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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吳畏也是心中有「鬼」呀!


  吳畏從段超群辦公室裡走出來,就往「牛棚」裡去了。「牛棚」設在辦公樓對面原先堆放圖書雜物的一座小樓上。

  吳畏進駐文協以來,一直是「牛棚」總管,人叫「牛司令」。管「牛」訓「牛」,是他的拿手好戲,去年冬天剛剛到文協的那天,就顯示了他在這方面的特殊才能。那天,他身披一件海軍棉大衣,戴著一副黑色寬邊近視眼鏡,威風凜凜地走到「牛棚」。他先是一句話也不說,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在每一個「牛鬼蛇神」面前停那麼一會兒,有時拿起桌上翻開的書本或筆記本看看,然後再扔回桌上。人們的心都吊起來看著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個什麼人,到這兒來幹什麼。吳畏「視察」完了,走出最後一間「牛棚」,站在樓梯口。跟他一起「視察」的「隨員」們正要發表觀感,他卻突然把手一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隻哨子,「(口瞿)(口瞿)(口瞿)」緊吹了幾聲。然後厲聲命令:「全體牛鬼蛇神到院子裡集合!」「牛棚」裡的人們全都吃了一驚,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只互相看了一眼,連話都沒敢說一句就往院子裡跑。

  「快點,快點!成兩列橫隊,站好!」吳畏厲聲吆喝著。

  人們雖然經過了一年多的「牛棚」生活,可是像這樣突然而來的「軍事行動」卻還是第一次。你推我擠地足足過了五分鐘,才排成並不整齊的兩列橫隊。吳畏走到隊伍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扶扶寬邊眼鏡,突然大喊一聲:「立正!」人們刷地一下立正了,等待「報數」或「稍息」的口令。可是吳畏只喊了這一個口令,讓大家直挺挺地「立正」站著,就開始「訓話」了:「從第一排第一人開始,自報姓名和罪行,讓我認識認識你們!」第一排第一個人恰好是余子期。他聽不到「稍息」的口令,自己卻已經站成「稍息」的姿勢。吳畏見了,立即對他喊「立正!」余子期只得又重新立正站好,對吳畏自我介紹說:「我叫余子期,原文協黨組成員。我的工作中和作品中都有很多缺點錯誤,特別是成為專業作家以來,脫離群眾,歡迎同志們批評。」

  「交代你的反黨罪行!」吳畏叫道。

  「我不反黨。請同志們審查。」余子期解釋說。

  吳畏冷笑一聲說:「好哇!你現在還敢頑抗,『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是一大發明』。是誰的一大發明?就是你們的發明!協會是裴多菲俱樂部,你就是這個俱樂部頭目之一,你不反黨,這不是笑話嗎?不許抵賴,交代罪行!」說著,吳畏一把抓住了余子期的衣領。

  余子期伸出右手,把吳畏的手拉開,慢慢地扳了過去,仍然平靜地說:「我不反黨,我永遠不會反黨。」

  吳畏扶扶眼鏡,把余子期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兩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腰間,一條又寬又亮的褐色皮帶揚在手裡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手裡甩著皮帶,笑瞇瞇地問:「交代不交代?」余子期看著他手裡的皮帶,把身上的舊羊皮大衣拉了拉,冷靜地說:「我不反黨,我從來不反黨!」

  「啪!」吳畏手起皮帶落,余子期的臉上頓時留下一條又寬又長的血印。鼻子也出血了。在場的人全愣住了。因為文化大革命以來,雖然武鬥之風屢有所聞,但在這個單位裡卻還沒有發生過,人們精神上的折磨受得很多,皮肉卻沒有吃過苦。現在連這一著也來了。而且下手這麼狠!幾十雙眼睛都低下來望著自己的腳下,既不敢看吳畏的皮帶,也不敢看余子期受傷的臉。女歌唱家時之壁的腿都有點發抖了。余子期先是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兩眼閃過一種憤憤的表情,拳頭也握起來了。但是沒有幾秒鐘,他的目光又恢復了正常,緊握的拳頭插進了皮大衣的口袋裡。他用一種壓抑的聲調說:「希望小將按毛主席指示辦事,要文鬥不要武鬥。」吳畏朝他哼哼了兩聲,把目光轉向第二個人。

