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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海灘暴曬


  當我將上身的衣服全脫掉的時候,我第一次如此輕鬆地暴露在陽光下,並深深地感到目己真真實實地同大自然溶為一體。

  這套公寓比從前的那一套大很多,一房一廳、廚房、衛生間、洗衣房設施齊備。我特別喜歡那寬敞、明亮的客廳,每天清晨一拉開窗簾、就使人感到陽光明媚,充滿生機。

  房東是一位比我還小,20歲出頭的台灣姑娘莉莉,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朋友處遇見她,閒聊間,她提到自己的房子準備出租,並且價錢合理。我當時正在四處找房子,因多年養成的習慣,我還是喜歡一個人獨住,能多一些自己的空間和自由。我們約定第二天去看房。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一拍即合,我當即決定租下這套公寓。從那天開始,莉莉也成了我在澳洲最好的朋友之一。二十一情人節的禮物

  他不是我的情人,卻送來了情人節的禮物,他懂得尊重一個女人才是表達愛情的最高方式。

  從那以後,我們的關係彷彿走入了低谷,他開始對我冷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用沉默來懲罰我對結婚的失言。我從心裡也對他有一種歉疚,所以,盡量做出高姿態,想方設法的去討好他,他一下班,我給他端出剛煮好的咖啡,很久不做飯的我,也親自下廚為他燒幾道他愛吃的中國菜,晚飯後,我小鳥依人地依偎在他身旁,希望他能夠對我的所做所為有所「表示」,可他卻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將杯裡的咖啡一股腦喝到肚裡,抬起屁股對我淡淡地說了句「我出去了。」就看也不看我一眼,轉身去朋友家侃大山去了,剩下孤單的我一個人坐在電視前消磨時光。

  正趕上情人節的到來,我想這正是一個改善我們之間關係的好時機,我早早的去商店裡為他挑選了一條漂亮的領帶,並讓商店的小姐為領帶做了情人節特別包裝.我特意讓她在漂亮的包裝紙上繫了條紅絲帶。我喜歡紅色,並且滿街的紅玫瑰,紅氣球,讓人感受到情人節的火熱與浪漫。我又選了一張印滿甜言蜜語的情人卡,感到還不夠熱烈,自己又在卡上寫上大大的「我愛你!」並用塗滿鮮紅唇膏的嘴在上面印了一個火辣、性感的唇印。這天我早早地離開店裡,因為,我想在他下班回家的時候,就能夠感受到這種浪漫。

  街上的人很多,每個人都喜氣洋洋,有的手裡抱著鮮花和各色的氣球,上面印著「情人節快樂」、「我愛你」的字樣;路邊的商店也都擺滿了五彩繽紛的鮮花,店老闆們正努力在情人節的最後的夜晚,再猛撈一筆。今天彷彿是情人的世界,連空氣裡都充滿了浪漫。

  我從衣櫃裡拿出一條白底、印著淺蘭色康乃馨圖案的連衣裙穿在身上,這條裙子是桑塔那去年「情人節」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它的款式,看上去十分飄逸和動人。我沒有開燈,而是點燃了蠟燭台上的蠟燭,並放上一盤悠揚的長笛曲,房間裡充滿了溫馨、浪漫的氣氛。

  已經過了他下班的時間,還不見他露面,我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踱著步,眼睛不停地望著牆上掛著的時鐘,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電話鈴響了。

  是桑塔那,他的聲音很平靜,好像今天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我現在在我母親家,她已做好了晚餐,你要不要一起來吃?」他的話好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你不準備回來嗎?」我失望地問道,腦子裡還在想著我精心策劃的這個浪漫之夜。

  「不了,如果你不來的話,就不等你了。」他隻字沒提「情人節」。

  「那好,你自己解決晚飯吧。」他一定是故意的,全世界都知道今天是情人節,他不會不知道,我徹底絕望了,看著那條繫在領帶上的紅飄帶,紅得刺眼,可怕,好像鮮血一樣。

  我根本沒有食慾,好像掉進了萬丈深淵,那長笛聲顯得那麼悲哀,彷彿在哭泣。

  有人在按我的門鈴,我慢吞吞地走到院子大門外,一個身著白色T恤,深藍色牛仔褲的小伙子站在那裡,他面帶微笑,很有禮貌地問道:

  「請問你是克裡斯蒂娜女士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根本沒有心思打聽他的來意。

  「請稍等。」他轉身從身後的一輛小麵包車裡抱出一大把鮮紅的玫瑰,送到我的手裡。

  「這是給你的。」

  我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好,看到他已經回到了車上,我才緊追兩步,伏在車窗外問道。

  「誰送來的?」

  他對我擠了一下眼睛,神秘地說:

  「好好看看就知道了,祝你情人節快樂!」他已經啟動了馬達,汽車一溜煙地開跑了。

  我抱著這把沉甸甸的玫瑰,心情似乎好了許多,那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鮮花散發著誘人的芬芳,花朵之間有一張小卡片,我趕忙拿起,湊近蠟燭台藉著跳動的燭光,幾個漂亮的字映入我的眼簾:

  「情人節」的時候,我在想著你!

  吉爾

  這幾個字好像一股暖流,流人我乾枯、孤獨的心裡,我抱著這把玫瑰,淚水滴落在花辮上,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情人節禮物,雖然沒有浪漫,但它給我的心溫暖和撫慰,來自一個特殊的朋友,一個使我為之心動的人,但他不是我的情人。

  「鈴……鈴……」電話又響了起來,我拿起話筒,期待著是桑塔那的聲音,但願他沒有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

  「克裡斯蒂娜,我是吉爾,情人節快樂!」他的聲音充滿了喜悅。

  「謝謝你送來的玫瑰,我很喜歡。」我盡量不讓他聽出我聲音裡的憂鬱。

  「不想在情人節時過多地打擾你和你的男朋友,只是問個好,希望你們過一個愉快的夜晚。」他真是一個通情達理的男人。

  「不,你並不打擾我。」我好像生怕他掛斷電話,我想留住他的聲音。「實際上也並沒有什麼燭光晚宴,我只是一個人坐在這裡欣賞你送來的鮮花。」

  「一個人?」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你的男朋友去哪裡了?」

  「他……」我說不下去了,聲音有些硬咽。

  他很聰明,不再追問下去,並換了個話題: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女孩子,也很堅強。我無法想像如果我隻身一人跑到一個遙遠、陌生的國家,我不敢肯定自己能否像你這麼堅強,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感到孤單,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請記住,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永遠在你身邊給你幫助和支持!」

  「謝謝!」說真的,這兩個字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我把所有的話都嚥下去了,害怕自己會流露真情。

  「你今天沒有和女朋友出去?」我試探性地問著。

  「我哪裡有女朋友,像你這樣的好女孩都名花有主了,我也只配做你的好朋友。」他一邊說著,一邊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充滿了魅力,讓我想起他那難以抵擋的迷人微笑。

  「你大概是眼光太高。」

  「我的確眼光高。」他收住笑聲好像很嚴肅地說。「我不輕易看上哪個女孩。我很相信我的第一直覺。有時,當我第一眼看到一個女人,直覺告訴我,就是她,這種感覺絕對沒錯,你相信一見鍾情嗎?」他突然問道。

  「不,我不太相信一見鍾情,並不是說我否定它,只是它從未在我身上發生過,那你呢?」我反問道。

  「太相信了,因為我有一見鍾情的經歷。」他的聲音變得柔和。

  「今天是情人節,快講給我聽聽你的羅曼史。」我半開玩笑地催促著:「先告訴我你此時此刻鍾情於哪一個姑娘?」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輕輕地,溫柔地說:「是你。」

  我的心在狂跳,幾乎跳出嗓子眼兒,我眼前出現了那雙深得像海一樣藍的眼睛,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對他說,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說錯了什麼?」他有些驚慌,「我沒有絲毫對你不尊重的意思、請你別誤解,如果你認為我不該這麼說的話,那麼就請你原諒,不過……」他的聲音變得緩慢和肯定:「我確實很喜歡你,這是我自己也無法迴避的事實,我不在乎你怎麼想。」

  「可我有男朋友呀!」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

  「這我知道。」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所以,我不允許自己輕易走進你的生活,除非……」

  我的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漏掉一個字。

  「除非你給我這種屬於我的機會,否則,我會一直把你當朋友看待。」

  一種解脫感使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從心裡感激他的理智,因為我一直擔心自己可能會難以自制,那將是一發不可收拾的。

  他約我第二天一起共進晚餐,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得那麼痛快。

  桑塔那回來得很晚,他隻字沒提「情人節」,也沒有問桌上插的那束紅玫瑰。我去掉了那精美的包裝紙和紅絲帶,將那條領帶同桑塔那的其它領帶混掛在一起。他好像從未發現過這條領帶。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吉爾吻了我,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並給我無限地愛撫,甚至對我說他愛我。半夜醒來才夜裡3點半,可我怎麼也睡不著了,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我們第二天的約會。「他的嘴唇一定很熾熱,他的吻一定很甜蜜」,我思前想後,腦子裡做著一個個美麗的夢。直到第二天我們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想起我做的那些夢,真讓我有些無地自容。吉爾很誠實也很純情,他懂得尊重一個女人才是表達愛情的最高方式,他讓我從心裡敬重他。在我眼裡,他是一個真正的紳士。

  我們的友情一直這樣持續下去,雙方都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我們十分小心地維護著這份美好的情意,生怕它受到任何傷害,我們非常珍惜這份情,因為它對我們倆都太重要了,我們誰都不想失去對方,所以,誰都不想輕易越雷池一步。二十二足球——巴西人的生命

  人們慷慨激昂地談論著巴西隊光輝燦爛的歷史,並信心百倍地堅信巴西足球將永遠是世界第一。

  我和桑塔那之間的關係時好時壞,我猜想,這大概是走到了感情的十字路口,我試圖尋找著原因和改善的方法,可一切辦法都試過了,好像並不奏效。鄰居安吉拉借給了我一本書,據說是寫女人心理學的,名字叫做《女人的困惑》,我花了整整一個晚上讀了幾章。裡面無非是教你如何在老公面前把自己打扮得美麗動人,晚上如何穿上漂亮、性感的睡衣,沒有什麼更深刻的內容,我沒有耐心將整本書讀完,第二天就把書還給了安吉拉,她驚喜地望著我說:

  「這麼快就讀完了?」

  「是的,我看書快。」我撒了個小謊。

  「太好了。」看到我態度如此誠懇,安吉拉就更有信心了。

  「看來你現在理論上的知識已經有了,就看你如何把它用到實際上。」她突然神情一變,顯得有些緊張和神秘:「桑塔那會不會在外面有其它女人?」

  「會有這事?」我的警惕性也高了起來。

  「據我的分析,男人對女人興趣減弱,十有八九另有新歡。他最近是不是經常回來很晚?」

  「是啊,可這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傻姑娘,這太有問題可說了。」她看上去好像是一個偵探,抓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如獲至寶:「聽著,我們應該花上幾天的時間跟蹤他,看他都去什麼地方。這事我幫你做,我有經驗,過去我就是用這個辦法抓到我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的私情。」

  「那你後來怎麼辦?」我很好奇。

  她長長的歎了口氣:「男人嘛,難免有些沾花惹草的事,只要他一心一意愛護這個家,也是可以原諒的。」

  我不敢相信,這些瘋狂.熱情的巴西女人,居然也如此的寬宏大量。

  「不,我不想自尋煩惱,也不會去跟蹤他。」我果斷地說。我腦子裡始終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如果它是屬於你的,那麼就給它自由,它遲早會回到你的身邊。」

