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其不意的旅行決定並沒有使馬孔多吃驚,他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吸著煙,腿
蹺得很高,那佈滿濃密汗毛的腿使人聯想到他來自不毛之地。他的眼睛有一刻眨來
眨去眨個不休,彷彿在算計我會不會在出發前夜改變主意。他自認為很瞭解我反覆
無常的性格。
六月十六日黃昏,我買到兩張開往大興安嶺中心城市加格達奇的硬臥車票。馬
孔多一聲不吭地跟著我回了家。我將兩張車票在他面前一亮,他諱莫如深地笑了。
離開車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做一頓豐盛的晚餐,然後將地圖冊、
蠟封的火柴(我總是擔心會落水)、香煙、兩套乾淨的內衣內褲、望遠鏡、各種必
備的藥品、手電筒、避蚊油、檀香扇、紙筆等等裝進旅行包。做完這些,我開始關
閉門窗、切斷冰箱的電源、檢查水龍頭和煤氣是否安然無恙,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揣
好鑰匙,招呼馬孔多上車站。
我的房子位於哈爾濱南崗區革新街一帶,它毗鄰文昌街、奮鬥路,沿街是纍纍
的商行店舖,建材商店、副食商場、酒店、糧油店、汽車修配廠、銀行、電影院、
農貿市場、音像發行部、電腦商場、美容院、表店、鞋店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搬
到這裡時正是秋天,站在陽台上,可以看見街兩側金黃色的落葉,省圖書館那古色
古香的建築也近在咫尺。天高雲淡,正是北方封窗醃菜預備過冬的時令。分到住房
的那種卑微的滿足使我忽略了窗外的喧鬧。然而生活走上正軌後,我才發現正置身
一個溫柔的陷阱。奮鬥路上車流如潮,消防車、救護車和警車那刺耳的叫聲經常性
地響起,還把窗欞震得光光地響,即使入夜也不得安寧。許多紀念碑似的大煙囪在
漫漫冬天裡無休無止地噴出濃烈的黑煙,陽台上塵垢遍佈,空氣壞極了。儘管如此,
我仍然固執地坐在窗前憑借音樂做靈魂的漫遊。然而進入五月以來,隨著暑熱來臨
而拉開窗戶,我感受到了喧鬧對一個人真正的煎熬。音樂的最大音量也消除不了外
界的干擾,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像白癡一樣坐在令人窒息的屋子裡翻來覆去地看
已經看了千萬遍的畫冊,無所適從。
能在這種窮途末路的時候離開哈爾濱,是我夢寐以求的,更何況向北的旅途又
有馬孔多為伴呢。
發車時間是十八點四十分。火車很老實地駛過霽虹橋,我看見了不停變幻顏色
的信號燈。乘務員小姐帶著假笑過來換票,我領到了兩枚鐵質的硬臥乘車證。我們
的舖位一個是九號下,一個是九號中,我讓馬孔多睡下鋪。馬孔多喜歡望風景,對
這個建議他欣然從命。我將旅行袋扔到行李架上,沏了杯茶生在他身邊。火車已經
接近松花江大橋了,鐵灰色的橋似巨幅屏風一樣張開。松花江北岸有徒有虛名的太
陽島,江心島搭起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帳篷,有人在垂釣、划船,但更多的人則在混
濁的江水中游泳。江風習習,可以望見江岸斯大林公園裡如織的行人。我對松花江
在這個季節中的備受蹂躪充滿同情。那些受不了超過人體體溫酷熱的南方人帶著時
