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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游若冰和李永利、段超群同台表演「三人轉」


  這一夜,向南在自己的小床上,睜著眼躺一會兒,坐一會兒。腦子裡閃現著各種各樣的夢境。她盼望黎明,黎明就能把這些可怕的惡夢驅散了。但事實相反,黎明不僅沒有減輕她整夜壓在心上的痛苦,反而把痛苦和鬱悶變得更加現實和真切了。黎明向她提出:今天應該做什麼呢?能到哪裡去呢?……她沒有合過眼,自然也不用梳洗;她不餓,自然也不想吃早飯。她下床坐到寫字檯前,想呀,想……

  剛剛到了上班的時候吧?就有一個女工宣隊員來叫向南的門,說是領導找她談話。她一聲不響地跟著走了。

  向南走進李永利的辦公室,看見裡面端坐著三個人:段超群、李永利、游若冰。她腦子裡立即出現了王友義以前開玩笑的時候說過的一句話:「對向南進行三堂會審!」她想,今天果然是「三堂會審」了。對於段超群的出現,向南是沒有思想準備的。現在看見段超群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她馬上想到余子期對段超群的分析,和自己對她的種種懷疑,便不由得把臉別轉過去,不想理睬段超群。可是段超群卻仍然笑瞇瞇地看著她,柔和地叫了一聲:「小向!」又指著一張椅子說:「坐吧!小向。怎麼啦,小船又晃蕩了?大家來幫你把把舵吧!」李永利也在一旁幫腔說:「超群同志對你非常關心,今天一早就打電話找你,要跟你談談。怎麼樣?談談吧!昨天的批判會使你受到一些什麼教育?」

  向南在三位領導人面前坐了下來。李永利的尖刻的臉,段超群的微笑的臉,游若冰的和氣的臉,一起對著她。她一張臉一張臉望過去,又望回來。她真不懂,為什麼這些看來和自己完全一樣的人,都不能理解自己呢?為什麼他們一致肯定,她和余子期的戀愛是不正當的關係呢?李永利且不去說他,超群是自己的朋友,情同姐妹,游若冰是余子期的戰友,曾經生死與共,難道都不能瞭解她和子期嗎?他們也同意對她和子期進行這樣的侮辱和損害嗎?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一陣難言的畏懼和屈辱,使她未張嘴先流淚了。段超群見了,又笑了笑,溫和地說:「小向,有什麼話都直說吧!你們的這件事,我一直沒有過問,我總相信你自己會處理好的。想不到鬧成今天這個樣子。也怪我對你關心不夠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很多情況我聽了吃驚。」

  「她從來沒有過問過?那麼一系列的措施和昨天的會議是怎麼來的呢?難道是子期的分析錯了?會不會是李永利的挑撥?這當中有沒有誤會呢?」段超群的話在向南心裡引起一點新的希望。她想,「是呀,超群和老游從來沒有找我們兩個人問問,我們是怎麼相愛起來的?我們又是怎樣互相鼓勵和支持的?他們確實是很多情況都不瞭解呀!那麼,我可不可以趁今天的機會把事實真相攤開,澄清那些流言蜚語呢?我能不能使他們尊重事實而改變自己的看法呢?她想試一試。於是,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委屈情緒,要把自己的一片真心全盤托出來。她從頭說起,從她搞余子期專案的時候說起。她敘述了自己和余子期戀愛的全過程:她如何同情他的家庭遭遇,如何傾慕他的才情,又如何下定決心嫁給他。她和余子期在一起多麼幸福,領導上的種種阻撓又給她帶來了怎樣的痛苦。她一面講一面哭,從頭哭到底。這倒不是有意要取得別人的同情,而是一旦沉浸到這樣的回憶中,她就不能不哭啊!」

  三位領導人幾乎都是面無表情地聽著向南的敘述,像三尊沒有心肝的泥菩薩。向南得不到任何感情上的呼應和交流。但是,她哪裡顧得了這些呢?感情的閘門一經打開,就難以擋住它的奔流,只能讓痛苦和著眼淚一起往外流,直到流淌乾淨!

