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扒皮」運動的勞民傷財的期中考試終於過去了，卻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酒再拈兌。」樂天派們才管不了許多，紛紛以旺盛的精力投入到吃喝玩樂之中，大有「小別勝新婚」之歡悅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也有理。
高雅點的在舞廳裡尋找感覺，慢三、快四、倫巴……樂此不疲，被光怪陸離的燈光搞得飄飄然；通俗點的大部分都被錄像廳裡的「港台艷星」給招魂般地招去了；再通俗點的便圍成一團吆五喝六地甩撲克。
夏菲到宿舍找到陳劍的時候，見他竟也大叫著在玩撲克。
「你怎麼也玩起撲克來了！」夏菲把他叫出來，不悅地問他道。
「天子偶用一物嘛，調節調節，人家中央領導人還玩橋牌呢！」陳劍振振有詞。
「人家那是高智力的娛樂，這叫啥？」夏菲沒好氣地說，板著臉往前走。其實她心裡早就有氣，生自己的，也生陳劍的。
夜，暗暗的，沒有月亮，烏溜溜的雲團貼著灰暗的天幕。有風刮過來，似乎也粘著這夜的黯淡，涼颼颼的。
「你知道這次考試我們倆有幾門不及格嗎？」夏菲冷冷地問。
她想用這個讓人沮喪的消息將他一軍。夏菲越來越感到他們倆的生活變得疲沓起來，沒有了先前的那種生機和新鮮，一切都變得慵慵懶懶，連接吻都好像例行公事，變得索然無味了。這是不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夏菲好像看出了端倪，她不能漠視這種現象，她要準備對他們的愛進行治理整頓，以還其勃勃生機，還其青春活力。
愛是需要留一點空白的。可是，他們的狂熱已將這份空白擠佔了。當他們清醒過來時，看著已沒有絲毫隱秘的對方，心中的那份朦朧就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無味，是不負責地推波，是不明不白的磕磕絆絆，不再信奉「勿以惡小而為之」，而是巴不得雞蛋裡面挑骨頭，少了容忍，少了謙讓。這正是愛的誤區。而只有愛，只有更清醒的愛才能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可是，他們能嗎？他們畢竟還年輕啊！
「知道，」不料陳劍聽後竟很有大家風度地說，「不就四門嘛！」
「四門還少嗎？」夏菲急了，「你還想都不及格，把我們開除嗎？」
「太鄭重其事了吧？跟發生世界大戰似的，畢竟才是伊拉克人侵科威特嘛！」
陳劍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扳了夏菲的肩頭，輕輕地吻她的小鼻子。
「別碰我！」
夏菲急了，沒想到他會如此對待這件事，如同玩撲克牌輸了一把那樣輕鬆！
陳劍從背後摟住她的細腰，在她身邊輕聲說：「小傻瓜，這事我早已擺平了，保證你拿獎學金！」
「你別天方夜譚了，會有這樣的好事？」夏菲轉過臉來，怔怔地望著他問道。
陳劍點燃一根煙很瀟灑地吸了一口，漫不經心地說：「你這就老外了吧！這次考試我很清楚我倆的實力，所以，我在考完後馬上拎些拿得出手的東西把關鍵科目的老師家走了一遍，說是我爸特地關照的。老爺子說得好，欲制其人，必先利其人，幹什麼都講究策略。」
「你真偉大！」
夏菲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猛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陳劍真是神通廣大，自己鬱鬱不樂的大心事，讓他輕而易舉地就給解決了，再也不用怕那場駭人的補考啦！
不過，她還是板起臉，雙手交叉在胸前，作權威狀，對陳劍說：「報紙上一天到晚說抓廉政建設，難道你不認字啦？」
「算了吧，我的小姑娘，你別這麼純好不好？」陳劍吐了個煙圈，一臉世故地說，「說不定那些稿件，還是走主編的後門才得以發表的呢！」
天才的邏輯！把自己灰暗的心理推而廣之，以至懷疑一切，甚至於懷疑起自己的老祖宗是不是猿人！人的理智一旦混沌起來，一些諸如「造反有理」之類的黑白顛倒的思想便會應運而生。
