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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這不公平,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林雁冬在電話裡衝著金滔大喊。

  「你這是怎麼了?小林,出了什麼事?」

  「你不知道?他們做了一個套,把姜局長套進去了,把我們市環保局全套進去了。」

  「小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先不要激動,你現在在哪兒?」

  林雁冬的聲音這才放低了一些:

  「我剛到,我必須跟你反映一下這個情況。」

  「你住哪兒,要不要我替你安排一下。」

  「不用了,我在『豪華』住下了。」

  「那我下了班過來看你。」

  她正想告訴他房間號碼,他已經把電話掛上了。

  林雁冬一頭倒在床上,扯過被子,閉上眼睛,真想好好休息一下。

  這幾天,太累了。在機關累,回到家也累。

  姜貽新傳達了市長會議的決定,機關裡憂喜參半,憂過於喜。清河的治理規劃通過了,徐市長還說了一番表示感謝的話,固然可喜,但那畢竟只是對過去的一點肯定。而新設置的「市環保委」將有多大的權力,在它的卵翼之下,市環保局還能幹些什麼,卻不能不讓人憂慮。

  可是,誰都知道,這個問題首先是姜貽新的問題——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的政治生命行將結束?姜局長年近花甲,鞠躬盡瘁,下屬們出於一種愛護的心理,也不願意讓他聽到有關這方面的種種猜測和議論。而任何一種私下的猜測和議論,都具有更大的發射功率,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回到家裡,冷戰升級。一度曾經有所和緩的爸爸媽媽之間的關係,近日又趨嚴峻。

  自從那天向媽媽傾吐心曲以後,她覺得,在媽媽眼裡,她是一個不可救愈的癌病患者,是掉進萬丈深淵沒救了。那種憐憫的目光,簡直讓人受不了。

  而在媽媽射向爸爸的那種冷峻的目光裡,她讀懂了過去沒有讀懂的東西——對出賣的仇恨,那是一種永遠不可能泯滅的恨。「這種人最危險」,媽媽是這樣說的,她永遠不會原諒爸爸。

  一切關於他們重修舊好的美好願望,包括望婆婆不辭辛苦的操勞,都是注定要落空的。這個家,將永遠是一座黑咕隆咚的苦井。

  孤獨、無助、迷惘、淒涼,她覺得自己活得太累太累了。

  她似睡非睡地躺了一會兒。看看表,快到下班時間了,金滔馬上就到了。她掀開被子爬起來,攏了攏頭髮,乘電梯到了大廳裡。

  「雁雁!」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在叫她。

  林雁冬一回頭,只見一位燙著長長的蛇型髮式的時髦女郎,穿著迷你裙和黑色魚網襪正倚在服務台邊向自己招手。她細一瞧,咦,是丁蘭蘭!

  「蘭蘭,你怎麼來了?」林雁冬高興地朝她跑了過去。

  快到近前,林雁冬才發現丁蘭蘭的手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那男人正俯在櫃台上寫什麼,她只看見一個背影,這背影好熟悉,是誰?

  正疑惑著,那男人放下筆轉過臉來,正好跟林雁冬打了個照面。

  啊,李傑明!

  這時,丁蘭蘭早已迎上前來,十分抱歉地拉住林雁冬的手,低聲說道:

  「雁雁,這幾天我實在抽不開身,一直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跟李傑明……就,就要結婚了。」

  「什……麼?」林雁冬抽出自己的雙手,倒退了一步,她覺得這事太出乎意料了。

  「傑明說,」丁蘭蘭的眼睛朝不遠處的李傑明瞟了一下,「他說,讓我到省裡來挑……挑幾件衣服。」

  「我也是假公濟私,」李傑明走了過來,攬著丁蘭蘭的腰肢,溫和地說,「我是來省裡開會的。」

  丁蘭蘭嬌羞地推開了李傑明的手臂,拉著林雁冬到一邊,小聲說:

  「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不,怎麼會呢?」

  「其實,李傑明並不像你說的那麼討厭。」

  「你說我的頭髮好嗎?剛燙的。」

  「挺好。」

  「傑明說,他喜歡這種長髮。你住多少號房間?我一會兒來看你。」

  「305,」

  「他在那邊叫我,我過去了。」

  林雁冬愣在那兒,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很寶貴的東西!

