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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節


  現在,劉斌、呂齊、張紅衛和我這四個狂熱地夢想到莫斯科發大財、追求新的生活方式的哥們兒分成了三撥兒,從表面上看好像各自都找到了自己合適扮演的角色,其實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的黯淡。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張紅衛苦苦地思索著從哪兒才能借到1000美金,我則巴望著何小君早日回到莫斯科,了卻那樁所謂的「生意」,然後打道回府,到北京另謀出路。

  分別後的當天晚上,呂齊就打來了電話。電話是張紅衛接的,張紅衛一聽出是呂齊的聲音,就把電話聽筒故意往桌子上一扔,甕聲甕氣地喊我:「徐莊同志,找你的,聽聲音像是個二尾子打來的。」

  「徐莊,」呂齊說,「咱哥兒倆關係一向不壞,離開你真有點兒捨不得。」

  「關係不壞也不能一上來就開罵呀,」我笑道,「現在咱都是生意人了,廢話少說,談利益均沾吧。」

  「你大爺。」呂齊在電話那頭兒笑,「實話跟你說吧,我搬司馬倩她們這兒住了。」

  「這能瞞得住誰呀,」我仍舊打哈哈,「您的理想一直是當面首,這回好,實現啦。」

  「不是,」呂齊笑得像是被煙嗆著了,「我他媽跟你說正經事兒呢。我以前說的那個國內考察團是司馬倩她們聯繫的,很快就到莫斯科,房子卻一直沒有完全落實,你問問你那位何小君有沒有辦法?媽的,老謝要是在就好了。」

  「何小君眼下不在莫斯科,我和張紅衛倒是能騰出房子來,」我說:「考察團那幫鳥廝打算住幾天?」張紅衛在沙發上用吸氣發聲法怪笑了幾聲。

  「不開玩笑不開玩笑,」呂齊說,「——他們大概住十來天吧。現在莫斯科兩室一廳的房也就120美金一個月,我可以出到180美金。——你是不是捨不得我用你們家何小君?我的原則你是知道的:朋友妻不可戲——」

  「去你親大爺的——她真不在莫斯科,不過我可以問問別人,」我說,「你等我回話。」

  張紅衛冷笑道:「合著那孫子找到這種掙錢的轍了。」

  我掏出電話本,查到了吳保全的電話號碼,也許何小君的這位鳥老師有辦法。

  我一邊撥吳保全的電話,一邊皺眉對張紅衛說:「我總覺得咱哥兒幾個玩的遊戲規則不大對頭。一開始咱就應該鄭重聲明從今以後認錢不認人了,這樣興許還能處得好點兒。」

  張紅衛「唉」了一聲說:「操他媽的,真讓人寒心。錢真不是個好東西。我承認我在招生那件事兒上利慾熏心了。徐莊,——咱就事論事啊——你說我當時有多傻,即使想多拿錢也沒那麼明說的呀,我真他媽昏了頭了當時。」

  「權當咱交了學費,露出了皮袍下面的小。」我說,吳保全的電話占線,我又重撥了一回。

  「布袍下面的小。」張紅衛說,「——唉,這麼一想,我倒有點兒原諒呂齊了。」

  「就像你說的做生意咱屬於以己之短克人之長,咱還不具備真正的厚黑素質。喂,」電話通了。

  「喂,哪一位?」電話裡傳來一個乾澀冷漠的聲音。

  「我找吳保全先生。」

  「我就是,」吳保全說,「你,哪一位?」

  「我叫徐莊,何小君的大學同學,」我說,「久聞您的英名,今日通話不勝——」

  「客套話就免了吧,」吳保全粗魯地打斷我,「是為勞務邀請的事嗎?材料我已經辦妥了。」

  「是嗎!」這可是個意外收穫,沒想到他辦得如此神速,我不禁有些喜出望外,「您辦事真是雷厲風行,佩服佩服!」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嘛。」吳保全同志還端起來了,「你明天來取一下怎麼樣?」

  「行行行沒問題,我正想當面向您討教呢,」呸,我都為自己的無恥感到臉紅了,「您說在哪兒吧,吳老師。」

  「明天上午十點鐘,中國城地鐵站內,」吳保全說,「我戴一黑色禮帽。」

  「那我舉一束黃色鮮花兒,」我說,忍不住開了個玩笑,「還需要規定接頭暗號嗎?」

  我滿以為這個吳老師會笑一下,沒想到他他媽卻冷冰冰地說:「我這人不開玩笑。你一定要準時,我只等五分鐘。」

  「您先別忙著掛電話,」我說,「我還有件小事兒想麻煩您。」

  「什麼事啊,快說,我很忙。」

  我幾乎立刻恨上這個假模假式的吳某人了,您他媽以為你是共和國總理呀!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租房的意思說給吳保全,要不是有求於他,我真想破口大罵這個狗東西一頓。有這麼一位鳥老師是實在是何小君同學的恥辱。

