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盼一場,誰知卻厄運臨頭!
冷眉一連睡了兩天,課也不上了,飯也沒有好好吃過一頓。睡意矇矓裡等著孫寧來看她。令她傷心的是他居然沒過來問一聲。她感覺自已被人掏空了五臟六腑,行屍一般,無所依托。
看著沒什麼指望了,她便硬撐著起床去上課。見了孫寧,他也是怯生生地躲著她。這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彷彿大伏天飄起了一陣雪花,讓她徹骨地寒冷。冷眉感到他們的這一段感情恍若在遙遠的夢中,很虛偽。
忍不住,她去求了孫寧一次,兩眼淚汪汪地問他:「我哪裡錯了,我是個壞女孩嗎?」
孫寧看著她,如帶雨梨花一般,讓他心動。可想起楊楊那病床上蒼白的臉色,便又鐵了心,冷冷淡淡地說:
「你傻了嗎?你哪裡都好!」
「那你為什麼……」
「沒什麼理由,突然的不想了!」孫寧痛苦不堪地叫道,「我求求你,別問了,好不好?」
冷眉看著他猶如困獸的可憐相,感覺他變得陌生起來。她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平靜地說聲再見吧,愛的小徑已走到了它的盡頭。
分手的那個傍晚,天氣悶熱,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不過,那間冷飲部裡卻透著股涼意。
孫寧面容憔悴、衣衫不整地坐在冷眉對面。兩個人都很傷心,畢竟,兩年的戀情曾一點一滴地融進對方的血液之中。
默默地喝著冷飲,嘴裡卻品不出什麼滋味。
冷眉拿出一盤磁帶遞給孫寧。是他最喜歡聽的理查德·科萊德曼的鋼琴曲。這是她頂著烈日,口乾舌燥地跑了幾家音像店才買到的。
孫寧拿著磁帶,怔怔地望著她,眼裡流露出熱戀時的溫柔,嘴唇囁嚅著,還想說什麼。
「什麼也別說了,人是往前走的,我們都已無法回頭。」冷眉淡淡地說。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
太陽漸漸地墜落下去,灑出一點一滴的黑暗來,是它的骨灰,在天地間散漫,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一直達到飽和,變成了一世界又濃又稠的漆黑,四處流淌著,眩人耳目,迷人心竅。
隱隱的夜色裡,飄蕩著劉德華的那首纏綿徘惻的《謝謝你的愛》——
不要問我一生曾經愛過多少人
你不懂我傷有多深
要剝口傷心總是很殘忍
勸你別作癡心人
多情暫且保留幾分
不喜歡孤獨
卻又害怕兩個人相處
這分明是一種痛苦
在人多時候最沉默
笑容也寂寞
在萬丈紅塵中
啊——
找個人愛我
當我避開你的柔情後
淚開始墜落
是不敢不想不應該
再謝謝你的愛
我不得不存在呵
像一顆塵埃
還是會帶給你傷害
是不敢不想不應該
再謝謝你的愛
我不得不存在呵
在你的未來
最怕這樣就是帶給你
永遠的傷害
……
淚水悄悄地在孫寧臉上滑落。他默默地站起身來,輕輕地走出去,步子有點慌亂。他像一陣微風,走得悄無聲息,只留給冷眉一個深不可測的哀怨的背影。
他終於走了,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那一刻,冷眉忽然有些絕望,想衝過去把孫寧從人群中拽出來,踩碎那盤磁帶,打他幾個耳光,然後擁抱在一起,回到最初的美好時光。
不可能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魂牽夢繞的人就這樣去了;兩年的時光,那些浪漫、溫馨的時光,就這樣地去了……
淚水毫無阻攔地流下來,眼前的人和物模糊地湧動不停。刺耳的搖滾樂像是要扎破人的耳膜。心彷彿被一隻手緊緊抓住,一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壓迫過來,冷眉感覺有點天旋地轉。
冷眉回到宿舍,洗了洗頭,換了一身衣服,好像要與過去訣別,飢腸轆轆地靠在床頭上發愣。
以前幾乎每天的這個時候,孫寧總是要來叫她去吃飯或者去教室上自習。冷眉盯著門,豎起耳朵聽走廊的腳步聲,盼望門被敲響,哪怕是另外的一個人也好啊!
