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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相偎在子時


  造物主創造男人時,給了他一個寬闊的胸懷,使他的心裡可以同時裝下幾個女人;但卻給了了一副有限的肩膀,使他只能將一個女人摟在懷裡!不知這是造物者的疏忽,還是他老人家的有意安排,它使男人們一生充滿了尷尬和無奈。

  阿華從蕭子禾那逃回來後,已是囊空如洗,不要說房租交不起,連頓像樣的飯也不敢吃了。多虧姚綱在這個時候給了她一張五萬元的銀行存折,才解了阿華的燃眉之急。姚綱倒是肯講實話,說他打的是國家工,身上沒幾個錢,這錢是向何彬借的,但也用不著阿華來還。他有錢時自會還給何彬,沒錢還也無所謂。他與何彬親如兄弟,這點錢何彬不會在意的。

  阿華雖有困難,暗自希望姚綱向她伸出救援之手,但當姚綱把存折交到她手裡後,阿華又覺得於心不忍,難過得險些哭出來。阿華知道,姚綱雖為一個大公司的總經理,但實際只有幾千元的月薪,在這個城市裡幾乎就算是「低薪階層」了。別的公司的老闆也有許多像姚綱這麼點工資的,但人家可以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撈取比工資高幾十倍、幾百倍甚至成千上萬倍的利益。姚綱不是那號人,不該地得的他一分錢也不會多拿,即便是那些「灰色」開銷,也就是那些誰也說不清是應當用公款還是應當用私款的開銷,姚綱也統統自掏腰包了。姚綱的手裡確實沒什麼錢,他也始終把錢看得很淡很淡。阿華不願意花姚綱的錢,她只從那存折裡支出兩千元,繳了房租和水電費後,便只剩在手裡兩百多元用於日常的生活所需。銀行存折她仔細地保存了起來,待以後再還給姚綱就是了。

  阿華一天也沒敢休息就到「紫薔薇」上班了。如果是別的小姐曠工這麼多天,蒲德威肯定會把她開除了,但阿華現在已不是當初那個無依無靠孤苦零丁的女孩子,蒲德威輕易不敢欺負她了。況且阿華也確實是個少有的美人,她每次進出「紫薔薇」,所有客人的眼光都會盯在她一個人身上。多幾塊像阿華這樣的「招牌」,對「紫薔薇」的生意是大有好處的。蒲德威不僅痛快地歡迎阿華回來上班,而且還拍馬屁似地對阿華說「8號」小姐剛剛「跳槽」離開「紫薔薇」,問阿華是不是喜歡使用這個最受歡迎的「吉利號」。阿華不喜歡那個自稱每天有兩個「老公」陪自己睡覺,一個星期都不會重樣的摩登女孩,也不像廣東人那樣迷信「8」字,她仍然喜歡使用她的「39號」,因為她就是使用這個代號時同姚綱認識的。女孩子的想法真是奇怪,一旦她對誰產生了真情,她會把什麼有關無關的事都同那個人聯繫起來。

  阿華這次出走,物質上沒得到一點好處,精神上卻似乎大有收穫。她覺得自己對古人所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有了切身的體會。有的男人能給自己一所大房子,一大筆存款,甚至還可能有汽車什麼的,但你能否從他那兒得到幸福和快樂就實在很難說了。他可能覺得你是他買來的一個工具,不會真心愛你,當然你更不可能真心愛他,你這一輩子守著一大堆財富和一具形同骷髏的活屍愁眉苦臉地苦度光陰,又能有什麼意義,有什麼意思呢!所以,在財富和人心不可兼得的時候,還是尋找一顆愛你的心更為重要。在這個人慾橫流的年月,被人們看得越來越重的金錢實際上是越來越不值錢了,而人類的本當潔淨無瑕的靈魂則在商業大潮中被滌蕩得污跡斑斑,要尋找一顆善良仁愛的心靈已經越來越難了。如果有誰遇到了這樣的一顆心,那真是她的幸運,真該好好地珍惜才對!

