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運氣真不錯,竟然碰上了一個靠窗的位子。
好像這一趟長途公共汽車也比較安靜,沒有人肆無忌憚地大聲喧嘩。林雁冬身邊坐著一位大眼睛的年輕的媽媽,抱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兒。那小胖娃娃伊伊呀呀的不大會說話。只會衝著林雁冬笑,還不時用小胖乎兒抓撓她,逗得她不由地也要笑起來。
她的心情像這春天的陽光,好得連自己都不敢承認。「這是因為要回家了」,她對自己說。就是在那無人看見的心底裡,她也不願意承認,這種無法言說的歡喜,是因為終於見到了他,聽到了他的聲音,同他一起漫步……
當然,這算不了什麼,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可,本來也沒有想證明什麼問題呀。無非是朋友,過去在一起工作的朋友,路過此地,見一見,聊一聊,如此而已。
關鍵是因為要回家了,馬上就能見到媽媽,見到望婆婆了,能不高興嗎?
這時,她真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了。她想像著自己到家時的熱烈場面。當然,對於自己的歸來,最喜形於色的自然是望婆婆。她肯定早就準備了好多菜,而且少不了自己最愛吃的黑芝麻餡兒元宵。媽媽的高興從來不會像望婆婆那樣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來,她會要自己坐在她身邊,聽自己詳詳細細地敘述一切。
車窗外的景色,在她眼裡也是那麼令人愉快。
一排細細的小柳樹,樹枝上吐出了點點的嫩綠,像穿了新衣的小姑娘,嬌羞地從你眼前一閃而過,留下那低低的輕快的笑聲。
一位老農跟在一頭水牛身後,悠閒地踱著小步,像一幅古代的農家耕耘圖,就連他身上敞開的對襟小褂,也是那麼古樸、飄逸。
一輛小拖拉機迎面過來了,轟隆隆的炸響,朝天的濃煙,從公路駛向田野,司機嘴上叼著的香煙都看清楚了。
真的,春天來了!
她扭頭衝著窗外,讓春風吹拂那發燒的面頰,恨不能馬上就飛到家。快了,快了,只要看見清河,就快到家了。
公路像一條蛇,曲曲彎彎地盤在一個斜坡上,汽車只得緩緩地爬行。
啊,靠山縣到了!
儘管遠處的村莊只顯現著模模糊糊的身影,林雁冬還是抬起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方向。在那裡,在遠離縣城的清河邊,有一個小小的山村,那裡有自己童年的回憶,有高得像松樹一樣的望爺爺,還有頭髮烏黑健壯的望婆婆。她的嗓門真大,不管望爺爺的小船划到哪裡了,到吃飯的時候,她都能站在河邊高聲把他叫回來。那宏亮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那清凌凌的河水啊,曾伴隨著她不知憂愁的童年。
不遠處的山腳下,點點白光,飄忽不定,一閃之間,瞬息又隱沒在山凹裡了。
汽車又沿著盤山公路下來,拐過最後一道彎,重新回到開闊的平原地帶。
清河在公路的前方出現了。
啊,家鄉的河,外婆夢中的河!
可以肯定,當年修建這條公路時,清河是清瑩美麗的,像一個純情的少女。她裝點著這座具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古城,養育著兩岸幾百萬兒女。外婆說得對,清河邊的姑娘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那是因為她們喝的是清河的甜水啊!難怪,古時的驛道就修在河邊,後人築公路也不願離開這條美麗的河……
忽然,車廂裡好幾個聲音喊起來:
「快關窗!」
「快關上!」
她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坐在窗戶邊的乘客一陣忙亂,早已慌慌張張把所有的車窗都關上了。
已經晚了,一股惡臭鑽進了車廂。頃刻間,滿車廂的人都被窒息在污齪不堪的空氣裡。好像一具腐爛了的屍體,帶著對整個人類的仇恨衝了進來,全車的人都無處躲藏了。
啊,清河,被姦污了的河!
