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是從半夜裡下起來的。北方的雨有時就和北方人的脾氣一樣,說來就來,而且也沒個從小到大的過程,一來便拿出個兇猛架式。雨點打在房頂上就跟石頭往上砸似的。好多人家的小孩子都嚇得只哭。李亦東因為醉了,再加上撉康翑已經抓起關進了牢裡,心裡沒事,便有一種任你石頭怎麼在頂上砸都不醒來的狀態。直到早晨五點半電話鈴急劇地響起來時,他才清醒。
醒來他先愣愣地看著電話發呆,然後覺得尿已經憋到了自己承受不住的地步,便一躍下床,衝進廁所裡撒尿。在唏哩嘩啦的聲音中,他側耳聽著彷彿越來越急促的電話鈴聲,暗想,昨兒才把撉康翑那王八羔子逮著,也不讓咱休息幾天?刑警隊又不是只剩了我李亦東一個人,出了事兒好孬還可以找別人呀。這麼想著,他滴尿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屋裡的電話鈴仍然不屈不撓地響。李亦東撒完尿,回到床上,它還不歇下。李亦東心說這人比我還強哩。然後抓起了話筒,李亦東說:簪P劍空冶鶉誦脅恍校繑電話是監獄裡打來的,正是昨天那個說他監獄裡從沒跑出過人的看守。看守沒了頭天的底氣,話音裡全是鼻腔,好像正哭著。看守說:摯永匆裁幌掄餉創□撓輳z嚶R那澆杏晁警擐颩A}□撕眉訃洹D歉觥C歉觥瓟看守沒說完,李亦東腦子裡摵銚一下子閃過撉康翑的面孔。撉康翑站在牢房鐵門背後陰毒地同他再見時的樣子浮雕般顯示出來。李亦東的心猛然一提。
他吼叫起來:「你們把『強盜』放跑了?」
看守說:「不是不是,不是我們。是雨水把後牆泡酥了。牆垮了。他……就自個兒跑了。」李亦東「叭」地放下電話。他火速地穿衣套褲。拿了槍便要出門。走到門口,突然看到門背上女兒畫的一張壞蛋向警察投降的畫兒,那壞蛋的臉就像「強盜」的臉似的。李亦東怔了怔,一股冷汗冒出。他調回頭,幾乎是跑進臥室,把正睡得迷糊的老婆推醒。
李亦東的老婆小梅說:「什麼呀,你忙還得讓咱陪著不是?」
李亦東說:「小梅,快醒醒。馬上收拾點衣服,帶上妞妞,到鄉下你姑那裡避幾天。」
小梅清醒了過來,說:「啥事?我才不去哩。」李亦東說:「我的姑奶奶,我求你了。我昨兒抓的那個『強盜』,就是打死陳哥的那個,半夜從他媽的牢裡跑了。這狗日的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他說過他只要出來,非要咱一家人的命不可。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在哪,你想你能留在家嗎?」
小梅一聽立即就傻了。李亦東拍拍她的臉,急道:「你是聽到沒有?」
小梅「嗚」一聲就哭了起來,說:「這叫啥日子?你抓人,叫咱娘兒倆個也不活麼?妞妞就要考試了,這一走人你還想不想她上高中?咱廠裡正安排人下崗,我這一走,還不正送上門去?」
李亦東說:「啥時候了?還管那些?沒命了啥都沒了,有命在,啥都會有。」
小梅說:「有命就啥都有了?有命照樣會啥都沒有。」
李亦東急得跳腳,說:「你倒是走不走?我告訴你,你要是整得我沒了老婆孩子,我走到你墳邊要是掉淚蛋子我他媽就不是人。」
小梅嘴裡嗚嗚嗚地哭著,人卻下了床,急急忙忙地把女兒妞妞叫醒,三下兩下清了個旅行包,跟著李亦東一起出了門。李亦東四下張望著,見沒有什麼可疑跡象,便攔下一輛「的士」,一直把她們送到火車站。
到車站李亦東找到做路警的朋友小孫,低聲地交待他一二三四事項,小孫說:「大哥放心去,我負責把嫂子和侄女兒送到,保準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事兒。」
李亦東同小孫朋友的時間很長,對他辦事自是一百個放心,可縱是如此,他在同老婆小梅道別時,心裡依然有些酸酸的,喉嚨裡有股不明來處的汁兒往外湧動。
小梅倒是不避閒人地哭了起來,哭時且說:「亦東,我告訴你,我回來時,你要是不好好的一個人來接我,我就不依你。我立馬…就出去風流,叫你當烏龜王八蛋。」
李亦東說:「放心放心。咱在你這敵營十八年還沒呆滿期哩。」小孫笑道:「瞧你這兩口子,死到臨頭還在這裡打情罵俏,這叫啥事兒呀。」
李亦東出了火車站,便攔了輛「的士」,瘋似地往監獄裡趕。趕去除了看到垮下的泥牆外,再便是看守那一張哭兮兮的臉。李亦東拍桌子踢板凳地發了通脾氣,發得監獄裡幾個領導都一肚子火,背過臉紛紛罵道:刑警隊有什麼了不起?未必就沒出過錯兒?牆垮了還不跟你抓人時一開槍正好碰上個瞎火一樣?弄得咱好像都跟罪犯一夥兒似的。咱沒錢把泥牆修成磚的,還不是上面把錢都撥給刑警去了?
李亦東發完脾氣顧不上聽那些回罵的話,拔腿往局裡奔去。一進重案組辦公室,便發現氣氛十分壓抑。組長的臉色發青,彷彿剛從染缸裡撈出來一般。李亦東進門便罵:「那幫王八蛋,不曬太陽不吹風,交給他一個犯人,以為交給他一個掃帚呀?不當事兒似的。咱把那傢伙弄進去,是用命換來的!那看守,長得跟江白帆似的,小白臉兒,我恨不得擰了他的脖子。」
李亦東罵了半天,屋裡沒人響應。大家的臉色都很難看。李亦東說:「咋啦?咋都不說話了?」
組長說:「亦東,昨兒那個用彈弓幫了你一把的人……」
李亦東說:「找到他了?我還不曉得是誰呢?……嗨,可惜人跑了,白幫了。哎,就是白幫了我也得去謝人家一把才是。」
組長說:「是『強盜』找到他的。今兒一早……卸了他的……兩隻胳膊……」
李亦東瞬間驚得呆住了,一張大嘴愣張在臉上,彷彿合不攏去。組長艱難地說:「那是個孩子…還沒滿十五歲……」
李亦東帶著他那副錯愕已極的神情,頹然坐下,然後眼淚流了下來。組長說:「『強盜』留下話了:一句是說『李亦東沒看到你,我可看到了』。二句是『告訴李亦東去備三口棺材』。」
李亦東的手正抹著自己的眼淚,聽完組長這一說,順手便揚起一拳,砸在組長的桌子上,組長桌子上的一塊已經缺角的玻璃板頃刻粉碎。李亦東暴吼道:「他娘的!就算老子要備也得備四口,你他媽『強盜』得趴在咱底下。」
組長說:「局長馬上要過來開會。你老婆和孩子必須得找個萬全之地隱藏起來。我姐夫在舟山群島那邊部隊裡,我跟局裡說不如讓你老婆和孩子到那邊散散心去。『強盜』就算有再多爪牙,也顧不到海島上去。局長說可以。你說呢?」
李亦東呼哧呼哧地出著粗氣,還沒來得及回答組長,局長就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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