  幾十個「牛鬼蛇神」就這樣被吳畏整整折騰了半天,嘗到吳畏皮帶滋味的有十幾個人。當人們走回「牛棚」的時候,心裡都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余子期的好朋友,翻譯家程思遠,對余子期偷偷地說:「段超群會肚裡作功夫,這個吳畏手上有功夫。一文一武,一搭一檔,以後我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就在這一天晚上,余子期給段超群寫了一封坦率而又誠懇的信,希望段超群做一個執行黨的政策的黨員,不要使今天開始的武鬥之風蔓延下去。段超群把這封信當做「階級鬥爭的新動向」交給吳畏處理,後果可想而知了。從那以後,人們只要看見吳畏走進「牛棚」,都害怕得屏息斂氣,低頭不語。吳畏對這一點很是得意,常常到「牛棚」去逞一逞自己的威風。

  今天,吳畏帶著段超群交給自己的重大使命進「牛棚」,照理應該帶幾個隨從,來一個八面威風才是。可是,他竟然一反常態,一個人靜悄悄地走了進來,而且是一副人們從來沒看見過的和善的面孔。這間「牛棚」裡坐著七八個人。要查問的重點對像:余子期、程思遠、時之壁都坐在這裡。吳畏走進來,先作了個一般性的號召:「現在社會上掀起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妖風,你們瞭解什麼人參與了這件事,寫份材料交給我。聽見了嗎?」幾個人一起回答:「聽見了。」「那你們就寫吧。」吳畏和氣地說。然後他又叫時之壁:「你出來一下。」時之壁跟著他走出去,大約半個鐘頭,又走進來了,一句話也沒說,坐到自己位置上托著腮想起來。吳畏又進來叫走了程思遠。也過了半個小時左右,程思遠回來,同樣是一聲不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著一支鋼筆發愣。不一會兒,吳畏又走進來,叫走了余子期。

  余子期去了快一個小時,還沒有回來,程思遠漸漸露出不安的神色。他把鋼筆放下,走到窗口向外看看,又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歎了一口氣。喜歡打聽消息的書法家賈羨竹看見程思遠這般神態,便走到程思遠的座位旁,小聲地問:「要你寫外調材料嗎?」程思遠心情沉重地搖搖頭。「那是什麼事呢?」賈羨竹急切地問。程思遠不耐煩地說:「寫你的材料去吧,反正你總是有材料可寫的。」賈羨竹聽程思遠這樣說,臉馬上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今天這樣的揭發材料,我也寫不出來。」程思遠見賈羨竹臉紅,便連忙解釋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吳畏不是三令五申不許互相串連嗎?」這一解釋,反叫賈羨竹更著急了,他連連搖頭:「我不是要跟你串連啊,你可不能亂說呀!時之壁,你給我作證,我沒有串連!」坐在一旁的時之壁,這時已經寫好了一張紙,聽到程思遠他們的對話,便打圓場說:「老賈是關心你,老程。不過老程也對,是不許說呀!吳畏也不叫我說。」賈羨竹這才鬆了一口氣,轉回頭對時之壁說起話來:「對,我懂得『牛棚』紀律。你們今天要寫的材料很秘密,是吧?我是不該打聽的。」時之壁聽了,嫣然一笑,朝賈羨竹的肩頭上拍了一下說:「我說老賈,你這思想也太成問題了,我們還有什麼秘密呀!這一年多裡,我們的祖宗八代,從吃奶到現在的事情不是都攤出來了?甚至還增加了那麼一點兒。」賈羨竹又感到尷尬了,他把兩隻眼朝時之壁翻著,不知道該怎麼把話談下去。時之壁看見賈羨竹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便又在賈羨竹身上拍一下說:「老鄰居,作什麼呆鳥呀!還是想知道一點秘密吧?好,我今天就違反『牛棚』紀律告訴你一個秘密,可是別到吳畏一號召互相揭發的時候,你又來一個——」說著,她站起來,把雙腳一併,右手一舉,粗聲粗氣地說:「我揭發——」然後坐下來嘿嘿笑了兩聲,屋裡其他人也都咧嘴笑笑,連程思遠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因為他們都知道時之壁是什麼意思。賈羨竹的臉又紅了。他正張嘴想說什麼,時之壁馬上把手一擺,用近乎溫柔的聲音說:「老賈,別生氣,我是開開玩笑。還是對你說說我的秘密吧:吳畏封我為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知情人。叫我交代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罪行,還要供出同夥。」賈羨竹一聽嚇了一跳:「你,你,你有這麼嚴重的問題?」他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用力過猛,眼鏡滑到界尖上了。但是他顧不得扶眼鏡就連忙離開時之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之壁又對他嫣然一笑,然後自言自語說:「人類有原罪,我也有原罪。人類的原罪是亞當不該有夏娃,我的原罪是不該找一個在三十年代就當了記者的亞當。要不,我怎麼會成為『知情人』?我是抗戰後期才開始唱歌的麼!」程思遠回頭看看她,不以為然地說:「別感歎了,還是寫材料吧!」時之壁不在意地瞟了程思遠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老夫子哇!我何嘗不想寫材料?可是寫什麼?又怎麼寫?這自己的罪行嘛,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同夥是誰就不清楚了。比如,有人叫我寫一份無產階級司令部某個領導人的情況,我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如果他是為了炮打,我不就成了他的同夥?可是我又怎麼知道他究竟幹了什麼呢?你說,這材料怎麼寫呀?」說完,又歎了一口氣。程思遠對她諒解地點點頭,同時也歎了一口氣。