  我盡量不去想這些令我心煩的事情,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我的小店和診所。

  90年世界盃足球賽開賽,整個巴西都沸騰了,電視、報刊上早就拚命的為巴西隊鼓勁了。廣告商也不甘示弱,足球的廣告鋪天蓋地,大大小小的商店也都賣起了和足球有關的各類商品,球衣、隊旗、紀念章、球星張貼畫等等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自從來到巴酉後,我也漸漸地喜歡上足球。電視台有一個頻道從早到晚都是足球賽,巴西人哪一個不愛足球?沒有了足球,生活將會失去意義。巴西人好像是為了足球和桑巴舞才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們苦等了四年,終於又盼來了世界盃,每個人都摩拳擦掌,期待著巴西隊的小伙子們捧回冠軍的金盃。酒吧也是徹夜通明的聚集著一群男男女女,他們慷慨激昂地談論著巴西隊光輝燦爛的歷史,並信心百倍地堅信巴西足球將永遠是世界第一。

  我的小店進了一批足球衫,我比較保守的只進了一小批,可不曾想幾天就被搶購一空。看到巴西人對世界盃如此瘋狂,我想機會來了,我可以借世界盃小掙一筆。我立刻打電話給我的供應商,訂購了一大批,球衣在兩小時之後就送到了我店裡,讓我驚訝的是,我從未見過供應商以往有如此之神速。望著一箱箱的球衣和那上面醒目的幾個大字,巴西——90年世界盃,我心裡美滋滋的。好像已經看到了那金燦燦的獎盃。

  巴西隊還在綠茵場上拚搏著,我的巴西朋友們相繼打電話給我,讓我向他們保證,誓死捍衛巴西隊,我毫不猶豫地說:「那當然,這是絕對的。」我心裡在想著店裡堆積的那一箱箱的球衣,並默默地祈求巴西隊能越戰越勇。

  初賽已結束,接下來就是爭奪前八強的比賽,我並不太擔心,因為按照巴西隊的實力,進入前八強是穩操勝券的。

  這是巴西隊對阿根廷隊的比賽,它將決定巴西隊是否能進入前八強。每個人心裡都很緊張,因為大家都知道,阿根廷也是南美的勁旅,是一支不可忽視的球隊。

  我把電視機搬到了店裡,許多人都聚集在那兒看比賽。我們心懸在了嗓子眼,隨著阿根廷隊的第一個進球,我更是緊張得兩手冒汗,看球的人們圍在電視機旁大聲喊叫著,祈禱著,上半場45分鐘比賽結束,巴西隊失利。大家都無法從這種緊張狀態中解脫出來,為了緩解這種氣氛,一個胖胖的男人在旁邊酒吧買了一箱啤酒,分給大家來喝,嘴裡不停地說:「要有信心,這只是暫時失利,巴西隊一定會贏的。」大家好像被他這種情緒所感染,也揮舞著拳頭高喊著:「對,巴西是永遠的冠軍!」以往,我是絕對不允許有人拿著酒杯進我的商店,可今天卻不同,如果能讓巴西隊贏了這場比賽,別說是酒杯,就是端進來酒缸我也心甘情願。

  比賽又在進行,我甚至不敢去看那個小小的螢光屏,我的心隨著周圍的人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也一上一下,飄呼不定,隨著時間的推遲,比賽也臨近尾聲,喊叫聲也越來越激烈,有些人在咒罵並夾雜著許多髒話。隨著終場最後一聲結束的哨聲,比賽結束了,巴西隊輸給了阿根廷隊,被淘汰出局。周圍一片寂靜,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那個胖男人蹲在那箱空酒瓶前,低聲歎著氣,馬路上幾個舉著巴西隊旗準備慶祝勝利的小伙子正抱頭痛哭。街上也是靜悄悄的,幾乎沒有行人,沒有車輛,整個城市像死一樣的寂靜。我萬分沮喪,失望,我的心在哭泣,為巴西隊,更為我店裡那一箱箱再也賣不出去的球衣。二十三終於做成這筆交易他把一個髒髒的,用報紙包著的小包往櫃台上一甩,揚眉吐氣地說道:

  「一手交錢,一手交店,我們成交了!」

  巴西人渡過了一段痛苦、失意、無聊的日子,每個人都無精打采,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們重新振作起精神來。他們對一切都失去了以往的熱情和興趣。甚至連幾個月後的政府大選,都無法讓他們全力以赴地投入。

  新政府走馬上任了,緊接著許多新政策也出台了,巴西人還沒有從世界盃的陰影裡走出來。政府的一些新政策更使他們的生活雪上加霜。政府宣佈為了減少通貨膨脹,凍結每個人在銀行的存款。每個月只從銀行裡取出少得可憐的錢來維持生活。巴西的經濟一落千丈,沒有人再把錢花在生活以外的額外開銷上。許多公司倒閉,店舖關門。我的生意也面臨著停業的危險.最先受到影響的是我的禮品店。望著冷冷清清的店舖,我決定把店賣掉,可目前國家的現狀,誰能有錢買這家店呢?

  我登了報紙,可一連3天,卻連個問詢電話都沒有,我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我決定放低價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小店出手。

  這天,終於一個買主出現,他滿臉鬍子拉碴,不修邊幅,說話直率,顯得有些粗魯,從他的言談舉指來看,像是個鄉下人。

  「我想買你的店,可我沒那麼多的錢。」他直接了當地說。

  「那怎麼辦?你沒錢我也不能將店送給你。」我也毫不客氣。

  「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他開始對我獻計,「你將店給我,我用我的一個農場和兩頭奶牛和你換。」

  「什麼樣的農場。」我根本沒興趣,只是隨便問問,想起3天來沒有一個電話,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一個買主。

  「就是一塊地、沒房子、沒植物、沒電、沒水,你可以隨意開發。」他面無表情,粗聲粗氣地說著。

  我已經沒有心思繼續提問了,他簡直把我當成了一個開墾處女地的人,我更不敢想像自己該如何去開發那片荒無人煙的土地。

  「噢,對了。」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那兩頭母牛很好,每天可以產許多的牛奶。」

  看來他越說越離譜了,也許他看我長得像擠奶員,可在我的印象中,擠奶員沒有什麼特定的模樣,我不得不發話了:

  「你想讓我將那兩頭母牛養在我家的花園裡嗎?」

  「為什麼不可以,它們可以產很多的奶呀。」看著他那副認真的樣子,我真是哭笑不得。

  「算了,這筆交易根本談不成,你還是把你的母牛牽到別處去吧!」我下了逐客令。他好像完全不介意我的態度,也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似乎有一種不談成這筆生意決不離開的決心。

  「如果你不喜歡養牛的話,我還有一部很好的汽車。」他的眼珠上下轉了一圈,突然一亮,大笑起來,「對了,還有一台製作冰淇淋的機器,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耐煩地對他擺了擺手說:

  「算了,算了,買賣不成交,我們就到此為止吧,說不定,再過一個小時,你能給我牽一頭老虎來,我已在報紙上註明了小店的價格,你如果願意要的話,價錢還可以商量,但是……」我放慢速度,讓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我這裡不是舊貨收購站,更不是動物保護協會,我們一手交錢,一手給店,別無其它選擇!」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

  「你們日本人真能在錢上精打細算,差不多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那麼精確。」

  我也聳了聳肩膀對他說:「可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

  我仍在焦急地找著買主,已經是一個星期了,就接到一個電話,只是問了一下價格,連讓我吹噓自己小店的機會都沒給我,就「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我想這下完了,這個店一定會砸在我的手裡。我不可能再在店裡浪費時間,我必須全力以赴去照顧診所。巴西的經濟雖然給診所也帶來些影響,但影響並不太大,因為診所裡大部分病人都是各國使館的官員或工作人員,他們的收人是不被巴西經濟所左右的。我望著滿滿的貨架和無人光顧的小店,真是心急如焚。

  「我又來了」隨著一聲粗壯的聲音,那個鬍子拉碴的鄉下人又出現在我面前。

  「上帝啊,饒了我吧!」我心裡哭叫著,希望他今天不是來同我談一筆恐龍的生意。

  他把一個髒髒的,用報紙包著的小包往櫃台上一甩,揚眉吐氣地說道:

  「一手交錢,一手給店,我們成交了!」

  看來人的確是財大氣粗,他臉上的表情彷彿已經是一個億萬富翁了。我打開紙包,一打兒厚厚的鈔票,讓我簡直有一點不敢去碰它們。我上下打量著他,實在想不出他從什麼地方搞到這筆錢,該不會是打劫銀行得來的吧?我可不想讓警察來找我的麻煩,或許是假錢?看到我發呆的樣子,他有些迷惑不解。

  「難道你已將店賣給別人了?」

  我這才如夢初醒,「噢,不不,當然賣給你,」我心裡在想,「管他錢是從哪兒弄來的呢,先把錢拿到手再說。」

  我仔細地清點著鈔票,數目和我在報紙上所開的價碼一樣:這個傻瓜,甚至都不來同我侃侃價錢,我心裡暗自嘀咕著,臉上帶著熱情洋溢的笑容,就這樣,我們成交了。二十四我被趕出家門

  他指著大門對我大吼道:「離開這變,馬上給我滾。」

  小店賣掉了,我也輕鬆了許多,專心照料著我的診所。自己也有更多的時間去料理家務。

  這天晚上,善華突然打來電話,從她電話裡的聲音我可以猜側出,她一定是遇到什麼喜事了。

  「我下星期要去聖保羅了。」她的聲音很大,以至於我不得不將話筒離耳朵遠一點。

  「是去出差嗎?」我平靜地問道。

  「不,去結婚。」她興奮地說。

  這確實讓我震驚,從未聽說過她在聖保羅有什麼男朋友,怎麼突然就要結婚了。

  能告訴我你的未婚夫是誰嗎?」我好奇地問。

  「他也是我們韓國人,隨父母來巴西居住已有十多年了,他自己現在在聖保羅有一家服裝廠和一家服裝店。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非常愛我。而且……」她加重了語氣:「他還長得十分英俊。」

  對於韓國人說的英俊,我實在不敢恭維,我眼前立刻出現那扁扁的四方大瞼,及那細小的眼睛像刀縫似的韓國人。一九九二年初我回北京途徑聖保羅,善華向我引見了她的夫婿,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確十分英俊,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端正的五官看上去有一點像周潤發。最吸引人的是他身上帶有的那種成熟男人的美,他對善華的那種無微不至的體貼和關心,讓我這個外人看到都羨慕三分。那時我才真正理解善華為什麼會如此的癡情。

  我打心眼裡為善華找到一個好的歸宿而感到高興。

  「你和桑塔那現在的關係怎麼樣?」善華關心地問。女人之間無話不談,她是我的密友,自然對我和桑塔那之間的事瞭如指掌。

  「嗨!」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知道自己曾經傷害了他,不該在婚姻的問題上出爾反爾,這的確是我的錯,可我也不想騙他,那會使我有種罪惡感,我希望讓他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我,可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卻一直無法相互理解,為此,我很苦惱。」

  「別洩氣,耐心的同他去談談,你們之間需要多交流。告訴他,你還愛著他,這點最重要,然後再讓他知道,你們之間仍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相互瞭解和縮小中西方差異。」她的聲音娓娓動聽,我真恨不得讓她代我去同桑塔那談,准保一舉成功。我最喜歡善華的也是她的這種通情達理和善解人意。我給了她一大堆結婚的祝福,並答應她抽空一定去聖保羅看望她,她再三叮囑,我也向她保證絕不失言。

  我坐在客廳裡等待著桑塔那的歸來,心裡猜想著他大概會去什麼地方,我拿起電話,先撥到了他母親葛琳娜的家,老太太先是同我閒扯了一陣子,這才慢騰騰地告訴我,桑塔那根本沒去她家。放下電話,我又打到了他弟弟何賽的家,何賽興高采烈地問:「來電話是不是想請我去吃餃子?」我做的中餐裡面,他們最愛吃的就是北京的水餃。

  「不,我在找桑塔那。」我說。

  他哈哈大笑起來:「怎麼,你把丈夫都給丟了?這可是你的錯了。」笑聲過後,他提醒我:「去附近的酒吧看看,我相信他一定在那裡。」

  酒吧?桑塔那從來不在酒吧喝酒,再說他也沒有平常喝酒的習慣。

  「不,他不會在酒吧。」我還是不太相信何賽的話。

  「去看看就知道了。」說完他「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牽著菲菲半信半疑地向著離家最近的那家小酒吧走去。何賽的話沒錯,桑塔那的確坐在裡面,手拿著酒杯同兩個男人大談著什麼有趣的事情,聽到菲菲的叫聲他回過頭來,看到站在身後的我,他皺了下眉頭,「你來這裡做什麼?」