髦的粵語來到這裡避暑,他們來自廣州、福州、成都、武漢、長沙甚至香港和澳門,
他們乘火車和飛機來,汗臭味襲擊了這城市形形色色的賓館。很多機敏的商人一邊
歇伏一邊把手伸向北方人那防備薄弱的錢袋,大筆大筆地做著生意。
火車已經駛向郊區,我才對馬孔多說:「剛才那條江就是松花江。」
馬孔多聳聳肩,付之一笑。同乘的一些旅伴則對我示以怪異的目光。
車到臥裡屯時,太陽已經消失了,窗外的景色有些荒涼。一些采油樹在荒原上
單調地點著頭,永無休止,像是在向上蒼叩頭祈求洪福和超脫。西邊天上有幾縷血
紅的雲霓,乘務員催促旅客歸鋪休息,說是熄燈的時間到了。我倒掉殘茶,在洗臉
池刷了牙,和馬孔多道了聲晚安就上了中鋪。大平原上涼爽的風將我梳理得舒舒坦
坦,魂墜夢鄉。大約是子夜時分,忽聽下面傳來服務員尖厲的呼叫聲:「九號下是
誰?九號下呢?有沒有人?」
九號下?馬孔多。我坐起來對乘務員說:「九號下是我的朋友馬孔多的舖位。」
「他人呢?鋪上怎麼沒有人?」乘務員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被餅乾噎著了似的暗
啞不堪。
「瞧,他睡得正香,別把他吵醒。」我說。
「九號下根本就沒有人,你仔細看看。」
「我說過了,馬孔多就睡在那裡,你也仔細看看。」藉著車廂過道昏黃的壁燈,
我見馬孔多側著身,睡得相當投入。
乘務員一屁股坐在九號下鋪的邊角上(幸虧馬孔多蜷著腿,否則會被她給驚著),
誓不罷休地命令我:「把你們的乘車牌拿出來讓我看看。」
火車經過一個小站,月台上昏黃的光散漫地流進車窗,我滿心不悅地將兩塊鐵
牌拿出來交給她。她看過之後低聲問:「你沒有不舒服吧?」
「我很好,如果你不吵醒我的話。」
「這樣吧,你的確擁有這張空鋪,現在有一個孕婦需要休息,她把鋪錢如數給
你,如何?」
「請注意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一張空鋪,而且馬孔多也不需要和一個孕婦同床
共眠!」我的聲音大了起來,乘務員不再爭執,她滿面狐疑地走了。過了不久,她
領來一個男乘務員,兩個人在我腳跟前嘀嘀咕咕了半晌,然後鬼鬼祟祟地離開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馬孔多一眼,他睡得的確很香,那雙慣於嘲弄人的眼睛堰旗息鼓了。
加格達奇是座山城,周圍的山卻少見樹木,可以說是被禿山圍繞。從地圖來看,
它劃歸內蒙古自治區境內,但行政歸屬黑龍江。二十年前乃至十年前,輸送到全國
各地的優質落葉松源源不斷。早晨七時許列車靠向站台,我換好車票,招呼馬孔多
一起下車。在車門口,面目浮腫的女乘務員挑釁地問我:
「你那位叫馬孔多的朋友呢?」
我說:「他就在我身邊。」
「可他徹夜未歸,你白白浪費了一張鋪。」
「他對我說他昨夜在九號下鋪休息得很好,他還夢見列寧了。」我衝她擺擺手,
「你沒夢見過大人物吧?」
「我夢見過毛主席。」她說話時,大興安嶺的晨光將她的臉塗抹得一派粲然。
我和馬孔多在福泰順飯館吃了水煎包,我還喝了一聽啤酒馬孔多在吃東西的時
候吸著煙,緊皺著眉頭,那樣子像是被我給綁了票。我對他說,我們馬上換乘八點
四十分開往古蓮的火車他點點頭。我接著又說,不過我們不在終點下車,離二十一
號還有幾天時間,我打算到塔河下車坐長途車去呼瑪。馬孔多抽了一下鼻子,也許
他是不適應大興安嶺的冷空氣。他那副看似任人宰割的無所謂態度使我的敵對情緒
