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冬從鄉下回來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小別數日,突然身價百倍,儼然成了機關裡的熱門人物。
「你可回來了!這幾天,從早到晚都是經委找你的電話。」辦公室的同志告訴她。
「是嗎?」她用那雙丹鳳眼斜睨著人家,將信將疑。
「雁雁,好傢伙,那位李主任一天好幾個電話找你……」丁蘭蘭摟著她的肩膀,在走廊裡悄悄地說。
「他有病!」
姜局長同她一個車說說笑笑回來的,剛進辦公室沒有10分鐘,又把她叫了去,滿臉嚴肅地問:
「你是有個親戚從香港回來了嗎?」
「親戚……哦,不是親戚,是我外婆家的一個朋友。」這關係她向人說了好多回了。
「是不是姓王?」
「是呀!」林雁冬莫名其妙。看姜貽新那張緊蹦著臉的樣子,好像王耀先犯了什麼案,進了公安局。
「你……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姜貽新一不高興,那馬臉就拉得老長。
這老薑頭怎麼了?林雁冬心裡想:人家一個港商來談生意,接待單位是經委,跟你環保局長有什麼相干?就算是通過我介紹的,您也管不著呀,都有病!
見林雁冬站在桌子對面搭拉著眼皮兒不言語,姜貽新這才把一張電話記錄放到她面前,一揮手說道:
「你自己看吧!」
林雁冬抬眼看了姜貽新一眼,有點奇怪地拿起了那張紙。舉目望去,只見「來電話人」一欄上寫著「市經委呂主任」,「電話內容」一欄裡寫道:
你們環保局的林雁冬同志,介紹港商王先生來我市洽談投資事宜。
王抵達我市後,即由經委熱情接待,徐市長並親自出面做工作,可望就合
資達成協議。可是,作為介紹人的林雁冬同志,迄今未與王先生見面,引
起王先生不必要的猜疑。請轉告你們姜局長,在外商來我市之際,你局把
林雁冬同志抽調下鄉,經我委李副主任電話催請,林仍未回城,對經委同
外商的洽談造成一定的困難。聽說林雁冬同志近日將回機關。請轉告姜
局長,立即通知林雁冬同志,來經委一談。
「他們還講理不講理!」林雁冬叫了起來。「他們生意談不談得成,跟我有什麼相干,更礙不著您呀!早知道這樣,我才不管他們這些破事兒呢……」
「算了,什麼也別說了。明天一早,你去他們那兒一趟。」
「我幹嗎去?關我什麼事!」林雁冬噘著嘴真生氣。
「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人家經委比咱們大半級,你就甭想平起平坐。小林,你去了,能解釋就解釋幾句;不能解釋就算啦,反正也不能為這事兒把我怎麼樣。」
「姜局長,你這人怎麼這麼……」
林雁冬瞪了上司一眼,把已經到嘴邊的「窩囊」兩個字嚥了回去,轉身出來了。
回到辦公室,她四處找省局出的《環保通訊》。那是一份打印的內部刊物,無非登些省局的通報,或表揚,或批評;再就是省局召開的這個會那個會的消息。機關裡的同事都不愛看,林雁冬卻是它的忠實讀者,每期必看,連一條簡訊都不漏過——只有從那裡,她才可以捕捉到金滔的某些信息。
金滔從來不給她寫信。她也從來沒有要他給自己寫信。但在不能相見的那些日子裡,她又多麼希望能得知他的行蹤,哪怕是一星半點也好!
《環保通訊》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白。它經常報導金滔出席這樣那樣的會議,作了這樣那樣的指示,有時還發表《金局長在某某會議上的發言摘要》。這些在別人看來很乏味的東西,到林雁冬眼裡,卻變得有血有肉,常常令她心跳。她看到了遠在省城的金滔幹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看到了金滔的高興,金滔的憂慮,從中得知他的心境。特別是讀到金滔那些言詞犀利、很有個性、常常令人拍案叫絕的「批示」,更使林雁冬有一種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親切感。
下去了幾天,算來應該收到兩期新的《環保通訊》。可是,翻遍了辦公室的書架,只找到了一期,而且上面沒有一丁點兒金滔的消息。這是怎麼回事?上中央開會去了?不會吧,沒有聽說國家環保局有什麼會呀!病了?可能的。他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也許應該到省裡去看看他?
