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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黎明從纏綿的夢中醒來,窗外已是一片銀白。叢雪急不可待地推開門,雪迎面親熱地擁來。透視茫茫的大自然,一切都已被雪征服了。

  久違了,我的雪!

  空氣是甜的。大口地呼,大口地吸,那份愜意,賽過嚼一根甘蔗。樹都披上一層白衣,枝丫上掛著冰凌,被風一吹閃動著神秘的光。

  雪輕盈如仙女翩翩起舞的裙據,好飄逸,好溫柔。叢雪獨自漫步雪野,鮮紅的風衣似一團火在燃燒。

  豎起衣領用青春把傷感的愁緒包藏好,躺在自然之神的懷抱中與天地神交;聆聽雪花的呢喃;欣賞山林被白雪染畫過的幾許寂靜;撿幾許可人的清新,細細品味鳥兒被雪花過濾了的春之歌。

  雪,是雨的精魂!

  叢雪靜立雪中,任雪花輕撫清麗的臉頰,將絲絲甜意沁人心田。思緒在雪之夢中跋涉。漫步雪野,去尋找那份遺落的詩意,為日益繁雜的心田種點純潔。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場臨春的大雪好似一雙溫柔的手,牽醒了一個興奮激昂的春天,使叢雪感覺自己那蟄伏的靈魂也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在一塊「溫馨咖啡屋」誠聘招待小姐的啟事前,叢雪位足了好一會,突然心血來潮,何不一試身手去體味一下那份學習之外的浪漫呢?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她就拿到了這份薪水,從經理那熠熠閃光的眼神中,叢雪明白,那傢伙顯然是把她當成了一棵招財進寶的搖錢樹。

  「管他呢,先干幾天嘗個新鮮味,若不行,我就把經理給炒了!」

  叢雪不無得意地想。

  「溫馨咖啡屋」也是經濟大潮下的產物。經貿系幾個頗有經濟頭腦的學生把花壇邊上的閒屋子稍加改造便開張了。條件當然是服從學校管理,照章納稅,宗旨是為人民服務第一,掙錢第二。

  小屋被塗成溫暖的紅色,在冰天雪地裡的確讓人感到溫馨。裡面那朦朧的燭光著實吸引了不少人,到此處來尋找「冬天裡的春天」。

  叢雪很快進入了角色,站在那個吧台後,矜持得像一枝亭亭可人的雪蓮花。

  周圍是點點的燭光。

  叢雪用她那雙敏感的眼睛發現:這小屋不僅是一個溫暖、舒適的所在,還包涵了過多的傷感、惆悵和痛苦;它不僅像一座童話中的小房子,還像是夢幻中的幽禁之居。

  來這裡的人,不單單是出於獵奇的心理,更多的是為了排遣一種情緒。一位外國留學生,很長的黃頭髮,一雙灰藍色深邃的眼睛,坐在壁爐旁的角落裡,目光呆滯地盯著手裡的杯子,輕輕地旋轉,讓那苦澀的咖啡在杯子邊緣徘徊,許久才品上一口。眼睛裡好像有晶瑩的淚水在靜靜聚集。

  他的神態和孤單的身影,使叢雪深深體味到他那份無以排遣的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與寂寞。

  一陣悸動掠過她的心頭。

  一陣悸動掠過她的心底。

  叢雪感覺自己的眼皮輕輕跳動。難道今天晚上還會有什麼故事不成?

  帷幕輕啟之前,是不絕於耳的歌聲——

  我踏著不變的步伐,

  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

  在驚慌遲疑的時候

  請跟我來

  我帶著夢幻的期待

  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請跟我來

  當春雨飄呀飄地飄在

  你滿也滴不完的髮梢

  帶著你水晶的初戀

  請跟我來

  ……

  一種溫馨在桔紅的空氣中流淌。

  小屋外,白楊樹的枝丫在寒風中發出乾澀的喧響,好似外面正在進行一場古戰爭,刀光劍影,人叫馬嘶。

  門被推開了。

  一個拿著一把吉他的高大身子從那小門口走進來。他猶豫了一下,躲在鏡片後的兩隻眼睛轉個不停,顯出吃驚和茫然的神色,似乎在考慮該不該進來,主人是否歡迎。就像在冰雪老林中迷路的孩子,驟然發現了一所獵人的小屋,充滿誘惑和疑懼,他走進來只是由於機遇的召喚,是因為他不得不作出這一選擇,他要為自己凍僵了的情感尋找生路。