  阿華這個純真的女孩子,似乎一下子深沉了許多;她不再有那麼多憂愁,即使遇到了什麼困難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驚惶失措,憂心忡忡。而遇到什麼好笑的事時,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會天真地大笑不止,她的笑變得淡雅而有節制。阿華變得如月光下的一湖清水,寧靜而深沉,平和而大度。

  身邊的人都明顯地感到阿華變了,變得成熟了,長大了。輪到阿華給客人「做鐘」的時候,她便耐心細緻地為他們舒筋鬆骨,如果客人樂意講話便同他們拉拉家常,但決不會刻意逗他們開心。有些識趣的客人見阿華是個正派的女孩,便也同她客客氣氣的,大家互諒互讓,和睦相處,倒也都覺得輕鬆而愉快。有些不大正經的客人卻總想占阿華點便宜,越是佔不到便越不甘心。遇到這樣的客人阿華就會停住手不做了,客氣地勸客人換一個小姐來做,她自己則一分錢「小費」也不收。阿華覺得她已有了自己心上的男人,她的身子更不可以再被別的男人碰一碰了。

  這天阿華上早班。吃完午飯來到「紫薔薇」後,卻發現小姐休息室內氣氛反常,幾位先來的女孩子聚在一起議論紛紛,臉上現出驚慌恐懼的神色。阿華湊前一問,大家告訴她阿梅昨夜出了車禍,在離蒲經理家不遠的馬路上被一輛疾駛的貨櫃車撞得肢殘骨斷,血肉模糊。阿華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她怎麼也不相信阿梅這個還不滿十八歲的小妹妹會突然遭了橫禍,並且死得那麼悲慘而恐怖。

  阿華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眼前總是浮現出阿梅那張圓圓的天真的臉蛋兒,耳邊總是響起阿梅那甜甜的「阿華姐,阿華姐」的呼喚聲。想著想著,阿華便伏在沙發扶手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其他幾個女孩子勸她不住,便也一同哭泣起來。大家從阿梅的慘死想到自己飄零的身世,縹緲的前程和終日提心吊膽的不安穩生活,不禁越哭越悲,越悲越哭,平日裡嬉笑打鬧得戲台般的小姐休息室,此時卻像殯儀場一樣響起一片嗚嗚咽咽的哭聲。

  下午時外面又傳進來新的消息,有人看到「紫薔薇」來了幾個穿警服的人,把蒲德威和周慧慧給帶走了。人們傳說阿梅不是自己出的車禍,而是被人害死的,公安局已發現阿梅生前被人強姦過,而阿梅死的那天晚上,曾被蒲德威叫出去陪秦孝川喝酒。這個消息有如沉沉黑夜裡的一聲霹靂,使陰雲密佈的「紫薔薇」更增添了幾分可怖的氣氛。大家雖然覺得蒲德威和秦孝川這號人物確些兇惡,但卻怎麼也無法將他們與殺人魔王聯繫起來。蒲德威是「紫薔薇」的老闆,是這些小姐們的上司,大家無法想像蒲德威會殘忍地害死自己手下的員工——一個純真可愛的小妹妹。而秦孝川前不久還曾同毆打桑拿小姐的壞蛋英勇搏鬥,自己還負了傷,大家都把他當作英雄看待,怎麼可能轉眼之間他自己又變成戕害女孩子的兇手了呢?

  到了晚上,蒲德威與周慧慧被放了回來,於是便有了確切的消息。阿梅的死與周慧慧全大關係,與蒲德威也沒有直接的關係,他只是為給阿梅過生日請她吃過一頓飯,至於她與秦孝川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點也不知道。秦孝川是害死阿梅的最大的嫌疑人,此外那個姓林的香港人也可能與此案有關,但這兩個人都失蹤了。