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去,就像他上次來「視察」馬踏湖一樣。有誰知道呢?為什麼我就不能去呢,買一張長途汽車票4小時就到了。甚至不用,每天去省裡的小車還少嗎,隨便搭一輛車,只用2小時20分鐘就可以坐在他的面前。不,還是先打一個電話約他出來比較好,不過,也沒什麼,本來我就是省局的,我回省局像口娘家一樣,誰也不會奇怪的。我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她左手撐著太陽穴,右手握著圓珠筆,心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直到桌上的電話鈴刺耳的響了起來,才把她嚇了一跳,從白日夢中醒來。
「是小林嗎,你可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呀?」
一聽李傑明樂滋滋的聲音,想起那個無理的電話紀錄,林雁冬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冷冷地回了一句:
「剛到。」
「怎麼,累了吧?聽聲音,好像底氣不足嘛。」
林雁冬看了一眼辦公室裡的同事,盡量用平靜的聲調問道:
「找我有什麼事嗎?」
「哎呀,我的小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那位香港的朋友我可是負責接來了,我們經委把這位先生待為上賓……」
「那太好了。我也算完成任務了吧?!」
「小林,我們呂主任還想請你來一下呢……」
一聽這話,林雁冬的火怎麼也憋不住了,衝著電話就嚷了起來,也不管辦公室還有沒有旁人了。她叫道:
「我又不是你們經委的人,幹嗎要聽你們的調遣?」
「小林,喂,小林,你聽我說!」李傑明一聽林雁冬真生了氣他也真急了,在電話那頭一疊聲的勸,「小林,你還不知道我們這位大主任?他就這麼個人,仗著老資格,到處倚老賣老,清河市誰也不能把他怎麼著。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不就完了嗎!」
「簡直是豈有此理嘛!」林雁冬最不能容忍的是他們跟姜局長過不去,於是狠狠地說道,「你們生意談成談不成,跟我們姜局長有什麼關係,幹嗎給人家發號施令。發得著嗎?算啦,李傑明,算我倒霉,多管閒事。這事就到此為止,明天讓那位闊少爺回他的香港去……」
「別,別,小林,你先消消氣。電話裡也說不清楚。這樣吧,今天我請你吃晚飯,算是替呂主任陪禮道歉,怎麼樣?」
「算了吧,我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兒,少來這一套!」
「不是啊,小林你聽我說,這事,也不能完全怪呂主任,你的這位朋友也是比較難說話。本來,那天在水仙酒樓,當著徐市長的面,談得挺好的。後來,呂主任跟他進一步談,他就往後縮了,老說一切都得等林小姐回來再說,好像你是他的什麼私人顧問似的……」
「有病!」林雁冬罵了一句,沖電話說了一句,「明天我去見他,行了吧!」
不等李傑明再說什麼,林雁冬就把電話掛了。
下班回到家,爸爸不在,媽媽還沒有下班。望婆婆寶貝似地伺候她,一會兒說她黑了,一會兒說她瘦了,一會兒說她髒得像個小泥人兒。說著又馬上給她燒了熱水,逼她立刻洗澡換衣服。直到聽見衛生間裡嘩嘩的水響,她才放了心,守在門外,提高了聲音,把這幾天家裡的事兒一五一十的給她來了個全面的匯報:
