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始對這件事情表示冷漠。我們不再提起青年唐林,不再規勸池丹,不再就此事談及任何有關理論、實踐、經驗、心理以及各種各樣血的教訓。當一隻鳥兒想要離開一片樹林的時候,如果那隻鳥兒很強,它是不會聽風來時樹林是怎麼苦口婆心喧嘩的,它的眼睛也不會在意樹梢搖晃得有多麼累,它的心裡只有它想要飛的那棵樹,見樹不見林的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這一點我們很清楚。
我們清楚,但是不等於說我們就真的就無所作為。
池丹對我們突然之間的沉寂感到有點不適應,她是拿定了主意要和我們抗爭到底的,她作好了這方面的一切準備,打算頑強抵禦和反抗我們對青年唐林最猛烈的嘲諷。挖苦和損傷,她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對我們說,我願意,我就是願意,你們怎麼著?她連在說出這番話時揚起下頦的驕傲的動作都設計好了,只等我們把她逼上梁山。
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做,我們怎麼會那麼做呢?我們又不是高公子,我們也不是陸謙,我們根本沒有打算在草料場上放火,我們就是要放火也會在科學的時間裡採用科學的方法放,在讀過《水滸傳》這本書之後,我們已經覺悟了,怎麼可能再給小說家創造出一個林沖這樣的人物出來呢?我們再笨也不會那麼去做的。
我們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一如既往,我們該工作的時候工作,該休息的時候休息,該說的時候說,該笑的時候笑,惟獨不提青年唐林這個人,青年唐林這個人在我們這裡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他只不過是一個莫須有的人,或者是一道一掠而過的風,一棵長在科幻讀物上的樹,根本就不在我們的現實生活裡。
在這段時間裡,青年唐林經常有電話打來。打到我們的辦公室裡來,電話就在那裡,有時候池丹接了,有時候是我們當中的一個人接的,我們當中的一個人接了就客客氣氣地用標準的普通話對電話那頭說,您稍等。我們當中的那一個人就把電話傳給池丹,然後埋頭工作,一點也不上心。
大家都在埋頭工作,大家都很忙,即使不忙的時候,大家也願意剪剪指甲,打打瞌睡,用報紙疊紙帽子,或者響亮地喝水,對某些人的電話以及電話的內容和產生的作用沒有人關心。我們是一個熱愛工作的辦公室,我們還是一個閒情逸致的辦公室,我們的確是這樣的一個辦公室。
有時候我們在聊天,我們聊一些陳芝麻爛谷的事,我們聊一些男人的事,我們聊得非常熱鬧,我們的那些話題其實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們那麼非常熱鬧地聊著,好像那些一點意思也沒有的話題真的很有意思似的,池丹在一邊聽著,有些耐不住,她想插進後來,她想告訴我們男人不光有那些陳芝麻爛谷子,還有一些別的,男人的確有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比如說,還有青年唐林,池丹她就開始說,池丹說的時候,我們就停下來聽著,我們聽得很認真,我們沒有人插話。
我們有時候旋開茶杯的蓋子來喝一口水,再把茶杯的蓋子蓋上,繼續聽她講,等她講完,我們就非常熱鬧地接著剛才的話題大聲他講下去,講剛才我們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把池丹晾在一邊。把青年唐林晾在一邊,好像這些事情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或者它們出現倒是出現了,但是我們一點也不想關心。
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輕漫了?我想不是。
我想主要的問題在我們自己就是一片樹林,我們怎麼會對一棵孤單單的樹關心呢?我們不會。我們這樣做終於把池丹給惹惱了,最主要的是池丹她沉不住氣了,池丹她是我們這片樹林中的一隻鳥兒,她是最重要的一隻鳥兒,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的重要,她不能容忍這樣的重要得而復失,否則她會產生懷疑,她對村產生了懷疑就會對樹林產生懷疑,她對樹林產生了懷疑就會對白雲和天空產生懷疑,她對白雲和天空產生了懷疑就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一隻鳥兒一旦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還怎麼飛呢?
有一次,青年唐林又來了電話,我們對電話那頭非常客氣地用標準的普通話說請稍等,我們把電話遞給池丹,然後埋頭工作。池丹接完電話後挑釁地對我們說,他今天晚上請我去聽音樂會。
我們一起放下手上的工作,我們說,誰是誰?哪個他?池丹說,唐林。我們說,唐林哪個唐林?我們認識嗎?池丹說,他是我男朋友,你們……你們不認識。我們說,哦--我們說完哦之後就一起埋頭繼續工作了,讓池丹一個人站在辦公室中間發愣。
還有一次,我們在那裡聊天,我們聊的還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池丹插話進來,她告訴我們有關青年唐林的事,我們聽著,並且微笑,葵等池丹講完,我們又接著剛才的那些話題,還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池丹忍不住了,她一跺腳。大聲地喊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到底要怎麼樣我們停下來,一起看著池丹,我們微笑著,心裡想,池丹她是一隻多麼可愛的小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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