤之下,他取出抽屜裡的手槍,子彈一上膛,身體如被電擊般的一震,面色變得蒼白,臉上的汗小渠般流下來。

  「給寶珠寫信的情景也被窺視去了!」他喊叫:「不妙」,把槍揣進懷,闖出屋去。

  門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忙披衣跑出來,問:「東方警長,這麼晚了,您還出去?」

  警長不願理他,當門房打開門鎖時,他突然問:「我隔壁的空屋有誰去過?」

  門房想了想,回答:「出來進去的人雖多,可我都能記得起,可您隔壁的空屋在後院,離我這得裡外三層呢!」「我來之前,趙霄九來過嗎?」

  「來過,把汽車停在門外。」門房肯定地說。

  東方鴻飛疾奔在寂靜的街道上,他持有僥倖的心理:在給寶珠寫信時,最好監視者已經不在了,那樣,就不會聽到念出口的「寶珠愛妻如面」一句。他趕到郵電所時,裡面燈光已熄,只得用拳砸門。片刻,便有人咳嗽,隔門問:「看大失嗎?

  走錯門了。「

  「開門,我是警察廳的!『警長喊著。

  守夜人在裡面嘟嚷:「是真的沒法,假的我也不在乎,這裡不是首飾店、錢莊銀號……」說著,把門打開了。警長瞪他一眼,把證件扔過去,守夜人立刻換成笑臉,獻慇勤地說:「您公幹嘛?不忙,先喝杯茶,我剛沏的,這天一到後半夜就涼啦。」

  「下午的信都走了嗎?」

  「走啦!您要問去南邊兒的信件,大概還沒走,不過都蓋封了。」守夜人洗涮著杯子,斟滿質量低劣的熱茶,又遞上一支香煙。

  「到新京」的信得幾天到?「

  「快了四天,最多一禮拜。」他又補充一句:「這條郵線最通暢。」

  「我問你,」警長一抖長衫後擺坐下來,目光如錐子般射過,神色嚴峻地說:「下午有沒有警察廳的人來過?」

  「先生,我是值夜班的,白天在後面睡覺,前頭的事我是一概不知。」

  「啪」,警長把槍拍在桌上,橫眉怒目地說:「不說實話?我讓你進局子!」

  守夜人好像橫下心,脖子一挺,說:「您就是斃了我,我也不能胡說八道呀!

  我若知道不說,是王八蛋。「

  東方鴻飛威逼不成,又掏出兩塊洋錢,扔過去,說:「我是在查案子,誤了公事,你可琢磨著。」

  守夜人眼珠一轉,把錢小心地送回桌上,笑著說:「無功不受祿,我真的不知道。」

  警長無可奈何了,他想在這裡借紙筆,再給寶珠寫封信,內容是立刻遷移出落腳處,但他見守夜人一副大奸似實的模樣,便不想寫了。他想明晨一早,把信發到離警察廳最遠的郵電所去。

  東方鴻飛剛走,守夜人便倚門去抹頭上的冷汗。暗說:「王八蛋就王八蛋,我嘛也沒看見。警察的錢可不是要著玩兒的。」

  豎日清晨,警長連換三次人力車,知道後面無人跟蹤,把信送進坐落在市區邊緣的一個郵電所,找到所長出示證件,說,這封信要盡快發出,又扔下兩塊洋錢。

  所長親自蓋封,交給一個郵差,讓他坐車送到總局。

  警長似乎覺得自己有點庸人自擾了、心盡往寬處想:即便竊寶人是趙霄九,而且又探得信是寄給藍寶珠的,不會斬盡殺絕的。他倆之間並無仇隙。他又為《八駿圖》被竊而愁腸百結,和趙霄九較量是要耗費大氣力的,尚不知鹿死誰手。

  他探得:趙霄九已公差去北京,得三日後方回。這三天他如同失魂落魄,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查不出半點線索。正在他如坐針氈時,突然接過黃莉斯打來的電話。

  「我找到劉十牌了,今晚九點你在石牌坊下等我……」

  龍潭虎穴、狼窟蛇洞,東方鴻飛也決定去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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