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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快就發現其實這不光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同時它也是辦公室所有人的想法。

  池丹來我們辦公室後,我先安排她做一般性的文件處理工作,以便她更快地熟悉情況,爭取早日上路。在我們這樣一個龐雜的辦事機構裡。我們就像一些生活在雨道複雜的地層下的蚯蚓,我們的工作就是蚯蚓的工作,對於蚯蚓來說,這樣熟悉情況的過程十分重要。

  我要小楊帶著她,小楊人很靈活,處理起這一類事情來既有原則性又很麻利,帶池丹完全沒有問題。

  有一次,我要池丹將一份已經完成的文件送報,小楊正好不在,池丹很高興地接過文件去辦,結果她沒有按照文件的送報程序去做,而是把文件送報到不該送報的部門去了,具體地說,那份文件本來是送給局委一班人的,結果讓池丹給送到了老干辦,誤了事。

  局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把我給訓了一通。局長說,你是怎麼回事?你這個主任是怎麼當的?這麼簡單的工作也讓你給耽誤了,要都像你這樣,我們這個局就全亂套了。

  我挨了批,心裡很窩火,回去我就批評了池丹。我對池丹說,你辦事怎麼這麼馬虎呢?一份簡單的文件送報工作,你要是不清楚,可以問問小楊,小楊不在,你就問大牛和老馬,你還可以親自問問我,你誰也不問,擅自處理,結果怎麼樣,出問題了吧?

  我這麼批評池丹,池丹她站在那裡,她的樣子非常不好受,我一看她那個樣子就心軟了,就想算了,事情出都出了,有什麼問題頂著吧。

  誰知我想算,小楊大牛老馬他們卻不想算。

  首先是小楊,小楊從他的辦公桌後站起來,說,主任,這事不能怪池丹,要怪就怪我,是我讓池丹這麼送文件的。

  我知道小楊這話不對,小楊也許會讓池丹往老干辦送釣魚票或者是雞蛋,再不就是澡堂子票,絕對不會讓池丹送文件,那不明擺著刺激老同志們嗎?小楊雖說還很年輕,這種錯誤卻不可能犯。

  我擺擺手說,小楊你不用替池丹辯解,這種事我明查秋毫。

  大牛放下手頭的事,一臉嚴肅地說,主任,一份文件,送錯了就送錯了,也不可能導致金融市場危機,也不會影響環球生態平衡,用不著那麼小題大作吧?

  我說,這怎麼是小題大作呢?你把應該送到局委成員手中的文件送給了退休的老幹部,你讓退休的老幹部覺得是諷刺,讓局委成員覺得是暗示,這種錯誤還不嚴重呀?大牛你是老同志,這話別人說可以,你說就是沒覺悟了。

  老馬本來在那裡很認真地整理一份材料,這時抬起頭來,笑瞇瞇他說,主任,你也把事情說得太嚴重了,我們局裡每天要生產幾十份文件,哪天沒有驢食迸貓碗的事,也沒見驢和貓怎麼樣,再說,這樣的錯誤你也犯過,你剛來那會兒.有一次上面要你起草一份三八節放假的通知,本來是說女同志放假,你給寫成了同志們放假,結果到了三八節那一天,領導跑來一看,大樓裡空空如也,同志們都在滿懷喜悅地在家裡慶祝節日呢,要說是錯誤,你這錯誤也算是有水平了,你忘了?

  我一下子就臊紅了臉。我在心裡想,老馬整天陽光燦爛,他其實是一個隱藏得很深的殺手。我說,你們這麼說,你們要自食其果。

  小楊說,自食就自食。

  大牛說,其果就其果。

  老馬說,天塌不下來。我說,我們這個月的獎金可就全泡湯了。

  小楊說,泡湯就泡湯。

  大牛說,不就是獎金嗎?

  老馬說,錢掙不完。

  我有點生氣,我說,你們的意思,反倒是我錯了?