  平日裡令人一進門便會心癢肉麻骨頭髮酥的「紫薔薇」,今天已變得異常沉悶,沉悶中又夾雜著幾分哀傷和恐怖。蒲德威躲在辦公室裡不肯露面,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一聲連一聲地歎氣。他被公安局審了半天雖已放了回來,但阿梅畢竟是他叫出去的,事情至少有一部分也是發生在他的家裡,聽公安局的意思,這事他多少也會有些責任,說不定責任還不小呢!周慧慧埋怨了蒲德威半大,說她早就說過會出事的,可蒲德威就是不聽,現在把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子給害死了,自己也惹了一身臊,能不能洗淨還難說呢。蒲德威已經夠心煩的了,聽周慧慧婆婆媽媽地盡說喪氣話,火更是不打一處來,把周慧慧狠狠罵了一頓趕出了辦公室,「光當」一下把門鎖死了。

  周慧慧回到休息室裡,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她又為阿梅傷心,又為蒲德威擔驚,又因為挨了蒲德威的罵而憤憤不平,心裡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小姐們一個個全都哭喪著臉,連平時最能折騰的幾個女孩子也變得老老實實的,閉目倚在沙發上,陰沉著臉,像在等待世界末日的來臨。只有酒店總經理派來的那個姓馬的主任,倒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讓兌酒師給兌了一杯雞尾酒在那裡有滋有味地囁著。周慧慧越看越生氣,「忽」地站起來對公關台的幾個女孩子吼道:「關門!今天停業了。」

  阿華回到家裡,孤零零的十分害怕。夜風吹動晾台上的廢紙版發出一陣陣細微的聲響,阿華以為那是有人在爬她的晾台。雖仔細一想覺得用鐵柵欄封起來的晾台是不可能有人爬進來的,但她仍握著一把剪刀躡手躡腳地打開一道門縫,看清外面確實什麼都沒有後才閂好門回到床上,覺得安心了一些。

  樓梯上時而響起的腳步聲有輕有重。那重重的男人的腳步聲,會使阿華覺得那是身高膀闊的暴徒明火執仗地闖了進來;而輕輕的女人的腳步聲,又使阿華以為那是身手敏捷的壞蛋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阿華把所有能鎖的門鎖全都鎖上,把所有能閂的門閂也全都閂上,又把家裡的菜刀、剪刀、水果刀等全都搬到了床頭,藉以給自己壯膽。

  但阿華的膽子仍然壯不起來。她越是疑神疑鬼的便越是害怕,越是害怕便越是胡思亂想,她的思維幾乎一點也不受自己的支配了,總是往那些不願想的地方想。阿華雖然沒有目睹阿梅被害的情景,但她卻覺得那事情似乎就發生在自己的眼前,她的面前總是出現阿梅血淋淋的面孔,耳邊總是響起阿梅淒慘的呼救聲。

  阿華恍惚看到阿梅搖搖擺擺地向她走來,向她哭訴被害的經過,要阿華為她報仇。阿華心跳得都要蹦出肚皮了,脊樑上滿是虛汗。

  阿華知道自己今夜是絕對不敢單獨住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裡了,她戰戰兢兢地爬起身,前後左右亂看著,跌跌撞撞地跑到樓下給姚綱打電話。她往姚綱的住處打,沒人接;往姚綱的辦公室打,沒人接;打姚綱的手提電話,通了!但旋即卻傳出一個女人的嬌滴滴的聲音,說用戶已關機,請稍候再撥!真不知道這可恨的傢伙躲到哪裡去了!

  阿華不敢回家,就在街邊的燈光下等候,以便過一會兒再撥一遍那幾個電話,這裡行人熙攘倒還覺得安心些。可是,阿華這樣一個漂亮女孩子站在街邊上也太引人注目了,所有的行人都會看上她幾眼。有個戴眼睛的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竟裝模作樣地在阿華面前來回走了好幾次,看樣子是想同阿華搭話卻又始終鼓不起勇氣來。而幾個有勇氣的後生仔,則嬉皮笑臉地約阿華去跳舞,有性子急的竟張口就讓阿華「開價」。阿華被磨得又心煩又害怕,只得沿著街邊急匆匆走開,走了很遠才又折回來繼續打電話。