夏菲咯咯地笑起來，摟了陳劍的脖子柔柔地說：「咱們去跳舞吧！」
「遵命。」
陳劍猛吸一口，把個煙屁股輕輕一彈，一道紅紅的弧線在黑暗中劃過。摟了夏菲細軟的腰肢，一步三搖地向舞廳晃去。
夏菲的心裡豁然開朗，愁雲慘霧也一瀉而光。像剛才還陰陰的天氣，現在也變得亮了許多。她本來想利用這個機會和陳劍大吵一通，讓兩人的親熱先冷卻一下。她感覺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自尊自強的女孩在和自己爭吵，想從這種卿卿我我的小天地裡走出去，畢竟，還有課堂、圖書館、記者團等更廣闊的天地在向自己招手，她還不情願就此蹉跎了歲月，流放了豆蔻年華。
可是，一到了陳劍面前，一被他擁人懷中，她心中的想法便被擊得粉碎。「幹嘛要給自己愛的人製造傷害呢？這種兩個人的世界不是很好嗎？」想想這些，便英雄氣短，心裡充滿了柔情，充滿了歉疚。相反地，而是以更大的溫柔和體貼對待他，她實在捨不得這樣一個可愛的大男孩因為自己而流淚。
有個說法叫「習慣死亡」，人一旦陷入一種不可自拔的境地，不能再清醒地認識自己，分析自己，支配自己，那便會像一台失控的汽車，向著刺眼的紅燈一直開下去，直至被飛馳而來的車輛撞得粉身碎骨。
這是不是一種「習慣死亡」？
把這個比喻用在這個地方是否合適呢？因為已經有人在淺唱低吟；
「感情只是萍水相逢時的一次握手。」
「不用再去追溯誰對誰錯，情為何物，一生了卻情愫。但求那一刻，過後任漂泊。」
這是一種無知，還是一種無奈？
有舒緩的舞曲飄過來，是一曲悠揚的慢四。五彩斑斕的燈光迷失了夜的眼睛……
靜默的公寓樓在黑夜的風中孤獨佇立，窗子裡透著一種無言的燈光。樓下枯坐著一個寂寞的人，想著無從知曉的心事。
錄音機裡飄著伊能靜的《轟轟烈烈去愛》——
我不願輕易愛上任何人
也不願為了寂寞遷就任何人
我只要這一生
我能夠找到真正愛的人
管它天長管它地久
只要曾擁有
……
程偉感覺心中有個空落落的洞在逐漸擴大，深不可測，令人心裡發毛。一不小心又觸動了脆弱的弦。
恍恍然站起身來，好像是故意給自己過不去，突然有了一種想出去學習的慾望，於是便收拾書包，第一次沒有牽掛地獨自一人去找地方學習。
為了避免圖書館裡因僧多粥少而出現的搶座位的現象，程偉便直奔教學樓。
外面的風很大，遠處的路燈也好像被吹得搖曳不定，像情人的眼睛哀怨淒楚地停留在黑暗中。
這次，沒有弟兄們前呼後擁，只一個人獨行，很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感。能這樣大義凜然地從宿舍裡走出來並且是去上自習，實在是不易，也許是下午班主任談話時提及的本學期要實行淘汰制所嚇的吧？
好像不是。
長時間以來，整天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已經養成了一種消極的，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態度。不見棺材不落淚，也許見了棺材都不落淚！
走在交叉路口處，卻把腳步邁向了那個商店。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被老闆娘那種成熟女人的少婦神韻所吸引，便想去看看她。
有什麼動機？
不知道。也許只是覺著好玩。
程偉的腳步已邁了進去。老闆娘正和她的老公嘻嘻哈哈地說笑，一種犯罪感頓時彌遍全身，掩飾地買了樣無關痛癢的東西，便落荒而逃。走在風中，清醒了許多。
夜的眼睛，幽深如井。
風吹著枯葉嘩嘩作響。遠處，白天看去斑駁黯然的教學樓，被夜晚五彩的燈火裝飾著，閃爍著，宛如出嫁的新娘那麼鮮亮迷人，彷彿有著巨大的感召力。
程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先從一樓開始，程偉拎著書包，伸長了脖子，貼著門上的玻璃往教室裡張望，開始了尋寶式的找座位。當然眼睛也捎帶著看看裡面女孩子的臉蛋是否漂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其實，那些陌生的面孔即使漂亮，對自己來說又能意味著什麼呢？人說，漂亮的女孩子也是一道風景，也許僅僅是為了感官的需要吧。