  為了不失他大男人的尊嚴,我掩飾住心中的不滿假裝乖巧地說:「我只是順便經過這裡。」

  他不耐煩地對我揮了揮手說:「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再回家。」接著他就把頭轉向那兩個男人,繼續他們的談話,好像我已經不存在了似的。我自討沒趣的同菲菲退出酒吧,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二十多分鐘,這才回到家中,桑塔那已經等候在客廳裡,他氣鼓鼓地對我喊叫著:

  「你以後不要到酒吧來找我,那不是個正經女人去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要去那裡?」我反問道。

  「我是男人!你怎麼到今天還不明白這個道理,真是無可救藥。」他現在更是得理不讓人了。我正想發作,腦子裡忽然閃過善華說的那一番話,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我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聲音也變得平和了許多。

  「桑塔那,我們是愛人,不該像仇人似的相互對立,我知道,我身上有許多的缺點,尤其是在結婚的問題上,我讓你失望,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始終愛著你,你不應該懷疑這一點。」

  聽到我這番話,他的聲音也緩和了許多。

  「如果你愛我的話,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我不是不想嫁給你,我渴望做你的妻子,更想給你生幾個孩子。可我們之間目前有這麼多的問題沒有解決,你覺得結婚就可以改變一切嗎?不會的,只會把問題變得更糟。結婚只是一種形式,重要的是我們之間能相互理解和溝通。」

  他的火氣一下子又竄到了頭頂,對我大叫著:「我真的不理解你們這些中國女人,在巴酉,如果哪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想娶她,她幾乎高興得可以暈過去!我從未請求過哪個女人讓她嫁給我,你是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你的心難道是鐵打的嗎?」

  「不,桑塔那,你錯誤的理解了我的意思。」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大叫起來:「我想慎重地對待婚姻就是因為我想對你我的將來負責任,婚姻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因為我不想隨便地結婚,更不想隨便地離婚。」

  他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大門對我大吼道:「離開這裡,馬上給我滾!」

  我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我面前的這個怒目圓睜的男人就是那個曾經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桑塔那!我呆呆地站立了幾秒鐘,猛地衝進房間,打開衣櫃,抓起幾件衣服,扔進一個旅行袋裡。憤怒使我的手在發抖,眼淚不住的往下流。我提著旅行袋就往外走,看到我真的要走,桑塔那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懺悔一樣輕聲說道:

  「不,親愛的,你不要走,原諒我失去理智,請你留下。」

  我茫然地站住,雙眼呆呆的望著前方,他剛才的那聲大吼好像一把刀子在我的心裡重重地刺了一下,我的自尊心也在絞痛著,使我無地自容,我傷心地把頭慢慢轉向他。

  「不,桑塔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你趕我走了,我不是你養的一隻狗,可以讓你隨意踢出去再隨時喚回來,我是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的人,你可以傷我的心,但我絕不允許一個人傷害我的自尊心。我暫時搬到診所去住,我們都冷靜一下,以後再談吧。」我不容他多說話,推門走出這個曾經給過我幸福,溫暖和甜蜜愛情的家。二十五再見了,巴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逃出那座房子,只知道在我愴惶出來的時候,我的衣服、裙子都被撕破,臉兒青一塊紫一塊,手錶和首飾也被打飛到不知什麼地方。

  我呆坐在診所的沙發上,眼淚好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心亂如麻,耳邊不斷響著桑塔那的那一聲大吼,心裡又念著他的溫柔和他的愛,就這樣思前想後,我感到大腦一陣陣地巨痛,心裡好像壓了塊巨大、沉重的石頭,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我覺得好孤單,甚至我剛來巴西時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孤獨、無助。過去,我一直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但此時此刻,我發現自己的心靈卻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決定離開桑塔那,我的心在猶豫中掙扎。我不能如此輕鬆的將我們的過去丟掉,因為這裡面有我的青春、愛情、歲月和夢想,我和他在一起曾渡過許多甜蜜、美好的時光,這些都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無法將它們趕走;抹去。我們的一切好像電影一樣在我腦子裡一幕幕的閃過:王府井大街那冬日的書店,里約熱內盧卡吧卡巴那海灘,雨中湖邊汽車裡那難忘的夜晚,狂歡節的瘋狂和情人旅館那令人銷魂的愛巢,這一切的一切,我怎麼能瀟灑的將它們從我的生活和記憶中趕走呢?

  就這麼整整一夜,我在沙發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快到清晨時,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做了許多的夢,可醒來時卻什麼都記不住,我的頭比昨晚疼得更厲害,真希望今天診所不要有那麼多的病人。晚上我收工後,桑塔那來到診所,一臉愁容顯得十分疲倦。

  「昨晚我已認真地想過了,你如果和我不快樂,我不應該強迫你留在我的身邊。」他望著我,眼裡流露出一絲痛苦:「我尊重你的意願,不會阻攔你,你想到哪裡都可以。」

  「我並沒有說我要離開你,只是想冷靜地考慮一下我們的將來,所以,分開一段時間,可能對你我都好!」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會流淚。「我想請求你一件事,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請幫我照看好小狗和鸚鵡。」

  他點點頭說:「這點你儘管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他抬起頭望著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娜伊今天早上離開了。」

  「為什麼?」我很吃驚地問道。

  他搖了搖頭,萬般無奈地說:「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總之,當她知道你離開以後,也提出離開了。」他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都走了,全都走了。」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慢慢地將我的心撕裂、瓦解,我真恨不得同他一起回家,去看望那些等待我回家的「孩子們」。可我不能這樣回去,我們之間還會繼續那永無休止的爭吵,並且還會變本加利,我們的問題並沒有真正解決,只是暫時的逃避,這是自欺欺人,想到這兒,我就咬了咬牙,狠了狠心。

  這時,他又回到了那個理智的桑塔那。

  「你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我始終會幫助你的。那個家,你也隨時都能回來,來看看菲菲、莉莉、冰冰、巴尼還有乖乖。它們很想念你!」

  我的心徹底碎了,我的意志幾乎被他的一席話摧垮,幸好他很快離開了,否則我是一定會乖乖地同他一起回家的。

  第二天,他沒有來,也沒有電話,好像從我生活中消失了一樣。

  第三天早上,他又突然出現在我診所的門口,牽著我那四隻愛犬,他兩眼充滿了冷漠,聲音低沉:

  「我沒有義務幫你照看這些狗,你走吧,把它們都帶走,永遠的走出我的生活,不要再回來:「他猛地一摔手,任憑那幾隻狗在診所的院子裡狂奔。

  「乖乖我已送人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有些惱怒。

  「我為什麼不可以?」他惡狠狠的瞪著我:「像你這種臭女人,早該得到這樣的待遇。」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

  望著這幾隻可憐的小狗,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診所裡是根本不能養狗的,我必須暫時為它們找個人家替我照看。我趕忙寫了一張小告示,貼在診所的入口處。

  「診所暫停營業。」

  現在我該怎麼辦?我拿起電話,給我的朋友也是診所的病人路易斯打電話,他是個電腦工程師,熱情,樂於助人,也十分喜愛小動物。

  我在電話裡告訴路易斯我的現狀,希望能得到他的幫助。路易斯說可以將兩隻狗放在他家,另外兩隻他再幫我尋找人家。

  我的心口發悶,想出去走走,外面陰雨連綿,我開著車,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行駛著。我打開車上的收音機,正播放著一首悲傷的巴西歌曲,那曲調憂傷。讓我的心蒙上厚厚的一層陰雲,比這天氣還要陰沉。

  「不知是想愛還是想放棄,

  我們已不能再共處,

  不要再對我說你愛我,

  那已是過眼的煙雲,

  不知該把你看做是愛人還是朋友,

  因為你已離我遠去。」

  我真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以減輕心中的沉重和痛楚。

  路易斯終於打來電話,並告訴為我的小狗找好了人家。他開車來到我的診所,把四隻小狗放在了他的吉普車上,我像一個傷心的媽媽,將自己的孩子送去陌生的地方。

  我坐在車上,痛苦地望著這四個陪我共渡日日夜夜的「孩子們」,傷心地痛哭著,我真恨自己,恨自己是一個狠心的母親,恨自己沒有能力撫養這四個無辜可憐的「孩子」。它們好像感覺到什麼似的靜靜地坐在車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好像在乞求我不要將它們送走,乞求我讓它們留在我的身邊。

  莉莉和巴尼留在了路易斯家。冰冰送給了路易斯的朋友,住在較遠的一個衛星城。菲菲和我共處的年頭最久,當我將它送到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家中時(她是路易斯的同事),我將菲菲緊緊的抱在懷裡,流著眼淚對它說:

  「菲菲,請你原諒我,我真的不想這麼做,我也不願意離開你,等我有能力的時候,一定回來接你,我保證!我愛你!」

  我頭也不敢回的跑回車上,發動馬達。菲菲衝到已經關閉的鐵門前,大聲哀叫著,那聲音彷彿是在哭泣,在哀求,那聲音將我的心撕裂,我無法忍受這種痛苦!車開得很遠了,我還聽到菲菲那一聲高、一聲低的哀嚎聲。

  七年後,我在美國芝加哥一家旅遊公司工作。這七年裡,無論我走到哪裡,沒有一天不去想念我在巴西的這些「孩子們」,所以,我專程返回巴西去看望它們,冰冰和莉莉都已有了一個寵大的家庭,巴尼也長大了,它們都還記得我。但遺憾的是菲菲和乖乖的主人早已搬遷,我做了很多的努力都無法找到他們,我不得不帶著這種失望和遺憾回到了美國。

  桑塔那又打來了電話,讓我去他家中談談。

  我邁進這個既親切又陌生的家,兩條腿像是拖著兩塊大石頭那麼沉重。

  桑塔那流著淚對我說:「你回來吧,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你,把我們的「孩子們」接回來,它們需要我們。」

  我的心也軟了,泣不成聲,說不出一句話,停留了片刻,他突然睜大眼睛,一臉的凶相,歇斯底里的衝到我面前,在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感到一雙有力的拳頭雨點般的落在了我的頭上、臉上和身上,我大聲地狂呼,耳邊只聽到桑塔那的惡狠狠的聲音:

  「你如果敢叫的話,我就讓你今天死在這個房間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那座房子,只知道在我愴惶跑出來的時候,我的衣服,裙子都被撕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手錶和首飾也被打飛到不知什麼地方。

  我徹底絕望了,所有的愛都被憤怒沖得煙消雲散,我唯一的想法是我要走,離開這個令我心痛的國家。

  我關閉了診所,暫時搬到了開餐館的李先生、李太太家。將我同桑塔那在一起的照片全部撕得粉碎,也將我們的過去撕得粉碎。

  我想走得遠一點,到一個能讓我喪失記憶的地方。我選擇了地球的另一邊——澳大利亞。那裡有我的一個童年的朋友,我想去投奔她。

  我盡快辦好了澳大利亞簽證,買好機票,我一天也不能等待,我要離開得越快越好。但我決定先回北京去看望我的家人,我太需要家庭的溫暖和愛了,以撫慰我這顆受傷的心靈。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提著行李,一個人在聖保羅機場徘徊,心裡陣陣酸楚、失落,傷感和孤寂。七年前,我是這麼孤身一人來到這塊陌生的土地,今天我又是一個人提著同樣簡單的行李,飽經滄桑地離去,前面的路我無法想像將會是什麼樣,但是,我別無選擇,只能這樣一個人艱難地走下去。

  飛機在徐徐上升,窗外的城市離我也越來越遠。再見了,巴西!這塊曾經帶給我歡樂。痛苦讓我又愛又恨的土地。我在心裡對自己暗暗地說:早晚有一天,我還會再回到這塊土地,因為在我心裡,它已經是我的第二故鄉,第二個母親。二十六回到親人懷抱

