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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校園裡的燈都熄了,女生樓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天空中還有幾顆星星在眨著眼睛,企圖留給大地一點微弱的光明。

  一陣風吹來,像一隻無形的手捏弄著世界。

  414宿舍裡還亮著兩支蠟燭。惠琳正在燈下認真地寫著信,臉上掛著一絲淺笑,內心很甜蜜的樣子。另一邊,夏菲正藉著燭光給陳劍洗衣服。

  另外的幾個人還沒有回來,她們被一部炒得很熱的電影給擄去了。據說是某位「大頭鬼」友情客串,出巨資相邀。有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這叫當宰必宰。」阿靜把票拿到手後惡狠狠地作了個掄刀的動作,逗得大家直笑。看著眾姐妹對著鏡子化了三十分鐘零二十秒的妝,個個都風情萬種時,阿靜才帶著娘子軍出發。

  據說下一個目標是蹭頓消夜,光有精神沒有物質,這哪成呢!

  懨懨的兩支蠟燭,照得室內亮不起來也暗不下去,似乎有許多玄秘隱在那些暗處。風像是個急性子的鼓手擊打著窗玻璃,發出尖厲的嚎叫,彷彿要把室內微弱的燭光也捲出去。

  冷漠在空氣中發酵一般猛長。

  惠琳終於完成了那封纏綿的長信,把它套進信封,大功告成般地長舒一口氣,伸了個貨真價實的懶腰,在信封上親吻一下,背轉身看著夏菲說:

  「你真辛苦,我幫你洗吧?」

  「不用了,謝謝你。」聲音如游絲般輕柔。

  藉著淡淡的光,惠琳看見夏菲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正慢慢滑落。

  「怎麼了,你?」惠琳關切地撫著她瘦削的肩頭問。

  「你感覺我是不是有點變了?」夏菲問。

  「怎麼說呢?好像是吧。我看你比以前憂鬱多了。」惠琳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說。

  「還有,我是不是變得刻薄、自私了?」夏菲帶著哭腔說。

  惠琳知道她是指早上發生的那件事。早上阿靜忙著做值日,指著一盆水說:「這是哪位造的廢水,請高抬貴手倒出去。」夏菲一聽便急了,對著阿靜指手畫腳地喊:「倒不倒關你啥事?鹹吃蘿蔔淡操心,姑奶奶就是不倒!」大家看著她那陣勢都呆住了。畢竟,她從來沒和誰發過脾氣,在大家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溫柔的女孩子。

  「阿靜說話直來直去,她也沒有惡意,你別再生氣了。」惠琳勸道。

  「不,是我對不起她。我這幾天有點煩,也不知道怎麼對她發了那麼大火。」夏菲一臉的無可奈何。

  「陳劍對你不好了嗎?」

  「我也說不清楚。只感覺他離我越來越遠,對這份感情我已經沒有了把握。」

  「也許是你對他要求過高吧?」惠琳猜測道。哎,感情的事真是說也說不清楚。

  「不是。」夏菲輕輕地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茫亂,幽幽地歎道,「我在五月,便已經揮霍了我的夏季。」

  說完,很懊喪地垂下了頭。

  惠琳茫然無策地看著她。起身幫她把那些男孩子的衣服曬在陽台上,在這個女兒園裡顯得很刺眼。

  「我感覺你應該是個事業型的女孩子。」惠琳推心置腹地對她說。

  「也許是吧。」夏菲的嘴角掠過一絲苦笑,輕歎道,「剛來到學校,我也是對一切充滿了憧憬和渴望。感覺生活在自己面前鋪設了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我渴望成功的輝煌。可現在,我對成功只有幻想的份了,只能為別人的成功鼓掌和歡呼了。我太早地得到了愛,為愛我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為了愛,我可以放棄一切。但如果得不到他的愛,我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生活。我的一切都和他聯繫著,無法割捨。」夏菲的聲音瘖啞,好像是從地底下發出的,讓人感到壓抑。

  為什麼說這些呢?是因為心中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了嗎?

  夏菲突然感到一陣噁心,下意識地低頭想吐,脖子卻好似被人捏著,被憋得淚都流出來了,臉好似要漲破,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惠琳手忙腳亂地給她倒了杯水,幫她撫著後背。

  「沒事吧?」

  「也許是著涼了吧,沒事。」夏菲痛苦地說,臉色蒼白。

  「快躺下吧,」惠琳把她扶上床。

  夏菲躺在床上,痛苦萬分。只感覺那陣痙攣在自己的整個身體內翻滾,好像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攪亂了。

  天哪,在醫院裡那個醫生神秘兮兮地對自己說的竟是事實!

  那天早上,在衛生間裡刷牙,她也是這樣被折騰了好大一陣。正好例假也好久沒來了,她懷疑自己有什麼病,便去看醫生。出於某種考慮,她到了校外的一家醫院。誰知,那位胖胖的老太婆給她進行了一番讓她十分納悶的檢查,竟告訴了她一個不啻於晴天霹靂的診斷結果!

  她只覺得眼前恍惚,腦袋發漲,那個老太婆卻在耳邊喋喋不休地給她講著妊娠期間的生理知識。夏菲木然地抓起診斷書,走出了那座墳墓似的醫院大樓。

  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把診斷書撕得碎碎的,投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裡。她真希望這張審判書似的診斷結果不屬於自己。

  這太可怕了!

