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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當天晚上,我就用自行車馱著一個簡單鋪蓋,到派出所去了。

  那天正好輪到蘇五一在門口的值班室值班,我去跟他一塊兒。

  派出所是很簡陋的,據我所知,這是當時北京最艱苦的派出所之一。其實,波及北京的1976年唐山大地震都已經過去7年了,北京的地震棚也基本消滅了,這個派出所卻可以說是當年遍佈京城的地震棚中碩果僅存的一個。

  據說老派出所在地震時成了危房,只好到這塊空地上蓋了一圈「干打壘」來辦公。現在,它的四圍,已經蓋起一圈嶄新的家屬樓了,而派出所,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地皮,更沒有充足的資金。

  「干打壘」圍起了一個不小的院子,坐北朝南的一溜,主要是辦公室、會議室,東邊的兩間,是伙房,東南角的一大間,因為是在院子一進門的地方,所以成為了接待來訪、受理報案、辦理戶籍的值班室,剩下的南房和西房,就都是民警們的宿舍了。

  院子裡立了幾根水泥柱,拉著兩行鐵絲,上面老是掛滿了民警們的衣物。西北角有一個磚砌的盥洗池,從早到晚,不斷地有民警在那邊兒上刷牙洗臉,可見他們誰也說不好什麼時候能睡覺,什麼時候才起床。平常的日子,他們分成兩班,每天都要有一班人在所裡待命,以應付各種任務。可「嚴打」這些日子,已經沒有待命這麼一說了,警車沒白沒夜地出動,甚至連警車都不夠使的了,從附近的單位又借來了一輛吉普車、一輛麵包車。公安分局的預審處也不夠用的了,包下了一家很大的旅館,各派出所逮來的罪犯,夠條件的就「報捕」,分局長一批,警車就嗚嗚地往那兒送。別說民警們一個個熬成個什麼樣兒了,就連圍在「干打壘」四周樓房裡的住戶,也都給熬得五脊六獸的。

  我到了派出所的門外,從自行車後架上卸下馱來的鋪蓋的時候,警車正好也停在了門口,從車裡下來了一個姑娘,她的後面,跟著一個女民警。

  那姑娘相貌平平,看那膚色有些像農村人。穿著一條深灰色的的確良褲子,上身是一件紫紅色的的確良長襯衫,手裡提著一個尼龍網兜,裡面裝著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毛巾、漱口杯、衛生紙之類。又逮來一個?賣淫還是偷盜?我愣愣地打量她。她往派出所的門裡走的時候,歪過腦袋瞥了我一眼,我至今認為就是因為這一眼,才給我帶來了那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和蘇五一一道在值班室裡待一會兒我就明白,我的鋪蓋帶得實在是多餘。值班室的一個角落裡倒是立著兩張鋼絲折疊床,可什麼時候能睡下且不必說了,什麼時候這值班室裡能消停一會兒,讓我們有空閒打開這床,鋪開那鋪蓋,都大成問題。

  值班室簡直是一個不斷上演、交叉上演一幕幕小品的小舞台。

  九點一刻的時候,送來了一個醉鬼,蹬三輪兒的「板兒爺」說,他說他到永定門,可永定門哪兒呀?到了永定門,這位呼呼睡個不醒,不管你怎麼問,也問不出個屁來了。永定門大了去了,我橫不能把他扔在永定門大街上吧?明兒您再在大街上見著個屍首,給我安個謀財害命的罪。得勒,我不要車錢啦,把他給您擱派出所來吧!……板兒爺還沒出門,又進來兩位,河南駐馬店來的,住在了什麼什麼旅館,上街遛達,天一黑,找不回去了,只好找到派出所來了。那醉鬼倒不礙事,倒在一米高的櫃台底下打上呼嚕了,蘇五一說,先甭理丫挺的,丫挺的且睡呢,今兒晚上不用咱把被子勻給他就不錯。他坐到桌面上,詳細詢問那倆「駐馬店」,還沒問出個所以然,拉拉扯扯進來了五個人,一下子把值班室的門口擋了個密不透風,後面還跟著一群看熱鬧的,黑咕隆冬的不知有多少位。

  「民警同志,你給評評這個理,我的孩子,我讓她回家,他憑什麼攔著,憑什麼?」那個50歲上下的女人說。

  「我不攔,我不想攔,可我得找派出所說明白,不然你把孩子領走了,出了什麼事,我擔待不起!」另一方是個60開外的老爺子。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怕我媽打我,她肯定打我!」女孩兒倒沒有哭,可她鐵青著臉,躲閃著她的母親,往老爺子身後藏。