「你走的那天晚上,家裡來客人了。就是跟你照相的那位王先生,你外婆托他給你帶了好多東西,還有給我的呢。那天也真不湊巧,就你爸一人在家。我看那位王先生,人挺隨和,跟誰都能說上話,還跟我說了好些話呢。直打聽你什麼時候回來,說是想見見你。」
衛生間裡只有潑水的聲音。
「我說雁雁,你回來了,該給人去個電話。」
「我怎麼知道他住哪兒?」
「你爸准知道。那天公家請王先生吃飯,你爸還去了呢。」
林雁冬披著水淋淋的長髮,探出腦袋來問道:
「我爸去幹嗎?」
「吃飯呀,你爸可高興呢。這些日子,他天天刮鬍子,穿得乾乾淨淨。我瞧著,年輕了好幾歲,可精神啦!」
等林雁冬甩著頭髮上的水走出來時,望婆婆忙拿了乾毛巾上去幫著擦,一邊又不知為什麼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爸爸直誇王先生好……」
「哦,是嗎?」
「你媽這幾天呀,話也多了。我看哪,他們倆……」
「您又多管閒事了,小心我媽聽見。」
「我不怕她聽見。本來嘛,都這一把年紀了,還鬧什麼鬧?」
望婆婆嘮嘮叨叨的,進衛生間去收拾澡盆了。
林雁冬歎了口氣。爸爸媽媽果真能破鏡重圓,那當然是大好事。可是,有這種可能嗎?光爸爸單方面努力是不會有結果的,還得媽媽自己回心轉意才行。她這人脾氣太強,太固執,從來不吃後悔藥。要她忘記過去,太難了!
她回屋去換了一身衣服。
當她來到客廳時,陳昆生正好仰著臉走進院裡。
「雁雁,你回來了!」
聽得出來,爸爸的聲音顯得很高興。她探首窗外,果然,爸爸穿著一身灰色的隱條西服,繫著一條紫紅色的領帶,逕自朝客廳走來。那神態,就如同他是這屋裡真正的主人,同前些日子那種越趄不前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了。
可是,不知為什麼,林雁冬反而覺得往日那個窩窩囊囊、小心翼翼的爸爸多少還像自己的爸爸,而這個西服革履、洋洋得意的爸爸,卻是更加陌生的。
「雁雁,你知道王耀先來了吧?」
「知道。」
「外婆托他帶了好多東西來……」
「真的?」林雁冬興趣不大,坐到沙發上梳理自己的長髮。
「還有你愛吃的奶油蛋糕。」
「外婆真是的,還拿我當小孩。」
林雁冬低著腦袋一梳子一梳子地梳頭,沒有再說什麼。陳昆生又接著說:
「他天天給我打電話,問你回來沒有。對了,中午還來過一個電話,說是……」
林雁冬把半干的長髮往背後一甩,狠狠地說了一句:
「這人真有病!」
「怎麼啦?」
「他幹嗎老纏著我?」她懶得把機關發生的事告訴爸爸。
「這叫什麼病?世交嘛,關係本來就不同一般。你去香港的時候,人家不是常陪你出去玩嗎?這回,人家來了,人生地不熟,當然要找你了。」
「我可不是有閒階級,我有工作!」
「這也是工作嘛……」
「這算什麼工作!」突然,她想起經委那個電話記錄,著爸爸那一臉的正經模樣,就很不高興也很不客氣地說了一句,「我勸您也少往這裡頭摻合!」
「當然,當然,這不關我的事。不過,雁雁,你沒回來不知道,王耀先這次回來,市領導非常重視。徐市長還托咐我,多做做王耀先的工作。你想,徐市長都這麼重視,我們還不得多出點力!」
「徐市長?不認識。他的話就是聖旨?這工作該他們經委去做!」