  向南終於結束了她的敘述。她滿懷期待地問:「我們的戀愛是這麼自然,這麼真誠,這麼和諧,為什麼要說我們的關係是不正當的呢?我實在想不通,想不通啊!」

  三尊泥菩薩一起活了,帶上了各自不同的表情。李永利滿臉譏諷,鼻子裡連聲哼哼;游若冰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似乎為向南感到無限惋惜和憂慮;段超群則是一副溫柔敦厚的表情,親切地看著自己不爭氣的朋友。三張面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來,游若冰把手向段超群一擺說:「還是超群同志好好開導開導小向吧,看樣子是中毒太深了!」李永利也尊重地對段超群說:「請超群同志談談吧!」向南的兩眼也直對著段超群。她多麼想當面聽聽這位和自己有著三十年友誼的朋友,這位和自己受過同樣教育的領導,對於自己的幸福和痛苦是怎麼看、怎麼想的。

  段超群並不推辭,她把坐椅往向南身邊拉了拉,微笑著叫了一聲:「小向!」而到了再張開嘴巴說話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笑意,顯得那麼嚴肅,那麼冷冰冰。她看看她的同僚們說:

  「聽了小向的一番介紹,我感到自己好像不是生活在七十年代的社會主義國家裡,而是倒退到十八、十九世紀的資產階級小說所描寫的那個世界裡。小向沉醉在那樣的愛情中,她那麼美化它,又那麼留戀它。今天哭得這麼慘痛,就是至今還在政治上、感情上劃不清革命和反革命界線的最好的證明。我覺得,同志們的批判是完全正確的。」

  段超群的這一段話,加上游若冰和李永利的連連點頭,使得向南的淚泉突然斷了。對於一個懂得自尊和自愛的人來說,輕蔑也是對強者進行自衛抗爭的武器。既然眼淚已經構成了新的罪行,招致了人們的嘲弄,那麼,還是寧可讓它往肚裡流吧。段超群見向南止住了哭,卻以為是自己的分析生了效。她把臉轉過來對著向南說話了:

  「你那麼喜歡余子期,毫無顧忌地跟他談情說愛,這真叫我難以理解。我一看見余子期,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討厭。一想到你居然和他在一起卿卿我我,就不由得為你感到羞愧和恥辱。小向啊,你在政治上的右傾導致了生活上的墮落,這個教訓還不慘痛嗎?要哭,你就為這一點哭吧!人的眼淚不光是為了表達痛苦的,也可以用來清洗靈魂!」

  「啊?」向南呻吟般地叫了一聲,嘴唇動了動,重複了段超群那威嚴的嘴唇裡吐出來的幾個字:「生活墮落?」

  「是墮落!實實在在是墮落!」李永利嚴厲地開腔了。「我早就提醒過你,叫你和余子期斷絕關係。他是什麼東西?一個不折不扣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而你呢?一個青年,一個造反派戰士,一個無產階級司令部的領導同志所關心的人。可是我的話你是聽不進去的,因為我這個人物太小了。現在好了,無產階級司令部表態了,化橋同志說話了。他說你們的所謂戀愛是濱海文藝界的咄咄怪事,是一場腐蝕反腐蝕、改造反改造、革命反革命的階級鬥爭。你聽不聽呢?」

  「啊?」向南又呻吟般地叫了一聲,嘴唇動了動,重複了李永利尖嘴裡吐出的幾個字:「無產階級司令部表態了?」

  「是啊,是化橋同志表態了。單莊同志在市黨代會分組討論的時候,特地到文化系統小組會上批評了你們。」這是游若冰的聲音。他的臉色陰沉沉,然而仍然不失為一個忠厚長者,語調平和而低緩。「小向哇!我早就對你的行為感到不安和焦急了。余子期與我是老關係了,我還能不瞭解他?他在文藝黑線上爬得太高了!他變了!我這幾年痛感到他變了!他捨不得失去以往的天堂,是要拉著你搞資本主義復辟啊!」

  「啊?」向南又呻吟般地叫了一聲,嘴唇動了動,重複了游若冰寬厚的嘴唇裡吐出的幾個字:「資本主義復辟?」

  向南覺得頭腦發蒙,眼發黑,連招架的力氣和勇氣也沒有了。她墮落了!她要和余子期一起搞資本主義復辟!這一切都好像是鐵一般的事實,因為這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意見。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還有什麼辯解的餘地呢?但是,她心目中的他的形象和他們的戀愛生活,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她應該相信無產階級司令部、相信組織,還是應該相信自己和子期?問題就是這樣提出來擺在她面前的。她的思緒完全亂了。她感到自己是那麼可憐!她惶感不安地看著三位領導,囁嚅地說:「可是子期愛我是非常真誠的啊……」

  她還沒有說完,段超群就冷笑著打斷她說:「豈止是真誠的!還是大膽的、固執的!這就是詩人慣於玩弄的伎倆。這些人,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什麼好聽的話說不出來呢?」

  「可是他沒有腐蝕我!他沒有叫我留戀文藝黑線,沒有給我金錢衣物,更沒有叫我反對革命!我們的結合怎麼會變成反革命的呢?……」向南的聲音很低,很低,她不是在和段超群爭辯,而是自己說給自己聽。