  給姚綱打通電話後,阿華便回到屋子裡等候。可這個該殺的傢伙不知道今天怎麼了,明明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過去半個鐘頭了還不見他的影子!阿華此時的心情十分矛盾:她特別想念姚綱,想得直心酸,直歎氣,直辟辟啪啪地掉眼淚,她想姚綱一進門她一定會馬上鑽進他的懷裡再也不肯出來;她也特別恨姚綱,恨得直咬牙,直跺腳,直嘟嘟囔囔地罵大街,她覺得如果此時姚綱跨進門來,她一定會抄起床上的枕頭沒頭沒腦地砸他一頓。阿華只覺得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心中被折磨得十分難受,一分一分地苦等著,一秒一秒地苦熬著。等到外面真的響起了敲門聲時,阿華竟然像等過了頭,熬過了勁,傻愣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去開門。姚綱氣喘吁吁地跨進門來,滿臉惶惑的神情。阿華既沒有鑽進姚綱的懷裡,也沒有抄起枕頭來砸他,而是無精打采地坐在了床沿上,一言不發,然後便突然把臉伏在床上失聲大哭起來。

  看到阿華如此一副可憐的樣子,姚綱意識到自己確實來得太遲,讓她等得太久了。不過姚綱也有他的難處,他剛才實在很難立刻脫身。阿華在電話裡雖然什麼也沒說清,但從她的語氣裡姚綱已意識到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問題。姚綱想馬上跑過阿華這邊來看看是怎麼回事,但馬小姐剛剛上樓來坐下,連口水還沒來得及喝,連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他如果就此匆匆離去,是趕她回家去呢,還是把她一個人留在這空蕩蕩的大房子裡?恐怕怎麼做都不近情理。但是,如果留下來陪馬小姐而不理睬阿華,那也是不可想像的事。不要說阿華那裡真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出現,即便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她那樣哭著乞求自己馬上過去,而自己就是遲遲不去,那後果也夠讓人憂慮的了。

  姚綱為難地站在那裡,手裡提著電話筒也忘記放下了,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馬小姐走過來接過話筒輕輕放好,問:「怎麼了?是不是吳律師出差錯了?」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肯定會使吳麗菁心裡不舒服,但如果吳麗菁因此而發生車禍,她心裡也會感到愧疚的。

  「不是她。是另一個朋友……的朋友,可能有什麼要緊的事。」姚綱有些語無倫次。

  「是不是那個叫阿華的小女孩?」

  「是她打來的電話,不過好像是他們公司的另一個女孩子出了什麼事,把她嚇壞了。」

  聽姚綱的話,好像阿華是一家什麼公司的職員,也許就同他和馬小姐一樣。姚綱當然不願告訴馬小姐說阿華和她的朋友都是在桑拿浴做按摩小姐的,那樣馬小姐一定會產生許多誤會。其實,馬小姐早就知道阿華是在桑拿浴做事,姚綱的那些事要瞞過她這樣一個精明的女人實在太難了。不過,馬小姐對桑拿浴是怎麼回事並不十分清楚。她公爹家的衛生間裡就安裝有一套蒸氣設施,老頭老大常常在裡面蒸得紅燒整豬似的,據說那就叫「桑拿浴」。馬小姐以為,阿華這樣的女孩子在桑拿浴裡做事,大概就像餐廳裡的服務員一樣,也就是做些端茶送水之類的工作。她對男人的娛樂世界知之甚少。

  「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我們不去管它,可以嗎?」馬小姐一雙熱辣辣的目光直視著姚綱,語氣裡帶著懇求,帶著熱切的期望。姚綱趕緊把目光移開,不敢與她對視。