「雁雁,你……」女兒這麼一句跟一句地頂自己,陳昆生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不過,他提高聲音叫了一聲之後,當即又摸出了一支煙,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把口氣放緩和了,才說,「你,太年輕了,雁雁!要是擱在1957年,就憑這句話,能打你個右派……」
陳昆生原以為這種過來人的經驗之談,會令女兒啞口無言,沒想到林雁冬立刻甩回一句硬梆梆的話來:
「本來我也不是左派!」
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唉,女兒大了,心事也多了。近些口子,陳昆生一直在考慮怎麼盡到作父親的責任問題。女兒如今面臨的最大問題莫過於交男朋友的事了。然而這種事當爹的怎麼好明說。還是找個適當的機會,先跟她媽說,讓她去作工作。絕不能看著她任性胡來,以至於吃虧一輩子。
「啊,你現在沒時間去賓館見他也沒什麼,反正過兩天我們要請他到家裡吃飯,到時候再見也不遲。」陳昆生說著站了起來,準備回自己房間。
「請他到家來吃飯,我媽同意了?」
「是啊。」陳昆生往外走,故意隨隨便便地答了一句,他知道這消息會給女兒帶來什麼程度的驚訝。這個家已經好久沒有宴請客人了。
「啊,太好了!」林雁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臉上的陰雲一掃而光。她望著爸爸不動聲色的臉,心想,望婆婆的情報有一定的可信性。爸爸和媽媽要能重歸於好,那就真要謝天謝地了!肯定是爸爸不知怎麼主動做了工作呢。她又覺得爸爸的臉十分親切了。
「爸,你有王耀先的電話嗎?」
「有啊!」陳昆生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摸不透她們怎麼想的。看了女兒一眼,他從兜裡摸出了記事的小本子。
第二天早起,林雁冬情緒好了許多。可一想起上班去,心裡又有點猶豫。姜貽新讓她去經委,局長下了命令不去不行。去經委吧,呂高良的嘴臉實在討厭,再說王耀先的生意同自己無關,去幹嗎呀!想了想,她走進客廳,拿起了茶几上的電話撥通了賓館王耀光的房間。
「喂,哪一位?」一個溫和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客氣的聲音。
「我是林雁冬。」
「啊!林小姐!」哪個聲音裡頓時注入了大量的熱情,甚至有點甜膩膩的,「林小姐呀,你回來啦,辛苦啦!」
猛一聽「辛苦啦」這三個字,林雁冬差點兒沒樂出來:我這麼賣命干,我們領導都沒說一聲「辛苦」,還得等人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來說,真夠逗的!她立刻忘掉了這位王先生給她招來的不愉快,高高興興地說:
「你辛苦了,王先生,怎麼樣,我給你介紹的朋友還滿意嗎?」
「啊,你介紹的朋友?」王耀先此刻全身心陶醉在林雁冬的聲音裡,一時倒想不起這朋友指的是誰。
聽他不答話,林雁冬又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使王耀先的精神更為之一振。可是,他竟忘了正在與她進行的話題,還是林雁冬在問:
「怎麼,李傑明先生沒有到機場去接你呀?」
「啊,你是說他,啊!」
王耀先自己也樂了,怎麼把這位出了大力跑前跑後的李光生忘了個一乾二淨?