  其實,程思遠腦子裡也在想這件事呢!

  今天吳畏對程思遠的談話,真是用盡了軟硬兼施的辦法,無非是要程思遠承認自己有炮打狄化橋的罪行,還要揭發出余子期、游若冰、時之壁這方面的罪行來。程思遠就來個不開口。吳畏咆哮,他不開口;微笑,他也不開口。這叫吳畏感到十分惱火,但又毫無辦法。末了,只得警告說:「要是查出你有罪行,或者包庇了別人的罪行,叫你吃不完兜著走!」程思遠快步走回「牛棚」,腦子裡馬上閃出三天前的一件事來。

  程思遠想到,三天前,吳畏也曾經一個人靜悄悄地來到「牛棚」,態度和善地看著他們,慢聲慢語地動員他們說:「你們應該將功贖罪呀!消極等待到什麼時候?你們立功的機會多得很!比如,開動腦筋想想,還有什麼問題可以揭發?可以懷疑一切嘛!你們當中有不少人和化橋同志一起工作過,化橋同志當然是紅線的代表。可是如果覺得他有可疑之處,也可以寫材料!我們可以直送毛主席!這是化橋同志自己說的。」

  吳畏的這次動員使大家都感到神秘。但是「牛鬼蛇神」們是不瞭解政治風雲的變化的,因此誰也不去想一想這是為什麼,更不想問一問。有人不得不寫點材料應付應付,程思遠卻沒有寫過一個字。可是今天,程思遠想起三天前的這件事,感覺到吳畏本人就有可能是一個炮打的炮手。程思遠並不覺得炮打有多麼可恨。自從文化大革命以來,多少為國為民立下不朽功勳的老同志都被打下去了,炮打一下狄化橋又有什麼了不起?要是這個吳畏在他程思遠面前坦率地承認:「我炮打了狄化橋!」他還說不定會對這個青年起好感呢!可是,現在這個年輕人卻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來追查別人,威逼別人,這使程思遠氣憤,他認為這個年輕人已經變成一個可怕的政客了。他想懲罰他一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則何如?」這個想法使他感到一絲快慰。他真想馬上攤開紙寫上想好的標題:(三天前吳畏的一次動員是為什麼?)但是剛剛用筆尖觸到報告紙,他就停下了。他想,使不得。吳畏固然應該懲罰,但在這個題目上懲罰他實在不值得。因為這等於表明自己是捍衛狄化橋的。他自然還不清楚狄化橋到底是什麼人,但是憑良心,憑黨性,他都不願意去捍衛這個人。再者,誰又知道吳畏背後有些什麼背景,弄得不好,自己還要倒大霉!於是,他又把筆放下了。

