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就這樣煎熬著,一切都是歸於沉靜般的寂寞。梅這些天一改往日晚醒晚起的習慣,大約是早上四、五點種的時候,她就會莫名其妙地突然醒來,像是被人拽了一把一般,驀地從夢裡會到現實中來。屋子裡一切都很靜,陳東平還在熟睡中,梅就睜著眼依然感覺到被墨汁裹住一般的無奈,心裡反反覆覆念著一些非分之想。有一天的清晨,她突然意識到這種苦痛原本是根本沒有的,全然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如果起初不是一時衝動,對唐文皓完全是出於好奇和鍾情而去主動登門,也許一切都無從開始了。而現在,又是因為自己的「幡然悔悟」才使得本來才有的一些幸福感又轉回了頭而陷入更為巨大的苦痛裡面。想著想著就覺得委屈,沉下去的心也會一點點地飄浮起來,想得久了,心就整個兒地浮了起來,原本定下的主意被輕易地否定掉了,壓根兒地忘卻了當初的左思右量,那種想要任著自己的性子做一回的念頭終於還是佔了上風。
梅還是主動打了一個電話給唐文皓。唐文皓在辦公室裡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整個人猶如被熱氣燙了一下手,然後也不知怎麼約定好隔天的上午在家見面,然後就稀裡糊塗地掛了電話。唐文皓開始感到從心底裡的責難,他想像著梅心底裡的委屈和這些天來的壓抑,剩下的只有要盡快見著梅的焦灼。
照樣是平淡的一天,唐文皓早早地準備好了一切,裝著不動聲色一如往昔的樣子,等唐雯出門去上學了,整個人就再也坐不住了,時不時地透過窗子看底下的巷子裡有沒有梅的身影。也沒有具體說好幾點,只是定了一個模糊的上午。時間就這樣像水一樣平緩有序地從唐文皓的心頭漫過,卻把他能守住的一絲堅忍都衝垮了。
梅來了,還是那樣的素裝,頎長,美麗中帶著憔悴。唐文皓望著此刻的梅紓雲,只覺得心頭發熱,擁著梅的手不停地顫抖。梅亦是無言,像是一片羽毛被唐文皓輕輕托在手上的飄浮感。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楣斑駁而至,可以看到有很多塵埃在忘情放縱地舞,梅的輪廓細緻而柔美,陽光下的她被籠在金黃色的帷幕下,有很細密的絨毛在肌膚的每一個觸角上綻放。彼此就像是忘卻了身置何處一般,唐文皓很小心地擁著這片沾著晨霧的羽毛,吮吸著每一處的甘露。羽毛可以從輕柔中綻放出無窮的韌性和堅強,載著她自己和托起他飛到很遠的地方,一個遠離喧囂,遠離此地此時……
這以後的無數個黃昏,唐文皓都會如約在藥房對街的小巷子等著梅下班,然後兩個人走一段路,偶爾也去那家點心店吃些湯包之類的,興致好的時候會特地繞道,彼此可以多走一些路,多說一些話,常常是很輕很慢地說話,道些互為安慰體恤的話。一般是一個月抽一二天的時間,他們會在唐文皓的屋子裡,梅倚在唐文皓的身邊,聽他談談往昔的歲月或是一些他熟稔的歷史和文學。唐文皓擁攬著這個像羽毛一樣的女人,
梅,有的時候我真感到像是在犯罪,我一無所有,不能給你任何回報,你卻給了我那麼多。
我也不知道,如果說是犯罪那一定是我,只是明知道是犯罪卻也要和你在一起,也許,每一天都先得一分一秒地活下去吧!