屋裡靜極了,「嘀嗒、嘀嗒」的鐘表聲和走廊裡鍋碗瓢盆交響曲以及女孩子們的說笑聲形成鮮明的對比。飯香味一股一股地飄進來。
淚水又潸然而下……
以後的幾日,冷眉處在一種難以自拔的孤獨和無緣無故的恐懼之中。
「從此無心愛良花,任他明月下西樓。」
歲月在悄無聲息地流動。
大學的歲月,讓人痛苦得流淚,歡樂得流淚,平淡得流淚,陳舊得流淚,嶄新得流淚。
大學裡每一個讓我們激動得流淚的日子,都是我們成長的紀念日。它們作為一種紀念沉澱在記憶的河床裡,越積越厚。而歲月的流水把我們平淡的時日無情地沖逝之後,還不滿足,又一遍遍地沖刷這河床的底部,一層層地剝蝕、衝擊我們珍貴的紀念見證。我們痛心於這無情的毀變,我們只能竭力挽留住那些積淤成硬結的凸凹不平的大歡樂大痛苦大平凡。
夜幕降臨,星光點點。
「老大,咱們倆去喝點怎麼樣?」梁子問。
「捨命陪君子,走吧。」程偉答。
兩人出了宿舍,在樓下的小商店裡「AA」制買了啤酒、火腿腸、花生米等,直奔操場而去。
一輪明月當空,月色澄麗、清幽。
兩人坐在鬆軟的草坪上,邊喝邊聊。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彷彿閃爍在遙遠的天邊,黑夜拉長了距離。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來,幹點。」梁子拿著酒瓶子比劃著。
「難得輕鬆,喝!」程偉猛干一口。
「大哥,你怎麼還不找女朋友呢?」梁子幽幽地問。
「怎麼,想要嫂子啦?兄弟,感情上的事可遇不可求,等待緣分吧。」
「老大,你說支女朋友的意義何在呢?」
「怎麼,有想法啦?意義嘛不好說。這就像佛教禪語,不可說不可道,否則一點便破了。」
「你說說吧,讓兄弟長長見識。」梁子糾纏不放。
「那你聽好,」程偉呷了口酒,清了清嗓子說道,「交了女朋友會使原本活潑的你沉默寡言,而舊時的朋友會說你成熟了,深沉了,有男士味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又可以把你培養得巧舌如簧,能隨機應變,處亂不驚;而每次吵完架之後,不管有理無理,你都得主動認錯。這種自我批評的精神有利於你以後陞官發跡,左右逢源;可使你對其他所有的女孩子失去興趣,而別的女孩子卻誤認你傲岸,便會不斷地向你拋媚眼;女友會設法使你吃醋,以降低你的血糖,能免去得高血壓之憂患;每天要花三十分鐘耐心等待女友款款盛裝,久而久之,使得急躁的你送得道家清淡平和之真諦,有利於修身養性;可使你錢袋經常空空如也而免遭小偷惠顧之憤;可使你半夜起床猛灌烈性酒,然後醉臥數月寵辱皆忘;可使你考試大紅燈籠高高掛,一舉成為全校知名人物,讓你考二遍試,吃二回苦,以期天將降大任於你;可使你飽嘗失戀的痛苦,從此萎靡不振,卻因此而懂得愛是什麼!」
「老大,你說的這些太恐怖了吧!」梁子聽了不禁惶惶然,「你這麼一說,弄得我有心也無膽了。」
「哎,別介意,這只是一個方面。當然,好女孩不亞於一副良藥,可包治百病,使你身心愉快精神煥發大展宏圖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幸福一生一生幸福。」程偉吞了幾顆花生米又雲山霧罩地說了一番。
「你這麼一說,我又有點信心了,」梁子趁著夜色悄悄地問,「老大,你說阿靜怎樣?」
「好小子劉彪,原來心裡早就有鬼了!不過,你的眼力不錯,阿靜這小妮子外強內柔,性格開朗,挺招人喜愛的。來,罰你喝兩口。」程偉把自己的酒瓶子遞給他。
「喝就喝。」梁子仰起脖子「咚咚」兩口。
「你說我怎麼向她表白呢?」
「你見了她就唱:阿靜阿靜你幾時辦嫁妝,我急得要發狂!」程偉戲說道。
「哈哈……」梁子忘乎所以地大笑起來。驚得近處一對正依偎著親吻的戀人,以為是醉鬼發酒瘋,急忙落荒而逃。
「哈哈……」這回是兩個人笑。兩個人躺在草地上,笑得肆意汪洋,四肢顫抖,五官挪位!