它像一個慘遭蹂躪的女子,早就不再年輕,早就不再清澈,早就失去了外婆記憶中的風姿。它的河床坦露著,變成了一個可以任人傾卸破爛的公共垃圾場,就像一個蓬頭垢面、衣不遮體的老姐,連哭泣吶喊的力氣也沒有,只能氣息奄奄的病臥在塵土飛揚的公路旁……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臨近死亡的清河在報復!
有毒的清河水正在威脅著清河市八個區縣四百萬人民的生命!
作為一名環保工作者,她深知這絕非兒戲。為了避免死人的悲劇發生,她和她的同事跑遍了沿河兩岸大大小小的工廠,監測他們的排污數據,幫助他們完善治理設施。當然,有時候也不得不按規章處以罰款。成年累月,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結果呢,收效甚微。有時候還被人罵出門,好像別人都在干四化,只有搞環保的沒事找事,儘管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事兒!
剛參加工作時,她為此感到委屈,哭過鼻子。後來,經的多了,練出來了,成了一名很善於在各色人等中周旋,也很善於同人打嘴仗的環保「執法官」。很多人都說她幹得不錯。她心裡明白,什麼不錯,清河的污染得不到根治,就是大錯。
這種觀念,可以說是金滔灌輸給她的。
他常說,「搞環保工作,最重要的是要有使命感、負重感。」有時,他甚至用「負罪感」這樣的說法。
他常說,「我們不是為自己工作,而是為子孫後代工作;我們不僅要對現實負責,而且要對歷史負責。」
每當哪裡的污染釀成嚴重事故,他會咆哮,「這是犯罪,是對人民犯罪!如果我們不依法嚴懲,那我們就是同案犯,也應該被拉到法庭上去接受人民的審判。」
這些話,常常在她心裡翻騰,攪得她不得安寧。
林雁冬這才看見清河離得很近了,可以說緊挨在公路的腳邊。那一股嗆人的使人喘不過氣來的異味,正是從河上湧上來的。可以肯定,又是化工廠的污水,未經處理,直接排人清河。他們怎麼能這樣干呢!
難道這些人真沒有天良?
窒息,令人難以忍受的窒息。鄰座那天真活潑的孩子哭了……
林雁冬幫著哄好了哭鬧的孩子,作母親的頓時對她倍覺親近,含笑問道:
「您在哪兒上班?」
「我在……」望著這條淒慘的河,她含含糊糊地答道,「我在政府機關。」
慢慢的,長途汽車駛出了臭烘烘的污染區。車窗重新打開了,人們又活了過來,忘了那條悲哀的河。也許只有車上的這位環保幹部,久久難以擺脫那一種說不出來的負疚……
公路兩旁。林林總總的住宅樓一閃而過,進入市區了。
到了,到了長途汽車總站。
想見到媽媽的急切終於蓋過了那條河。昨天,她想給媽媽一個意外的歡喜,電話裡沒有說幾點鐘到。當然,也為了不讓媽媽到車站來接。反正車站出租小車多的是。
她抱著一隻大箱子和兩個旅行袋剛出站,立刻,三四個年輕的司機圍了上來。她挑了一位小尖臉看起來頂多18歲的小個兒司機。他幫著把行李拿上車,態度非常的慇勤。想起在香港,舅舅他們說大陸出租車司機的服務態度不好時自己死不承認的情景,此刻她坐在車上非常得意,好像這小司機替她報了仇。
車在「林苑」門外停下了。她忙忙地兩步跨上石階,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沖北房大喊了一聲:
「我回來啦!」
嗯?怎麼沒有人應聲,想像中的熱烈歡迎的場面絲毫不見!她停住腳步,這才想起現在是上午10點,如果媽媽是白班的話根本就不在家,瞎喊什麼呀!可是望婆婆該在的呀?她又喊了一聲:
「望婆婆,我回來了!」
還是沒有人回答。
她是那麼失望,後悔不該自作聰明,弄得連個人影兒都看不見。回頭一看,那小司機已經非常周到地把她的行李拿到了院子裡,準備一直給她送進屋裡去。
「謝謝,謝謝!」她一邊帶著路往上房走,一邊不住聲地道謝。真多虧了這小司機,否則這個特大號的箱子她一個人是無論如何弄不動的。
待司機拿著車費離去後,她連風衣也沒有脫,就把自己扔進了那張久違了的小沙發裡了。
