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我斷斷續續地睡了幾個小時,可一直都在做噩籮,桑塔那留下的那把手槍一直放在我的枕旁。
我同桑塔那之間過著一種既甜蜜、激情、浪漫,又時有分歧爭吵的生活。時間就像流水,流得越快,我們之間的依戀就越深,與其說是依戀,倒不如解釋為相互的依賴,就像一對老夫老妻,激情減弱,信任和平淡增加。我們索性相互以「爸爸、媽媽」來稱呼對方,這似乎更有家庭的氣氛,我們之間的交談也由中文改為葡萄牙文。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我才慢慢發現,我與他之間許多愛好和興趣都不同。看電視時,他更關心政治、時事和體育,而我卻愛看電影、音樂和時尚,所以,我們不得不一人一個房間,各自看著自己的節目。因為工作上的需要,他時常應邀攜同我這個准夫人出席大大小小的外交酒會。大概是因為虛榮心,或是想在異國土地尋找一個自認為適合自己的位置,我每一次都十分熱衷於穿上漂亮的晚禮服周旋於各國的名流之中,並感到其樂無窮。而他卻非常厭倦這種應酬,他說他更希望到鄉下去過那種純樸的田園生活。他喜歡去郊外釣魚,看到歡蹦亂跳的小魚離開水面幾分鐘之後那奄奄一息的樣子,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痛苦的折磨,我拒絕參加他的釣魚活動,他自然也求之不得。這種純男人的活動帶上一位女性,到野外一去就是幾天也的確不方便。
我周圍沒有太多的朋友,家裡來的最多的自然是他的母親葛琳娜和他的弟弟妹妹。令我驚訝的是,巴西人的家庭關係很親密,有點像我們中國人,一家有事,恨不得整個家族都出動。記得我們剛剛搬人新居的那段時期,葛琳娜以及桑塔那的妹妹索妮啞時常來家裡串門兒,與其說是來隨便坐坐,倒不如說是一個「衛生檢查團」。巴西人愛乾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去過很多居住在貧民窟的窮人家,雖然家裡一貧如洗,可簡陋的小屋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尤其是廚房,沒有一點油垢,沒有一絲的塵土,清潔的灶具和一個個洗得像鏡子般發亮的鍋,讓我不得不想起了北京的家,那漆黑的廚房每一個角落都掛著厚厚的油垢,讓人不敢去碰,那些燒得發黑的鐵鍋好像一個個地雷,佈滿了廚房,猶如進入了雷區。多少年之後,我去了許多的發達國家,包括美國、英國、澳大利亞,也拜訪了許多當地人的家庭,可他們的清潔程度是根本無法同巴西家庭相比美的。我幾次都羞於讓葛琳娜和索妮婭在我家衛生不合格的情況下為我大搞衛生,所以,自己也不得不按照她們的標準做起家庭清潔工。久而久之,我發現生活在這種清新的環境裡確實是一大享受,以至於在我以後每次回到北京的父母家時,自然而然的做起家裡的臨時「鐘點工」。
桑塔那又要同朋友們去釣魚了,走的前一天,他一邊興致勃勃地準備著他的全部釣魚用具,魚桿、魚食、帳篷,還拿著一個小布包,很神秘地把我叫到屋裡。打開布包,嚇了我一跳,裡面包著一把嶄新的左輪小手槍:「你這是做什麼?」我驚恐萬狀地問道。他平靜地對我說:「巴西的治安不好,家家戶戶都備有槍支,我不在的時候,你把它隨身帶好,有什麼情況,可以用來自衛。」對於槍支的使用,我並不感到生疏,我過去在解放軍藝術學院上學時,曾去軍訓了3個月,當時還獲得神槍手的稱號。只是沒想到在日常生活中也會用得上這樣的武器,不過,有備無患,我還是把它收藏在我床頭櫃的抽屜裡,以防萬一。
大概是習慣了倆人在一起生活,桑塔那不在的日子,雖然只有幾天,我卻常有種失落感。尤其是晚上收工回到家裡,望著空蕩蕩的宅子,和那把隨時可以拿到的左輪手槍,不知該做些什麼好。每到這個時候就讓我想起北京,想起那個令人激動的城市。在北京時,我也很討厭那麼多人,尤其是王府井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時常會被人碰撞,可現在,我卻希望有這樣的感覺,哪怕是有一群「小腳偵緝隊」來騷擾我也好。在這裡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和身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與我無關,自己好像生活在世外桃園那麼悠閒,舒適,與世無爭,與此同時,孤獨寂寞卻也無時無刻不在伴隨著我。我受不了這種無聲的寂靜。這個應有盡有,看似溫暖的家,現在只剩下我、菲菲和那把令人膽顫的槍。
今天是星期五,店裡的生意也出奇地好,忙了整整一天,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菲菲搖頭擺尾地對我獻著慇勤,它被冷落了一整天,拚命想引起我對它的注意,我蹲下來,用雙臂抱住它的頭,貼在我的臉上,它無限幸福地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嘴裡哼哼啊啊地發出一些聲音,好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在母親的懷裡享受著愛撫。我覺得好累,整天在店裡對著不同年齡段的顧客,臉上又必須總是掛著「蒙娜麗莎」那永恆迷人的微笑,因為講話太多,嗓子眼幹得直冒煙,我現在只想衝進浴室,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洗去這一身的勞累。
