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用自己的心向他傾訴自己的全部思念之情。唱著唱著,阿華的眼睛裡沁出了晶瑩的淚水,聲音微微顫抖起來……「真沒想到,這個女娃竟有這份真情?」
這幾年西方國家經濟蕭條,一向以貿易、旅遊、金融服務等為經濟支柱的海島城市香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拖累。與此同時,內地的經濟政策也在進行調整,投資壓縮,市場疲軟,人們的消費慾望大為降低。內靠內地外靠香港的本市受到兩面夾擊,日子自然有些不大好過。在這個城市裡,據說受衝擊最大的莫過於房地產業和旅遊業。就說這旅遊業吧,過去鼎盛時期市內的酒店常常爆滿,如果你過了晚上十點鐘才到這個城市並且事先又沒有預訂房間,那你很可能就得在大街上轉悠一夜了。而現在呢,酒店的平均入住率不足四成,除幾家經營有道的外,大多都在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中艱難地掙扎,後勁不足的則乾脆關門大吉了。相比之下,銀海大酒店的生意算是相當不錯的了,客房的人住率通常都在六七成左右,逢週末或假日竟也有八九成的時候。這在本市的酒店業中,簡直算得上令人百思不解的奇跡了。
別人不得其解,酒店的總經理周飆和他的左膀右臂對這其中的奧妙可是心知肚明的。其實說明白了,酒店的客房是沾了酒店的餐飲和娛樂設施的光了。「紫薔薇」桑拿浴自不必說,許多外地來的客人就是為了酒足飯飽之後能到「紫薔薇」消遣一番而住到銀海大酒店來的。酒店的「卡拉OK」包房和歌舞廳也功不可沒,不少熱衷於唱歌跳舞的客人在狂歡一場之後也喜歡在酒店裡開房過夜。他們當中有的是因為住處較遠,深更半夜的不便返回;有的是飲酒過量,舞得忘乎所以時又摔了一跤,跌得鼻青臉腫需要休息;還有的則是在激烈的碰撞之中與舞伴碰出了愛情火花,因而不得不借助酒店的空調房間降降溫,洩洩火。
倒過毒萊、販過病豬、批發過假藥、砸碎馬路上的下水道井蓋賣過廢鐵的商場驕子周飆周總經理,很快便在激烈的競爭中悟出了酒店經營的「真諦」。他決定把酒店頂層的客房全部拆除,改造成一間豪華歌舞廳。這樣雖然犧牲了二十幾套客房,但吸引的客人多了,把房價漲一些房租總數不會減少,況且按單位面積贏利率計算,歌舞廳絕對比客房合算。
但周總經理改客房為歌舞廳的主要理由,是他認為酒店現有的歌舞設施存在著許多不足之處:一是沒有一個像樣的大堂,因而無法舉辦氣勢宏偉的大型舞會,也難以請到水平較高的演出團體前來助興;二是燈光和音響設備陳舊過時,開辦迪斯科專場效果不佳;三是空間太小座位不足,佈局也不甚合理,因而不能吸引和容納更多及檔次更高的「坐台」小姐前來捧場,而這一點按照周總經理的理解,恰是影響當前歌舞廳甚至酒店生意好壞的關鍵因素之一。
經過一段時間的施工,頂樓歌舞廳已裝修完畢,今日舉行開張慶典。周總請了許多嘉賓前來助興,其中便包括何彬,而何彬則拉姚綱和阿華一起來了。
阿華是太陽落山時才趕回本市的。早晨天不亮阿華就從蕭子禾家逃了出來,趕到長途汽車站後,卻發現最早的一班車也要三個小時後才會發車。阿華怕蕭子禾來找她,不敢在車站久候,便躲到偏僻的地方消磨時間去了,順便買幾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留作路上之用。等阿華按照發車時間表提前一刻鐘返回車站時,卻被告知首班車已經走了半小時了。阿華這才想起自己那塊冒牌;「勞力士」金錶每天都要慢五六分鐘,這幾日心裡事多意忘記對時了。又等了一個多小時,阿華坐上第二班車離開了那個她永遠也不想再去的城市。
