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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按照掃黃組的要求,江白帆同一個外號叫南瓜的警察,到城南小區一套單元樓裡守點。掃黃組抓到一個叫金花朵的妓女,金花朵交待出她們一共有五朵花。另四朵分別為銀花朵、銅花朵、鐵花朵、錫花朵。金花朵是大姐,因為跟紅黑兩道上的人都有染,竟也是個通天人物。

  她接待的客人幾乎都有來頭,數起來共有八個最貼心的。她平時在幾個花朵中笑稱他們為「八大金剛」。局裡對金花朵的情況早已瞭解,這次決定把她連根帶底地幹掉。

  抓金花朵是秘密行動。被抓的金花朵經不住三審兩審,便拿出一個小本,上面有一串呼機號碼。金花朵說這都是我的人。

  金花朵自己在城南小區買下了房子,兩室一廳。金花朵說這裡面每一分錢都是靠睡覺賺來的。

  江白帆和南瓜的任務便是在金花朵的房間裡,一個一個地打呼機。然後再把應呼而來的人,一個一個地抓起來。江白帆覺得這樣的差事很適合他做。每打完一個呼機,便同南瓜坐在沙發上打撲克,打著還笑說:「這才是真正的守株待兔。」

  南瓜是個胖子,在局裡摔跤得過冠軍。他領著江白帆一點一點地參觀金花朵的屋裡。一邊看,一邊罵。罵她的臥室裡寬大無比的床和三面環牆的鏡子,罵她的浴室窗台上的絹花和粉紅色的洗浴液,罵她衣櫃裡各式各樣的男式睡衣。罵完說,這樣的女人,誰不想睡?難怪那些人有一點本事就來泡她。

  江白帆便笑,說今天我們也來了,可是泡不到人。南瓜便也笑,說是倒讓她的房子泡了咱哥兒倆。

  這一天下來,江白帆和南瓜將金花朵八大金剛中的五大金剛抓到了手。因為是秘密行動,所以每抓一個,便把他銬在一間屋裡,中午和晚上有人送盒飯來時,便將俘虜帶回局裡。抓到的人,多少都有那麼點身份,覺得丟臉,也不敢亂吵鬧,叫他們怎麼就怎麼。以致江白帆不時地長歎著說:「嫖客可真是好整呀。」

  這天夜裡,江白帆和南瓜也就住在了金花朵家。金花朵的浴室寬大舒適,比李亦東家那個強上一百倍。江白帆浸泡在溫水裡,全身心都有一股說不出的快意。心裡罵道:「娘的,南瓜罵得也對。這樣舒服的日子竟然被『雞』弄去過上了。我們出生入死,還抵不得她的一半。」

  這一夜,江白帆睡得特別香,早上醒來想,看來我特別適合過這樣的舒服日子。早飯時,掃黃組組長打來了電話,交待今日注意事項之一二三。完後,突然說:「聽說李亦東不要你跟他?」

  江白帆說:「是呀,他嫌我能力差,要了小高。」

  掃黃組長說:「今早去局裡,聽人說昨晚上他們慘得不行。小高還被毒蛇咬了,差點沒死掉,這會兒還躺在醫院裡。」

  江白帆嚇了一跳,說:「有這事?」

  掃黃組長說:「完事了,自己回組裡問去吧。那蛇差不點就咬到你腿上了,是不?」

  江白帆放下電話,心裡怦怦地跳個不停。他想,如果是他跟去了,那蛇咬的人可不就是他?他沒小高機靈,說不定小命都保不住哩。想著,額上竟出了汗。

  南瓜笑道:「還沒咬你哩,就嚇成這樣子。難怪李哥看不上你。」

  江白帆說:「誰嚇了?熱哩。打牌打牌。」說罷,兩人又坐成昨天的姿勢,繼續「關三家」。南瓜打牌遠不如江白帆會算計,所以連連地被江白帆關住三家。紀律交待不許賭錢,輸的一家只好在臉上貼紙條。不到十一點,南瓜臉上已經紙條密佈,模樣十分滑稽。

  十一點剛過,有人敲門。白帆說:「第七大金剛來了。」說著起身便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戴墨鏡的男人。男人個子很高壯,身穿一件鬆鬆垮垮的T恤,頗為隨意。見開門者是江白帆,不覺微微一怔。江白帆說:「進來呀,大姐正在裡屋等著哩。」