她尋視著屋裡的一切,當然是一點變化都不會有的。
小沙發對面的那一排太師椅依舊擺在那裡巍然不動,靠牆那個書櫃裡還是擺著那些多少年來沒有人翻閱的書。那一堆無錫產的「大阿福」,個個喜笑顏開,憨態可掬。可是,自從媽媽參加醫療隊把它們買了回來,擱在這老式的組合架上,就像被打人冷宮,再也沒有人理它了。
她早就覺得這間客廳不中不西,不倫不類,最好是統一一下。要不就處理掉那四把太師椅,要不就把這對小沙發請出去。可媽媽說,那幾把紅木椅子、鑲嵌著大理石台面的桌几和一個大銅床是外公留下的紀念,是「文革」抄家時拉走的幾卡車傢具中僅僅退回來的一點點,說什麼也不能處理的。而坐在那種硬木椅子上看電視人也受不了,因而小沙發也是必不可少的。
等人是世界上最難奈的事。牆上的大鐘好像又走慢了,怎麼還是10點半呢。她乾脆閉上了眼。她們總有一個人回來吧,她生氣地想,不時睜開眼朝門外瞧瞧,一點兒影兒都沒有。望婆婆也不知上哪兒去了,肯定沒有走遠,不然為什麼院門沒有上鎖呢?真是的,也不好好在家呆著,害得人回來冷冷清清的,真掃興。
老鐘「當、當、當」的一串鬧響,她又不耐煩地睜開眼。啊,11點了,總該回來一個人了吧?
她稍稍抬起身子朝院子裡望去。院子裡冷冷清清,什麼也沒有,只有那棵無精打采的桃樹,還有那幾朵半死不活的桃花。
大門「嘎」的一聲響,林雁冬立刻跳了起來,子彈上膛似地衝出了屋子。
她一眼就看見望婆婆低著頭急匆匆地正拐彎朝西邊廚房的方向走去,手裡還拿著一把什麼綠色的菜。
一看到她那滿頭的銀絲,林雁冬一切的不快都沒了,她大聲叫喊了起來:
「望婆婆,我回來了!」
望婆婆嚇了一跳似的立刻站住了。她扭過頭來看見了房簷下站著的姑娘,揉了揉自己昏花的老眼,彎腰雙手拍著自己的膝蓋,笑了起來。接著就一額一顛地小跑了過來,嘴裡還不相信似地叫著!
「雁雁,雁雁啊,真是你回來了!」
「瞧你,不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望婆婆笑得彎彎的眼睛都看不見了,那一種欣喜萬分的樣子今雁雁說不出的感動。她跳下石階,挽住老人的胳膊,連攙帶拉地和老人一起進了客廳。
她把望婆婆按在太師椅上坐下,搶過她手裡的一把菜放在旁邊的茶几上,自己彎腰站在老人面前,沒忘了撒嬌:
「我回來,你們一個人都沒有!」
「哎喲,都怨我!等了你一早上,想起香菜沒幾根兒了,我就上隔壁去借了點,市場我都沒敢去。看看,還是耽誤了!這都……」
林雁冬打斷了老人的話,忙問道:
「我媽呢?上什麼班兒?」
「看看,看看,一見到你呀,我什麼都忘了。你媽是白班,可她知道你今天回來,她說,中午日來吃飯,這就快了。」
「太好啦!望婆婆,您猜!我給您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見她說著就要去開地上的大箱子,望婆婆趕忙攔住了說:
「你先歇歇,忙什麼,等你媽回來再開。雁雁啊,隔壁鄰居好些人跟我說,說你們家雁雁這一去香港,十之八九是回不來了,外婆家又有錢。啊,你外婆,她身子骨還結實吧?」
「外婆可顯得年輕啦!望婆婆,我說出來你可別傷心,你們倆一比呀,她看起來可要年輕十幾二十歲呢,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怎麼不信啊!你外婆福氣好,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我哪能跟她比?這都是命呀!雁雁,你看你媽,唉……」
「我媽怎麼了?」
「你媽……」
「你快說呀,我媽怎麼了?」林雁冬有點急了。
望婆婆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
「沒什麼!她呀,跟我一樣,也是命苦,比我還苦。」
「我媽可不相信命,」林雁冬說,「你要在她面前再說命呀什麼的,又得讓她說你一頓。」
「我知道,當著她的面我才不說呢。我也就跟你叨叨幾句,你走以後,你媽……」