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阿華終於回到了這個她日夜盼望回來的城市,可就在過邊防檢查站時,又發現「暫住證」不見了,可能是慌亂中丟在蕭子禾家了,而她的通行證又早已過期了,不管阿華怎樣解釋,人家就是不讓她通過。阿華無奈之下只好給姚綱打電話,求他給想想辦法。姚綱一聽阿華的聲音興奮得叫了起來,惹得馬小姐又好長時間不愛理他。姚綱也顧不得馬小姐的情緒如何了,趕緊打電話把何彬找來,開著車一起去接阿華。何彬手上有特別通行證,隔著車窗一晃,警衛便揮手放行了。看來這警衛的眼力也真好,離著好幾米遠就能看清名片大小的特別通行證上的內容,並認定它不是假的了。回來後,三個人一起吃過晚飯,何彬便拉著姚綱和阿華參加晚會來了。
晚會的內容豐富多采,安排井井有條。最先是由酒店請來的「跑場」明星進行表演。明星們的節目有歌唱,有舞蹈,有摟著一把大號獨奏的,也有掛著「三點」泳裝做「時裝」表演的。明星們表演舞蹈和「時裝」時,大家便坐在茶座上伸長脖子觀看,掄起巴掌鼓掌,有時也鼓起腮膀子吹幾聲悠揚的口哨。明星們唱歌或演奏時,大家便擁到舞池裡搖搖晃晃地跳上幾曲。唱歌的明星全都熱情而老到,獻上一兩首個人拿手的新歌後,便總要再唱幾曲節奏舒緩的中外民田,並招呼大家隨著他們的歌聲跳舞。
出國訪問時,姚綱有時會被國外友人邀請到歌舞廳裡玩一玩,他雖然不太鍾情於此道,到了那種地方便如坐針氈,但為了工作上的應酬也只得勉為其難,並會裝出一到高興的樣子。在國內時,姚綱平日裡難有閒暇到歌舞廳裡消遣,即便有時間他也沒有這份雅興。今晚歌星們演唱的歌曲他大多沒有聽過,並且幾乎一句完整的歌詞也聽不出來,但歌星們又攥拳頭又扭屁股、又伸脖子又踮腳尖、聲嘶力竭咬牙切齒地在台上玩兒命,則使他頗受感動。姚綱就是這麼個人,自己是個工作狂,看到別人工作認真努力也總難免產生敬佩之情。
明星們表演的舞蹈,姚綱更是從未見識過。他們表演的多是雙人舞,其中一對被主持人稱作「金童玉女」的舞者搏得了最多的喝彩。但見男舞者瘦骨嶙峋,留著港式小分頭,敞著上衣紐扣,露出兩把形如骷髏的肋骨;又見女舞者粗壯魁偉,長髮如瀑,身著飄逸衫裙,衫背上挖一巨洞,露出一圈潔白如雪的脊背,並捎帶著露點肥厚豐潤的香臀。男女舞者時而各奔東西各行其是,時而相互糾纏扭鬥在一起,但所有動作均鏗鏘有力節奏奇快,雖一點兒也看不出他們那些深奧的舞蹈語言是什麼含義,但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本身就足以讓人情緒亢奮讚歎不已了。待二人扭鬥到最激烈之處以至週身顫抖像雙雙抽起了羊角風,口喘粗氣似個個吸多了二氧化碳的時候,那男舞者像憋得難受似地突然將女舞者高高舉了起來。所有觀眾都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他們,心想這回不是那粗壯的女舞者將瘦弱的男舞者壓成肉餅,就是那精疲力盡的男舞者將手足無措的女舞者摔成骨折。但出乎人們的意料,男舞者將女舞者舉了一會兒,轉了幾圈,居然又顫顫巍巍地將她平安放回了地面,若無其事地向觀眾鞠了一躬,然後才跑回後台喘氣去了。