  他進來的時候,身上的寒氣尚未散盡,嘴裡呼出一團團的白氣,失血的嘴唇微微顫抖。靠在吧台上,他的情緒漸漸鎮定,機械地拿起飲料單翻看著,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慌亂。當他確信並沒有人在注意他時,他才開始小心地巡視著屋裡的擺設和在迷濛的煙霧中晃動不停的臉。

  當他的眼睛和叢雪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相遇時,他不由得慌亂地低下了頭,掩飾地撫了撫那又長又密的黑髮。

  「還真有點成龍的味道,」叢雪想,「可是他卻那麼脆弱,絲毫也沒有成龍的那種硬朗的風格。」

  叢雪小心翼翼地為他沖了一杯熱咖啡端給他,她感覺面前這個臉色顯得蒼白的大男孩茫然得如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使她說話都輕了許多。

  「謝謝。」

  他低低地說道,端起杯子尋了一個面牆的位置坐下。叢雪輕輕地走過去,為他點燃了一支蠟燭。燭光照亮了他,他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那份靜寥中。

  叢雪回到吧台前,靜靜地看著他的側影出神。

  他背對著鄰桌的燭光,似乎遠離了嘈雜和喧囂,用單薄的身體擋住來自背後的誘惑。他主動拋棄了溫暖、舒適、歡笑,以及包含這一切的那個樂融融的小天地,獨守自己的靜默。

  他的寧靜不由得使叢雪陡然陷入了沉思:這個孤單的大男孩獨守著怎樣的天地?他內心深處又在獨自品味著怎樣的苦澀?

  吧台上的錄音機裡正飄出《燭光裡的媽媽》,如怨如泣、如泣如述的旋律,像淡藍色的霧濃郁在叢雪心間——

  媽媽,我想對你說,

  話到嘴邊又嚥下

  媽媽我想對你笑

  眼裡卻點點淚花

  ……

  叢雪覺得眼角潮潮的二她又想到了遠方的母親,切切的思念如泉水在心底舊淚流淌……

  叢雪盯著週身點點的燭光,思緒被牽得很遠很遠。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簇燭光中,恬靜得讓人心動。

  她眨眨恍惚的眼睛,目光不由得又投向那個角落——

  他那標誌著成熟男性的喉結,被細茸茸的胡茬包圍的嘴唇,發亮的眼睛,濃重的眉毛,不論是外表,還是神情,都透著男性成熟的魅力。他的深沉不是矯飾,而是生活的賦予;他的孤獨不是假象,而是發自內心。

  他和他的那把相依為命的吉他被燭光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沉靜得像一具浮雕,線條粗略卻透著一種悲涼。

  他點燃了一支煙,悶悶地在抽。

  煙霧瀰漫了他和他的吉他,那把如溫馴的小狗靜靜伏在主人身邊的吉他。他定定地盯著眼前跳躍的燭火,好像在盯著一位知心的朋友,彷彿那火焰溫暖了他,燃燒在他蒼涼的心間。

  又擁進來幾個人,打破了這份寧靜,叢雪忙著去招待。等她再回頭看時,卻只剩下那支燃燒了半截的流著淚的蠟燭。

  她只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一種沒來由的失落湧上心頭……

  夜幕下的雪景毫無美感可言,寂靜中呈現一派蕭瑟。

  咖啡屋裡射出的燈光照亮了門前呆立的木柵欄,以及塗著白石灰的楊樹軀幹。起伏的雪地像是一塊廣袤的地毯延伸向遠方,讓人感覺那下面好像醞釀著某種動機。

  屋門騷動不安地吱吱作響,閃出一條狹長的縫隙,窺視著裡面的圖景:一個嬌小的女孩靜立在吧台後,昏黃的光線灑在她的身上,顯出極其柔和的線條。她的目光溫順、恬靜,充滿可以依賴和信任的感覺。燭光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黃,像丹麥童話大師筆下的賣火柴的小女孩,讓人不由得頓生愛憐之心。