  吳保全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問:「是接待國內旅遊團吧?」

  「不錯。」我說,我不想再恭維他。

  吳保全說:「算你運氣好,我手頭正好有一套房子空著,250美金一個月,不二價。」

  「好吧,」我說,「我問問我哥們兒能不能接受。」

  「你得快一些,」吳保全說,「——慢著,記好了,明天上午十點鐘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行行行,」我順手摁斷電話,接著打給呂齊。

  我把吳保全開的價錢跟呂齊一說,沒想到呂齊登時就火了,在電話裡大叫:「徐莊,你丫也忒黑了吧,有這麼宰人的嗎!」

  我也急了:「我他媽宰你什麼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人對方明戲,一撅屁股就知道你拉什麼屎,何況這裡面有沒有錢賺你自己清楚,愛租不租我他媽還不管了!」我氣鼓鼓地扔下電話。

  「浮躁浮躁,」聽完我的敘述,張紅衛歎道,「真他媽浮躁,咱們幾個做生意真不行,沒有來回話,——實在是嫩點兒。」

  「我也服了,」我說,「要說買賣上的事兒劉斌都比咱們在行。——哎,你何不找劉斌借點銀子?」

  「劉斌的錢我用了心不安,」張紅衛說,「那可能都是玩兒命換來的。」

  「幾天之內我也許會掙點兒錢,」我沉吟了一下說,「不過話得說清楚,你得給我打個借條,簽字畫押。」說著說著我笑了,這話連我自己聽著都有點彆扭。

  「我操,你可救了我了。」張紅衛樂得眉開眼笑,「我回國後用高於黑市兩塊錢的價格買你的,我只需要一千美金,剩個回去的車票錢就成,回到國內往外誆錢我還是有把握的。」

  我給陳伯逵、符達成打了電話,跟他們約好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在「中國城」地鐵站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提前半小時趕到了「中國城」地鐵站,我得說吳保全這傢伙的處世風格起了點作用,平心而論,他是對的。可我還是忍不住對自己說:老徐啊老徐,你從小到大聽過誰的呀,可你現在竟不得不聽吳保全的,他讓你準時來,你就乖乖地自願提前了半個小時。我在一張木椅上坐下,耐心地等著。後來一個很年輕的俄羅斯姑娘坐在了我旁邊。她一落座就攤開報紙看起來。我真想跟她搭訕幾句。自從那天在汽車上跟那黑頭髮妓女面前受挫以來,我一直有點兒心理障礙。這是真心話。俄羅斯姑娘儘管個頂個漂亮,可我怎麼也無法把她們看作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在我可憐的頭腦中,她們更像是一個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畫中人。這感覺真是奇怪。我側身看了看姑娘手中的報紙,看見了美國總統布什咧著嘴大笑的照片,他的嘴幾乎咧到了耳朵根兒上;跟他並排站立的是一個健壯的長著個蒜頭鼻子的小伙子,後來我才知道這個長得像個無賴的毛頭小子名叫克林頓,彼時他正和老布什忙著競選美國總統吶。

  我等到十點零五分,還不見吳保全的身影。我當時真是又氣又惱,他丫憑什麼給我下死命令而自己又不守時?

  十點一刻,我終於看見一個頭帶黑色禮帽的黑瘦子提著個挺漂亮的密碼箱從車上下來了。我迎著他走過去。何小君形容得很準確,吳保全長得的確像婁阿鼠,只不過表情陰鬱傲慢,是一個自以為頗有身份的婁阿鼠。

  「你遲到了。」我冷冷地對他說,我決定不再給他一個好臉。他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實在令我噁心。

  吳保全瞇著細短的小眼睛打量了我一下,並沒有絲毫道歉的意思,逕自走到長椅前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兩隻雞爪般的瘦手拍打著放在腿上的密碼箱。

  「租房的事你怎麼沒音兒了?」吳保全說,「你如果覺得價錢不合適我們還可以再談一談。」

  「不談了。」我說,「我一次只辦一件事兒。材料呢,你趕緊把材料給我。」

  吳保全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然後低頭開密碼箱,「你把錢帶來了嗎?」

  我當時突然有了個主意,我決定不把錢給他了。我本來想先把自己的錢墊給他的。「什麼錢?你跟我談什麼錢?我只把錢給何小君。」我說,「要不是她出了遠門,我他媽才懶得見你。」

  吳保全聽了我的話又把密碼箱合上了:「我怎麼能相信你?你要是不給何小君錢呢?」

  「你用不著相信我,」我說,「你要是不想把材料給我,我還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的。」

  吳保全咧開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黑□□的牙齒:「我相信我的學生。我只不過跟你開個玩笑。」

  「我這人不開玩笑,」我抬腕看表,皺眉道,「究竟給還是不給,痛快點兒,我很忙。」

  吳保全沒理我,慢悠悠地打開密碼箱,從裡邊取出一疊紙遞給我:「看清楚了,我出手的材料概不退換。」

  我大致翻了一下,看陳伯逵所提供的國內委託人姓名的俄語拼法無誤,就把材料裝進了口袋。我真沒想到吳保全會這樣痛快地把材料交給了我,當時我還自以為得計,事後我才知道何小君早已幫我預付了他一部分錢。