勃然而起,「你在陝西乾縣同個寡婦風流了一夜,又在西雙版納幸會了一個傣族姑
娘,當然還有土拉故和喀什——別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馬孔多垂下頭,彷彿真是犯了錯誤似的。我繼續攻擊他,使他不得有分辨的機
會:「當然,你肯定要說作為一個考古學家,去陝西那個到處是秦磚漢瓦的省是必
要的,西雙版納也有恐龍化石,而土拉故和喀什,是否有木乃伊?」
馬孔多對於我喋喋不休的數落向來報以沉默。「別扮成無罪的羔羊了,別說大
興安嶺不值得你來一趟,說不定你會在漠河發現一座有著彩陶和絲織品的遠古墓穴
呢。」
馬孔多和我走在有些空蕩的大街上。街面很寬,有個髒兮兮的老頭在遛一條比
他還髒的狗。站前廣場的欄杆後停著為數不多的「拉達」出租車,還有一些捎腳的
馬車。幾位婦女穿著花裡胡哨的衣裳在兜售水果、麵包、香腸和茶雞蛋。一家小小
的錄像廳前豎著一塊黑板,上面用紅粉筆寫著《江湖義膽》、《摧花狂魔》、《街
頭笑賣情郎》等錄像片預告。馬孔多把目光放在《摧花狂魔》的片名上,一股本能
的喜悅迎合著這致命的誘惑。如果不是時間過於緊張的話,我會讓馬孔多遂心所願
的。
我們登上火車,車廂很空,座席極不潔淨,廁所發出的惡臭令人反胃。我依然
讓馬孔多坐在靠窗的位置。車窗敞開著,可以看見鐵路兩側低矮破舊的房屋和夾著
障子的菜地。火車過了一個陰森森的橋洞後,我和馬孔多同時望見了郊外山頂上的
墳場。墳場上野花繁盛,馬孔多覷著眼看了我一眼。
我說:「再過五千年,這裡將是一個大的考古場,那時會有像你一樣熱衷考古
的人來這裡發掘墓葬。那時候電視機的殘骸、鋁合金的窗架、易拉罐、磁化杯都成
為文物了。」
馬孔多對我對他工作所持的不友好態度表示出了某種反感,他從T恤衫的口袋裡
將變色鏡拽出來,架在鼻樑上。其實這蠻好,相安兩無事,我也懶得看他了。
從車窗外灌進來的風有一股清香的植物氣息。天氣真不錯,一碧如洗。火車經
過的地名都與森林有關,松樹林、翠峰、林海、新林、翠崗等,但也有比較文化一
點的如大揚氣和小揚氣。從面積上來講,大揚氣不大,小揚氣不小,美麗寧靜的多
布庫爾河就從小揚氣鎮穿過。
「喂,馬孔多,別睡著,當心口斜眼歪。」我見他打瞌睡了,就搖他的手臂,
那手臂有些涼。
馬孔多用手摸了摸眼鏡腿,有些口吃地說:「到塔河再叫醒我。」
雖然如此,我仍然很滿足,馬孔多畢竟又同我坐在了一起。我將頭靠在他肩膀
上,一般來說馬孔多對於女人的親暱舉動總是抱以更熱烈的回應,但這次他卻無動
於衷,他是打定主意和我對抗到底。
塔河是個亂糟糟的小城鎮,大約有十萬人口,是兇殺案發案頻率最高的一個小
鎮,有一家海外電台稱它為「殺人魔城」。我們走出亂哄哄的出站口時正撞見兩個
手持鐵鍬的民工在吵架,一個罵「我肏你八輩祖宗」,另外一個罵「我宰了你全家」,
嚇得我拉起馬孔多的手朝東邊的長途汽車站飛速跑去。大概是剛下過一場雨吧,小
路泥濘不堪,那些廢紙、爛菜葉的垃圾堆隨處可見,綠頭蒼蠅樂在其中,手舞足蹈。
馬孔多已經取下眼鏡,他那雙多變的眼睛正盯住汽車站門前一個背著大包袱的肥胖
的中年女人。那女人寬肩厚臀,闊嘴紅臉,似匹結實的母馬,馬孔多一路的不開心
立刻被席捲一空。他情不自禁地朝女人走去,我搶先一步問:
「大嫂,你這是去哪兒?」
「哈爾濱。」女人吐了一口痰,用腳擦了。
「你這是從哪兒來?」
「韓家園子。剛下長途車,俺男人撒尿去了,俺等他。」
「瞧,她與我們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馳。」我對馬孔多說,「他們要去我們來的