  「余子期怎麼還沒回來?都談了一個半小時了。」賈羨竹忍不住打破沉寂。

  程思遠不安地朝窗外望望,嘟囔著說:「不會頂牛吧?」時之壁接過來說:「完全可能。老余那種性格!孩子氣!」

  人們又不說話了。

  吳畏把余子期帶進專供「審牛」的小屋裡,客客氣氣地讓余子期坐了下來,還破例來了一陣寒暄:

  「很久沒找你談過話了,最近都有些什麼想法?」

  余子期對吳畏今天態度反常,更提高了警惕,他只是客氣地點點頭之後又搖搖頭,並不回答問題。

  吳畏見余子期不說話,又關切地說:「去年二月,你的專案組組長向南就提出要解放你,結合你。可是一直拖到現在,為什麼呢?」

  余子期淡然一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接受審查。」

  吳畏也笑笑,掏出一包香煙,點著一支銜在嘴裡,同時把煙盒伸到余子期面前。余子期說聲「謝謝」,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著吸起來。兩個人暫時都不說話。余子期在等待吳畏的下文。他猜摸著這個年輕人今天的舉動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原因在。吳畏呢,也在想自己的心事。

  吳畏今天心裡有個「鬼」。這個「鬼」就是他確確實實參與了這一次「炮打狄化橋」的事件。一個星期以前,他在北京的一個同學突然來到濱海。這個同學告訴他,已經有確實材料證明狄化橋是叛徒,狄化橋的日子不長了。這個同學勸吳畏投入這一場偉大的鬥爭,設法在文協瞭解一些材料。吳畏這個同學是一個高幹子弟,認識許多「大人物」,這使吳畏相信,這是有來頭的。他考慮了幾天,對那個同學反覆試探,覺得成功的可能性比較大,於是,他積極為投入這場政治鬥爭籌措股金——挖點材料,這便是三天前到「牛棚」動員寫材料的真正動機。他把從「牛棚」收集到的材料整理成條,複寫了兩份,一份交給那位同學,一份自己留著。幾天來,他等待著好消息的到來,常常騎著腳踏車過街穿巷,觀察動靜。可是想不到今天早上,段超群突然告訴他:「前一時期社會上出現了許多謠言,矛頭指向化橋同志。現在中央下令反擊了。」這一下,吳畏發慌了。北京那位同學現在在哪裡?文協「牛棚」裡的人會不會懷疑、揭發自己呢?他分析估計,絕大部分「牛鬼蛇神」都不敢懷疑和揭發他,唯有餘子期,可能跟自己作對。感謝老天爺!余子期的女兒也參加了炮打,自己手裡有了一條辮子可抓,就主動得多了。當然,必須先摸透余子期的底。

  就這樣,吳畏和余子期都在不聲不響地抽煙。抽完一支又點起一支的時候,吳畏終於想出了下面的話:

  「余子期,你想想,是不是自己在對待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態度方面有什麼問題呢?」

  余子期怔了怔,但馬上又平靜地回答說:「沒有。我不瞭解無產階級司令部裡的幾位領導同志。我是一個黨員,我服從中央。中央認為他們是可以信賴的,我也便認為他們是可以信賴的。」

  無懈可擊!吳畏使勁吸了一口煙,突然,他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游若冰很瞭解化橋同志的情況吧?他有沒有在你面前攻擊過化橋同志?」

  「這個年輕人多麼鬼啊!」余子期在心裡叫道,「他究竟想幹什麼呢?想搞老游?我可不能失言,害了同志啊!」但是他卻做出十分認真思考的樣子說:「游若冰和化橋同志一起工作過,可是從來沒有聽他說過化橋同志的壞話。」