正說著,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媽媽已經站在屋門口了。
「媽!」林雁冬高興地叫了一聲,站起來,迎了上去。
「雁雁,回來了?幾點鐘的車?在省裡住哪兒了?在香港住得慣嗎?沒有生病吧?」媽媽一進門,就問了許多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而且實際上也沒有時間客人回答的問題。直到她坐下之後,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外婆好吧?」
「好極了。」望著母親疲倦的眼睛,想起意氣風發的外婆,她笑了笑說道,「媽,外婆看起來呀,簡直可以冒充你姐姐……」
「又胡說了。」
「真的,不騙你。她呀,可時髦啦,不信。你看吧,看她給你買了些什麼衣服。我保證你不敢穿!」
說著,林雁冬就大張旗鼓地打開箱子,拉開旅行袋的拉鎖,把外婆、舅媽給買的東西,主要是衣服,一件一件地拿了出來。一會兒把一件淡黃的外套技在了媽媽身上,一會兒又扔過來一件非常性感的淡紫色的羊毛衫。
林秀玉拿起一件看了看放下,又拿起一件看了看又放下,笑道:
「你外婆大概是忘了我多大年紀了吧?」
林雁冬從地上直起身,漲紅著臉說道:
「才沒忘呢!你要是看見外婆穿的什麼呀,你就知道了。媽,真的,你真應該去一趟香港,別的不說,去作一次美容是真的。我看香港那些有錢人,皮膚比你差遠啦,全靠美容,她們特注意保護皮膚。我跟舅媽都說好了,她說她認識一個美容師,技術特別好。外婆也直說,一定要你去玩玩呢!……」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媽媽只淡淡地答了一句。
林雁冬知道,母親是很固執的。她沒有想通的事情,你怎麼說也不行;同樣,她已經決定的事情,你也不可能改變它。
「外婆精神這麼好,沒說回來看看?」媽媽又問。
「啊,說啦!外婆說呀,如果她請你請不動,她就自己來接你!外婆說……」
「你沒有告訴外婆,我這裡工作很忙,離不開嗎?」
「說了,說了!你可不知道,外婆在舅舅家跟太上皇似的,她的話誰都不能不聽。也就是我,還敢給她提點兒不同意見。要不,這回,她根本就不放我回來!」說著,她又把一件毛衣,兩件男襯衣並一塊薄呢料子塞到望婆婆懷裡,「這是外婆送您的。對了,我還忘了,這是外婆給您的錢。」
望婆婆也不客氣,都接了過來,笑道:
「你外婆真是個好人,老惦著我!」
林雁冬又從望婆婆手上把那一卷鈔票拿了過來,舉在老人眼前,笑問道:
「認得這錢嗎?」
「錢我還不認得?」望婆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看看,看看呀,這可不是人民幣,是香港用的錢!」林雁冬舉著鈔票的手在老人眼前來回地晃,鬧得望婆婆直往後躲。
林秀玉也看著望婆婆笑。老人站定了朝後挺起脖子,這才正眼兒打量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兒。待看清楚了真不是日常用的那錢,就笑著把伸在自己眼前的那雙小手兒一推,說:
「都送給你啦,這輩子我又去不了香港。」
「那我可要發財啦!」
「別聽她的,望媽,你拿著!可以換成人民幣的。」
「能換兩千塊呢!說好啦,給我啦!」
「都給你,都給你!」望婆婆樂呵呵的,又把白襯衣塞回到她的手上,說道,「這也給你吧,成天煙薰火燎的,還能穿這白東西!」
「這是給望爺爺的……」
「哎喲,那更不成!老頭子整天鑽樹林子,能穿什麼好的,白糟踏東西。雁雁,你都留著!」
「我留著幹嗎?這是男襯衣!」
「留著將來還怕沒用?」望婆婆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林秀玉打斷了她們的笑鬧說:
「望媽,開飯吧,我下午還上班呢!」
「哎,哎!看看,都叫這小祖宗鬧的,什麼都忘了。」她忙不迭地小跑著出去了。