地方,而我們要去他們離開的地方。」
說話間,一個頭髮稀疏衣著古板的乾瘦男人從廁所走了出來,馬孔多嫌惡地掉
頭而去。我跟在他身後幸災樂禍地說:「請別說這是庸俗,那女人不過是個小巷子
裡醃菜的大字不識的女人,不值得你失望。」
馬孔多的腳步又輕又快,我聽到了他的歎息聲。
我們擱淺在塔河,去呼瑪的長途汽車第二天凌晨才出發。買了車票,便尋旅店,
馬孔多背對著我,不知想什麼。對於塔河,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榮興清真飯
館那藍色的幌子和京京茶館的門臉我都很眼熟。為了上車方便,我們就住在汽車站
旁邊的艷艷招待所。我包了一間屋子,三十元錢。屋子裡有一對破爛不堪的沙發,
三張吱嘎亂響的木板床(馬孔多對床很挑剔)一個掉了搪瓷的花臉盤,三雙藍色泡
沫拖鞋,此外還有一台十二吋的黑白電視機。一進門,馬孔多就倒在一張靠窗的床
上蒙頭大睡,我洗漱一番,招呼他吃飯,他固執地將背對我面壁沉思。
「其實,我包房子是為了讓你充分休息。你別怕,我不讓你與我同床。」我以
為對馬孔多解釋這些是必要的。
結果我一個人到一家骯髒得無法形容的小飯館吃了碗油膩膩的水餃,回到房間
躺在床上有些頭重腳輕。馬孔多已經睡了,他的呼吸如此均勻,他臉部的毛孔微微
張開,像是一個沉睡的嬰兒。
長途汽車發車時間是六月十八日凌晨五時。慇勤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汽車
穿過灰撲撲的寂靜的大街,可以望見幾幢瓦灰色的樓房和路兩側零零落落的楊樹。
幾頭山羊在學校的柵欄外啃嚼青草,一架掏糞車吱吱扭扭地駛過馬路。馬孔多坐靠
窗的位置,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汽車爬上了土黃色的狹長的高坡,樹木繁茂起來,
野菊花、山芍葯、百合花到處可見。車過永安的時候,就像通過一個古戰場遺址,
我沒有見到一個行人,倒是某些房屋上筆直的炊煙洩露出這裡仍有人煙。這時我心
底響起一個塵封的地名——大固其固,這個令人費解的名字似乎曾經籠罩過我的生
活。回憶使我疲乏,而努力喚醒某種東西的慾望又令我心煩意亂。
我們朝十八站而去。十八站,是鄂倫春人的聚居地,也是古黃金驛道上一個重
要驛站。據說當年慈禧太后為了去金礦,從齊齊哈爾出發,每歇息一處就設立一個
驛站。所以現在許多地名還沿用十八站、十九站、二十一站、二十三站等。二十多
個驛站,想必黃金之路的征程極其漫長。那時候交通諸多不便,我能想像到一頂皇
家小轎被許多苦力抬起朝茫茫林海進發的情景,很威風也很淒涼,他們大概要走一
兩個月。
車到十八站的時候,一位婦女上來了。她大約四十多歲,面目粗俗,顴骨高聳,
一雙呆滯的眼睛向外突著,有點呈「甲亢」狀態。她帶上來兩條鹹魚,大概是魚才
從罈子中取出不久,鹹水滴答出籃子,腥味四處瀰漫。她自稱暈車暈得厲害,要坐
在靠窗的位置,她同那個可惡的列車員一樣盯上了馬孔多的位置。
「我就坐這兒了,這兒空著!」她驚喜地大叫著,人就朝我斜衝過來,肥粗的
腿就要跨過我去侵犯馬孔多的利益。我一把將她擋在外面,說:「對不起,已經有
人了。」
「人?連個蚊子我都沒見著!這人在你的肚子裡轉筋了吧?」她的話令一些打
瞌睡的人醒了,他們發出了口吃般的笑聲。
我推了推馬孔多,說:「告訴她,你一大早晨就坐在這裡了。」
