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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海倫的新居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只叫「Ginger」的狗和這位愛吃姜的男人和我以後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使我刻骨銘心,終身難忘。

  海倫請客,說是為了慶祝喬遷之喜。她搬到一套新的公寓,據她自己說,自從來到澳洲,她一直是和別人合租一套公寓,從來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這是她六年以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這的確需要慶祝一番。

  整整一個下午,我在麥當勞裡像個機器人一樣不斷重複著千篇一律的話和動作。就好像一台被編好程序的電腦,一擊鍵,它就按步就班,自動到位。

  終於盼到了收工,我脫掉工作服,一分鐘也不想在那裡多停留。飛也似地鑽進自己的車裡,一踩油門向著海倫的新居駛去。

  我原本想回家去換一身衣眼,可看了看時間實在是來不及。我是一個時間觀念較強的人,尤其是今天,我就更不能遲到。

  想不到她的家這麼難找,到處都是單行線,我七轉八轉的,又轉回到原來的地方。我氣急敗壞地把車停在路邊,跑到投幣電話給海倫打去了救援電話。

  她電話裡的聲音粗而大,充滿了喜悅。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好,順著那條路一直開下去兩個紅綠燈,過了右手邊一家中國人開的婚紗攝影后的第一個路口向右拐,走五百米就看到一座六層的小白樓、就到了。」

  「別著急,我們等你。」

  這下容易多了,十分鐘不到,我已經出現在海倫的面前。

  新居果然不錯,大概是缺少傢具的緣故,顯得有些空曠。餐桌上已經擺得滿滿當當,我猜想,海倫一定為了這個盛會忙了一整天。但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兒疲勞的跡象。她一直面帶笑容,在房間竄來竄去,招待著客人。客廳裡已有了七、八位客人,但海倫的聲音最大,無論走到公寓的哪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得到。據她自己說,有幾次在電話裡,別人錯把她的聲音聽成男人。我相信她這是有些誇張。可她的外形卻與聲音截然不同,十分俏麗,尤其是她那讓我百般羨慕的黑皮膚,非常性感和動人,我第一次在她打工的餐館裡見到她時就有一種預感,這個黑美人有一天將會成為我的知己。

  客人們都已陸陸續續到齊了,海倫一招呼,大家你推我讓地坐到了餐桌前。令我高興的是,這是一個純中國人的聚會。要知道這一類的華人聚會,有時中間坐著一個「大鼻子」,令大家都感到彆扭,尤其是看到「大鼻子」東張西望,莫名其妙地望著大家,不知道這些人在談論些什麼的尷尬表情,常常令我大發慈悲,憐憫之心油然而升。

  餐桌上的氣氛比較沉悶,聽到最多的還是海倫的聲音,我周圍的幾個人在嘰裡呱啦地講著廣東話。海倫剛來澳洲時,在唐人街的中餐館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工,所以,能講一口流利的廣東話。不知為什麼?我對這種方言有很大的牴觸情緒,大概是因為早年的一些香港人在大陸留下不好的口碑的緣故。我從不想學它,但也馬馬虎虎能聽懂一些。

  「威廉,你的Ginger(姜)怎麼樣?」大概是怕冷場,海倫沒話找話地同坐在我身邊的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搭話,雖然他就坐在我的旁邊,可我甚至沒有多著他一眼,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眼鏡。我一向對戴眼鏡的男人沒什麼興趣。我無法想像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談戀愛會是什麼樣。每一次快要接吻的時候,大概他要先將眼鏡摘掉,免得碰到對方的鼻子或劃破臉蛋兒,沒勁,太沒情趣了,更無浪漫可言。

  「好啊,它長得很結實。」怎麼男人會發出這麼輕飄飄的聲音,男人象徵著力量,不該如此弱不禁風。我心裡暗暗想著,更不想看他一眼。

  「你的Ginger(姜)真的長得很棒,我一見就喜歡。」海倫那粗嗓門確實特別。

  「是啊,我每天花很多心血在它身上,誰都知道我愛它勝過了一切。」這兩個人太無聊了,一塊破姜塊有什麼好聊的,居然還昇華到愛上。我猜想,這人一定是種姜專業戶或是做生薑生意的,生意人,無商不奸,再聽到他滿口講著那難聽的廣東話,我心裡已經暗暗為他下了定義。