  我就像一隻飛累的小鳥,需要抖抖羽毛,吃些食物;養精畜銳並繼續飛行。

  飛機在北京首都機場降落了,我也終於又回到了闊別了七年的土地。七年前,我滿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希望離開這裡,今天我帶著受傷的心靈和滄桑,回到了這塊熟悉的土地。我不期望任何親朋好友來機場迎接。只盼望見到我的家人——爸爸、媽媽、姐姐和妹妹。

  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家人,可我並不感到興奮。一路的顛簸讓我感到很疲乏,手裡的行李比在巴西登機時更顯得沉重,壓得我有些直不起腰來,使我幾乎無法挺直了腰板走向在出口處迎接我的親人。我無心去介意自己的尊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想回家,回到父母那溫暖的懷抱。

  走出大廳,我看到了爸爸、媽媽,他們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但很健康。父親的精神永遠那麼好,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的。母親雖然臉上多了幾條皺紋,頭上多了些白髮,可她還是那麼光彩照人,在我眼裡,她永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母親。我的眼睛潮濕了,模糊了。父親將我一把摟在懷裡,動情地說道:「你終於回來了。」我把頭埋在父親的肩膀上,淚水灑在了他的衣服上。母親顯得更為理智,可我看得出,她的內心並不平靜。

  姐姐小青的變化不大,她總是那麼端莊、優雅、美麗和動人。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衰老的痕跡,卻留下更多的成熟、典雅、溫情及嫵媚。

  「菲菲呢?」我環視四周,設法從亂哄哄的人群裡尋找那個天真、清純、留著短髮的小姑娘。

  「我在這兒。」一個細嫩、甜美的聲音從我身邊發出。我轉過頭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我身旁的是一個個頭比我還高,頭髮彎曲,美麗、時氅、豐滿的姑娘,她那迷人的微笑讓我感到一種春天的溫暖,完全忘卻了一月的北京的寒冷。

  走出機場,寒風刺骨,可我的心溫暖得快要溶化。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望著窗外,雖然是黑夜,只能看到一些星星點點的燈光。可我卻感到連空氣都那麼清新、熟悉。

  家人幫我將行李抬上五樓,走在黑洞洞的樓道裡,我一不小心撞在了幾輛橫七豎八擺放在樓道裡的自行車上,藉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了髒兮兮的牆壁,同我七年前離開時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更加破舊。

  家裡變化很大,牆壁都貼上了有印花圖案的壁紙,地上也鋪上了地板,我當年離開時的那些傢具已所剩無幾,以一些新式的組閤家具而取代。唯獨那台我曾彈奏過的鋼琴依然站立在客廳的一角。老貓「咪咪」已不再年輕,不再歡蹦亂跳,它驚慌地望著我這個不速之客,當我驚喜地大叫它的名字的時候,它卻驚恐萬狀地溜到桌子下,不敢露出頭來。

  「它太久沒有見你了,所以有點認生,過兩天就好了。」媽媽怕我傷感,趕忙安慰我。

  我微微笑了笑,並不很介意。別說是小貓了,連我自己都有一種對家的陌生感,好像自己來到一個朋友家做客似的。一切都是新的,生疏的,我知道自己需要一點點時間來適應這個新的環境。

  要說的話太多、太多,它們奮勇地在我大腦裡跳躍,七年的光陰,這些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似乎那麼重要,我多想讓家人知道這七年裡的每一分、每一秒。可當我面對他們時,這一切又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好像我同家人只分離了七天而已。我告訴他們,我一切都好,並且生活得快樂和充實。看到父母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對我比什麼都重要。

  已是午夜,我讓疲勞的父母回房睡覺。因家裡的住房較小,已婚的姐姐小青回她自己的家了。走前,她答應第二天再來看我並帶我出去轉轉,她一離去,我就一溜煙鑽進了妹妹菲菲的房間。

  菲菲的房間不大,十二平米左右,可卻佈置得生機勃勃,充滿了朝氣,菲菲是學服裝設計專業,所以,房間裡的每一樣小擺設都很有藝術性。一張單人床上鋪著印有抽像派圖案的床罩。梳妝台上擺著一堆瓶瓶罐罐,一些七七八八不知名字的化妝品,香水和發膠。書櫃裡堆滿了時裝、時尚類書籍。並擺了許多造型怪異的小工藝品。書桌上放著一台立體聲收錄機,旁邊放著幾盤錄音帶,都是些當今流行的音樂,邁克傑克遜、麥當娜的歌曲。牆上掛著一張抽像派畫,我甚至看不懂畫裡的內容。一頂海南的斗笠懸掛在床頭。房間裡插著幾束鮮花,讓我感到春意盎然。

  我斜靠在床頭,菲菲坐在我的對面,她興致勃勃,絲毫沒有睡意。

  「你在家裡好好休息兩天,過幾天我帶你去迪廳玩玩。」

  「迪廳?」我驚訝地望著菲菲那神采奕奕的面孔:「你和誰一起去迪廳?」

  「我自己去。我認識奧林匹克飯店迪廳的DJ,他是新加坡人,胖胖的,我們叫他『阿肥。』我從這裡打一個『面的』過去,花不了多少錢。到門口呼一下『阿肥』的Call機,他就出來把我帶進去。」她順手從身邊的小包裡拿出一包Kent香煙,拿起一枝放在嘴上,又熟練地用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香煙,她那纖細、指甲修剪得很漂亮的手優雅地夾著香煙,並慢慢地從嘴裡吐出一縷青煙,我無法再從眼前的這個新潮,有時代感的漂亮姑娘身上尋找到當年的那個單純,天真的小女孩。我甚至不能相信這個迷人的姑娘就是七年前的那個菲菲。她讓我感到既親切又陌生。

  「什麼是『面的』?」我對這些新名詞感到好奇。」

  「面的就是麵包的士,價錢比其它出租車便宜,一塊錢一公里。」

  我不知一塊錢的概念是什麼,到底能買多少東西。菲菲順手將身邊的小皮包拿給我看。

  「這是我上個月新買的包,怎麼樣?樣式不錯?」她得意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這個皮包多少錢?」

  「358元。」

  三百多元,我被這個數字驚呆了,當年我離開歌劇院時,我當時的工資是62元,現在看來,這一個月的工資只能買一條皮包帶。

  「你的工作怎麼樣?」我關心地問道。

  「我現在在一家廣告公司做形象設計師,因大學剛剛畢業,需要有一個過渡。」

  「你對將來的打算如何?」我繼續追問著。

  「我準備去一家好的服裝公司干一兩年,多積累經驗。以後自己開一家服裝公司。」她掐滅手裡的煙頭,眼裡充滿了自信。「業餘時間再去學學電腦和英文,以便更好的充實自己。」她的表情嚴肅,完全不是剛才大侃迪廳的那個摩登女郎。

  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個落伍,跟不上時代腳步的人,菲菲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那麼清新和充滿活力,相比之下,自己卻顯得消極。沉悶、老成和世故。

  在家裡靜靜地休息了幾日之後,我開始和舊日的朋友們聯繫。讓我感到失望的是,幾年的分離,我與朋友們之間有了很大的距離。我們不再像過去那樣暢所欲言,對於大家所談論的話題我沒有什麼興趣,他們對事物的看法和觀點也使我難以理解和溝通。在他們眼裡,我已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假洋鬼子。」我努力去尋找往日的那份無拘無束的溫情,可它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失落感一直困擾著我,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土地居然會有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滿腔熱情的回來,但遺憾的是:我對國內及周圍一切的期盼始終停留在七年前。世界在變,中國在變,每一個人都在變,我忽視了自己的變化,卻期待著他人的永恆。我雖然為這一切的變化感到欣慰,又從心裡不願意接受這種現實。走在街上,望著一排排新蓋的高樓和那一個個半空中架起的立交橋以及與我擦肩而過穿著人時的北京人,我暗暗問自己:「我是否還屬於這塊土地?」我無法找到自我,就像是一個遠方的來客,好像一隻飛累的小鳥,需要抖抖羽毛,吃些食物,養精蓄銳並繼續它的飛行。我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哪裡,只想這樣自由自在地飛翔,直到有一天飛不動為止。

  這天,我應朋友之邀參加一個生日晚會,因聽說是在北京中醫研究院,就勾起了我的興趣。因為我曾在那裡學習過,不管怎麼說,我也曾當過幾天「蒙古大夫。」去和國內的那些真正的大夫交流一下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我隨朋友來到了所謂「晚會」會場,想不到卻是一個外國留學生宿舍,所有的來賓幾乎都是外國人,壽星倫是一位20歲出頭的德國小伙子。望著這群「蒙古大夫」,我也海闊天空地同他們侃了起來。

  這時,走進來一位30歲左右,個頭高大的男人,淺顏色的頭髮剪得短得像美國大兵一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高而直的鼻子,使整個臉部顯得有立體感和輪廓深刻。他的胸脯挺得很直,更使人感到他的高大和挺拔。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充滿了男人的自信和力量,他使我想起了電影裡的德國蓋世太保。

  他環視了整個房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正在同兩個英國小伙子大吹著我所知道的那點兒「半瓶子醋」中醫,他們早已聽得入了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已經走火入魔。

  他向我們走了過來。我還在眉飛色舞的吹著牛皮,他一言不發,站在旁邊默默地聽著。我侃得雲山霧罩,直到將那兩個英國小伙子侃得五體投地,心服口服地離去,他這才開口:

  「你是中醫師嗎?」

  「是的。」我大言不慚地答道:「我自己曾在巴西有個針灸診所。」我的牛皮好像還沒有吹過癮,似乎還想再在他面前繼續發揮一下。

  「巴西!」他的眼睛一亮,我心裡暗暗叫苦,「上帝啊,千萬別告訴我你也是對巴西女人感興趣。」「針灸在巴西受歡迎嗎?」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謝上帝,他沒有同我說那個全世界男人都感興趣的永恆主題——巴西女人!

  我終於有了一個為自己的診所唱讚美詩的機會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聚睛會神地聽著,沒有插一句話。我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大夫為實習醫生分析病情,傳授醫術似的,每講幾句話,我就習慣性地加上一句;「根據我的臨床經驗……」他專注地聽著,不時還默默地點點頭表示贊同。直到我講得口乾舌噪,他順手從旁邊的小桌上拿起一杯飲料送到我面前,我無限感激地接過杯子,一股腦都喝了下去。這才仔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健壯的體格像運動員,硬性的輪廊和敏銳的目光真像德國黨衛軍,可他笑起來的樣子又是那麼真摯和誠實,又似乎像是剛剛走出學校門的大學生。

  「你是德國人嗎?」我猜想自己的判斷一定不會有錯。

  「不,我是瑞士人。」他的微笑掩蓋了他外觀所留給人們的距離感。

  「怎麼想起來在中國學中醫?」我心裡充滿了好奇。

  「我只是短期來學習,我在瑞士是一名外科醫生,正好現在有幾個月的假期,所以,我決定來中國學習中醫和針灸。我一直對中醫的經絡和穴位有很大的興趣,它便於我更好地瞭解人體,尤其是做為一個外科醫生,更是必不可少。」

  「外科醫生」這幾個字在我耳邊「嗡嗡」亂響,其它的我似乎什麼也沒聽進去。鬧了半天,這個假裝虔誠、謙虛的傢伙是個真正的醫生,而我這個「蒙古大夫」還在那裡對他唾沫星子亂濺地大侃什麼:「根據我的臨床經驗……」我真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他好像沒有看出我的窘態,並始終謙遜地向我請教一些他對中醫和針灸的疑惑。這一次,我坦白地對他說,我不是專業中醫出身,只是一個半路出家的醫師。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和介意,並始終誠懇地同我交流著他對中醫的想法和疑問。

  同他的交談讓我感到那麼輕鬆、愉快,我可以完全鬆弛、不加任何掩飾,開誠佈公地講出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在我回北京同家人、朋友之間交往的這段日子裡,讓我無時無刻不有一種壓抑感。我不敢徹底地把自己暴露在眾人面前,不敢讓他們知道我心中與他們之間的陌生和距離,不敢讓他們看出我是一個表面堅強而內心脆弱的女人,更怕他們知道我曾受過極大的傷害並迫切的渴望理解、溫暖和關懷。