  「我感覺,好像確實發生了什麼嚴重的問題。」

  「她們那種女孩子能有什麼嚴重問題!無非就是出一些桃色事件,可那種事對她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根本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馬小姐有些急躁,話也便說得難聽了些。但她馬上又後悔了,她不是那種隨意中傷別人的沒有修養的女人。姚綱絲毫沒有在意馬小姐的話,她即使拿著高音喇叭罵大街他也會聽著很順耳的。在這個世界上,除羅筱素之外,姚綱最寵讓的人就是這位終日守在他身邊的女秘書了。姚綱所想的,仍是如何盡快脫身去看阿華,同時又不會傷害馬小姐。

  馬小姐又向前靠了靠,把兩隻手輕輕搭在了姚綱的肩上。那是一雙姚綱十分熟悉的手,它們每天都會在他的眼前出現許多次,為他傳遞文件,端送飲料。那是一雙十分靈巧的手,經它們處理的各種文件全都那麼清潔整齊,無可挑剔。但當姚綱低垂的眼神落在那雙幾乎碰到自己鼻子尖的手背上時,他的心靈仍然劇烈地震顫了幾下。那十個修長而纖細的手指,真如潔白無暇的美玉雕刻出來一般,飽含高雅而嬌貴的氣質,足顯生動而誘人的靈氣。筱素的手也很漂亮,但像小孩子的手那樣稚嫩,看上去總讓人覺得好玩。阿華的手是另一種樣子的美,多少有些胖乎乎的,摸上去很是舒服,尤其是在光線貧乏的地方,摸著那雙手便總會覺得心裡癢癢的。她們的手都沒有馬小姐這雙手更容易使人動情,使人陶醉,使人想入非非。姚綱覺得,像這樣漂亮的手指或許只有在充滿幻想的畫家的筆下才能再現,而在現實中恐怕就僅此一家了。

  姚綱舉起雙手,輕輕撫摸著馬小姐的手腕。如果不是阿華剛才那什麼都沒說清但卻給人留下不祥之兆的電話,姚綱或許會衝動起來。但他此時撫摸著馬小姐,惦記著阿華,心裡一團亂麻,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要走了,好嗎?」馬小姐見姚綱猶豫不決的神態,知道再等待下去或許會發生變故。隨著她那輕得幾乎是用心肌發出來的呢喃聲,馬小姐緊緊貼在了姚綱的胸前,雙手摟在他的脖頸上,頭抵在他的臉頰上。一股女人頭上特有的清香立刻沁滿姚綱的脾肺。

  姚綱的雙臂半垂下來,放在馬小姐的背上,但卻沒有把她抱緊。他的腦子昏昏沉沉的,但還沒有完全失去思維的能力。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時順著馬小姐的節拍走下去,那他就沒有退路了,就只能偎依在馬小姐的懷裡伴她度過這個漫長的夜晚,乃至今後的漫漫殘生了。而那個可憐的阿華,她將怎樣熬過這個可怕的夜晚,又怎樣面對以後的生活呢?

  造物者創造男人時,給了他一個寬闊的胸懷,使他的心裡可以同時裝下幾個女人;但卻給了他一副有限的臂膀,使他只能將一個女人摟在懷裡!不知這是造物者的疏忽,還是他老人家的有意安排,它使男人們一生充滿了尷尬和無奈。姚綱此時就處於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

  馬小婷這個每日都守候在他身邊的年輕女人,相貌出眾,智慧超群,氣質高雅,對他情真意篤而又體貼入微,要說姚綱對她沒有很深的感情,那只能是欺人之談。過去,由於職務上的關係以及各自都有家庭的束縛,二人誰也沒有想過要在彼此之間發展超越同事和朋友關係的感情。現在,這些束縛或者已經沒有了,或者已經變得不重要了,他們可以為彼此走到一起架起最後的一段橋樑了,但偏偏在這個時候阿華已搶先一步出現在姚綱的生活裡。以姚綱的為人而言,他不僅在良心上放不下阿華,在感情上也同樣放不下那個讓人憐愛的純情少女。