  男人沒有動步,說:「你是誰?」

  江白帆笑道:「都是金花姐的人。今天三缺一,金花姐把你呼來了。」這都是事先編排好了的詞。

  男人通過門朝裡望去,南瓜貼得滿是紙條的臉正對著門口。男人嘴角露出幾絲笑意,暗地裡彷彿鬆了口氣。

  南瓜因為輸了牌,心裡有些煩,起身走過來,口氣就帶有幾分急意,說:「進來呀,站門口磨蹭個啥呀?」

  男人頓了頓,突然作一副惱怒的樣子,說:「屋裡放著兩個大男人,還叫我來幹啥呀?」說著欲往後退。

  江白帆見他想退,心說來了還想跑?便就手把男人朝屋裡一推,說:「進去吧。」就在他這一推之間,他突然感覺到男人腰裡有硬邦邦的東西。不由尖叫出聲:「有傢伙!」

  正走到門口的南瓜,一聽尖叫,想也沒想,便使著勁一頭闖去。男人猝不及防,竟是被他撞得接連後退,後退時帶動了抓著他衣服的江白帆。江白帆也被南瓜這一撞撞得發暈,忙亂之間,兩腳亂移,竟又一腳將那男人絆住。恰是這一絆,男人沒站穩,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江白帆也被他連帶著一同滾下。滾到樓梯拐角處的江白帆爬起來揉著腦袋便罵南瓜。剛罵一句,想起那男人腰裡有傢伙,便又趕緊一翻身騎到那男人身上,順手將褲兜裡的手銬一頭銬在欄杆扶手上,一手銬住那男人的手腕。

  江白帆在做這些時,竟是沒有遇到半點反抗。仔細一看,那男人恰巧一頭栽在不知誰家放在樓道拐角的烤火爐上。烤火爐是生鐵的,竟將那男人的頭撞了個大血口,鮮血直流。墨鏡也摔到一邊,鏡片粉碎。男人顯然昏迷過去。

  南瓜已經從上邊下來,往男人腰裡一伸手,果然摸出一把槍,說:「我的媽,真有槍呀。嫖妓帶這玩藝呀?女人敢跟他睡?」

  江白帆說:「快,弄點布來,他腦袋破了。流了不少血。」南瓜說:「趕緊先把他弄到屋裡。咱可是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江白帆搬動那男人時,突然被這張臉驚住了,尤其眼角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令他在突然間想起什麼。他渾身的血彷彿都凝固一般,人幾乎要虛脫。適才的勇氣竟在瞬間消失殆盡。他想起他曾經在東城街看到過的那張與李亦東對峙的臉和那臉上的肉瘤,想起他看過的相片上四濺的血跡和躺在醫院裡被卸下胳膊的男孩子。想得週身發麻。

  南瓜說:「快開銬呀,你他媽發什麼傻呀?」

  江白帆這時候全身打顫,他用了畢身最大的力氣,哆哆嗦嗦地說:「他……他……是…『強盜』。」局裡所有的要人都在二十分鐘內趕到。剩下的幾大金剛嫖客抓不抓他們已經沒了興趣。關鍵是「強盜」抓著了。局裡人來時,「強盜」仍然被銬在樓梯扶手上。江白帆和南瓜兩個都不願把他解下來關到屋子裡去。因為,誰知道在這個解開和重新銬上的過程中,這個殺人如麻的「強盜」會不會再次逃掉呢?他們倆人都不敢冒這個險。於是他倆覺得就是讓「強盜」在這裡流血流死掉,也不給他一點可能再跑的機會。更何況,他們倆人都覺得一旦開了手銬,一旦「強盜」醒來並且反抗,他倆都沒有魄力把他制服。於是「強盜」便一直在樓道的水泥地上躺到他慢慢甦醒。

  醒來的「強盜」一看這陣式,長嚎一聲,然後哀歎:「咋就栽在這地方了呢?還不如昨兒夜在廢礦井讓李亦東抓哩。」

  聞訊紛然趕來的人很多,現場一片忙亂。城裡電視台無線有線的都來了,報社的攝影記者也一來好幾個。這一夥子人對著「強盜」倒著的地方,又拍又照。聽說活捉「強盜」的警察是個小個子,並且目前正在現場,都激動得不行。一瞬間,江白帆便被人群包圍。鬧不清多少亮光在他周圍閃來閃去。