輪到歌唱演員上場時,便有一對對的觀眾跑到舞池裡和著歌聲跳舞。姚綱的交誼舞跳得不錯,但卻不怎麼愛跳,只跳了一場便把阿華推給何彬了,自己則坐在一旁邊喝咖啡邊欣賞別人在柔和的燈光下翩翩起舞。
在一對對的舞者當中,有一雙舞伴特別引起姚綱的注意。那女孩二十餘歲,苗條的身段,時髦的妝扮,不知是外來的客人還是酒店裡的伴舞女郎。那男士五十出頭,著西服扎領帶,個子不高但胖胖的,肚子鼓鼓的像懷藏半塊地球儀。為了不使自己的肚皮頂住舞伴,男士只好努力將腰部向後放,於是便形成了躬身低頭撅屁股的姿勢,使他本來不高的身材又矮了一截,行動更笨拙了許多。儘管如此,男舞者卻跳得專心致志,十分投入,每個動作都力求做得一絲不苟,顯得十分憨厚可愛。姚綱對此又頗有感慨,心想這人跳舞都這樣認真,那工作上也肯定是極端認真負責的。這種人最適合做勤雜工之類的工作,因為那種工作最易投機取巧,沒有點自覺性和責任心是做不好的。姚綱就常為公司的廁所洗不乾淨而傷腦筋,可那洗廁所的師傅是總公司從首都派過來的,享受副處級待遇,姚綱一時還拿他沒辦,法。不過眼前這位仁兄,看他那福相不是政府高官就是企業要員,請人家來公司洗廁所人家未必樂意。
明星們表演的最後一個節目是男子獨舞。表演者是一個神奇的小矮人,也就是人們所說的侏儒。本城是個容納人才的寶地,八方豪傑都喜歡擁到這裡來一展拳腳。就連這些在其他城市難得一見的小矮人,在咱們這塊土地上也隨處可見,而且似乎他們都工作在重要的崗位上,正在為這裡的建設做出卓越的貢獻。在姚綱住處附近一家餐廳的門口,就有一位小矮人做迎賓侍者,身著黑西裝,肩挎紅穗帶,雄赳赳氣昂昂好不威風!許多正在大街上溜躂想隨便找家餐館吃碗快餐的行人,被這情景所吸引,被小矮人熱情的招呼所打動,便跟隨小矮人信步走進了餐廳,在漂亮的前廳女經理誠摯的推薦下來了頓美味海鮮,待結完賬後,才發現自己原本鼓鼓囊囊的錢包此時已癟得肚皮貼脊樑了。
世上的小矮人似乎相貌都差不多。舞星一出場,姚綱幾乎認錯了人,以為那家餐廳的迎賓侍者又到歌舞廳「跑場」來了,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袋裡的錢包。但他很快又為自己的神經過敏而感到好笑,想自己今天是作為酒店老闆的客人來的,再怎麼消費也用不著自己掏錢。再說這舞者也肯定不是那侍者,一個人本事再大也沒有分身術,不可能同時打兩份工。兩個人相貌酷似,也許是兄弟關係,也許是偶然的巧合,也許天下侏儒本來就長相差不多,姚綱不敢妄加評判。但不管怎麼說,姚綱心裡坦然了許多,安安靜靜地繼續觀看表演。
小矮人人小本事可不小,摸爬滾打著著在行,跳躍騰翻樣樣精通。在震耳欲聾的鼓樂聲中,小矮人前翻後滾,左挪右跳,動作劇烈而誇張,節奏急促而有力,直砸得那木製舞台「咚咚」作響,猶如一場巨型冰雹正從天而降。小矮人的勁舞不知是哪位師傅傳授的,花樣變化極多,一會兒像武術,一會兒像迪斯科,一會兒像木偶戲,一會兒又像三級跳遠,跳著跳著竟把鞋脫了,上衣甩了,只留一條短褲在身,更顯得精靈麻利,強健矯捷,直看得人們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心花怒放。