月朦朧,鳥朦朧。兩人喝得也有點朦朧了,點上香煙,噴雲吐霧地仰望星空,讓涼風清醒發漲的腦袋。
「你有沒有想過,在蒼茫的宇宙中,忽然有一粒塵埃降落在這個世界上,把我們埋葬,如同埋葬兩萬萬年前的恐龍,會不會有另一種生命把我們的化石發掘?」梁子舌頭根發硬地問。
「嘿,二兩小燒酒一下肚,你腦子倒活絡起來了,淨提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程偉說話也有點粘乎。
「到那時的生命會是什麼樣子?人們看著我們的化石會編出怎樣瑰異離奇的故事?」梁子執著地問,彷彿進入了冥冥空間。
「就這麼癡癡地想下去,常常問自己,我作為一個什麼樣的生命形式在這個世上活了一回?」梁子歎口氣道。
「你這問題問得邪乎,怎麼著,要修行成仙,不食人間煙火嗎?」
「恰恰相反,我時常感到自己的平凡與平庸。大部分時間裡,我要讓自己吃飽喝足,讓自己活下去,然後再這山望著那山高,爭取吃得更好些。這是不是很庸俗,像一頭豬?」
「民以食為天嘛。」程偉感覺自已被拖進了一個意識的隧道,有一種揭開靈魂的慌亂,使他不敢再繼續這些話題。
梁子卻滔滔不絕。
「許多人把孤獨和痛苦當作一種時髦並帶著它招搖過市而顯示他們的與眾不同。我想他們一定酒足飯飽,一定很悠閒。酸甜苦辣成都是相對而言。真正的絕對的滋味只有一種,那便是平淡。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必把自己卑鄙的不幸渲染成可以感動蒼天大宇的痛苦去無病呻吟自傷自憐?」
「你看問題不能走極端。其實,每個人都有孤獨的一面,有許多時候你不得不一個人消受令你不安和痛心的事實。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涉過險灘,重新回歸大陸,堅定自己的步伐。」程偉抓住梁子臆想的漏洞大開其火。
「我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呢?」梁子又找到一個話題。
「可以說,你不是好人,但絕對不是壞人。」程偉只好奉陪。
「為什麼呢?」
「因為你曾做過許多好事。比如救護一隻落水的螞蟻,或者給孕婦、老人讓過座;你也做過許多壞事,比如偷摘公園裡的花朵或者在擁擠的站台上把一個老太太擠倒在地。」
「這倒是真的。」梁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好人或壞人。有一個古老的傳說:一個美麗的天使為了使一個作惡多端的魔鬼改邪歸正,便嫁給了魔鬼。但魔鬼依然是魔鬼,天使卻變成了母親。她生下一個怪胎,一撇是魔鬼,一捺是天使,叫做人。」
「這麼說,偉人也是這樣了?」
「在兩個半世紀以前,當盧梭承認自己是一個流氓的時候,他就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人其實是種種優劣品質構成的一個生命的綜合體。從這個意義上說,做一個聖人,也不過是把自私心縮小到極小點,然後憑著良心做事罷了!」
「我不是好人,但絕對也不是壞人。」梁子喃喃自語。
「其實啊,世上的人同我們一樣,不知不覺地在這個世上一瞬即逝,什麼也沒留下,卻留下了一切。」程偉說著推了樑子一把,「快點回到現實中來吧,給咱哥們點支煙,快活快活!」
……
黑夜的草坪上,醉人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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