唐文皓提了幾次,每一次都陷入了漩渦而無法自拔的尷尬,於是彼此也就都有意迴避。然而約會依舊是不間斷。
梅其實已經做得太離譜,周圍的人都已或多或少察覺出一些異樣,唯有陳東平是被蒙在鼓裡。與其說他是對梅的疏忽,不如說他對生活的本身並無太甚的興趣,他的鍾愛彷彿永遠是飄浮在生活之外的。
最後鬧出事來是因為陳東平和梅以外的人,對於這件事,直到很多年以後,梅回想起來都覺得在失望、悲慼、憤懣中帶著些許的遺憾,她倒寧可是陳東平最先知覺或是發現她的出軌,那樣後來的很多未了的遺憾也許還不至於那麼盛。
梅和唐文皓的頻頻約會雖是竭盡了力做一些掩人耳目的舉措,但還是有著些忘乎所以的興奮激情和溢於言表的欣喜。梅的同事們開始在背後在私底下議論她,讓她感到一種壓力,好在梅是習慣了被人議論的,也不至於讓她感到太過不適。而那些平素裡暗戀著,或者多多少少與梅有著些交情的男人們開始注意到唐文皓之後就開始莫名其妙地吃起醋來。然而又沒有著正當的理由,所以心底裡的怨氣就異化為一種不入流的行為,想盡了辦法去傷害別人,然後從別人的慌亂、不安和傷痛中找回一點點的平衡。
有個叫汪子頃的男人,是在一家職校裡任教的老師。汪子頃是屬於那種可以稱得上漂亮的男子。剛年過四十,算是最有魅力的年紀了,妻子早就亡故了。在梅的眾多仰慕者中,汪子頃也許是比較出跳的一位。在沒有認識唐文皓之前,梅與汪子頃也有過一些交往,甚至有過幾次長談,但都是僅僅限於朋友之間的。汪子頃卻是有著些其它的想法,但是佳人不可唐突,更何況對方是有家室的,就更不敢造次了。梅只是覺得這個汪子頃是個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的人,甚至有些顧影自憐的女人氣,而且對於那些長得太過標誌的男人,梅有些從心底裡的不適感。所以梅總是很適當地保持著彼此間的距離。和其他在明裡暗裡都對梅有著好感並付之行動的人一樣,汪子頃也真的是用心良苦,梅是領了他的情的,並且也感到這個汪子頃的確有著些旁人沒有的才學和細心,他的個性中的幽默和一些與那個年代根本不吻合的瀟灑也確實讓梅偶爾動過心,所以這種友情就這樣斷斷續續地維持著。汪子頃一直懷著耐心等待著與梅能有較普通朋友更甚的交往,唐文皓的出現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汪子頃先在那些對梅或多或少有些異樣之情的男人中間散播梅與唐文皓的一些軼事,無非是唯恐那些人不知道梅紓雲與唐文皓太過熱絡,後來發現那些男人們雖然也是心底裡恨得不得了,但是面上總還是一如往昔的平靜無事,於是汪子頃就把熱望寄托到了那些長舌婦中間。因為也是頻頻到藥房來,梅紓雲的那些同事們與他還算是熟悉,也有人不冷不熱地說一些冷嘲熱諷的話,汪子頃聽了更是妒火中燒。然後他就著力地渲染梅紓雲和唐文皓的事,並且佯裝打聽唐文皓是何許人。那些女人也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只是故意逗他,拿著唐文皓來氣他。
汪子頃的目的很快就達到了,事情如乘風一般很快傳到陳東平的耳朵裡。陳東平的肺都快氣炸了,然而他是強行克制住自己,耐著性子像是做賊一樣開始盯梅紓雲的梢,連著幾日都見著梅紓雲和唐文皓一起下班,好幾次他都想衝上去,但轉念一想這樣也是不妥,別人一起走走又怎麼樣呢,心底裡像是突地騰空了一塊,那些流言蜚語起初傳到他這裡時,他是根本不信的。梅在自己眼中算是個如意的妻子了,除了個性倔強一些外,其餘的都還算乖巧。陳東平心中的妻子就是那個不願與自己多說話,喜歡在廂房前的落地窗前佇足而立,喜歡穿漂亮衣服的沉靜而又不甘寂寞的女人。這個女人是屬於自己的,完完全全屬於的。現在,據說是與一個落魄的、酸腐的知識分子打得火熱,不得不讓他大吃一驚之外又怒不可遏。
終於在一個夜晚,陳東平和梅紓雲像往常那樣安靜地吃了晚飯,梅像往日那樣神情淡然地回到了小屋,陳東平隨後就跟了上來。
那個唐文皓是誰?
梅的心裡一驚,整個人就僵在那裡,她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熱血往頭頂上湧,張著嘴一時說不上話來。
我在問你,那個唐文皓是誰?陳東平的聲音一下子提到最高限度,不僅僅是梅紓雲,就連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你這是幹嗎?這麼大的聲音也不怕吵了媽和鄰居。那個老唐是常來藥房配藥的一個客人,他家的境遇不好,孩子又有病,時常找我來幫些忙。
陳東平本來是準備了一大摞責難的話,並且認為就在今天可以把事情問個究竟掏個明白的。梅這樣輕描淡寫波瀾不驚的幾句話,好像給沒有開始的序幕早早地拉上了終場,接下來的話他是一句也說不上,整個人就晾在那兒,顯得有些尷尬。
梅紓雲,你聽著,我--我不許你和那個唐文皓來往。
梅不答也不應,依然低著頭做自己的事。
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陳東平又吼了起來。
神經病!來藥房找我幫忙的人多著呢?那麼別人你管不管?
你--陳東平氣得說不上話,梅紓雲依舊像一泓溪水,平靜地從自己的眼前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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