小矮人的表演不愧是晚會的壓軸好戲,博得了人們長時間熱烈的掌聲與喝彩聲,有身材小巧的女人掏出百元大鈔就往台上扔。但小矮人不為金錢所動,氣喘吁吁地謝過觀眾就跑回後台去了。原來這些「跑場」的明星規矩是很嚴格的,客人的賞錢只能交經濟人或「穴頭」統一處理,演員無權私自收受。並且,他們的薪金標準也有矩可循。這小矮人儘管表演出色,他的報酬仍比其他主要演員低許多。至於是不是因為他吃飯比別人省糧食穿衣比別人省布料,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明星們演出結束後,接下來的活動是由客人自告奮勇上台演唱,也就是所謂「卡拉OK」了。這種由日本人發明的自娛自樂的演唱形式,始終未受到西方人的青睞,但卻很快風靡亞洲,尤其為講著各種方言的國人所追捧。香港是最早將這種日本產品連同日本的電器設備一起移植到日本國土以外地區的,向來視港人為楷模的本市人民則很快將這一產品引入內地,並真正使其發揚光大起來。在這個充滿生機的城市裡,到底有多少能唱「卡拉OK」的場所恐怕是無法統計的,總之凡能吃飯喝水上廁所的營業場所,幾乎無不配備上那麼一些一按就響一捅就亮的現代化設備,供人們興致所至時喊上幾嗓子。不過,真正能讓人們過癮的地方還是銀海大酒店頂樓這種大型的歌舞廳,這裡不僅設備先進,音響效果較好,更重要的是這裡「演員」多,聽眾也多,因而氣氛更顯熱烈。無論是想出風頭還是想譁眾取寵,這裡都是理想的用武之地。據說有懷揣炸彈想製造事端的社會閒雜分子,都曾把這種場所作為首選目標。
「卡拉OK」一開始,便立即有好幾位先生小姐爭著上台演唱,雖唱得走腔走調,五音不全,但能在大庭廣眾之中如此坦然地大呼大喊,卻也需要有幾分勇氣才行。何彬對幾位勇士的演唱頗不以為然,在台下直說風涼話,然後便慫恿姚綱上去演唱。姚綱說他哪裡會唱,還是何彬自己去露一手吧。何彬又鼓動阿華去唱,阿華說應該何彬先唱,何彬唱完她便唱。何彬不再謙讓,寫了張點歌單交給服務員小姐便大方地走上台去。何彬站在台上,先拿起話筒「砰砰」敲了兩下,又煞有介事地干嗽了幾聲,待音樂一起便聲如炸雷地吼了起來。
何彬唱的是香港一位「天王巨星」的看家之作,好像叫什麼《餓狼正傳》,姚綱在大街上曾聽到有家商店播放過這首歌,但並未聽懂那些似通不通的歌詞,只是對它粗擴的旋律留有一些印象。何彬是用粵語演唱的。對這種被稱作「第二世界語」的語言,何彬講話時姚綱能夠聽懂,自己也能結結巴巴地講一些,但用它唱歌姚綱就聽不懂多少了。他只聽到何彬在舞台上揮動拳頭「狼、狼、狼」地吼叫,大意好像是「你是一隻狼,我也是一隻狼,愛情就是狼吃狼,你一夜不來咬我,我便把心傷……」。但也許這只是姚綱的錯覺而已,可能何彬根本就不是這麼唱的。但無論如何,何彬演唱得十分成功。他嗓音高亢,動作威武,表情誇張,這首歌可能也正適合他的口味,他唱得聲情並茂,氣勢非凡,滿大廳的人都被他的歌聲所震撼,不斷為他鼓掌喝彩。演唱到最後,何彬乾脆仰起脖子學起了狼叫,那幾聲淒厲的長嗥竟使人毛骨悚然,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從台上下來,何彬仍有些亢奮,坐在姚綱與阿華旁邊猛喝了幾口啤酒,長舒了一口氣,兩隻眼珠子在舞廳彩燈的晃照下直閃綠光,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餓狼。何彬平日裡工作壓力很大,出外執行任務時更是荊棘滿路,險象叢生,隨時都可能發生差錯。在家庭中,何彬與妻子相處得雖還算和睦,但早已沒有激情,夫妻生活平淡而枯燥,何彬躁動的心緒得不到安撫,心火積壓,常使他感到心煩意亂,無所適從。一遇適當的機會,何彬是很需要痛快淋漓地發洩一通的。