  「你就這麼替他打包票?我看你還是仔細想想。你認為不是攻擊也可以嘛!寫出來,讓組織審查,怎麼樣?」吳畏的態度很親切。

  「我寫不出來。我不能隨便亂寫。」余子期的語氣十分肯定。

  「你還是友情為重啊!」吳畏頗有深意地笑笑說,「人家爭取主動,你卻要被動了。」

  余子期心裡一動。「真的?老游揭發了我?這可能嗎?可能,完全可能!這兩年,多年的戰友以至夫妻,都互相揭發呢。可是他揭發我什麼呢?」

  吳畏看見余子期沉思,以為自己打中了。他想,「好,只要你揭發游若冰,我就可以又抓住你一條辮子,說你和游若冰一樣知道化橋同志的底!你們的女兒參加炮打就決不是偶然的,你們就是背後的黑手!那時你還敢揭發我?哼!帽子現成:階級報復,政治陷害!」想到這裡,吳畏得意了。他把香煙從嘴唇上拿下來,輕輕地吐了一口煙霧,帶笑地說:「想想吧,爭取主動!」

  余子期是在想。他想到自己和游若冰曾經議論過一些什麼。的確,議論過狄化橋,還議論過中央文革的另一個領導人左一夫。但那是黨內民主生活允許的,沒有惡意攻擊的意思。文化大革命初期,他們也一起議論過江青,但那也是一些老同志都瞭解的事實,絲毫不帶攻擊的意思,而且後來為了顧全大局,他們再也不議論了。難道老游把這些都當做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罪行揭發了?這個老游呀!自己怎麼辦?放棄原則,承認、揭發嗎?不,余子期不做這樣的事。余子期在黨的審查面前從來沒有說過假話。他決不亂說。他看著吳畏的臉,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

  「老游怎麼說,這是他的事。我沒有什麼好說的。組織上審查就是了。」

  「余子期!你不要死頑固!你的問題已經暴露了!你和游若冰一起指使自己的女兒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人證物證都在,你賴不了。」吳畏被余子期的強硬態度激怒了,不得不拿出殺手鑭,想詐一詐。

  這倒真叫余子期吃了一驚。女兒和游雲參加了炮打?這兩個孩子風風火火,完全可能幹這種事。他不能不為自己的孩子擔心了。他不由得問了一句:「說孩子參加了炮打,有什麼證據呢?」吳畏冷笑說:「不要裝蒜摸底了,證據要問你要!快點交代你是怎樣向她們提供材料的吧!」

  余子期又冷靜下來了。他看出吳畏在訛詐。因為他根本沒有向女兒談過狄化橋,可是吳畏卻裝得好像真的抓住證據一樣,問:

  「交代!你是怎麼通過外調向女兒通消息的?」

  余子期微微一笑。他沉著地問:「你根據什麼說我通過外調向女兒通消息?」

  「根據就是你們一夥慣於搞陰謀!根據就是你對無產階級司令部有刻骨仇恨!」吳畏振振有詞,咬牙切齒地說。

  余子期火了。他看出來這個青年存心要搞政治陷害。他的腦子裡突然閃出了三天前吳畏來「牛棚」動員的情景,意識到這種陷害的實際用意。他不能容忍這種卑劣的行為!於是他站起來,直對著吳畏,一字一句地說:「關於這個問題,我所能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三天前——」

  余子期的話未說完,吳畏就站起來用力拍一下桌子:「你想反咬一口!你要搞階級報復!?」

  「我還沒把事情說出來,你怎麼就下結論了?」余子期沉靜地問,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我,我,我就是知道你心中有鬼!」吳畏結巴了。

  「我看,心裡有鬼的不是我吧?」余子期反問了一句。

  「好,好!我們走著瞧!你給我滾!」吳畏凶相畢露地說。

  余子期看了吳畏一眼,拉開門,走了。吳畏好惱呀,好怕呀!他砰地一聲把門關死,在室內來回踱步,不斷地噴著煙霧。怎麼辦?等著自己被揭露嗎?不!不!段超群可厲害呢!一旦被揭露,自己就完了!他要利用自己的有利身份,封住余子期的嘴,他拿定主意,迅速地捻滅煙頭,找段超群匯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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