  ……

  阿靜和另外幾個女孩回來了,嘁嘁喳喳地說著話:

  「那小子真大頭了,今晚玩得真過癮。」

  「買單時我看他臉都抽抽了。」

  「哼,心理不成熟別裝什麼紳士嘛!」

  ……

  夏菲心煩意亂,無法入睡。

  她只感到有個大磨盤壓在自己的心頭,讓她一點也不舒坦。

  深深的恐懼和絕望使夏菲覺得只有陳劍才是她推一的依靠。她好像忘記了彼此間的不愉快,又全身心地投進了他的懷抱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先使陳劍大吃一驚,不過事後便也無所謂了。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雖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既來之,則安之嘛,陳劍不想掩飾自己的感情。是的,夏菲對他來說已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他覺得離開了校園便和她無關了,那裡有麗莎嬌情萬種地等著他。他甚至後悔自己當初的單純與衝動,一度被這個女孩子搞得神魂顛倒。和那些朋友相比,自己真有點慚愧,看他們的女朋友走馬燈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現在又出了這種事,更使得他有點害怕見到她。

  更主要的是他害怕媽媽,害怕媽媽那張保養得很尊貴卻很冷淡的臉,害怕她喋喋不休地當著他的面把夏菲貶得還不如家裡的那只波斯貓。夏菲的家庭使他窘迫,讓他抬不起頭來。媽媽不失時宜地把那個尊貴的麗莎領到他面前。「我們家以後全仰仗麗莎家提攜了,你要識時務!」媽媽的話硬邦邦的,冷得像冰。心底深處的那份虛榮浮了上來,他屈從了。

  夏菲緊緊擁抱著他,想從他那兒得到一絲安慰,讓自己那顆膽顫不已的心平靜下來。可是,看著陳劍那慘白的臉色和毫無神采的眼睛,反倒使她心疼起來,安慰他說:

  「沒事的,我沒事的。」

  「我自己去醫院,你在學校裡等我就行了。」她要鋌而走險了,為了她愛的人,什麼事她都可以去做!

  「我等你平安回來!」

  陳劍輕輕地吻了吻她。他只覺得心裡猛地一輕,包袱給卸掉了。

  夏菲心滿意足地走了,走得義無反顧!

  再次走進那個墳墓似的醫院大樓。

  夏菲夾在那些年輕的女人中間排隊等候手術。

  她靜靜地坐在走廊裡的椅子上,心裡很坦然,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她只盼望快些輪到自己。彷彿在美容廳裡等待修發一樣,坐在椅子上通過一系列程序,便輕鬆地走了出來。她只想快些輕鬆地回去,陳劍還在焦急地等著她呢!

  她有點可憐那幾位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少婦,感到她們很可笑。

  輪到她了。

  夏菲很輕鬆地走進了手術間,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

  ……

  出事了!一位護士緊張地跑出來。

  大出血不止!

  為了保險起見,醫院一個電話打到了學校。

  天哪,紙裡終於包不住火了!

  銀杏樹黃燦燦的貝形葉錯落有致地堆在校園甬道的兩邊,為這殘秋裝點著最後的美麗。深秋的天氣分明地透著股涼意,把人心中的倦怠淹沒了。

  悅耳的鳥鳴聲,很好的空氣。眼前熟悉的一切,平日裡淡淡的,現在卻覺出意想不到的感動。悠然間獨處一陣,走在這樣的路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之情。所有的記憶融進眼前的輝煌燦爛之中,讓人感覺如隔終年。

  正像冷眉一樣,大概所有的女孩子都無法擺脫時過境遷所帶來的憂傷和困擾。為白楊樹丫上一片孤零零的枯葉注定要飄零一隅而傷感;隨著一陣陣秋風的吹拂,發出一兩聲幽幽的歎息。

  死去活來地愛了一場,卻只是一個無言的結局。除一顆傷痕纍纍的心之外,就只剩下一點可憐的莊嚴感了。為了維護這近乎於神聖的情感,冷眉像個愛情的殉道者,犧牲掉一切現實的尊嚴,固守著心中那一個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裡貯藏的一點殘餘的美好感情,以便給自己的青春一個說法。

  其實,那只不過是安慰自己的一個借口罷了。

  冷眉從沒有感到過如此孤立無援,如此心灰意冷,猶如陷進了一個終年結霜的冰窖,冷得不知所措,讓人如此絕望。

  正當她走投無路時,美國某校招收留學生的簡章猶如一星火花,重新點燃了她心中將滅的熱情。既然情無所繫,何不拼上一番,苦中求樂呢?心中那份隱匿好久的爭強好勝的念頭又復甦出來,令她熱血沸騰。

  於是,便夜以繼日地攻讀,終日與厚厚的資料書相伴。在這種近乎瘋狂、自虐的求索中,冷眉感到自己的生命之樹又生出了新葉。

  鳳生於火亦死於火,

  凰死於火亦生於火。

  這時,在冷眉看來,她曾經擁有的愛便成了一段經歷,這段經歷曾經甘美如飴,卻終於慘痛無比。這段經歷漸漸沉澱為一級台階——她站在這個台階上,又重新恢復了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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