  「就你丫這樣子也配為人師表啊,」我有意擠兌吳保全,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如此討厭他,我很樂意把他逼急,「單憑您這副尊容就夠給中國人丟臉的。」

  沒想到吳保全一點兒也不急,提起密碼箱若無其事地朝地鐵出口走去,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嘿,他這麼一來,反倒搞得我覺得自己有些無聊。

  我在地鐵站裡楞了一會兒,看到一個中年俄羅斯婦女提著兩隻大皮箱往出口走,就趕過去幫她提了一隻。反正時間還有富裕,我也正想出去抽支煙呢。那婦女衝我一笑,連連說:「司巴西巴司巴西巴。」我乾脆好人做到底,一直將她送上了出租汽車。上車之前,這位可敬的大嫂居然掏出五百盧布給我,我搖頭微笑著拒絕了,看來她老人家不知道什麼叫「活雷鋒。」她又一把拉住我,從兜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面「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然後扯下那張紙遞給我。汽車開出了好遠,她老人家還在向我揮手致意。我看了看紙條,上面記的大概是地址電話什麼的。我順手把紙條扔掉了。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攏著火點煙,這時,我突然聽見有人喊:「小徐,小——徐!」我尋聲一望,樂了:吳保全被幾個中國小伙子圍在中間,踮著腳扯著脖子喊我。我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走了過去。

  一個小伙子橫眉立目地問我:「你跟這姓吳的一夥兒嗎?」

  「你丫才跟他一夥兒呢。」我說,「怎麼回事兒,能跟我說說嗎?」聽口音這幾個小伙子也是東北人。

  「不是一夥兒的你少管,這沒你事兒,」其中一個留板兒寸的傢伙粗暴地對我說,「他他媽把我們坑苦了,給我們辦的多次往返簽證全是假的,害得我們被老毛子從火車上趕了下來——姓吳的,你說怎麼地吧?」

  吳保全大冷的天兒脖子裡居然淌出了汗:「怎麼會是假的呢,怎麼會是假的呢,我出手的簽證那可全是真地!」

  板兒寸說:「少你媽廢話,不承認就跟我們走一趟。」說著,揪住吳保全的脖領子就走,另外幾個小伙子在後面推推搡搡。

  「等一下等一下,」我攔住他們,問吳保全,「姓吳的,你給我提供的材料是不是假的?」

  吳保全急得結巴起來:「不不不是,你那份材料絕對是真的,我我我從來沒有提供過假材料,咱都是中國人對不對?我怎麼會坑咱中國老少爺們兒呢!」舉著一隻手在圈兒內四處亂拜,「幾位行行好,我我我真沒作過虧心事!」板兒寸一把從他手裡奪過了密碼箱,「別你媽跟我扯什麼中國不中國,全世界都知道中國人最壞!你他媽到底走不走?不好好走今天我就成全你,先整折你一條細腿!」

  「小徐,小徐!您給兄弟我說句公道話——」吳保全被那幫人拖著,邊走邊掙扎著回頭衝我求救。

  「呸!你丫是自作自受!」我掉頭返回了地鐵。

  陳伯逵、符達成提前十分鐘就趕來了,兩人一邊興奮地翻看著材料,一邊誠懇地感謝我。「謝謝徐老廝謝謝徐老廝,沒想到您辦事這樣快!」我也忍不住吹起牛來:「嘁,這點兒小事算得了什麼嘛,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莫斯科咱有的是鐵哥們兒,以後有什麼事你們儘管跟我說,你們這倆朋友我算交定了。」

  我收了錢,一時興奮,請陳符二人到附近一家酒吧喝了杯咖啡,說了些於人無害於己無損的空洞大話,盡歡而散。

  回到住處,張紅衛已然燉好了一鍋牛肉等著我回來一道享用。

  我笑著對張紅衛說:「來,讓我們舉行一個隆重的貨幣交接儀式。」

  張紅衛聞言,肅臉甩袖一躬到底:「謝陛下恩典!」

  我笑說:「免禮免禮。」數給了他一千美金。

  張紅衛接過錢作座山雕狀唱道:「雞巴美圓,我為你,朝思暮想,今日如願——」

  當天下午,我陪張紅衛到俄方指定的銀行投入了註冊資金。兩天後,我們拿到了公司正式的營業執照和其他文本。張紅衛樂得心花怒放,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的心情也格外得美好,何小君從黑海來電話說再過幾天她就回莫斯科,一旦跟何小君道了別,我也就可以回家嘍!

  「徐莊徐莊!」張紅衛發誓一般地喊,「回國以後,一拿到開辦費,我立馬把你這趟虧的錢如數補齊,決不食言!秘魯流氓老謝說的對:錢是個王八蛋,沒了還去賺!」

  「那敢情好。」我笑道,「有這話就成,你回去後反悔我也不介意。我早想好了,這趟能囫圇著回去就是勝利,以後就是有人跪下來求我,我他媽也不出國混事兒了——旅遊觀光還可以考慮——同志,祖國那是什麼概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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