  「瞧見啦瞧見啦,是我攔她嗎?您說,這麼著出門,他們娘兒倆不得打起來?」

  「那你別管,我家的孩子,我們做家長的,有找她回家的權利。」女人身後,一直沒說話的一個男人開了腔,「你們家私自扣我們的孩子,這……這是違法的……」

  「可孩子現在在我們家,我們家秋子又沒在家,你們非拉她走,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交待?」一個30多歲的男人幫那老者,看那模樣,是他的兒子。

  「你別搭茬兒,我們孩子她舅還沒說完呢,你們聽聽我們孩兒她舅的,她舅是科長……」原來說「權利」、「違法」之類的那位,是「孩子她舅」,原來又是個科長,怪不得比起那幾位來,有那麼點兒「端」。衣著也透著不同,不到50歲,肚子有那麼點兒鼓,繃著一身的確良做的短袖獵裝,還真有點兒「派」。

  沒想到,那女人對「孩兒她舅」職位的宣佈,好像沒有多少威懾力,那老者和他的兒子還是喋喋不休地聲明,自己家絕無扣人之意,但必須到派出所來,當著民警的面交人,而且,還得要求她當面下保證,保證女孩的安全。

  「老說這個,老說這個,我讓你們聽我們孩兒她舅說完行不行?她舅是科長!」女人又一次搬出自己的弟弟。

  蘇五一也不著急,就跟看小品似的看看這位,看看那位,有時候也不看,想起了什麼,翻翻電話本,又打個電話,替「駐馬店」問旅館的事。問完了接著看。看一會兒,又找出一張小紙片,往上刷刷地寫什麼,看來是給那「駐馬店」用的地址。寫完了,又接著看,然後把紙片兒給了「駐馬店」,讓他們出門,打「的」,走人。

  「行了!完了沒有?」「駐馬店」走了,蘇五一好像也騰出精神來了,從桌面上跳下來,沖女人、老者、孩兒喊了起來,「一個一個說,瞎吵,想不想讓我聽明白?」

  女人說:「對,一個一個說。民警同志,您先聽我們孩子她舅的,她舅是科長!」

  「是嗎?」蘇五一歪過腦袋瞥了「她舅」一眼。

  「對,機械廠總務科的。」「她舅」遞過來一張名片,嗽了一下嗓子。

  蘇五一捏著名片,懶洋洋地說:「我跟您說,您,先別說哪,別說哪……您先辦這麼一件事,就這會兒,也別遠了,到永定門火車站,拿塊磚頭,朝那人多的地界來一下子。砸著的那位,您問問他,一準兒,是個處長!……您是科長不是?那就先甭說了,再過兩年,繼續進步了再說吧……」

  除了女人和「她舅」,大夥兒都笑了。

  「你多大啦?」蘇五一也不笑,開始掉臉兒問那女孩兒。

  「十五。」女孩兒的回答讓我一愣,看她身段,說二十你也得信。

  「十五?十五你不跟家待著,到人家家裡幹什麼?」

  「我媽老打我,罵我,我……我就到秋子家去了……」

  「秋子是我那兒子,他倆搞對像哪。」老者說。

  「行了行了,別說了,我全明白了。」蘇五一伸出了右手,張開個巴掌,在臉上一通胡嚕,胡嚕痛快了,看了看老者,說:「你可真敢幹,想抱孫子也沒有這麼急的,鼓動著兒子搞15歲的,你還替你們家兒子看著,調教人家的閨女,不讓她回家,你就不怕犯法?」

  「……」

  「你,更夠嗆!當媽的,別以為自己沒事兒!這麼大的閨女,看都看不住,拉也拉不回,這媽,還當個什麼勁!我告訴你,當媽當不好,也犯法!有膽兒你把她接回去接著打,再打跑了,我跟你要人!」

  「……」

  都不說話了。

  「說呀,怎麼辦?」蘇五一高聲問。

  還是沒人說話。

  「不說,可就聽我的了!……去,都到邊兒上去,一人給我寫篇保證書來……你,保證不打她,讓她好好回家!你,保證不留她,不許她再到你家過夜。聽明白啦?」

  都說明白了,都到一邊寫去了。

  ……

  就這樣,一幕幕小品熱熱鬧鬧地在值班室裡上演,直到凌晨3點,上演的頻率才漸漸地放慢了。

  那醉鬼還在櫃台下癱著,呼嚕聲越發驚天地泣鬼神。這呼嚕打得人實在受不了的時候,蘇五一就蹲到櫃台下面去,捏捏他的鼻子,給他一個小耳光,讓他調整一下高音低音輕重緩急。有一次剛剛讓他給調教好,從櫃台下直起腰來,所長老邊就進值班室來了。

  所長有事嗎?蘇五一問。

  有事。你們興華裡那位,還沒拿下來呢。

  「拿下來了」,就是招供了。「沒拿下來」,就是沒招供。

  喲,都他媽三點了。蘇五一看了看表,想了想。說,別他媽抓錯了吧?