「克麗斯蒂娜」,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著我的巴西名字,順著聲音望去,我的鄰居安吉拉站在我的鐵門前,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英俊、高大,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安吉拉是個豐滿,棕色皮膚,一頭彎曲的亞麻色的頭髮的中年女人,她已36歲,15歲就結婚,並生了一個女兒叫阿曼達。丈夫早年出車禍死去,她一個人辛苦拉扯女兒長大,現在阿曼達也結婚並育有一女,所以,36歲的安吉拉已做了外祖母。她說很想重新組織家庭,但很難,因為巴西的女人7倍多於男人,但值得欣慰的是,在這裡找情人並不難,從我搬過來同她做鄰居後,就看她不知換了多少個情人。望著她身邊的這個英俊少年,我猜想這大概是她的新情人。
「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男朋友馬賽羅。」她那彎彎的眉毛向上一挑一挑的,臉興奮得有些發紅,面部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馬賽羅禮貌地在我兩頰上親了一下,我趕忙又掛起那令我疲憊的微笑:「我叫克麗斯蒂娜,能遇到安吉拉這樣迷人的女人是你的福氣,歡迎你來做我的鄰居。」安吉拉興奮得快暈過去了,她知道我這話給了她多麼大的面子。可以讓她在這個英俊少年面前足足風光好幾天:「我告訴馬塞羅我的鄰居是一個年輕漂亮的日本女孩子,他不相信。」安吉拉還在眉飛色舞的講著,她的話真多。每天下班回到家,我最怕遇到她,她的話匣子一打開就一發不可收拾,勞累了一天的我現在只得做最後的掙扎。「馬塞羅說,他在街上看到的日本人都很醜,臉上不清不楚,好像一個媽生下來的。」巴西人把所有亞洲人都稱為日本人,我想這大概是三洋、夏普和豐田的感召力。安吉拉還在信口開河:「馬塞羅說前不久在聖保羅認識一個日本女孩,那女孩胸平得像飛機場,臀部也是平平的,做愛的時候好像一個木頭人一動不動,一聲不響。」馬塞羅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把話叉開:「不不,我只是隨便說說,不過,你倒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日本女孩。」我已經不能夠忍受安吉拉的滿口雌黃了,真想轉身就走,不過,我還是耐著性子糾正他:「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
「噢,對,是中國人。」安吉拉好像又有了話題:「聽說你們中國的人很多,是10億還是20億?」
「10億。」我簡短而乾脆的回答。
「對,10億。」她轉向馬塞羅,更加興奮地說著:「想想看,這麼多的中國人是怎麼來的,都說中國男人是性無能,這點我就不明白了,難道這些人是變出來的或是上帝造的?」望著眼前的這個飽嘗愛情飢渴的女人,三句話不離開性的主題,我的兩條腿開始打顫,喉嚨幹得要冒火,我必須離開他們,我把頭轉向馬塞羅:
「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會常來常往的。」我正準備離開,安吉拉好像大夢初醒,一把拉住了我。
「噢,說了半天,卻忘了正事,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參加我孫女的生日晚會。你一定會來參加是嗎?」她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我,看著眼前的這個沉浸在愛河裡,井始終風情萬種的外祖母,我沒有力量回絕她的要求。
「沒問題,我一定會去。」她衝過來,把我緊緊的摟抱在懷裡,她胸前那兩塊巨大的肉壓得我幾乎滯息,她的臉笑得像個孩子:「你能來太讓我高興了,我要讓所有的朋友看看你是一個多麼漂亮的日本女孩!」我擺脫她雙臂深深的舒了口氣,用沙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不,是中國人。」怕她繼續糾纏,我趕忙補充了一句:「那好,我們明天見。」我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啪,啪」兩聲巨響,緊接著就是兩道流星從安吉拉的身後飛過,我們還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看到一輛警車從我們眼前飛馳而過,距離我們只有不到兩米遠,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車上的警察將身子從車窗裡探出,用手裡的手槍向前方一輛飛馳的摩托車不斷地射擊,噢,上帝!我們這才搞清楚,原來從我們身邊飛過的哪裡是什麼流星,而是流彈!我驚恐萬狀地對安吉拉狂叫一聲:「快趴下!」她若無其事地對我擺了擺手:「不用了,警車已經走了,我們也不必緊張了!」我始終驚魂未定:「可他們有可能還會回來,子彈可是沒長眼睛。」
安吉拉輕鬆地聳聳肩膀:「這樣的事經常會發生,落到誰的身上那只能說是你自己不走運。」
「可警察也不該在居民區隨便開槍,這樣很容易傷害無辜的人。」我始終憤憤不平。
這次是馬塞羅搭話了:「可留下罪犯會給無辜的人帶來更大的威脅。」
我已無意同他們就這個問題理論,心裡只盤算著那些不長眼睛的子彈隨時可能會再次光顧。我匆匆與他們告別,鎖好院門,慌慌張張地回到房間,並沒有忘記將我的小狗菲菲趕到後院,讓它也能免遭流彈的襲擊。這一夜我難以人睡,桑塔那留下的那把手槍一直放在我的枕旁,我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可一一直都在做著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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