  「蘭蘭,」她追上她說,「我還沒有恭喜你呢。」

  「謝謝!」丁蘭蘭挽著李傑明的胳膊進了電梯。

  林雁冬看著關上的電梯門,門旁的數字一閃一閃的,心中悵然若失。這個丁蘭蘭是怎麼搞的?她怎麼會愛上李傑明這種人?她愣在那裡,一心都在好友身上,金滔出現在大廳時她都沒有察覺。

  「小林!」直到金滔在她背後喊了一聲,她才如夢方醒。

  他們進了電梯。儘管電梯裡就他們兩個人,可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進入房間,金滔一邊脫風衣,一邊才問:

  「小林,你們那兒出什麼事了?」

  「姜局長一點都沒有跟你說?」

  「不是規劃已經通過了嗎?」

  「他沒有說市裡又搞了一個『環保委』?」

  「說了,這有什麼問題?」

  「這還不是問題呀?它凌駕於環保局之上,我們以後還能幹什麼?」

  「不會的,職能不一樣嘛!」金滔笑笑,「『環保委』是一個協調機構。」

  「好吧,就算是這樣,為什麼要撤姜局長?」

  「撤姜貽新,誰說的?」

  「別管誰說的,有沒有這事吧?」

  「沒有,真的沒有,至少我不知道。」

  金滔站起來,在小小的房間裡,走過來,走過去。

  「這幾天,機關裡亂糟糟的,說什麼的都有,都沒法工作了。」林雁冬坐在小沙發上,兩手撐著兩邊的扶手,眼睛追隨著他搖動的身姿。

  她太熟悉他這種神態了,每遇到他不高興的時候,他總是跟自己的雙腿過不去。而那大踏步的向前、後轉,又向前,又後轉,活像一個行進在征途的士兵,正奔向硝煙迷漫的戰場。

  「姜貽新呢?」他站住,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他怎麼說?」

  「他一聲不吭。」

  「這不行,他應該站出來說話!」

  「他能說什麼?」

  金滔沒有回答。他逕自走過去,坐在床頭,拿起電話就撥。

  「老薑嗎?我是金滔啊,怎麼,聽說這兩天你們機關很亂,是不是?……真的才一點兒?恐怕不是一點兒吧。要不然,我也不會知道,我有內線……」

  他抬臉沖林雁冬揚了揚,擠擠眼,笑了笑。

  「你應該站出來說話嘛,老薑!環保委和環保局各有分工,這很正常,不存在誰吃掉誰的問題。……啊,啊……哎,哎,凡事總要往好的方面想嘛。老薑啊,我建議你明天就召開一個全局大會,好好對大家講講,沒有事實根據的事,不要亂猜疑。不利於團結嘛……」

  金滔放下電話,鬆了一口氣,站在林雁冬的面前。

  「你真的這麼認為,環保委真是為了協調?」林雁冬仰著臉認真地問。

  「到時候再說嘛,只要你佔著理,就不怕打官司。」

  金滔雙手叉腰站著,一動不動地疑視著她的眼睛。他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在他的記憶裡,上次見她時夏天還沒有過去,她穿著一條白裙子……

  她似乎承受不住他專注的目光,把頭扭到一邊,卻說:

  「我佩服你的自信。」

  「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還怎麼……工作?」

  「我有時候就缺少這種自信。」

  「你夠自信的了!小林,我真高興,你決定留在清河。」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只要他高興的事,她總是毫不猶豫的去做。特別是當她親耳聽到他說「高興」的時候,她一切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她睜著清徹的明亮亮的眼睛,喃喃地說:

  「我想,你會高興的。」

  「是的,我高興。你呢?」

  「只要你高興……」她站了起來,貼近他。

  突然,房門被敲響。幾乎就在同時,丁蘭蘭推開了門,喊:

  「雁雁,我們一塊兒吃飯去呀!啊……」

  林雁冬從金滔的肩膀偏過頭去,只見李傑明站在丁蘭蘭身後,鐵青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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