  這一回他們沒有分別表達自己的想法,這一回他們三個人異口同聲他說,是的,你錯了。

  這件事給了我很深的啟發,這也是我在我們這個辦公室裡受到的第一次啟發,在此之前,他們三個人一直很尊敬我,從來沒有在公開的場合反對過我,他們一直管我叫頭兒,現在他們不光聯合起來反對我,還管我叫主任,可見事態的嚴重性。但是這件事情並沒有讓我沮喪,相反讓我很高興,我覺得我在這件事情上處理得很對,我覺得我的下屬們在這件事情上處理得也很對,我們是蚯蚓,但並不是說我們就是一點感情都不講的蚯蚓.我們應該成為一群團結友愛、快樂活潑的蚯蚓,事情就應該這樣。

  池丹對此非常感激,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我們辦公室,她的樣子甚至是意外的,驚喜的。有一段時間她有些不知所措,以為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以為她走錯了地方,走到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裡面來了,而池丹是獨生子女的一代,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大家庭,她只是在一些懷舊的電影和書中見過這樣的大家庭,她還不大適應,她有點昏了頭。

  但是很快地,池丹她就明白過來了,她明白沒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她也沒有走錯什麼地方,她從學校畢業出來,本來就應該分到我們的辦公室裡來,我們就算是一個大家庭。那也和她的畢業分配沒有關係,她只是非常有幸地成了我們這個辦公室裡的一員,如果我們是一個大家庭,那她就是這個大家庭裡的一個新成員,如果我們是兄長,那她就是妹妹。

  這種情況肯定讓池丹欣喜無比,她確實是欣喜無比的,這一點我們全都看出來了,她在適應了我們這個辦公室的氛圍之後開始變得活躍了,她對我們說,我真是好運氣,我們班上所有的同學都沒有我這樣的好運氣,我們班長的那個單位有二十幾個同事,他分去的時候連辦公桌都沒有,每天只能乘著其他同事不在的時候在人家的桌子上辦公,人家一來就趕緊讓坐,有一個叫郭有力的同學,他得負責給辦公室的老同事們倒水、抹桌子、拿信件報紙,他的領導說他得這麼於上兩年才能走上正軌,有一次他出了一點差錯,他給一個老同事泡上了一杯茶,那個老同事正在吃中藥,不喝茶,只喝白開水,那個老同事很生氣地說他,你們這些大學生會不會辦事?你們難道連白開水和茶都分不清嗎?還有一個叫肖英的女同學,她們辦公室只有三個同事,可她去了一個星期也沒搞清楚那兩個同事叫什麼名字,有一次她忍不住問她們科長,科長說,你問名字幹什麼?你又不是戶籍民警,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別的閒事不要管,你們這些大學生,一點起碼的社會經驗都沒有。

  池丹講這些,她是感激的,她為自己不是她的那些同學而慶幸,這點我們完全看出來了。我們覺得池丹有理由慶幸,她的確不是她的那些同學,她有自己的辦公桌,她用不著在別人的辦公桌上做吉卜賽女郎,她不用給我們倒水、抹桌子、拿文件報紙,並且在走上正軌之前得這麼幹上兩年,她一下子就和我們融為一體,我們也沒有管她叫作戶籍民警,我們倒是非常喜歡她那種「一點起碼的社會經驗都沒有」的樣子,她在我們的辦公室裡,簡直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她這種情況,要不說是幸福無比,實在也就沒有別的詞彙好形容了。

  池丹站在那裡,她站在我們中間,她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長髮清爽飄逸,在我們的呼吸下輕輕地拂動著,好像她是一隻蝴蝶,被我們這些喜歡蝴蝶的人簇擁著,粉翅兒微微顫動,一時要飛去似的,她很急促他講著她的那些同學的故事,我們很認真地聽著,她講得氣喘吁吁,我們聽得很著迷,而且非常開心,那個樣子,就好像我們真的是一個大家庭,我們是哥哥,池丹她是妹妹,我們這些哥哥在聽池丹這個妹妹講一些有意思的故事似的。

  池丹她由衷地對我們說,你們真好。

  池丹快樂他說,你們太好了。

  池丹這麼說的時候,我們的臉上沒有大多的表情,我們只是在心裡微笑著,我們微笑,同時想起了小鳥這個詞。

  說實話,我們覺得池丹她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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