  而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對我一無所知,他不會打探我的過去,更不想知道我的將來。對我們來說,此時此刻,我們共同分享著這種交談的樂趣與快樂,不必擔心昨日的苦痛和未來的承諾,只是盡情地享受著這個輕鬆愉快的夜晚。

  分手時,我們互留了姓名和電話,並相約週末一起去萬里長城做一次真正的好漢。

  我終於在北京又多了一個新朋友,這個來自瑞士的外科醫生——丹尼爾。

  在同丹尼爾的交往中,我們雙方都驚異地發現,我們之間在思想、生活和情趣上有那麼多的相同之處,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地方也常常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起。我們一起遊遍了北京的名勝古跡,我帶他品嚐了北京的風味小吃,一起在健身房鍛煉,一起去聽音樂會。並強制性地讓他欣賞和接受中國的京劇。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回北京已有兩個多月,在北京的時間已所剩無幾。我每天除了在家裡陪陪年邁的父母,其餘的時間基本上是同丹尼爾約會,他讓我暫時忘卻巴西所留給我的那些痛苦,又使我擺脫回國所帶來的失落感。我覺得和丹尼爾之間有一種讓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白的親密感。每次和他分手回到家裡,我總是把自己單獨關在房間裡,任自己的想像力插上翅膀。我幻想著同他的下一次見面將會有更興奮、浪漫的事情發生。我盡情地編織著這一個美夢的細節,並渴望這些夢想能成為現實。

  離我走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答應了在東北的好朋友寧寧去鞍山小住幾日,當我告訴丹尼爾我將去鞍山一星期時,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失望的表情。

  「真遺憾,我要上課走不開,否則,我一定會同你一起去的。」

  「我到了鞍山會給你電話的。再說,東北很冷,你不一定適應那裡的氣候。」我盡量安慰他。

  「你難道忘記了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瑞士的冬天也很寒冷,氣候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我只是想能有更多的時間同你在一起。」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紅,露出一絲靦腆的微笑。

  我的心「砰砰」亂跳,週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真想靠在他那寬大、堅實的臂膀裡,用他的身體溫暖我那受傷的心靈。同桑塔那分手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對異性有一種冷漠感,更不敢甚至不願意去想愛情。我的內心早已脆弱得不堪一擊,但我卻偏偏非要做出堅強的外表,以此來掩飾內心的空虛。我想讓每一個人都看到我是一個堅強。獨立的女人,一個不需要男人也可以生活得非常快樂的女人。每天清早起床,我感到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在後台整裝待命的演員,經過一番梳妝打扮,即將粉墨登場。可一到夜晚,我躺在床上,多希望能有一雙堅實、溫暖的臂膀將我緊緊的摟抱,渴望一雙溫柔的手將我的身體撫摸,並激起我身體裡的熱情和慾火。更加盼望有人能夠傾聽我訴說心中的苦悶、煩惱、憂傷和失意。

  人生猶如一個大舞台,每一個人都在盡情地扮演著自己所選擇的那個角色,並希望得到觀眾的認可和自我的肯定。而此時此刻的我,卻是那麼討厭自己在舞台上的這種雙重形象,它使我無法進戲,無法感受到一個真實的我。

  我拿了幾件簡單的換洗的衣服,匆匆登上了去鞍山的飛機。北京的環境讓我感到太熟悉,又太陌生,這種壓抑和失落感使我完全失去了自我。我從小就怕冷,可在這寒冷的冬季,我卻偏偏選擇了去冰天雪地的東北。這讓我全家人都感到詫異,可對我來說,我需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去透透氣,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去感受一種沒有任何親情傳統,沒有任何責任的壓力,盡情地去享受一下完全自我的自由空間。

  寧寧把我帶到了她那一居室的小單元,房間不大,但佈置得很溫馨和舒適。尤其是那印有咖啡色印花圖案的落地窗簾佔了整整一面牆,使房間顯得古色古香的。

  寧寧將我安頓好了之後,就回她父母家去住了,把整個單元留給了我,我心裡別提有多感激了,因為我確實需要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第二天,我給丹尼爾打去了電話。他電話裡的聲音顯得很激動,一點兒不像往常的那個平靜的丹尼爾。

  「茜茜,我準備去鞍山,告訴我怎樣才能到那裡?」大概是因為興奮的緣故,他的聲音大並且急促。

  我的胸口好像有一隻小貓的爪子在那裡撓著,輕輕的,暖暖的,讓我感到飄飄然。

  「你不是說要上課嗎?」

  「可我更想見你,因為再過兩個多星期你就要去澳大利亞了。」他沒有絲毫掩飾地說。

  「那就快來吧。」我迫不及待地說:「買一張到瀋陽的飛機票,瀋陽是大城市,每天都有航班,然後來電話告訴我航班號和到達的時間,我和朋友一起開車去瀋陽接你。」

  「OK!我現在馬上就去買機票。」話音剛落,他就掛斷了電話。

  兩個小時以後,他又打來了電話,並通知我當天晚上就到瀋陽。我馬上打電話給寧寧,她義不容辭,自告奮勇地要求同我一起去瀋陽接丹尼爾。

  我和寧寧準時趕到了瀋陽機場,因飛機到達的時間是晚上11點,所以,機場上冷冷清清的。我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絨大衣,雖然已是三月份,但夜晚的小風仍使我感到寒氣逼人。望著空蕩蕩的候機大廳,我十分肯定的對寧寧搖了搖頭。我們走出大廳,遠遠地我看到了黑暗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我毫不猶豫地叫道:

  「丹尼爾!」

  他轉過身來,看到了黑暗中的我,因為光線暗,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始終能夠感到他眼中的熱浪。我們倆兒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跑去。他一把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裡,他那熾熱的嘴唇已經緊緊地貼住了我的唇,我貪婪地吸吮著他舌尖上的液體,感到血液的流動在加速,每一根血管在膨脹,雖然周圍的空氣裡帶著寒氣,可我全身上下卻在散發著熱氣。

  我手握方向盤,無法專心致志地開車,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並溫柔的輕輕撫摸著,我感到下體陣陣發熱,兩條腿輕飄飄、軟綿綿的,有些不聽使喚,並緩慢、遲頓的控制著離合器、油門及剎車。

  寧寧坐在後座,她很知趣的一言不發,車上的音響反覆播放著一首英文歌曲,那位男歌手的聲音悠揚、悅耳,嗓音低沉略帶沙啞,讓人覺得那麼性感。

  I don't like to sleep alone

  Stay with me,don't go

  Talk with me forjust a while

  ho much of you to get to know

  Reaching out,touching you

  Leaving all me wornes all behind

  Lving you,the way I do.

  My mouth on yours and yours on mine……

  雖然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能夠感覺到他那雙熾熱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望著我,我的臉有些發燒,隨手將車上空調的溫度放低。

  我把他帶到了寧寧的那間溫暖的小屋,房間裡暖洋洋的,沒有一點冬天的感覺。

  他脫掉身上的大衣,無限柔情地望著坐在沙發上的我,十分真摯和動情地說:

  「你不在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我有多麼想念你和需要你。」

  他坐在了我的身邊,臉離我很近,嘴唇幾乎碰到了我的唇,只差那麼一點點,我甚至聽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可他沒有吻我,還是離我那麼近,柔情蜜意地說著:

  「我以為我可以輕鬆的將你忘掉,可我辦不到,我無法專心讀書,這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我的心在狂跳,呼吸也在加速。我渴望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撫摸,他的身體,他的熱情,我想要得到他的這種慾望強烈得使我要發瘋,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血管都興奮得在顫抖。他將嘴貼近我的耳跟,輕柔地說:

  「你真的很吸引我,使我無法從你這裡走開。」

  我清楚地聽到他那急促的呼吸聲,這更加刺激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慾火,猛的轉過頭去,他的熱吻已經鋪天蓋地的印滿我的唇上、眼睛、脖子、耳朵。他把我摟在懷裡,隔著衣服撫摸我的胸部。我全身好像通了電,在溶化和燃燒。他用雙手將我抱起,我用雙臂使勁勾住他的脖子,他仍溫柔地吻著我的嘴唇,並將我放在床上。他的唇始終沒有離開我,並一點點往下吻我的頸子、胸部,他慢慢地解開我的衣服,開始吻我的大腿,然後一路吻下去。我興奮得快要暈厥,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井用手撫摸他的身體。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很結實,有型。他在慢慢進入我的身體,這更使我感到他的堅實、有力,並一下下強烈刺激著我的器官,令我的興奮一下子到達頂點,我們在共同喘息、呻吟、叫喊,直到精疲力盡。

  我無限滿足地躺在他的臂膀裡、始終用手輕輕撫摸著他那結實的肌肉,那一道道鮮明的線條,讓我感到那麼性感和有誘惑力。

  他用手慢慢地持著我的長髮,若有所思的望著屋頂,還沒等我詢問,他就先開口了: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在瑞土有一個已經同居八年的女朋友。我們一直很相愛,我也從沒有背著她找其他女人。這次在北京認識你,我們之間相處得那麼好,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想欺騙我的女朋友和你,更不能欺騙自己的感情。因為我的確非常喜歡你,可心裡又有一種對你,對她的歉疚感。」

  他的這番話並沒有令我震驚和失望。離開巴西的時候我就立下誓言:「愛情免談。」我盡量要求自己遵循一個新的原則:不投入就不會受到傷害。我承認,丹尼爾的魅力確實讓我為之心動,我喜歡他,並十分享受與他共渡的每一個時光。我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絕對不能讓自己再次陷入感情的漩渦而不可自拔。聽他談到他的女友,我心裡雖然有一股酸溜溜不舒服的感覺,但我終於如釋重負地放下了心裡的擔憂。

  「你不必為我而感到任何歉疚。我喜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更不要求你給我任何承諾。幾星期後我去澳大利亞,有緣份的話我們繼續做朋友,緣份盡了的話,你我就各奔東西。」雖然是在安慰他,但我為自己的開放和理智而感到驚訝,這根本不是我,而是一個虛假的、經過偽裝的茜茜。

  「不,我不是這樣的男人。」他痛苦地搖搖頭,用手將我抱得緊緊的,像個孩子一樣懇求我:「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忘掉我,這是唯一的辦法,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我故作輕鬆地說。

  他一言不發靜靜地沉思著,就這樣默默地過了很久,他突然坐了起來,好像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大聲說道:

  「我要給她打電話,我要將事實如實告訴她。」

  「不,丹尼爾,你不可以這樣做,你這是在傷害她。」我極力阻止。

  「如果我不告訴她,向她隱瞞一切,這才是對她的最大傷害。這並不意味著我將選擇哪一位做我的女朋友,但我應該讓她知道我現在的感情有變化。我自己更想搞清楚我的感情到底歸屬於誰,這是最重要的。」看來他主意已定,我說什麼都將是浪費口舌。

  在以後的幾天裡面,我們沒有再談論這件事。而是盡情享受在一起的美妙時光。白天我們出去遊玩,看街景。晚上,我們更加珍惜這屬於我們倆兒的寶貴時光,一切都是那麼協調,猶如水乳交融。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承諾、許願,這種順其自然、沒有絲毫壓力的感覺使我輕鬆,但有時也會有種失落感湧上心頭,好像自己變得很頹廢。正在用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來麻痺自己。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一個星期就這麼悄悄流過。離開鞍山的前一晚上,寧寧買了幾個菜和兩瓶葡萄酒,帶了幾個朋友來同我們共進晚餐。我與他們天南地北地海聊一陣,晚餐後,寧寧將小屋的燈光凋暗,並放上一盤抒情的音樂,兩對男女隨著音樂在窄小的空間裡慢慢地踩著舞步,我和丹尼爾坐在沙發的角落裡,他眼中流露出無限的傷感,緊緊地拉著我的手:

  「對我來說,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真是太美好了,特別是這一個星期,就像是蜜月一樣,我擔心自己已經愛上你了,可以後怎麼辦?你很快就要去澳大利亞了,我也即將去日本、美國然後回瑞士,我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不敢去想將來。」他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他的淚水流到了我的脖子裡,我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安慰他:

  「別太傷感,如果命中注定我們必須分開,這是誰也抗拒和改變不了的。不過,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甜蜜、美好的時光,即使將來不在一起,也給我們的一生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這就足夠了,你說呢?」我的心在絞痛,真希望聽到他說:「別去澳洲了,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在那一剎那,我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立下的誓言,我太需要愛了,更需要被人關懷,無論他去哪裡,我都會跟他走的。可他沒有那麼說,理智戰勝了情感,他試去面上的淚痕,不再那麼動情:

  「我需要時間來考驗自己的感情,也許和你分開一段時間,能讓我更理智的去感受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

  雖然我那麼害怕再談論愛情,怕再次受到傷害,可心裡又是多麼渴望有一種被人愛的感覺。他從未說過他愛我,這讓我的虛榮心和自信心感到不自在,好像自己是一個不那麼可愛動人的女人。此時此刻,我並不奢望與他擁有未來,只希望能聽到他對我說他愛我,哪怕就那麼一次,可他沒有說。

  告別鞍山回到北京後,我們斷斷續續地見了幾次面,我開始為去澳洲做準備,整理行裝,上街採購,當然我還想多些時間同家人在一起。

  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母親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我出什麼意外。我告訴她不必擔心,澳洲我有朋友,再說我已在國外生活了這麼多年,又不是第一次出國,不會出大問題的。但是無論我怎麼說,看得出來母親的心還是安定不下來。終於,她說出了長久以來一直憋在心裡的話:

  「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去國外,在國內生活不是也很好嗎?這裡有你的家人,有你的朋友們和熟悉的環境,為什麼偏偏願意一個人在國外去受那些苦呢?」

  我無法讓母親知道,北京對我來說已不再熟悉,朋友們也已陌生,我已無法完完全全被這塊土地所接受,我也不再是7年前的那個我。我變得更加現實、理智、赤裸裸、我行我素。雖然親情對我來說魅力無窮,但它的力量已不足以使我能夠重新調整自己,去適應這個社會和環境,我沒有這個勇氣。

  在國外,雖然各方面比在國內更艱辛,更苦悶,更多的孤獨和寂寞,但我不必考慮周圍人的看法和感受,更不必顧及傳統、禮節和面子,我就是我,只有我能夠支配自己的生活。但在國內,我雖然盡情地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愛,但與此同時,我又感到一種壓抑、無奈使我失去自我,每做一件小事我都必須顧及周圍人的感受,甚至街上陌路人的看法也將參與和支配我的生活。這讓我覺得太累,太沉重,我的內心已經太脆弱了,這種沉重感會把我推向崩潰的邊緣。我承認自己不是生活的強者,我軟弱,不敢勇敢面對現實,這也是為什麼我一次次的離開舊日的環境,去尋找一片新的土地。並不是因為我有勇氣,而是因為我軟弱,我在逃跑,逃避現實,並自認為一個新的環境可以撫平我舊的傷痛,忘卻往日的憂傷。

  離開北京的那天,丹尼爾也去了機場送我,他的臉陰沉得可怕,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在分別的那一刻,他交給了我一個紙包著的小方盒,並緊緊地摟住我,他用力之大,幾乎將我的骨頭碾碎。

  「上飛機後再打開看,我會想念你的。」他聲音裡帶著無限的傷感。我不敢再去正視他的眼睛,更不敢在他的懷抱裡多停留片刻,趕忙把頭轉向我的家人,向他們揮手告別。不想讓家人看出我離別的憂傷,就這樣,我又一次匆匆地離開了我的家人,離開了這塊生我養我的土地。

  在飛機上,我打開那個小盒子,裡面放著一個精美,像心形狀的項鏈墜和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一行清新的小字。

  親愛的茜茜,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甜蜜的「蜜月」,並期待著下一個「蜜月」的到來,我會再見你的,也許澳大利亞或瑞士……我愛你!

  一股熱流湧上心頭,「我愛你」這三個字一遍遍在我耳邊響著,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即使我們永遠不再相見,這種滿足感也足以讓我回味無窮。二十七夢中的小貝殼——悉尼歌劇院

  人心中應該有夢想,只要你棄而不捨地去追逐這個夢,總有一天它會成為現實。

  澳大利亞自幼在我心中就是一個充滿誘惑力的國家,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看過一部電視片介紹悉尼歌劇院。我當時就被悉尼歌劇院那奇特的貝殼式造型所吸引。這個被蔚藍色的大海所包圍的小貝殼時常在我腦海裡跳躍,有時也會出現在我的夢裡,讓我無法將它忘記。

  「總有一天我會去那個地方。」我指著一張貼在牆上的悉尼歌劇院畫片,十分肯定地對母親說。

  母親驚訝地睜大眼睛,不相信我這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居然如此異想天開。

  「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練你的鋼琴,有一天你能去北京的歌劇院,我就心滿意足了。」

  多少年之後,我始終沒有忘記那個夢中的小貝殼,它在我的記憶中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但從未消失過。

  此刻,我真地站在了悉尼歌劇院前,它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壯觀、美麗和動人,它的典雅和秀麗是在畫片,電視裡所無法體現的。我站在那裡久久不願意離去,好像在面對一個讓我無限眷戀又久別重逢的戀人一樣。

  「還記得嗎?很小的時候你就曾經說過,將來有一天你要到悉尼歌劇院來」站在我身旁童年時的朋友迎迎發話了,她居然也記得我說過的話。

  「是的,我終於在十多年後圓了這個夢。」我看了看站在我身邊已身為人母的迎迎,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幾年之別,我倆生活中卻發生了不同的變化:她有了一個愛她的丈夫,可愛的兒子、一個每個女人都夢寐以求想要得到的幸福家庭。而我卻還在奔波、動盪、沒有目標的向前走,無家無業,沒有歸宿、浪盡天涯。

  「我一直認為,人心中應該有夢想,只要你楔而不捨地去追逐這個夢,總有一天它會成為現實,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說:

  「不,人不能太多夢想,生活太現實,它會將你的夢一個個擊碎,到時你所能得到的只有失望和苦悶,那將是噩夢一場。」迎迎的話也不無道理,但我無法改變自己。做夢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我這麼多年的部分精神支柱,它使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和憧憬,使我堅定自己的信念並堅強地向前走,不管生活中有多少艱難險阻。所以,我不能不做夢。

  我對悉尼沒有那麼多的好奇。也並不急於出去遊覽、觀光,心裡一直在盤算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首先第一部我應該先離開迎迎家,去外面自己租一個房子,也許我已習慣了一個人獨立生活,這樣也有助於我多些同澳洲人練習英文的機會。

  我在迎迎的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了一處小公寓,房間不大,設施也十分簡單,一張床,一個放衣服的櫃子,門廳也很小,只能擺下兩把簡易沙發和一個小茶几。一個不大的衛生間只夠一個人使用。沒有廚房,門廳裡只放著一個電熱水壺,可以方便隨時燒些熱水喝。但是,最令我心礦神信地是,站在窗前,我可以一眼望到悉尼歌劇院和悉尼大橋,這樣的美景就是跑遍天邊也不容易找到。房租每星期200澳元,我以為,過一把每日茶餘飯後可以將大自然美景盡收眼底的癮,也算是不枉此行。用我們北京人的話來說就是:玩了把貴族。

  剛搬過來的時候,我興趣十足,每天早出晚歸的去觀風景,有時在海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特別喜歡坐渡輪,並經常跑到悉尼歌劇院旁的那個渡輪碼頭,一個人坐在長椅上,面對著大海曬太陽。有時剛好碰上一些老人家坐在那裡,我就主動同他們打招呼,聊天,老人家很開心能夠遇到一個愛同他們講話的人,我也正好借此機會多練習一下英文。

  坐在渡輪上,望著浩瀚一望無邊的大海,我感到自己是那麼的渺少,小得讓自己感到一切世俗的煩惱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丹尼爾時常打來電話,告訴我他的近況。

  「我在北京的學習快結束了,很快要去日本。」

  「我已和我在瑞士的女友通了電話,並告訴了她你我的一切。她聽後很傷心,並希望我暫時不要做任何決定,等回到瑞士後再談此事。」

  「我現在已經到了日本,一切都好,只是非常想念你。」

  「我無法忍受同你的分離,我想去澳洲看你。」

  「我已買好了去悉尼的機票。」

  丹尼爾要來澳大利亞,我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嗓子眼。和他分開的這段時間裡,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他,雖然我並沒有期望同他共此一生,但這種與日俱增的思念早已使我無法自拔。

  他到的那天,我早早的趕到機場。我焦急地等待著,並擔心飛機會誤點或是有任何變化。終於,他提著行李走了出來,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我突然覺得,這並不是我朝思暮想,熱切期盼的那個男人。他就好像僅僅是我生活中的一個來去匆匆的過客,沒有諾言。沒有約束。沒有希望、更沒有將來。

  分開的這一個多月,大家都感到有一種陌生感,那曾經有過的興奮和熱浪彷彿都已煙消雲散。我們都冷靜著,小心翼翼地相處著,他沒有說他愛我,我也似乎沒有感到一點柔情蜜意。

  第三天下午,我們散步來到一個小海灣。四月的澳大利亞正是秋季,陽光已不那麼強烈,暖洋洋地照射在身上。他凝望著靜靜的海灣沉默了很久,把頭慢慢轉向我,陽光把他的眼睛照得顯得更藍。他的臉平靜得就像這小海灣,沒有溫情,沒有痛苦,更沒有愛意。

  「茜茜,我覺得我們應該分手了。」他終於說出這幾個字。

  「為什麼?」我不想讓他看出我心中的失意和憂傷,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問道。

  「在我們分開的那段時間裡,我想你想得要發瘋,我以為那就是愛,可同你見面的這幾天裡,我絲毫找不到那種愛的影子,我對你感到生疏。我似乎明白了,那不是愛,僅僅是對你的思念而已。昨天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我們不該再在一起了。」

  我的心在顫抖,好像被人捅了一下那麼疼痛。不是因為失去愛的痛苦,而是被人拋棄了的那種挫折感、失落感。我想哭,可沒有眼淚。我強行讓自己鎮定,儘管自己失敗了,但無論如何也要爭回這最後的,僅有的一點點尊嚴。沒有人願意接受失敗,可這的確是活生生的事實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內心在拚命掙扎著,吶喊著,真不願接受這可怕的事實。

  我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

  「好吧,那就分開吧。其實你來悉尼前我就在考慮這個問題。我當時就應該告訴你不要來了,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沒說。」我在撒謊,連傻子都看得出,可他卻偏偏相信了。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也許是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到他那副驚訝的表情,我心裡好受些了,就更加借題發揮:

  「你總是在考慮你自己的感受,從來沒有問過我對你的感受。說心裡話,我覺得你不成熟,感情用事,情緒化,不穩定。我也一直很擔心同這樣的男人發展感情,不能讓我有安全感,這是女人最忌諱的。」這席話我說的是真的。

  想不到他對我的話反應那麼強烈,他忽然變得垂頭喪氣,不再那麼充滿自信。

  「對呀,我為什麼沒想到是我自身的問題呢?也許這段時間突然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腦子裡一片混亂,理不清頭緒。」他一臉的茫然,好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男孩。

  我的虛榮心終於得到滿足,說心裡話,我並不是太在意他留下或離去。這對我並不十分重要,只是很懼怕這種被人拋棄的失敗感。它會讓我失去自信,更加難以找到自我。

  看到他有些回心轉意的意思,我就更加得意忘形,窮追不捨地問道:

  「你準備哪天離開?我去幫你訂機位。」接著我又裝作很大度的樣子說:

  「不要覺得心裡有什麼不好過,我不會怪你,只怨我們沒有緣份。不過,對我來說,能曾經與你有過那段美好的日子,就足以讓我滿足,我會永遠珍惜那段時光,珍惜我們之間的一切。」連我自己都差一點被這番話所感動,我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高尚,但對這個生長在西方社會,生活順利,收入豐厚,工作體面,沒受過任何生活磨難的瑞士小伙子來說,他完全相信我所表達的就是我的真實思想。他感動得流下了眼淚,並緊緊抓住我的手放在嘴邊不停地吻著,嘴裡還在輕聲說著:

  「Oh,God(哦,上帝!)我都做了些什麼?怎麼能這樣去傷害你。請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去愛你。Please!別拒絕我,Please!」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激動得將我抱住,使我緊緊地貼靠在他那寬闊的臂膀裡。嘴裡還在自言自語:「你答應我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終於使自己那脆弱的心靈從險遭失敗之痛苦中解脫出來。講心裡話,同我相比,他比我要誠實,單純得多,而我卻顯得比他更圓滑。我雖然始終眷戀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使我激動和癡迷,也使我忘卻舊日的噩夢和編織未來的新夢。儘管他將永遠不會成為我的夢中人。此時此刻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確實在我的生活中只是一個過客,我願意與他共享美好時光,但絕不期待他成為我生活中的主人。客人是不會久留的,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們愉快地過著甜蜜、愜意的小日子,好像一對熱戀中的愛人,盡情地享受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說他對我的愛與日俱增,他想留在我的身邊,想永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這是不現實的。儘管我對他也有無限的愛意,但他過於感情用事和不穩定的心態,使我無法完完全全地接受他的愛。

  他即將去美國參加一個醫學大會,並從那裡返回瑞士,我沒有挽留他。

  臨別前我對他說:

  「丹尼爾,我希望你不要對我許願,也不想聽任何承諾。我不希望這是我們的結束,但今後的事誰也不知道,我只想保持這種輕鬆、愉快、不受任何限制和約束的感覺。」

  他很聰明,也完全理解我這番話的含意。但看得出,他很傷感,在機場離別的那一刻,他對我說:

  「我不想說永別,因為我希望還能再見到你。」他停頓了片刻,突然很動情地說:

  「我真希望你能懷孕,這樣我無論如何就會馬上回到你的身邊。」

  我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自己那平平的肚子,對他搖了搖頭:

  「我不會用孩子來留住一個男人,但有一天我會同一個願意永遠留在我身邊的男人共同生一個孩子。」

  丹尼爾走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我都感到是那麼的孤獨,好像生活中缺少了些什麼,我不願回到那套曾留給我許多美好回憶的小公寓裡,每天就這樣一個人在外面游遊蕩蕩。

  他回到瑞士後給我打了幾次電話,還寫了許多來信。說他已同過去的女友分手,並且非常想念我,希望我去瑞士同他見面。

  我告訴他,我已去語言學校學習英文,並在一家印像館找了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和掙學費。我必須告別那種虛無飄渺、夢幻般的生活,現在我必須在澳大利亞開始一種新的生活,腳踏實地地去面對這個現實得讓我甚至不敢再去做夢的世界。

  他的信越來越少,我也忙得幾乎沒有時間給他回信,隨著時間的推移,丹尼爾慢慢走出我的生活並漸漸地消失。二十八如意郎君

  面對婚姻介紹所給我介紹的這位「如意郎君」,我連話都沒有敢說就逃之夭夭。

  我終於從那個景色秀麗的高尚區搬出,搬到了一對年輕的澳洲夫婦家。那是一幢老式住房,二間睡房在樓上,一間他們自己住,另一間租給我,樓下是客廳和廚房。房費比以前的那套公寓便宜一倍還多,我覺得很合算。這套房子全部是木結構,看得出年代很久,牆壁上的木頭有些已腐朽,上樓梯時地板會發出「吱吱」的聲音。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男主人達裡奧是個29歲,為人質樸。熱情,開朗有拉丁血統的澳洲青年。他自己開辦了一個日本「合氣道」訓練班,我對任何拳道都一竅不通,通過達裡奧的介紹,我才慢慢瞭解到,合氣道是一種日本的防身術,他也是專程去日本學的此道術。女主人瑪麗才23歲,地道的澳洲人,仍在大學裡讀書,是個安靜,話不太多的姑娘,看得出,兩人的生活很清貧,但感情很好,生活也很有情趣。晚上我坐在我房間裡看書的時候,時常能聽到他們倆個在樓下一個彈吉它一個吹蕭、好不浪漫。

  我白天在一家印像館打工,晚上去上英文課,每日生活之緊張使我顧不得想任何煩惱。

  每天回到家裡,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真感到心酸。這裡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面小鏡子,什麼都沒有,我大部分時間是坐在地毯上看書。因為沒有衣櫃,我只好買了些釘子,將它們插入牆上的木板縫隙中,用衣架將衣服一件件撐起掛在牆上的釘子上。幾次我半夜醒來,在黑暗中,這些懸掛著的衣服好像一具具屍體在那裡晃動,讓我心驚膽戰的。

  對我來說,最讓我心煩的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隔壁房間裡時常傳來一陣陣時高時低的男女呻吟聲。這聲音使我焦慮不安,並強烈地感到體內一股激情和烈焰。並不停地在騷動,讓我真恨不得將它們馬上釋放出來。我將被子蓋過頭頂,希望能將那聲音遮蓋。

  我感到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我必須找地方將它們釋放出來。我選擇了去健身房。只要不讀書,不工作,我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健身房裡。我一下下竭盡全力地推舉著各種器械,直到練得精疲力盡為止,因為我不想給自己留下任何暇想的餘地。

  經常不間斷的這種健身運動,使我的身材變得比過去有型多了。我也從一種枯燥無味的訓練中漸漸地尋我到樂趣。它使我身體健康,自信心增強,充滿活力和動感。

  這是一家在悉尼也是數一數二的健身房,很少看到亞洲人。來這裡的澳洲人基本上都是帥哥靚女,後來我才聽說,許多少男少女去健身房,一是為了健身,二是為了結交異性。後來我也特別留心了一下,果然一些多情的男女時常眉來眼去,暗送秋波。

  這天,我正在吃力地推著槓鈴,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我的身旁。他30多歲,中等個頭,相貌平平,屬於那種難以給別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類人。他看上去微微有些中年發福,不像是健身房的常客。

  我剛剛做完一組動作,他笑容可掬地對我點點頭,並問道:

  「你每天都來這裡嗎?」

  「不是每天來,但是,只要一有空我就會來。」那沉重的槓鈴壓得我連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你呢?」我反問道。

  「我很少來。」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看了看那發福的身體:「我只是偶爾到這裡來蹬蹬自行車,做做桑拿,像你們這麼大的運動量,我承受不起。」

  我用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並開始練腹肌。我每坐起來一次,肚子裡的肌肉就緊緊地絞痛一下,這種扭曲的感覺此刻卻帶給我一種快感,它讓我盡情地消耗體內的能量,我隨著每一下疼痛而發出一聲聲呻吟,讓我有一種借此將體內壓抑釋放出來的痛快感覺。

  練完腹肌,他仍站在一旁望著我不肯離去。看著他那笑咪咪的樣子,真想問問他是否還有什麼話對我說,但我沒問,只是喘著粗氣並對他微微笑了笑,他馬上湊過來十分客氣地對我說;

  「我叫喬,你呢?」

  「克麗斯蒂娜,」我簡短地回答著。

  「中國人?」

  「是的!」

  「來澳洲多久了?」

  「你是警察嗎?」我很不客氣、半開玩笑地反問。

  「不,」他一邊哈哈大笑著,一邊繼續說著:「你看我這個樣子象警察嗎?如果警察都是我這個樣子的話,實在為我們國家丟臉。」

  「那很難說。」我繼續同他開著玩笑:「也說不定你是一個便衣警察或者私家偵探,看你的眼神有點兒像。」

  「我的眼神?」他故意將那雙不太大的眼睛使勁瞪了瞪,「這雙眼睛看上去很狡猾,是不是?」

  「是的,」我贊同地點了點頭。「這雙眼睛不僅狡猾,而且詭計多端。」

  他笑得前仰後合,並用手在身邊的小包裡摸索著什麼,嘴裡還在不停地說著:

  「你真聰明,一眼就能識破我的真面目。不行,我一定要給你留下電話號碼,以後還要和你繼續探討這個問題。」

  他一邊說,一邊從包裡掏出紙和筆,將他的電話號碼寫在紙上,並遞給了我。我接過紙條,對他擺擺手說:

  「有空我會給你電話,也請你別讓我在健身房裡浪費太多的時間。」

  他對我做了一個鬼臉,匆匆走開了。

  喬是BMW公司的銷售人員,後來我才得知,他除了這份穩定的工作以外,還同另外一位澳洲人共同開了一家婚姻介紹所。據他自己說,他手頭的會員有上千人,中國人占50%,其餘的還有大量的菲律賓人、泰國人和澳洲人。

  「許多外國移民來後想長期留在澳大利亞,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同澳洲人結婚。他們參加這樣的婚姻介紹所,希望幾百元的會費能為他們帶來一個美好的前程。這也是我的工作和任務。」他十分得意地向我介紹和炫耀著。

  「你們的成功率高嗎?」我好奇地問道,這對我的確是件新鮮事兒。

  「公司成立到現在已近兩年,成功的有10對左右。」看到我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將身子湊近我,輕聲說道:

  「你有沒有興趣入會?」

  這傢伙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已經準備拿我開刀了,「No way!」(不入)我堅決地。毫不猶豫地從嘴裡蹦出這兩個字。

  他一點兒也不氣餒,滿臉堆著笑,完全不在乎我的反應,始終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說著:

  「你不必那麼認真,像鬧著玩一樣,有興趣就來,沒興趣就算了,只當多結交一些朋友。你初來澳洲,一定很孤單、寂寞。你需要朋友。並且,我不收你的會費,完全是朋友之間的互相幫助。」這傢伙真不愧為是一個推銷員,他的話確實讓我有點兒動心。讓我不得不想起夜晚自己房間裡懸掛著那些像屍體一樣晃動的衣服影子。想起那幢破舊的房子以及地板發出的「吱吱」聲和夜深人靜時那撩亂我心弦讓我徹夜難眠的呻吟聲……

  我讓步了,對他點了點頭說:

  「好吧,讓我試試。」

  「OK!」他一下子興致勃勃,跳到電腦前,開始為我儲存資料。

  他好像查戶口似的將我的出生年月、個人生活背景和經歷查了個底朝天、緊接著他又像審訓一樣對我不斷地提問:

  「想找多大年齡的男人?」

  「40歲以下。」

  「中國人還是澳洲人?」

  「澳洲人。」

  「Good,」他讚許地點了點頭,露出一絲微笑:「你對對方職業有什麼要求?」

  「有正當職業就可以。」

  「有房車?」

  「無所謂。」我的回答讓喬大吃一驚:

  「怎麼能無所謂呢?這點很重要。大部分女孩子來我這裡所提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必須有房有車,否則免談。而你怎冬能說無所謂呢?」看他那付著急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給他找對象似的。再說,我壓根就沒抱著認真的態度來面對此事。對我來說就像喬說的那句話:有興趣就來,沒興趣就走,只當多見幾個朋友罷了。

  「你隨便怎麼寫吧。」我像應付差事一樣,不耐煩地對他說。

  他非常專注地在電腦上敲打著,好像在做著一件神聖、偉大的事業似的。

  臨別前,他還特別關照我:

  「下次來別忘了帶幾張你自己認為最漂亮的近照來。」

  兩星期後,喬把電話打到了我工作的印像館,他萬分興奮地告訴我,他已為我找到了一位如意郎君。

  「他是澳洲人,36歲,作家、熱愛家庭、喜歡亞洲文化,我敢保證你們倆一定一拍即合,趕快安排時間見面吧!」他興奮得聲音有些失控。將這位男士的電話號碼給了我,掛機前又再三囑咐了一番:

  「千萬別忘了給他去電話,然後讓我知道進展情況。」

  望著手裡的這個莫名其妙的號碼,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左右看看,老闆也並沒太注意我的詭秘行蹤,我將那張寫著號碼的小紙條放進了口袋。

  趁著吃午飯的功夫,我在路邊的投幣電話給這位所謂「如意郎君」打去了電話。

  「哈羅?」聽筒裡傳來一個低沉、懶洋洋的聲音。

  「我叫克麗斯蒂娜,是婚姻介紹所的喬給了我你的電話號碼。」我盡量保持平靜,努力調整著自己的聲調,別顯得太過於急切。

  「我是約翰。你是哪國人?」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無精打采。

  「中國人。」我十分不自然地回答著,

  「很好,我們見見面吧。」他好像急於想見我,可聽聲音卻完全聽不出有任何急迫感。

  「好吧,明天我休息,如果你也有空的話,中午午飯後怎麼樣?」

  「我的時間自由,這樣吧,明天下午兩點,我在市政廳門前等你。順便問一下,你長得什麼樣子?有什麼特點?」

  這句話似乎把我給難住了,長這麼大,我可從來沒有對別人形容過自己的樣子。我在腦子裡努力思索著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

  「長頭髮,白皮膚,中等身材。」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麼多,接下來我又補充了一句:「噢,對了,我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右手拿著一張中文日報。」說到這裡,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的偵探片。電影裡的特務接頭一般都是這個樣子。我立刻感到有些後悔不該撥打這個號碼。

  第二天下午不到兩點鐘,我就提前到達了市政廳,我想先在那兒附近偵察一下地形。這裡是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也是許多人約見朋友的地點,我站在遠處向那裡望去,希望能找到約翰的影子。

  市政廳前站著許多人,每一個都好像在等人。我的眼睛自然只盯著男人看。第一個映人我眼簾的是二個個頭高高、寬大、英俊的小伙子,他穿著一件T恤衫和合體的牛仔褲,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難道會是他嗎?不,絕不是,我立刻將這種可能性推翻。因為小伙子看上去最多也不超過二十五、六歲。年齡不符。離小伙子不遠處,有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兒,50多歲了,更不會是。順著老頭兒的方向再望下去,我的眼睛一亮,一個三十五、六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西裝,沒有打領帶,深棕色的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五官長得很端正和文雅,左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文化人。他一邊焦急地看著表,並不時地四處張望著。他會是約翰嗎?我的腦子飛快地旋轉著。他的頭髮、衣服梳理得整齊,證明他對這初次見面很重視,他是作家,自然隨身都會帶上一個公文包。尤其是他那焦急等人的樣子,毫無疑問,千真萬確,這人就是約翰!

  我的心開始跳躍,興奮得徑直向那個男人的方向走去。就在我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時,一個金髮女郎出現在他面前,只見他一個箭步跳上去,一把抱住那個金髮女郎,倆人開始接吻,怎麼回事?我被這突如其來所發生的事情搞蒙了!一分鐘之後,我才清醒地意識到,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約翰。

  我東瞄酉看,心裡還在盤算著哪一位有可能是約翰。突然,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你是克麗斯蒂娜嗎?」

  我轉過身子,看到了一個睡眼惺忪,滿臉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兩眼佈滿了血絲,好像剛剛殺過人似的。一件皺皺巴巴的粗布襯衣顯得那麼骯髒,最可氣的是他頭上的那頂不倫不類,歪歪扭扭的小帽子,看上去簡直和漢奸、狗腿子沒什麼兩樣。

  我對他點了點頭,沒說一句話。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一字一句拖著長腔,一股濃烈的酒味從他的嘴裡向我撲鼻而來,嗆得我不得不將頭微微偏向一方,

  「你就是約翰?」我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他點了點頭,努力將他那雙處於半睡眼狀態的眼睛打開:「昨天晚上睡晚了,寫作太辛苦。」他有些語無倫次,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緣故,說話都有些大舌頭。

  我不想再同他繼續交談了,我準備離開,雖然我知道這樣做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為,可我實在無法強制自己和一個醉漢在街上瞎遊蕩。

  我正在盤算著該如何脫身,他向我提出建議:

  「我們去哪裡坐坐好嗎?」

  我裝做沒有聽懂,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看我沒有反應,就用手向遠處指了指,說:

  「我們去那間酒吧喝兩杯,怎麼樣?」

  還喝酒?我差一點脫口而出,腦袋感到天旋地轉,雖然我沒喝酒,卻被他這番話說得暈頭轉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裝做聽不懂英文,慶幸我在電話裡同他談得不多。我對他搖了搖頭,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不去?」我還是搖頭。

  「不喜歡?」我始終不停地搖頭,

  「不懂英文?」這次我終於點頭了。他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嘴裡輕聲嘀咕著:

  「這是他媽的什麼介紹所,介紹一個不懂英文的小啞巴給我!」他不耐煩地對我擺了擺手說:

  「Oh,Bye-bye。」

  我也笑嘻嘻地對他揮了揮手,痛快地說了聲:「bye,bye。」就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回到家裡,我衝到電話機前給喬撥了電話。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的進展,我也迫不及待地對著話筒大聲叫著:

  「謝謝你為我挑選的如意郎君,他簡直是太『出色』了,以至於使我連話都不敢說就逃之夭夭了。」

  我將情況如實告訴了喬,他聽後一再向我解釋,是他自己工作失誤,沒有親自瞭解清楚,以後下不為例。我也告訴他,沒有什麼下一次。再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期待著什麼奇跡發生,謝謝他的幫助,並希望他將我的資料從電腦裡取消。喬一口答應,並保證一小時之後,我的名字將不會再在電腦上出現。

  想不到在以後的幾個月裡,我時常都會接到這種要求見面的電話,讓我不得不將電話號碼改換新的。這一次,我才真正的得以安寧。二十九海灘暴曬

  當我將上身的衣服全脫掉的時候,我第一次如此輕鬆地暴露在陽光下,並深深地感到目己真真實實地同大自然溶為一體。

  這套公寓比從前的那一套大很多,一房一廳、廚房、衛生間、洗衣房設施齊備。我特別喜歡那寬敞、明亮的客廳,每天清晨一拉開窗簾、就使人感到陽光明媚,充滿生機。

  房東是一位比我還小,20歲出頭的台灣姑娘莉莉,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朋友處遇見她,閒聊間,她提到自己的房子準備出租,並且價錢合理。我當時正在四處找房子,因多年養成的習慣,我還是喜歡一個人獨住,能多一些自己的空間和自由。我們約定第二天去看房。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一拍即合,我當即決定租下這套公寓。從那天開始,莉莉也成了我在澳洲最好的朋友之一。

  莉莉是一個性格開朗、思想開放、思維敏銳、有事業心並能吃苦的姑娘。她十幾歲時就一人獨闖澳洲,她的那種吃苦耐勞的精神,讓我從心眼裡佩服,別看她個頭兒不高,平時總是一副學生的裝束,可做起事情來,卻非常精明,果斷並充滿了自信。

  我們雖然來自不同的生活背景和環境。接受的又是不同的文化教育,可我倆之間卻好像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我還沒發話,她就能馬上領會我的意圖。我剛一開日說:「莉莉同志。」她就會馬上接上說:「是,首長,有什麼吩咐?」這種共同的幽默,使我們感到其樂無窮。以至於旁人會認為我們是兩個莫名其妙的小瘋子。

  莉莉的男友彼德是澳洲人,是個電腦程序員,在銀行工作。彼德個頭高大,長得文致彬彬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良好教育,修養極高,有極好的家庭背景的人。他們的家離我的住處很近,開車只需要5分鐘。沒過多久,我們三個人就組成了一個親密無間的「戰鬥小組。」一到週末,我們就三人結伴而行,以至於許多陌生男士常常向彼德投來嫉妒和羨慕的目光。他也時常洋洋得意、半開玩笑地說:

  「我是一個幸運的男人,身邊總有兩個可愛的女人相伴。」

  我和莉莉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喜歡戶外運動,喜歡大自然。澳大利亞的確是一個風景秀麗,氣候宜人的國家。一年四季都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冬暖夏涼。所以基本上每個週末我們都會組織些戶外活動。

  澳洲的夏季來臨、氣溫白天最多也不過二十七、八度。今天是星期六,莉莉一清早就打來了電話,她聲音顯得興奮,

  「首長,我們去海灘曬太陽吧。」

  我望望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心裡也開始癢癢了,我一口答應了她,並約定一小時後在海灘見面。

  這是離我的住處最近的一個海灘,步行只需七八分鐘。海灘不大,今天因為是週末,所以人比往常多一些。

  遠遠的,我就望見了彼德那高大的身體和走在他身邊顯得萬般嬌小的莉莉。

  「首長今天看上去紅光滿面,意氣風發,是不是黨中央有什麼新的指示?」我心裡明白,她嘴裡說的「黨中央」是指我的父母,我們倆時常用這種只有我們自己能夠聽得懂的語言來交談。

  「是的,黨中央指示我要多增進海峽兩岸的關係,這不是,今天我們國共兩黨就要共同來接管悉尼海灘了。」我也樂呵呵地同她開著玩笑。

  莉莉十分熟練的將一塊雙人大浴巾鋪在細軟的沙灘上,彼德已經迫不及待地脫去短褲和T恤衫,身著一條小小的泳褲,躺在了浴巾上。莉莉將連衣裙脫掉,露出了一件鮮紅色的三點式泳裝,接著她又旁若無人地解掉了三點式的上半部,露出兩個圓圓的生動的小乳房。並很自然地平躺在彼德身旁。我左右看了看從我們身邊走過的男男女女,又顧慮重重地望著正幸福地沐浴在陽光下的彼德,不知該如何是好。

  「首長不會是穿著衣服在海灘暴曬吧?」莉莉早已看出我的心思。

  我用眼睛向莉莉示意她身邊的彼德,面帶羞色,莉莉不以為然的說:

  「這沒什麼關係。我經常同彼德的父母一起來海灘,也一樣這樣暴曬。他們從不介意。」

  我始終還在猶豫,一旁的彼德卻發話了:

  「怎麼,你不想盡情享受一下陽光嗎?」

  我努力掩飾著自己的驚慌和羞澀,假裝瀟灑地說:「當然了。」

  我顫顫巍巍、磨磨蹭蹭地一點點脫著上衣,當時我真希望自己穿有一百件上衣在身,可以慢慢地脫。當我的上身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時候。我卻不再驚慌,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投來怪異的目光。每個人都視而不見的從我的面前走過,包括我身邊的彼德,他繼續興致勃勃地同我和莉莉大講著最近他新練的一種什麼功夫。他看我時的眼神同我大曝光前沒有任何區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輕鬆地暴露在陽光下,並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真真實實地同大自然溶為一體。

  在這以後,我們的「暴曬大軍」也一天天壯大,甚至幾個胸部平平的中國女孩子也將她們自認為羞恥的胸部展示給大自然。周圍沒有嘲笑,沒有驚訝,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好像這都是順理成章的。

  這讓我想起在巴西的時候,令我驚訝地發現,巴西人視大胸為不美。記得當時我去健身房鍛煉,我一再示意教練為我安排一組訓練計劃能使自己的胸部更豐滿,那個英俊的巴西教練睜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問道:

  「練大點兒?為什麼?你這個樣子剛好合適,胸再大就難看了。」我當時很難理解他這話的含意。

  在我開診所的時候,我的一個病人對我神秘地說,過幾天她要去做乳房變小手術,我覺得她簡直是瘋了!望著她那對豐滿的乳房,真恨不得將她切除的那部分放在自己的胸前。手術後,我又見到了她,望著她那略顯平坦的胸部,我心中的傷心和失望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彷彿那手術刀是切在自己的身上一樣。

  後來,我同我的澳洲朋友們談論此事,他們的觀點是:其實女人的美,並不取決於胸大或胸小,這兩種都體現了不同的美感。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美,就像每個人的長相不同一樣。他們一致認為,真實、不造作、不虛偽、順其自然才是美。最重要一點,心靈的美要比外在的美更持久,更真實,更動人心弦,更使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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