  叢雪幽幽的目光,依然留戀地盯著那個空蕩蕩的角落。她真希望那裡有他遺留的哪怕是一點的瑣屑也好,也不至現在這樣眼前一片荒蕪。

  情感的使者再一次叩動她的心扉。

  叢雪佇立在窗前,看著白楊枝頭最後一片葉子飄落下來,心中不免生出蕭瑟之意。她開始思念那個不知名的大男孩,開始迷戀他那蒼白而高貴的憂傷。對她來說,這是一種慰藉,是一種可以溝通和共融的情感。

  叢雪的感情從以前那個虛假的高度又回到了校園的陸地。

  她無法超越。

  叢雪又有點深感不安,因為那份陰影還依然投射在她的心間。可是,這份升騰不斷的情感使她欲罷不能,她有點害怕面對心中的空白。

  叢雪發現自己陷入了真正危險的境地。

  她使自己不由自主地面對一片平靜得讓人生疑的沼澤。而此刻,她正徘徊在它的邊緣,猶豫著是否踏腳上去。她已開始違背心中的某些東西,思想在一種瘋狂意識的支配下發生著可怕的畸變。這種不計後果的揣測和猜想,卻因披上了一層同情與憐憫的外衣而顯得溫情脈脈。

  超負荷的感情泊在門前。

  有段時間,校園裡丟自行車就像食堂裡的那幾樣老菜一樣讓人見怪不怪,雖然後來聽說那兩個小毛賊的形勢越來越不妙,但阿靜的那輛老牛車還是趕在天下太平之前不翼而飛了。

  這個消息讓431班的女孩子們歡欣鼓舞,再也不用煞費苦心地考證這部老車是產於原蘇聯還是產於大煉鋼鐵時代的中國了,更主要的是大家早對阿靜蠻秀氣的女孩整天騎著個28型大車橫衝直撞而憤憤不平了。

  可是,沒過幾天,阿靜卻又從一位老鄉那兒過繼來一輛,竟又是28加重型,傻傻笨笨,老得都沒牙可掉了。更可笑的是前面還裝了個車筐,整個東施效顰豬鼻子上插根蔥嘛!

  「哇,是秦始皇的老奶奶的陪嫁品吧?」惠琳跟阿靜幽上一默。

  「不像,可能是秦始皇的老娘的吧!」阿靜從容笑答。

  「你乾脆再在後座裝個筐得了。」眾人拿她開心。

  阿靜一臉迷惑,問:「後面裝筐幹嘛?」

  「裝小娃娃啊,你沒見街上家庭婦女都興這個嗎?」眾人答。

  阿靜笑罵:「這幫死丫頭,想叫我違反計劃生育之基本國策嗎?」

  瞧瞧,軟硬不吃,真是個難纏的戶!

  女孩們都咬牙切齒怒其不爭:

  「這個阿靜怎麼一點都不淑女呢?」

  眼看電台、雜誌紛紛開設「淑女茶座」、「淑女風景線」,又聽說男生那邊有人學了《關睢》後乘興作「淑女排行榜」,念及同學三載,班上的女生大都榜上有名,只有阿靜表現太差,而做了「孫山」的妹妹。

  嗚呼哀哉!眼看著「世婦會」要在北京隆重開幕,為了給大會獻上一份厚禮,為了救阿靜於水深火熱中,眾人商定:趁此君還有藥可救,拉她一把!