望婆婆剛一出門,林秀玉就對女兒說:
「雁雁,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聽著呢。」林雁冬正雙手撐開一件淡青色的改良式旗袍,隔幾步遠朝媽媽比試著,竭力想找一件媽媽能穿得出去的衣服。
「過來,雁雁,你聽見沒有,我有話跟你說。」
林雁冬這才手上拿著衣服,過來坐在了媽媽旁邊的小沙發上。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嚴肅,怎麼啦?對了,剛才望婆婆也吞吞吐吐的,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她走近了媽媽面前,只聽媽媽放低了聲音說道:
「雁雁,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就是,你父親他,搬回來住了……」
「啊,太好了!」林雁冬臉上露出了驚喜,眼睛瞪得大大的,謝天謝地,他們總算和好了。
「有什麼可高興的!」媽媽的眉頭皺得像當中刻了一刀。
又怎麼啦?林雁冬簡直覺得不可理解。她望著媽媽,等待著她的解釋。可媽媽好像已經交待完了,又恢復了往日那種嚴肅的冷漠。
「媽,到底怎麼回事?」
林秀玉只是搖了搖頭。
「媽,您跟爸爸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回在香港,外婆還問起……」
「不是你想像的。」林秀玉扭過臉去,極不情願地又說了一句,「我和你父親是不可能和好的。」
「啊,可我還是不明白……」
「雁雁,是他傷害了我,也傷害了你。」
「可……你不是說那是『文革』當中的事,那……」
「唉,雁雁,你不懂得,『文革』最容易暴露一個人的靈魂了。如果不是那一場發瘋一樣的『文革』,我可能還認不出他……他是這麼個小人呢!」
「那,就不該讓他搬回來……」一看媽媽已經氣呼呼的臉,雁雁趕忙住了嘴。
「不是我讓他搬回來的。是他們機關要收回他住的房子。」林秀玉這時抬眼看著女兒,說,「雁雁,我跟你爸爸的關係你也知道一些。他現在雖然住在這裡,但是,他跟我、跟你都沒有關係。明白了嗎?」
她一點兒也不明白。
「我能叫他爸爸嗎?」
「你願意叫他什麼就叫他什麼。」
「他要跟我說話呢?」
「你願意聽就聽。」
「我可以跟他說話嗎?」
「你願意說就說。」
「我到底該怎麼辦哪!」林雁冬叫了起來,「媽,這種關係太複雜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你應該知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對呀,我不是小孩子。可是,媽,你可一直把我當成個小孩子!你和爸爸之間的事,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從小就是我心中的一個謎,至今也沒有解開過,現在呢,他搬回來了,天天見面,根本迴避不了,可我,還是什麼也不知道。」
林雁冬嘴裡說著,兩手只管揉搓著那件真絲的衣服,好像那薄薄的衣衫裡隱藏著秘密的答案。
林秀玉仍一動不動地坐著,只是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沙發的扶手,若有所思似地說:
「該你知道的,你都會知道的;不該你知道的,你也不要多打聽。」
母親的話,帶著那種專家才有的不容置疑的權威的口吻,甚至還帶有一些哲理性。
「我今天中午特意趕回來吃飯,」她又說,「就是要讓你知道他搬回來了,而我和他的關係是不可能和好的。你思想上要有點準備,明白了嗎?」
明白了嗎?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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