  就是,我也怕是抓錯了,要不,快一宿了,怎麼也得招啦。我說,你清理清理這兒,讓事主在這兒辨認一下吧,我看這屋還亮堂點兒。所長說。

  所長出去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事似的,回來把蘇五一叫了出去。沒多會兒,蘇五一回來了,領來了兩個同事,讓他們把那醉鬼拉了出去。他招呼我幫他把牆根兒那兒的一把長條椅子搬到日光燈底下。

  「這幹嘛?」

  「不是說啦,準備讓她辨認嘛。」

  蘇五一告訴我,「興華裡那位」,不是他抓的。那是天津公安局轉來的案子。事主在天津跳了海河,被救了上來,一問,原來那姑娘從河北農村到東北找她哥,到北京轉車時,被一個小伙兒騙到家裡強姦,又被搶了錢。她回了火車站,又被另一老流氓騙到了天津,玩夠了甩掉,走投無路,才跳了河。事主已經被接來了,因為她說她記得在北京被騙強姦的那一片屋子,叫「興華裡」。剛才所裡派民警領事主到興華裡轉去了,還把那間屋找著了。那家還真住著一位年齡長相和事主說的一樣的人,所以就「傳」來啦。按說,不管是什麼案子,只要是邊所長親自出馬來問,如果真是罪犯的話,用不了那麼長的時間,就一準兒「拿下來了」。問到這會兒還沒招,是不是抓錯了還真是有點兒懸了。保不齊,那可保不齊,黑咕隆咚的,你敢說那姑娘記那房子就能記得那麼準?事到如今,也只有讓那姑娘出來認一認啦。

  「你知道所長剛才把我叫去商量什麼?辨認的人不夠,沒幾個穿便衣的,所長問,你能不能算一個。我說啦,老陳沒得說,別看是個作家,沒有一點架子,就算一個吧!……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兒沒錯兒,我算一個!」我主動坐到了剛剛擺好的那張長椅上。

  我這才明白,原來這辨認,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不是說把事主帶來,指著嫌疑犯問:「是不是他?」事主說是,或不是,了事。辨認時得同時找上四五個人,讓嫌疑犯夾在中間。然後讓那事主躲在一個不被人發現的地方,認認真真看個遍,從中挑出罪犯來。是啊,這麼晚了,讓蘇五一哪兒去找四五個穿便服的人。再說,這回咱又成了「嫌疑犯」了,讓一個被強姦的姑娘上上下下認一認,這不是比當「薩馬蘭奇」「發獎牌」更夠味兒的差使嗎?

  隨後走進屋,和我一塊兒坐到長椅上的,是三位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兩位我認得,是附近單位為了支援「嚴打」,派來的兩輛汽車的司機。另一位我想肯定就是那位真正的嫌疑犯了。這嫌疑犯留著寸頭,長著一張胖胖的大臉,腮幫子被刮得鐵青。看得出,是讓這一夜的審訊給熬的,一副蔫頭耷腦的喪氣樣兒。不過說實話,我想我的尊容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我看那倆司機,讓日光燈從頭頂上一照,說他們是罪犯,也一樣有人信。

  「你們都聽著,我還得給你們交待交待政府的政策,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比我可清楚……別低頭,把頭抬起來,好好聽著!……」蘇五一板著臉,站在我們的左側。這我明白得很,他不能站在中間,中間正對著值班室的後窗戶,他不能擋著黑魆魆的窗戶外投過來的視線。

  聽他一聲喝斥,我也下意識地抬起了頭,一時間,我覺得自己還真的體會到了一點當犯人的滋味兒。

  我不能不服氣哥兒幾個幹這一行實在是天衣無縫,我瞪圓了雙眼,使勁往黑魆魆的窗外看,愣是什麼也沒看見,可沒過一會兒,邊所長領著幾位民警進來了,他拍拍蘇五一的肩膀,蘇五一很快結束了演講,說:「……都去,再想想吧!」那三位在民警的陪同下,分別出去了。我知道,辨認已經結束。

  「認出來沒有?」蘇五一問所長。

  「認出來啦!你猜認出了誰了?」

  「誰?」

  所長用手指著我,呵呵地笑,說:「在這兒哪!」

  後來我才知道,那姑娘,就是傍晚時和我在派出所門口照過一面的那位。沒錯兒,正因為照了那一面,我就成了她辨出的「強姦犯」!