  「你以為吃吃喝喝才是腐蝕?他是從政治思想上腐蝕你。他為什麼把他的詩拿給你看?為什麼你讀了他的詩就決心嫁給他?這就是腐蝕!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他腐蝕的結果。」段超群又一次打斷了向南的話,語氣也變得嚴厲了。她看見向南呆滯的目光,才把語氣放得親切溫和一些,碰碰向南的肩膀說:「小向,想想我們當初造反的情景吧!那時候,你的革命熱情多高!你的思想多敏銳!可是現在,你放下武器了,你差不多要調轉槍口了!過去,你像一門小鋼炮。今天,你應該問問自己:『我還要不要做無產階級的小鋼炮?』可不要變成資產階級的黑鋼炮呀!」

  向南覺得再也無話可說了。她向三位領導哀求道:「我的腦子全亂了,你們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吧!」

  李永利說:「有什麼好想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命令,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個教導你忘了?」

  段超群連忙打斷李永利說:「不,老李。無產階級司令部沒有下命令。化橋同志不過是對一件事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這完全是對一個同志的愛護。化橋同志不是還說婚姻自主嘛!至於小向,你聽不聽,可以自己考慮!不過,我們對資產階級腐蝕的反擊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游若冰也接過來說了一段話。他說:「超群同志的話,你要好好想想,小向。無產階級司令部的話,我們可以不聽嗎?小向,我們在濱海工作是幸福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的領導同志直接關心著我們的一切。使我們避免了許多錯誤。我自己就有這樣的體會。有時候,我對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指示很不理解,但是我執行了。執行了以後也就理解了。這就叫執行當中加深理解。化橋同志這次對你們的事抓得很及時,也給我敲了警鐘。小向,我勸你當機立斷,這對你是一個挽救呀!」

  李永利也緩和一下臉色說:「昨天的會你應該心裡有數,我們把你和余子期是區別對待的。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嘛!我們講政策,就看你是不是接受我們的政策了。」

  三個領導人的臉一個一個像電影中的特寫鏡頭推到向南面前,可是三個人的聲音在向南聽起來卻很隔膜,好像是「畫外音」。她已經沒有什麼思索的能力了,心裡全亂了,全亂了!她對著幾個領導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再一次哀求說:「你們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吧!」

  段超群說:「可以讓你想一想!不過小向,我現在以老朋友的身份勸你,對你來說,和余子期斷絕關係,這是起碼的要求。你應該起來揭發控訴他對你的腐蝕,跟我們一起打好這一場反擊戰,你應該站出來揭發他為什麼要寫《不盡長江滾滾流》的長詩,他念念不忘為什麼人樹碑立傳。」

  「什麼?」向南不解地問。

  「徹底揭發余子期和資產階級司令部政治上的勾結!」段超群說罷,兩隻眼睛瞇縫著,緊緊注視著向南。

  向南先是睜大兩眼看著段超群,好像竭力理解段超群的意思。突然,她像被火燙了一樣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又頹然坐下。她把目光從段超群臉上移開,又轉向游若冰和李永利,嘴裡喃喃地說出幾個字:「我懂了!」

  「懂了就好!這是兩全之計。你要說服他交代政治問題!」段超群無限溫柔地說。

  向南苦笑著搖搖頭,恍恍惚惚地說:「我去!我去對他說,我們只能斷絕,我們沒有別的路!」

  段超群的眼裡露出一絲捉摸不定的笑意,她對李永利和游若冰說:「看來只能這樣了。讓小向自己去談。我們應該相信小向還是要革命的。」

  李永利點點頭追問向南:「你什麼時候去?」

  「我今天下午就去,今天下午……」向南無力地說。她站了起來。游若冰也站起來拍著她的肩膀說:「去吧,去吧!要堅強些,革命總要經過痛苦的!」向南沒有說話,移動腳步往外走了。李永利馬上又叫住了她:「聽說,他們家裡的鑰匙都交給你了?」

  「是的,是的啊!我今天還給他!把一切都還給他……」向南怕自己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連忙用牙齒咬住自己的下唇,顫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向南一步一顫、神情恍惚地離開了李永利的辦公室。剛剛舉步下樓的時候,她感到眼前一黑,幾乎跌了下去。她抓住扶梯,閉上眼喘息了一下。再睜開眼的時候,仍然是兩眼冒金花,一粒粒黑黑亮亮的小光像一群螢火蟲在面前亂閃亂飛。漸漸地,這些螢火蟲的後面現出一張人臉,段超群的臉——段超群正含笑看著她。她把臉轉開了,手扶欄杆,一步一步向樓下走去。可是段超群突然親切地叫了一聲「小向!」接著,又柔和地說:「堅強些,你這樣喪魂失魄的樣子,讓人家看了笑話!」