「李先生可是幫了我很多的忙啊!我在這裡人地兩生,這幾天全都仰仗李先生的大力啊!不過,林小姐,我最感謝的還是你呀!你的公務辦完了嗎?」
「完?我的公務可是永遠沒完的……」
林雁冬覺得和這位王先生說話一點不費力氣,想說什麼說什麼,總是感到很輕鬆。也許,畢竟是生活在兩種氛圍裡的人,彼此之間,無須有什麼顧慮。
「那……林小姐,能不能找個時間見見面,有許多事我還要請教呢!」
「不敢當,我可是一點不懂做生意的啊!」
「林小姐,你約個時間吧,外婆還有些事讓我轉告呢!」王耀先抬出了遠在那邊的老祖宗。
林雁冬心想:這個人真逗,外婆再權威,她可也是鞭長莫及的呀。不過,她衝著話筒說出來的話仍是很動人的:
「王先生,我還沒來得及向你道歉呢。你來,我也沒去接,也沒給你接風……」
「哪裡,哪裡!」這幾句話,說得王耀先心裡高興極了,就又進一步的邀請,「林小姐,今天是不是可以抽出一點時間,見一見呀?」
「可以呀,」林雁冬馬上說,「我正準備上你那兒去呢!」
「什麼?什麼時候?」王耀先受寵若驚,都有些信不過自己的耳朵了。
「現在呀!」
「好,好,林小姐,請過這邊來用早餐,好不好?」
林雁冬一聽就笑了,說道:
「是呀,我就是這麼計劃的。」
「好極了!用不用我叫車去接你……」
「不用了,我有私家車。」她的自行車當然可稱之為私家車,只不過和香港所謂的私家車內含不同罷了。
「好,好,我在大廳等你!」
放下電話,王耀先又一次領略了那種久違了的同女孩約會的激情。
女孩,女孩……一想起這兩個奇妙的字,他臉上就有一種笑意。
「你總是『女孩』、『女孩』的。你需要的不是『女孩』,是『太太』!」母親不止一次對他說。
「要找『太太』,那在香港太容易了!」他笑道,「溫柔體貼,善理家務,孝敬婆婆,相夫教子。我明天就可以找一打來,讓你挑!」
「那你還要什麼樣的?」
要什麼樣的?王耀先沒有跟他母親說過。這種事情,怪怪的,很難說清楚,跟上了歲數的人也說不通。或許,最重要的是魅力。對,第一是魅力,第二是魅力,第三還是魅力!
而魅力的背後,則是過人的才學和智慧。沒有才學,缺少智慧,也談不上有什麼魅力了。
具體的呢?具體的她……是清澈的水,是閃光的星,是玲瓏的玉,是在任何交際場合一出場就讓所有的目光都投射過來的那種光彩照人的明珠。有她在自己的身旁,談生意,簽協議,做買賣,馳騁商場,無往而不勝!
母親是很實際的:看照片上的人,老太太點頭。一聽說是大陸的,老太太又搖頭。待得知林雁冬的家世之後,老太太馬上又喜笑顏開了。
「好,好,這種人家,般配,般配!」
老太太點頭了,王耀先就籌劃這次北上。
沒有想到來了好幾天,連林雁冬的影兒都沒有見到。市經委的大小頭頭們又過於熱情。整天簇擁著他,不是上這個廠子參觀,就是到那家餐館進餐。搞得他索然無味,疲憊不堪,甚至有一種叫人哭笑不得的「被劫持」感,真是好倒霉!
他覺得來得不是時候。他甚至想明天就買飛機票回香港。可是,她來了,馬上就要坐在自己面前了。從電話聽得出來,她很開心,像老朋友似的,沒有一點陌生感。這是一個好兆頭。
王耀先梳理了一下紋絲不亂的頭髮,理了理結得無懈可擊的領帶,就匆匆忙忙乘電梯下樓來了。
清晨的大廳裡,除了偶而穿行的服務員,幾乎空無一人。王耀先到自動啟開的玻璃門外探望了一會,不見伊人蹤影,又回到大廳佇立。他那魁梧的雙肩,考究的衣著,以及那透出來的很有點錢的味道,特別是他顯然在那裡等人的態度,招惹了一位盡職的服務小姐走上前來問道:
「先生,您需要幫忙嗎?」
「謝謝,我在等一位朋友。」王耀先極其禮貌地躬身還禮。
幸而這時林雁冬甩著一頭披肩發飄然而人,王耀光馬上丟下這位熱心的服務小姐迎了上去。那服務小姐則以多少有點懷疑的眼光,盯了片刻這位年輕漂亮的本地小姐,而且以女性的銳敏,看到了這位港客跟她握手時臉上抑制不住的笑意。
「林小姐,真高興今天能見到你!我們就去餐廳?」
「好吧。」
王耀先馬上側身伸出右臂,讓女士先行,自己緊隨在旁,像陪著英國女皇似的,進了空蕩蕩的餐廳。
早晨的自助餐雖然不算豐富,對林雁冬來說也足夠了。她大概也是真餓了,剛被服務生領到小桌前坐下一會兒,就站起來說:
「對不起,我先去拿點吃的。」
王耀先哪能放過這個獻慇勤的機會?他立刻站起來自告奮勇:
「你請坐,我替你拿去。」
林雁冬莞爾一笑。
在大陸,這樣周到的男人太少了。哪一次同男士們去吃自助餐,他們不是爭先恐後往前衝,生生地把女同胞們都擠到一邊兒去?不過,她也不想讓王耀先覺得自己是個事事依仗男人的嬌小姐,便仍然站在那裡笑道:
「你怎麼知道我想吃什麼呢?」
這樣的問題當然難不住王耀先,他也笑道;
「我一樣給你少拿點,怎麼樣?」
「那我也吃不了呀!王先生,還是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林雁冬一邊笑一邊說,早已走到食品桌前,拿了一個盤子在手。
「對的,對的。」王耀先緊隨在後邊,也拿了盤子微笑著。轉了一圈兒,他只拿了一碗麥片粥和一杯橙汁。
林雁冬可是沒放過這麼些好吃的,她的盤子裡有酸奶,有麵包,有火腿,有水果,準備大吃一頓。
在桌前坐下之後,她就埋下頭吃起來,一時顧不上說話。不過,她卻感到對面那雙眼睛對自己的威脅,像兩道電光似的直直地射向自己。她下意識地避開那火辣辣的目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王先生,你的生意談得怎麼樣了?」
「生意?噢……很好,很好!林小姐,真得感謝你呀。如果沒有你的介紹……」
「有你感興趣的項目嗎?」
「有是有,不過,還要多瞭解一下。」
林雁冬用餐巾紙擦了擦嘴,抬頭直視著對方的臉,笑問道:
「啊,有希望談成嗎?」
「嗯,有個造紙廠,他們希望投資改造。」
「那太好了!你答應了沒有?」
生意上的事,哪能那麼容易就答應,這位小姐也太天真。不過,在這雙漂亮的眼睛的凝視下,王耀先只能笑瞇瞇地說:
「啊,我跟他們說,我要等林小姐回來商量一下啦!」
怪不得!林雁冬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毛病出在這兒呢。
「王先生,你真逗,跟我商量什麼呀?我根本不懂造紙。」
王耀先見林雁冬臉上沒有了笑容,似乎有點生氣似的,忙解釋道:
「林小姐,請別誤會。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們兩人是朋友。我到你們這兒來辦事情,當然要找朋友商量商量呀。」
「你覺得有發展前途嗎?」
「前途嘛,當然是會有的。徐市長很支持,呂主任開出的條件也很客氣。再說,我做生意歷來主張要看得遠些,目前賺不賺,那倒無所謂。」
「那為什麼還下不了決心呢?」
「我必須先找到一個可靠的代理人。所以,林小姐,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想跟你商量一下,看你……」
「我?……」
「看你能不能替我找一個合適的人。」
「這個代理人那麼重要嗎?如果沒有就不能簽約,是嗎?」
「當然,是很重要的,對我來說。」
「沒關係,我可以替你找。如果到時候找不到,我可以當你的代理人呀!」
「真的?」
「當然,如果王先生信得過我。」
「那還用說,只怕委屈了林小姐的大才。」
「那就太好啦!」林雁冬完成了任務似的,站起身來。
「林小姐,怎麼就要走了呢?」王耀先也趕緊站了起來。
「王先生,你沒有忘記,我可是靠拿工資過日子呢,每天得給人上班去。」
「好,我們一起走。」
王耀先招來服務小姐,簽了單,送林雁冬到門外。林雁冬徑直走到賓館旁邊的一個存自行車的棚子裡,取了車,推著走了出來。看見王耀先還站在那裡,想起「私家車」的話,她笑著:
「我的車,也不比你的『平治』跑得慢。」
看見她燦爛的笑臉,王耀先好開心啊,又聽見她在說:
「啊,還忘了,我爸爸還準備清王先生到我家吃飯呢!」
「啊,真是,太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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