人啊，真是披著羊皮的狼！
人啊，真是慾海難填！
各個教室裡的人差不多都滿了，地凍天寒無處蹦躂，教室還是最好的避難所。有的系竟然在夜裡上課，真是湊熱鬧。程偉就看見某繫在上聽力課，人人一個聽力器頗為壯觀。這使他想起一部叫《永不消逝的電波》的電影裡的鏡頭。那些上自習的教室裡空位上也被人用書本佔上了，到這個點了還不見人影，典型的佔著茅坑不拉屎！這使程偉恨得直咬牙。
程偉看著教室裡許多人表情嚴肅，奮筆疾書地在大做學問，心底不由得湧起一絲佩服。自己這種冶學精神跑到爪哇國去了嗎？遙想高考前夕，起五更睡半夜，玩命似地學習，現在可好，倒成了赴湯蹈火的苦差事。程偉不由得感歎，校園真是個盛著腐蝕劑的大器皿啊，多少人被活活軟化了呢？
「當一個人還能問自己幾個為什麼時，說明他還沒有完全墮落。」想到這句話，程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但教室裡佔著座位干閒事的也大有人在。有的傢伙居然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真是貪吃貪睡不可教也！有的一對男女，臉色排紅，在熱烈地談笑，看來也只是把學習當成了一種擺設，愛情課成了必修，專業課卻成了選修；有的人在嘩啦啦大翻休閒雜誌，並且一村多用地戴著耳機在欣賞金曲專遞，抑或是浪漫舞曲；更有的人二目無神，呆呆地盯著窗外或前方，不知被哪位小妞吸引住了，想入非非，抑或者被人給甩了，而悲痛欲絕，神志恍惚了……
轉了幾個教室均沒戲，只好再上層樓。樓梯的拐角上，幾位年青的共和國煙民正在大吐煙圈。
程偉也不甘示弱，拔出一根煙點上。於是，便騰雲而上。
大階梯教室裡，彩燈閃爍，音樂飄忽，原來是中文繫在搞演講比賽。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正在做登場前的準備，下面坐著一些有事無事的捧場的閒人。沒時間觀賞你表演了，姑娘！但願你能主持好今晚的節目。不過，她那失真的化妝和做作的姿態，注定要成為台下閒人鼓倒掌的對象！
從熱鬧中逃離出來，繼續往樓上竄。這時找個座位學習似乎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這種慣性中繼續下去，直至筋疲力盡。
昏暗的樓道裡兩個身影飄忽著，讓人直往壞處想，不用猜，準是一男一女。這種現象已司空見慣，正如樓道天花板上每隔不遠就有一個亮或者不亮的燈盞一樣自然。
到了最高層的六樓，也沒找到個合適學習的座位。其實，即使有了座位，學習的情緒也沒了。看來今天晚上不適合學習，程偉自我解嘲地搖搖頭。於是乘風歸去，拎著書包走出教學樓。
外面依然是冷風飄忽，泛著白光的路燈像情人的眼睛很有誘惑力。一種流浪之後的悲楚頓時襲上心頭，走在風中，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沿著堅硬、清冷的水泥路走下去，卻茫然不知所歸。
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一種靜寥包圍過來，便給自己唱歌聽，調子很哀怨——
給你我的全部
你是我今生惟一的付出
只留下一段歲月讓我無怨無悔
全心地付出
怕你憂傷怕你哭
怕你孤單怕你糊塗
紅塵千山萬里路
我和你朝朝暮暮
給你一段我的路
你是我一生不盡的腳步
讓我走出一片天空
讓你盡情飛舞
放心地追逐
愛是漫長的旅途
夢有快樂夢有痛苦
悲歡離合任牽舞
我可以縫縫補補
……
嗓子裡辣辣的，好像要起火。
歌的名字是《風雨無阻》。
起伏跌宕的情緒，紛紛揚揚撒了一地，卻拾不起一個坦蕩完整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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