  「我感覺那邊確實發生了什麼嚴重的問題。」姚綱語氣和緩,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說著,「小婷,你先自己坐一會兒,我到那邊看看就回來。」他以為,也許這樣的一種安排是唯一能夠使他暫時脫身,而又不會徹底傷害馬小姐的方法了。至於接下來的事情究竟會怎樣發展,他無法預料,沒時間多想,即便再想下去他也不可能找出什麼更好的方法來應付眼下的尷尬局面了。

  姚綱輕輕扶起馬小姐的頭,把她極落到頸前的幾縷烏黑柔滑的長髮撥回腦後,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馬小姐低垂著眼皮,兩排美麗的睫毛遮擋住她的目光,姚綱看不清她的眼神,但看到她秀麗的臉頰上泛出兩爿早霞般的紅暈,微微翕動的唇角掛著幾絲若隱若現的微笑,竟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飽含羞澀與夢幻。姚綱深受感動,險些就把手臂收緊,將她摟在懷裡瘋狂地親吻她。但阿華那可憐的哭泣聲又在他耳邊響起,他的手臂抖動了一下便又鬆弛下來。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先去看一看看阿華.然後再回來陪伴馬小姐。如果他此時不堅強起來,他今晚肯定就走不出這房間一步了。

  姚綱把馬小姐扶到沙發上坐下,說:「小婷,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必須出去一會兒!但我很快就會回來,很快!」姚綱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很肯定。他似乎確實已下了這樣的決心:把阿華安慰好,馬上趕回來。

  馬小姐低垂著頭,也沒有抬起眼睛,輕輕點了點頭,不知是表示理解姚綱的心情,還是表示同意他出去一會兒。

  姚綱一路小跑來到阿華居住的地方。人說忙中易出錯,這一近乎定律的真言對於姚綱這樣精明而細心的人也不例外。他在慌亂中竟然怎麼也辨不出哪座樓是阿華居住的那座。這個地區全都是暴富起來的農民修建起來的出租屋,密密麻麻的,最寬的道路勉強可以通過一輛中型貨車,最窄的縫隙則只夠喝過減肥茶的老鼠側身而行。而且,幾乎所有的樓房全都是一個模式,牆壁上貼著一個顏色的瓷磚,猛一看,總讓人懷疑是疏忽的工匠把廁所的牆壁搞反了。姚綱只在一天晚上送阿華回家時來過一次,並沒有記下門牌號碼,此時自然有些辨認不出了。

  姚綱正在東張西望地辨認著,忽然路邊微弱燈光下的一攤狗屎映入他的眼簾。姚綱想起來了,上次他來這裡時,碰到一位披金戴銀赤腳踩著拖鞋的胖老太婆正在遛狗,姚綱喜歡動物便多看了幾眼。那條胖胖的雪白獅子狗蹲在路邊方便後就歡喜地向前跑去,胖老太也歡喜地跟著它跑去,狗屎便留下了。幾日過去了,那狗屎的形狀有些變化,顏色有些變化,但依然是狗屎,而且保存的還算完整,不像街邊的電話亭經常被人破壞得面目全非,姚綱看了半天,覺得自己不會認錯的。沒錯,旁邊的這座樓就是阿華他們那座了!姚綱來到樓前,見大鐵門虛掩著並未鎖上,便推開門匆匆跑上樓來。

  阿華伏在床上只是哭,哭得撕心裂腑的。姚綱俯在床前勸了半天,最後總算讓阿華抽抽噎噎地說話了。阿華說阿梅被害死了,是被蒲德威騙出去陪秦孝川過生日,被他們強姦後又丟在馬路上被大貨車碾碎了,死得好淒慘啊!

  姚綱聽阿華如是說,心中也是大為驚駭,卻又幾乎不大敢相信。秦孝川蒲德威那號人欺辱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是完全可能的,但他們與她無怨無仇的何至於要將她害死呢?即便他們之間確有怨恨,他們又怎麼有膽量隨意殺人呢?國家的法制難道對他們就沒有一點威懾力了嗎?何況,秦孝川還是個執法人員,是國家法制的捍衛者呀!