  「淑女促進委員會」的頭頭腦腦們真是沒少敦促阿靜用功,從小家碧玉的韻致到大家國秀的神采強化訓練了兩星期,可她這只笨蟲,太叫組織傷心啦!常常是才淺笑低吟不到兩分鐘,興致一來便又跳起了大神,要不然就是正跟你嚷得火爆,猛然想起淑女行為規範要點,忘了鶯聲燕語怎麼開頭,便冷不了給你來個秋波流轉。

  眾人大驚:「這還了得,小心給心懷鬼胎的男生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惟一讓大家欣慰。的是阿靜的頭髮,經過一定時期的治理整頓,總算稱得上佈局合理,線條流暢了。大家便乘勝惟長髮是舉,三令五申讓阿靜明白短髮鬼們大勢已去。可她的頭髮長起來卻猶猶豫豫的,熬了彷彿有半個世紀之久,才勉強可以披在肩上,又恰逢阿靜咽炎發作,說話輕聲細語,乍看起來足夠冒充淑女了,「促進委員會」便順利地通過了驗收。

  然而好景不長,阿靜也犯了像治理三亂一樣的通病——前清後亂。她突發神經要衝擊英語六級,便整天沉迷於ABC中。折騰了幾個星期,資料書還沒湊齊,倒是先在頭髮上見了分曉,精簡成了寸把長標籤一樣貼在頭上,招搖她破釜沉舟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大志恆心。

  眾人大怒。

  阿靜深諸眾怒難犯之古訓,便請眾委員消費了場電影治療被她氣歪的鼻子,也有稱胃被氣壞的,她便以話梅之類補償。

  大人一般總不計小人過的。不幾天,淑女們便又把希望寄托給考試,想著阿靜一頭扎進故紙堆裡,興許會變得沉靜些吧?

  阿靜潛心治學果真穩當了許多。可是眾委員很快發現,為了補充大卡,她的巧克力消費量翻了幾番,每天的飯量也越來越令人側目,已經略略發福啦!

  據說強行減肥會使人遲鈍,怎麼辦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是聰明的麼妹棋術高超,提議給她落實個「伊」,便可使她「衣帶漸寬」「消得人憔悴」了!

  於是,當晚自習都回來後,大家一邊共產主義阿靜的巧克力庫存,一邊將認識的男士稀裡嘩啦地抖落給她聽,沒想到阿靜竟一副公主派頭,絲毫不動神色。

  眾人驚問其故。

  阿靜把腳丫朝床欄上一擱,作諄諄教導狀,語重心長地說:「我前兩天翻古書得知『郎』字原本寫作『良』字,而『良』字像糧食口袋之形,由此推論:丈夫,口袋也。」

  眾人一臉驚詫。

  「怎麼,汝等不懂,笨鵝笨鵝!」阿靜作權威狀訓導道,「具體說嘛,就是:披在肩上是件大衣,可以擋風,頂在頭上是把大傘,能夠這雨;展開一掛是副門簾,來抵擋外界紛擾嘈雜;腰間一系是條圍裙,先天性偏愛後勤內務。戀愛階段,是只美麗的小袋子,裡面除了零食,電影票什麼的,女孩子的那些小聰明、小過失、小脾氣、小性子,全能盛得下;結婚之後,是條結實的大口袋,裝有很多很多糧食,至少能解決溫飽,還要承載一生浪漫永恆的愛情,並且經得住一場或顛簸或安穩的婚姻。」

  阿靜邊說邊搖頭晃腦,嘴裡還放聲大嚼巧克力,沒有一點淑女相,可委員會的或古典或現代的淑女們全都亂了陣腳,深感阿靜的理論高度須仰視才見,難以企及。並普遍認為阿靜單憑這一超現實主義理論給淑女們帶來的新的擇友水準,就可以中幾個淑女進士。

  阿靜依然我行我素。

  可憐眾淑女一時沒了主心骨,凡感情方面的事必向她請教一二。

  可是,據「臥底」的傳來消息,男生那邊可炸了營:這個阿靜,你不淑女也就罷了,偏又妖言惑眾,弄得本來就不明不白的感情愈發陷入難以捉摸的困頓境地!

  於是,男生們怒設「女巫獎」,阿靜榜上有名,一枝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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