馬孔多扭了扭肩膀,不想幫我這個忙。我想那個從韓家園子出來去哈爾濱的女
人所帶給他的失落馬上就要得到補償了,在他的征服名冊上這類女人也許還是個空
白,否則他不會如此興味盎然。這時候只有我挺身而出了,我拿出兩張客票,九號
和十號。我擁有這兩個座位,九號是馬孔多。我對那婦女解釋著,她放下魚拿起票
打探了半晌,然後用紫嘴唇吹了吹,又倒在掌心中拍了幾拍,知道是貨真價實的,
嘴上卻直說「真稀奇」。她只能坐在最後一排的空座上。我對馬孔多的不合作態度
表示了極大的憤怒,我當著眾人訓斥他:「馬孔多,你如果不想同我旅行的話,為
什麼要來找我?你必須承認和我同行這個事實!」我說這話的時候對著他又推又搡。
旅客們不再笑了,他們充滿同情地望著我,彷彿我患了不治之症。結果汽車開出十
八站不足兩公里,那婦女就藉著車體的顛簸晃晃悠悠地來到我旁邊,故作無辜地將
一堆尚未消化好的五顏六色的食物吐在我眼前,有些穢物還濺到了我的裙子上。馬
孔多見狀發出嘻嘻的笑聲。
呼瑪是大興安嶺古老清寂的一個江邊小鎮。我和馬孔多到達旅館是午後三時。
馬孔多說他餓了,我們便去一家館子吃飯。餐館建在江堤上,天藍色的,裡面陳設
簡單,但窗明几淨,讓人想到生活在這裡的都是善良的人。馬孔多對這家餐館也抱
有好感。我們要了兩個熱菜,一個涼盤,還有一斤蒸餃和兩聽啤酒,馬孔多狼吞虎
咽地吃起來。我們邊吃邊看窗外的風景,黑龍江就從眼前流過,我能望見水面上的
粼粼波光。江岸泊著幾艘船,船都很舊,零零星星的人在岸邊間歇地出現。
吃過飯,我向老闆娘打聽去漠河的船有沒有當夜開的。老闆娘快人快語地說:
「外地人吧?今年呼瑪到漠河不通航。」
我立刻洩了氣,又問:「怎麼會不通航呢?」
「不掙錢唄。」老闆娘指著江岸的船說,「坐船倒是風光、清靜,可船走起來
太慢了,現在人都講究效率,又有汽車又有火車的,誰還願意到水裡走呢!」
我告訴她我們是特意從塔河下車奔呼瑪再去漠河的,目的就是為了在水上生活
兩天。老闆娘叉著腰笑道:「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就是為了坐船?這樣吧,公家
的船不行,我倒能讓你搭上私人的小輪渡。我哥哥要去古蓮河煤礦運批煤來,空船
上去,你就坐他的船吧。他明天一大早就動身。」
我喜出望外地說:「我和我朋友可以交船費的。」
老闆娘說:「你不是一個人嗎?」
「哪裡,還有馬孔多。」
老闆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那也關係不大。」
真是他鄉遇貴人。出了餐館我真想擁抱馬孔多。公家不通航,可我們那麼幸運
地碰上了一條去載煤的船,上帝真的存在嗎?
我手舞足蹈地說:「明天早晨有船坐了。」
馬孔多說:「我們不能坐那條船。」
我說:「放心,那男人只是去運煤的。」
馬孔多說:「真的不能上那條船。」
「你是擔心我中途和運煤人通姦把你扔到江中喂大馬哈魚?」我像唱歌劇的一
樣讓雙手從胸前緩慢張開,「我可不是潘金蓮。」
馬孔多沉下臉說:「我也不是武大郎。」
馬孔多拒絕上船,意味著我們必須從呼瑪再折回塔河,然後再換乘去西林吉的
火車。這一天一夜的旅程算是付諸東流了。馬孔多的拒絕使我在呼瑪那個處子般的
靜夜中流了半宿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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