  「阿華,你是不是聽錯了?阿梅的確是他們害死的嗎?」

  「絕對不會錯的。阿梅那天晚上離開時還特意同我告別呢,說蒲經理為她和秦所長過生日準備了晚宴,請她過去吃飯。再說,今天公安局把蒲德威帶去關了半天,到晚上才給放回來。秦孝川已經潛逃了,公安局和黃所長他們正到處抓他哪!」

  「既然蒲德威給放回來了,那就說明阿梅的死同他沒有多大關係呀?」

  「也許他沒有親手害死阿梅,可是如果不是他設下這個毒計,阿梅怎麼會被人害死呢?我看這小子一肚子壞水,說是給阿梅過生日,其實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剛才阿梅的冤魂到我這裡來過,求我一定要給她報仇。」阿華說著便又痛哭起來。

  姚綱又吃了一驚,趕緊抱住阿華,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燙燙的。

  「阿華,你氣糊塗了!頭上這麼熱,一定是發燒,說胡話了!」

  「我才沒有糊塗呢!阿梅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給她報仇,一輩子都會覺得對不起她!」

  「如果阿梅真是被他們害死了,國家法律不會饒恕他們的。你一個女孩子怎麼給阿梅報仇?阿華,你安靜些,好好休息休息,別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

  阿華撲在姚綱的懷裡,只是一味地痛哭,一味地喊著要給阿梅報仇,並不理睬姚綱的勸告。姚綱抱著滿身淚水的阿華,只感到心痛如絞,兩行熱淚也從眼角無聲地滾落下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阿華漸漸停止了哭泣,隨即便在姚綱的懷裡睡著了。姚綱想起馬小姐還在家裡等著自己,便把阿華輕輕放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站起身準備離去。但姚綱剛一轉身,便被阿華拉住了衣角。

  「你到哪裡去呀?」阿華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

  「阿華,你自己睡好嗎?我有事得離開了。」

  「不嘛,我要你陪著我。我害怕。」阿華拉著姚綱的胳膊撒起嬌來。

  「我確實有些要緊的事還沒辦完,要趕緊去辦。」

  「那你說,有什麼要緊的事呀?」阿華顯出一副不相信的神態。

  「是……是有一份生意上的傳真要發到美國去。一耽誤,損失可就大了!」姚綱這個從來沒騙過中國人的老實人,此時也編起瞎話來了。

  阿華瞇著眼睛看了姚綱一會兒,說:「你騙我!這個時候人家都睡覺了,你發過去也沒人看。明天早上再發也一樣嘛。」

  姚綱笑了。他不想提醒阿華說美國現在正是上午,那樣說了阿華也不會放他走。再說,他說的本來就是謊話,是他不知道怎麼靈機一動編出來的,說完之後便覺得有些滑稽,如果繼續維護那謊話就顯得更滑稽了。姚綱老老實實地坐回床沿上,將阿華放倒在床上,一隻手繞過阿華的脖頸扶著她的肩膀,用自己的胸膛輕輕抵住阿華溫熱酥軟的乳房,另一隻手在阿華的脊背和臀胯處慢慢地輕輕地來回撫摸,心中全然沒有絲毫的那種輕鬆、刺激和快慰,而是充滿了深深的重重的男人的責任感。

  阿華畢竟哭累了,緊貼著姚綱結實的胸膛,枕在他溫暖的臂彎裡,感到了一種平生從未體驗過的熨貼和踏實,不一會兒便又閉上眼睛睡著了。姚綱吸取了剛才的教訓,沒敢立即起身離開,而是靜靜地又坐了一會兒,見阿華確實睡實了,才按慢鏡頭的節奏輕輕站起身來,躡手躡腳地溜出了房間,然後又用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悄無聲息地把一道木門和一道鐵門給關好了。

  姚綱又是一路小跑回到家中,打開門發覺室內一點燈光也沒有。他趕緊開亮電燈,各個房間裡一看,卻哪裡還有馬小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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