  向南猛然收住腳步,轉過身子,仰起頭向朝下望的段超群看去。段超群的臉啊,在她面前突然變成一朵鬼臉花!黃的,紫的,黑的,紅的,白的,都是色彩,十分鮮艷的色彩!可是沒有一絲生命。她的心頭升起一股厭惡和怒火。她用力抓住扶手,一步一步重又走回樓梯口,走到段超群面前,直挺挺地站住了。她用力睜大眼睛,驅趕眼前飛舞的色彩和亮光,怔怔地、狠狠地盯住段超群的臉看。看著看著,她突然笑了!那笑聲和笑容都使段超群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你真叫朋友們擔心啊!」段超群咕嚕著說。

  「我有朋友嗎?在哪裡?」向南仍然盯著段超群的臉問。

  「我送你回去吧!」段超群迴避著向南的眼光說。

  「謝謝。我寧可受人嘲笑和咒罵,不願意受人憐憫。因為我的心是乾淨的!非常乾淨!」向南斷然地說。說罷,又猛然轉過身,朝樓下飛奔而去!

  向南一口氣奔回自己的小屋,撲倒在自己的小床上,靜靜地躺了很久,很久。等到舒過一口氣,便從床上爬起來,拉開自己的抽屜。她打開日記本,抽出裡面夾著的曉海的詩。她算了一下,從看到這首詩,跨進子期家的門,到今天才不過三個月。可是,她彷彿已經過了三年、三十年。他們一起度過了那麼甜蜜、幸福的生活,又經歷了如此狂暴的冷風惡浪。如今,都要結束了。她在人世上活了近三十年,可是真正體味到人生的幸福和痛苦卻是在這三個多月裡。時間老人把人生的各種滋味濃縮在一杯酒裡,端給她了。這三個多月的生活,對她,對子期,對曉海,將會留下怎樣的影響,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現在這一切都必須結束了,非結束不可了。當初,子期對她奉獻出了一切:他的心,曉海和曉京的心,現在都必須還給他了……然而,心與心的贈予是可以交還的嗎?她伏在曉海的詩稿上痛哭了!

  「我不斷!我不斷!我決不斷呀!」她對自己又哭又叫。

  「我們應該相信小向還是要革命的!」段超群的話在她耳邊突然響起來。她抬起身子,朝小屋四周看了一眼,這間曾經給了她那麼多樂趣的小屋,如今也在冷漠地看著她,對她說:「你是要革命的!你今天不想革命了嗎?」

  「我去!我去對他說,我們不能不斷了!」她發狠地合上日記本,站了起來。可是她的眼前立即又閃現出那個風雨之夜里餘子期的眼睛:「靠近我!不願意嗎?小向?」她又坐了下來,喃喃地回答說:「不!我是願意的!我是非常願意的!可是無產階級司令部……」

  「我怎麼辦啊!」她大叫一聲,又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小向,你的信!」門外老陳喊了一聲。向南連忙擦乾眼淚,把門開開一條縫,接過信。信是媽媽寫來的。

  「龍德:這些天,媽一直算著日子,離開春節沒有多少天了。你們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呢?孩子,媽真為你高興啊!這些年來,媽一直為你擔心,閉上眼就看見一隻孤雁,在濱海孤孤零零地盤旋。今天,總算看見你找到了自己的雁群。」

  「龍德,三十年了,媽帶著你。媽有過生命嗎?有的,媽的生命就是你。媽有過感情嗎?有的,媽的感情全在你身上。媽有過希望嗎?有的,媽的希望就是你的幸福。今天,這一切都實現了。為了這,媽要多活幾年!多活幾十年!」

  「龍德,媽不安的是,媽把你慣壞了,沒有教會你怎樣做母親和妻子。你要學呀。媽的思想可能舊了。可是媽總認為,做妻子和母親是一個女人的神聖職責,是權利,也是義務。而權利是必須用義務換取的。為了子期和曉海,你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艱巨的勞動。你有這個思想準備嗎?我的孩子?」

  「媽正抽空給你們每人做一雙棉鞋。這是我代你做的最後一次了。以後,你要自己去學了。凡是子期、曉海和曉京需要的,你都應該親手去做。春節,還是我去濱海吧!你們是四個人,我只有一個人。」

  「孩子,媽多麼為你們高興啊!三十年來,媽第一次盼望春節早點到來!」

  「媽!」向南讀完信,倒在床上,放聲痛哭了。此時此刻,她多麼想倒在媽媽的懷裡大哭一場!她多麼想對媽媽說:「媽呀,你是看著我長大的,你知道我為什麼愛子期。你相信我沒有墮落,永遠也不會墮落的!可是無產階級司令部卻說我墮落了!他們把我們這個雁群打散了!龍德馬上就要失去全部的親人,重新做一隻孤雁了!媽呀,媽!」

  十平方米的小屋如今顯得多麼空曠!除了哭聲,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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