  此時的江白帆心情業已平靜。他知道自己在不經意間,已然立下大功,創造了奇跡。但記者採訪他時,他卻說得很平淡。只是說,警察嘛,執行任務時,遇到可值懷疑的對象,總是要抓的。這種平淡,更是讓記者們又感動又欽佩。記者自是不甘心他的這種說法,自顧自地提出許多問題來問他,有些問題令人哭笑不得。江白帆最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回答了這些問題。他想,只要我不瞎說就行了。

  但是這件事在江白帆並沒有瞎胡說的情況下依然發生了演變,內容成為這樣:江白帆領著他的搭檔經過長時間偵察,摸清楚「強盜」最近會到這棟樓裡取一批貨,於是早早就埋伏了下來。

  在埋伏的這幾天裡。他們天天吃方便麵或者啃麵包。終於在今天,「強盜」出現了。江白帆他們同「強盜」進行了一場殊死搏鬥,從樓上一直打到樓下。因為江白帆個頭遠遠小於「強盜」,但他靠了智慧和勇氣,最終將「強盜」制服,被銬在了樓梯扶手上。電視女主持拿著話筒說著這番話時,「強盜」所躺的地方正作為她的背景,地下的血跡歷歷在目。女主持異常激動,高出八度的聲音竟可聽見在發顫。

  江白帆聽著她的發顫的聲音,突然就想到了李亦東。心說,你再怎麼看不起我,可是要殺你全家的人卻是我親手抓到的。我再看你怎麼說?

  正是江白帆呆想著時,局長說:「是誰抓到的?」

  有人指著江白帆,局長走上前,一看江白帆,臉上便堆起了笑,說:「好好好,小伙子,幹得漂亮。果然不僅僅像一個演英雄的,更像個真英雄。幹得好,幹得好。」

  江白帆趕緊恰到好處地敬了個禮,說:「這是我的責任所在。」

  局長又說:「說得好說得好。有文化說得就是不一樣。」

  這邊正熱鬧得一塌糊塗,而李亦東卻渾然不知地坐在醫院的床邊跟小高分析「強盜」和二黑是不是再度聯手了。小高已無大礙。分析之中,倆人也免不了嘲笑一番自己昨夜的窘境,然後你一句我一句地編著惡詞罵「強盜」。李亦東說他一旦抓了「強盜」,在關押之前,非得讓他吃點虧不可。小高說他完全同意。小高說這一把蚊咬之恨、蛇咬之仇老子還能擱在心裡不報?倆人正閒談著,李亦東呼機響了,裡面顯示出一行字:「強盜」已抓住,速回局裡。李亦東看罷,驚得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小高急問何事,李亦東將呼機留言讀了一遍。小高亦驚得跳了起來。倆人什麼也不顧,甚至沒辦出院手續,拔腿便住局裡奔。

  李亦東邊趕路邊說:「娘的,是誰這麼多事,咋不留給我來抓呢?不親手抓著『強盜』,這叫我咋解恨?」

  李亦東趕回辦公室,一進門便咋咋唬唬著喊:「咋就把『強盜』抓著了呢?是哪個組抓的?」

  江白帆坐在他的桌前剪著手指甲。他沒有作聲,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有人朝江白帆一努嘴,李亦東垮下臉來,說:「咱問正經話。這時候還開個啥心?」

  努嘴的那位便說:「可不就是正經的?江白臉親手把『強盜』銬上的。不信你問他。」

  李亦東立即瞠目結舌,望著江白帆開不得口。小高驚異道:「小江,真是你抓的?」

  江白帆說:「碰上了,不抓怎麼行?」

  努嘴的那位又說:「江白臉這回可出盡了風頭。局長使勁張著大嘴表揚他,幾家電視台拍個沒完。不信明天看報紙吧,頭版上沒準有他老人家的大照片。李哥,你可是辛苦一年,不如人家這一下子。啥叫運氣?我以前總不信,這回可親眼瞧見了,這就叫運氣。」

  江白帆不否認自己的運氣,但他心裡又想,就算是運氣,也得靠咱有這份敏感呀?一碰衣服就算準他腰裡有槍。還有,咱的勇氣也不是沒有。若不是怕他逃跑,揪他衣服揪得緊,咱那隻腳能把他絆得滾下樓嗎?想到這些江白帆心裡也很坦然。

  只是李亦東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神情有些頹然,有些惆悵,甚至還有幾分淒涼。就彷彿這一刻他被人抓著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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