  三個人拿這事說笑了一會兒,忽然,所長不笑了,好像有什麼心事。

  「我就估摸著有點兒問題,不然怎麼會那麼難審!」所長的一隻手按在辦公桌上,中指和食指交替地彈著。

  「怎麼著,我去跟那邊說說,放人?」蘇五一問。

  「跟司機說,開車送他回去,一宿了……瞧這事幹的!」

  「沒事,所長,丫挺的有前科,不敢滋毛!」

  「好啊,這位秦友亮,反正是你們管片兒的,交你辦了。」所長邊說著邊往外走。

  「我不管,又不是我傳來的!」蘇五一說。

  「敢!」

  所長走了,蘇五一衝我嘻嘻樂。我知道到了沒別人的時候,他是得拿我被認出的事開開心的。

  「甭樂。請神容易送神難,還是先想想所長說的,怎麼送人家回家吧。」我說。

  「瞧你說的,這有什麼難的?你以為我說不管,是怕丫挺的秦友亮啊?跟所長那兒尥尥蹶子,開開玩笑罷了!」

  212吉普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

  蘇五一從值班室走出去,站在汽車的門邊。一個黑黝黝的身影從北邊的排房那邊走過來。藉著屋裡照出的燈光,看得出,就是他們說的那位秦友亮,腮幫子青青的那位。

  「小秦子,今兒怎麼樣?」蘇五一遞給了他一顆煙。

  「喲,謝謝……謝謝……」小秦子挺意外的樣子,忙著從口袋裡往外找打火機,替蘇五一點上煙。

  「聽我說,小秦子。」

  「哎,哎。」一口煙好像還沒來得及往下嚥,順著鼻嘴,冉冉地往外冒。

  「今天呢,叫你來,是為了幫助你,沒別的意思。」

  「是,是。」

  「你呢,就得正確對待政府的幫助,不應該有什麼想法。」

  「哎喲,我能有什麼想法啊,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這一晚上了,先是所長,陪我熬著,現在又是您……我能有什麼想法呀,您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我嗎?……」

  「砰」,212的車門關上了,發動機又轟轟地響起來。

  蘇五一回到值班室裡。

  「怎麼樣?」問我。

  我笑著說很受教育,很受啟發,我真是得向這位小秦子學,他是「理解萬歲」的典範,「娘打了兒子不恨娘」的標兵。這一晚上,我可沒白跟著耗,我又大大地長進了。

  蘇五一像個哥們兒似的往我的肩膀後一拍,哈哈大笑,他說是那兒回事,人民群眾的確就是那麼好,別說有前科的了,就是渾身沒有一點兒渣兒的,也沒脾氣。他又拍了我的膀子一下說,你說的還真是那麼回事,你真的長進了。

  沒過一個月,當我「下來」的日子快到期的時候,我更得到了一次向全社會宣佈自己「長進了」的機會:上級派來了幾位攝影記者,為我拍了幾張「參加嚴打」的照片,有參觀過軍事博物館的「嚴打展覽」的朋友告訴我,在那兒看見了我的一張好大好大的照片,說明是:「作家陳建功在派出所和所長研究案情」。天哪,我哪有這水平和這資格?我只是遵了攝影家之命坐在了那兒,和所長湊著腦袋看了幾秒鐘的報紙,「卡嚓」被拍下一張。

  不管怎麼說,這的確是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表示了對領導組織我們參加這場「不是運動的運動」,這場「比土改還深刻的運動」的理解萬歲。

  不過,這機會給我帶來的麻煩大概就無人知曉了:又一個月以後,文聯一位管保衛的同志找我談話,問我「在生活作風方面是不是有足夠的檢點和自持?」問話是很客氣很委婉的,卻使我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給公安局去了匿名的「檢舉信」,字字血聲聲淚地控訴說陳某人野蠻地強姦了她。

  那信,據說不僅匿名,而且還是從報紙上剪下一個一個印刷體的字,拼貼成的。公安局連筆跡都無從查找。

  當然是為了對我負責,他們把信轉到了文聯。

  幸好我經過了幾個月前的鍛煉磨練錘煉,似乎有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鎮靜。當時我好像又想起了那位「小秦子」,那楷模使我的回答愈發冷靜。我說沒什麼,沒什麼,我衷心地感謝組織,感謝公安局,我理解理解非常理解,不能說沒有想法,這想法只是兩個字:理解……我沒有把這事告訴蘇五一,我想,如果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會認為我是徹頭徹尾地出師了。

  好像是說遠了。我應該把話題拉回來,說說此後不久發生的,我和那位「小秦子」之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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