  「噢,對了,我帶了一張Ginger的近照,你看看。」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海倫,海倫認真,仔細地看著。嘴裡讚不絕口。接著她順手將照片遞給了我:「你看看,真的很棒。」

  我真想擺脫這無聊,虛偽的談話,一張姜的照片還值得爭相傳閱。但為了不影響海倫的情緒,我迫不得以向照片上瞟了一眼。這時我楞住了,照片上一隻生龍活虎,高大威猛的德國大狼犬。它那威風凜凜的神態把我吸引住了。

  「好漂亮的一隻狗啊!」我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它叫什麼名字?」我終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沒聽懂我的話,眼裡充滿疑惑地望著我。

  「他不會普通話,你最好用英文同他交談。」海倫在一旁插了一句。

  「我想知道這狗的名字。」這次我改用英文問他。

  「Ginger(姜)」

  「Ginger?怎麼起這麼一個名字?」我笑了起來,原來他們剛才說的姜就是這隻狗啊!

  「因為我從小就愛吃姜,我媽就是不許我多吃,那時我就想,將來有一天我有兒子的話,一定給他起名叫Ginger,可惜我沒有孩子,這隻狗就是我的孩子。」他笑咪咪地對我說。

  Ginger(姜),哪裡有給自己孩子起這麼奇怪的名字,我猜想,要是他有女兒的話,一定會起名叫蔥花。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常聽說有人愛吃巧克力,冰淇淋,奶油蛋糕,可熱衷於吃蔥、姜、蒜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可真是個怪人。

  這個怪人在我心中並沒有留下什麼印象,那天以後,唯一能讓我回憶起他的就是:一副眼鏡和一隻叫姜的狗。

  以後,我又在海倫家裡見過他幾次,發現他並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樣令人討厭。他雖然不是一個善於言辭,過於外露的人,但他的風趣有時會逗得我們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而他自己卻莫名其妙地望著大家,絲毫不被這種情緒所感染。

  聽海倫告訴我,他叫威廉,是香港人,從小在澳洲長大,做食品進出口生意,在悉尼還開了一家中餐館和一個咖啡店。我還聽說他同太太因感情問題分居,現在同Ginger一起住在靠海邊的一套宅院裡。

  他的外表很平常。中等個,體格略顯單薄,看上去有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他的瞼長得就更普通,幾乎可以說是見過幾次面都不會留下什麼印象。

  我不喜歡香港人,對戴眼鏡的沒興趣,更討厭生意人,所以,我對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那只叫Ginger的狗。

  有二天,威廉把那只「姜」牽來讓我們看,它看上去比照片上更是威猛,幾個女孩子嚇得滋哇亂叫,可它卻十分友善地在我身邊蹭來蹭去的,連威廉都驚異地對我說:

  「Ginger不太喜歡生人,它很少這樣友善,看來它喜歡你。」

  為了表示對Ginger友好的一種報答,我給它買了一條非常精緻,漂亮的脖套,當我把這份小禮物交給威廉的時候,他感動得一連說了無數次「謝謝!」

  「我在巴西時也養了四隻狗,對我來說,它們就是我的孩子。看到Ginger,就讓我想起我的孩子們。」說到這兒,我有些傷感。

  「那後來怎麼樣?」他關切地問道。

  「走時我把它們送人了。」我簡短地回答,眼都紅了。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相信它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好,有機會應該回去看望一下孩子們。」

  他的話一下子說到了我的心坎上,想不到他還是一個這麼有人情味的男人。

  我自己萬萬沒有想到,這只叫Ginger的狗和這位愛吃姜的男人,和我以後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並且是那麼刻骨銘心,終身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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