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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現在,不但大耳睡著白日覺,李嫂也睡著。這麼久圍著公羊的病床轉,他們都累壞了。這樣也好,使他們很少有時間去想自己的不幸,不再常常關起門來相對而泣。鄉下老爹老媽不停地來信詢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回去,大耳一直寫信允諾著,拖延著,以至老爹老媽懷疑起來,來信說,你們在城裡住慣了,不想回來就不回來吧。鄉下還是苦,我們是苦慣了的人,你們身子骨嬌嫩,苦不得。這幾天,大耳正為此為難、悶氣。李嫂勸他說:要麼你就先回去看看,等公羊真不行的時候再來。這種病說快也快,說拖也能拖上一年半載。要是真拖上個一年半載,我們也不能老在這裡陪著。大耳說,那麼你就先走吧!我不能在這種時候丟下朋友。李嫂生氣地說:那是你的家!是你自己要回去的!朋友!現在公羊成了你的朋友了!大耳不說話,便去睡覺。李嫂繼續囉嗦,她說大耳其實是捨不得丟下小母羊,那就叫小母羊也下鄉好了,我一個人留在城裡過,擺個小食攤,賣個水餃、餛飩,還能餓死嗎?見大耳不響,她囉嗦得沒勁,便也去睡了。大耳四肢展開地仰面而臥,把一張床都佔滿了,她用手碰碰他的腿,說:給我讓個地方,我也睡。大耳縮回腿,一翻身,蜷起身子靠牆睡去,空出大半個床給妻。李嫂躺下,嘀咕道:就知道你在裝死!不叫我嘮叨我偏嘮叨!

  小母羊只敲了一下門,大耳就起來了。李嫂則聽到小母羊的說話聲,才不情願地爬起來。李嫂一見小母羊,就指著大耳說:小母羊,你來得正好。他老爹老媽叫他趕緊回到鄉下去,他又不願意回去了。大耳不滿地朝妻子看一眼,說:什麼事到你嘴裡就變了味兒。我哪裡是不願意回去呢?我是說晚些時候。小官,你坐,公羊這兩天怎麼樣了?

  小母羊坐下來,小心地觀察大耳夫婦的臉色,見李嫂的臉上沒有帶氣,還給她泡了茶端過來,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慢慢地說了一遍,問他們現在怎麼辦。

  李嫂一聽完就發表意見。她說:我看公羊也太過分了,死都快死了,還離個什麼婚?若是真要調查起來,我們的大耳也可能成為「第三者」,叫我們的臉往哪裡放?小母羊,不是我說你,我看事情都是你弄壞的。你一口咬定兩個人感情不合,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了?為什麼要把我們大耳和華麗牽扯進去?華麗現在還能從公羊那裡得到什麼?你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

  小母羊被李嫂問得像個說了謊的孩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把茶杯緊緊地摸在手裡,流淚不語。

  大耳對妻子說:你的話說完了?李嫂說,說完了。又不對你的勁兒?大耳說,我是叫你別再多嘴多舌了。公羊有公羊的道理。人活一世,心裡總裝著一點渴望的。越是到快死的時候,渴望就越強烈,這有什麼不好理解的?

  李嫂說:噢!這麼說,過幾年你也要跟我離婚了?

  小母羊哀求道:大嫂!

  大耳說:淨胡扯。我從來沒想過離婚的事,到死也不會跟你離婚的。我說的是公羊,人和人不一樣。我覺得還是應該成全公羊的。

  小母羊說:我也想成全他啊。可是人家說我軟弱,非要調查不可。

  大耳說:那就讓他們調查好了。

  小母羊說:我不該扯上你。

  大耳說:扯上就扯上好了。我這個人一輩子也沒有多少隱私,就那麼一點兒,讓人家扯出來心裡倒更坦然一些。

  李嫂說:你坦然,我不坦然!什麼光彩的事啊?

  大耳說:那你去阻止他們調查?我看也沒什麼丟人的事兒。

  李嫂說:我就去攔住他們,不要調查!我說我保證我們大耳不是第三者,我還能保證華麗不是第三者……

  大耳笑了,他說:你看這個人!什麼都能保證了。華麗就是第三者,你無法否定。問題是,是又如何?

  李嫂歎口氣,說:咳!我可憐華麗。什麼也沒落到,要是打官司,她也是輸家了。這就像電視裡放過的一齣戲,叫啥?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大耳說:沒有人要跟華麗打官司。就是打了官司,情理上她也不會是唯一的輸家。

  李嫂說:誰還會是輸家呢?

  大耳說:公羊、小官、還有你和我,我們大家都是輸家。在生活面前,我們都輸了。

  李嫂說:那誰還是贏家呢?

  大耳說:也是我們大家。承認了輸,我們就贏了。

  鬼話三千。人聽不懂。李嫂說。

  小母羊說:我懂,大嫂。大耳說得對,我是不會和華麗、公羊打官司的。但是我怕他們去找公羊調查,他受不了這樣的刺激。

  大耳說:想辦法不讓他們去找公羊。道理總是講的通的。話說回來,就是他們找到公羊,也沒什麼可怕的。我看公羊現在什麼也不怕了。他敢於面對自己了。

  李嫂說:不行!我去醫院看著,不許他們和公羊見面。誰去我把誰拽起胳膊往外拖。不,男人去找,我拽他的胳膊,女人去找,我就拽她的頭髮了。

  大耳笑了,小母羊也破涕為笑。大耳說,小官,別看你大嫂文化不高,打起仗來可是英雄好漢啊!像隻母老虎。小母羊說:是呀,所以我一直佩服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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