又有兩個鄰座的客人演唱後,便輪到阿華上台了。阿華先唱了一首鄧麗君的《小城的故事》,唱完覺得餘興來盡,緊接著又唱她剛剛學會的《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在夜裡呼喚黎明,天上的星星(喲)也瞭解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
嚴格地說,阿華雖嗓音柔美,但畢竟沒受過專業訓練,歌唱藝術並非很高。但阿華在唱這首她第一次聽到便倍受感動的歌時,是用她的心在唱,每一個音符都揉進了她的全部情感。阿華邊喝邊想著這些天離開姚綱之後日夜思念他的情景。她覺得此時此刻歌舞廳裡空蕩蕩的,只有姚綱一個人在她面前,她要用自己的心向他傾訴自己的全部思念之情。唱著唱著,阿華的眼睛裡沁出了晶瑩的淚水,聲音微微顫抖起來。阿華顫抖的歌聲像一簇無形的手指撥響了姚綱的心弦,使姚綱的心和整個靈魂都在隨著阿華的歌聲震顫。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濕潤起來。他努力克制自己,使自己不會在老朋友何彬面前顯得失態。他幾乎不敢再直視阿華那純真得令人慨歎的面容,微微垂下頭,盯著阿華留在桌上的那杯清醇的熱茶,沒有動作,沒有語言,也幾乎沒有了思維。
何彬也被感動了。他看看阿華,再看看姚綱,輕輕歎息了一聲,像對姚綱又像自言自語地說;「真沒想到,這女娃竟有這份真情!」
阿華唱完歌,裹著滿屋人熱烈的掌聲和讚賞的目光回到姚綱的身邊,藉著室內暖紅的燈光偎依在姚綱的身上。姚綱感覺到阿華的臉蛋兒滾燙滾燙的,胸脯還在劇烈起伏著。阿華似乎還沉浸在那首優美深沉的歌的意境裡,但她覺得她已喚來了黎明,因為他從姚綱那星星般的目光裡,看到他已知道自己的心。
歌舞廳裡沉寂了好一會兒,剛才還在爭先恐後點歌唱的人們,此時竟不見有人再走上舞台。就連一向喜歡喧鬧的何彬,此時也變得靜悄悄的,好像一個調皮搗蛋的壞小子突然間變成了文質彬彬的好孩子,顯得頗有些滑稽。何彬用手輕輕捅一下姚綱,衝著他向舞台的方向努努嘴,那意思顯然是說該姚綱上台了。
姚綱本來是很有藝術細胞的,但卻在不斷「退步」:中學時他是學校歌詠隊的成員,經常出現在舞台的正中;大學時是文藝演出隊的薩克斯手,退到了舞台的一角;讀研究生時則只為學校的文藝團體做一些編劇工作,退到了後台;參加工作以後,姚綱便很少與唱唱跳跳吹吹打打的事沾邊了。他喜歡欣賞戲劇和器樂演奏,但幾乎從來不去學什麼流行歌曲。他會唱幾首外文歌,都是為了應付出國訪問時交際的需要而硬著頭皮學下來的。今晚姚綱本不想唱歌,但事已至此,看來他也只好出山了。
姚綱思索了一下,點了一首英文歌。歌詞和旋律都很優美,這兩年在講英語的地區十分流行,但至今還未見有人將歌詞翻譯成中文,點歌簿的目錄中用括號標出了歌的中文譯名,叫什麼《此情可待》。姚綱覺得這譯名挺彆扭的,怎麼也表達不出原文的意蘊,但既然目錄上這樣寫了,他暫時也還得用這個名字。姚綱先用英文演唱了一遍。他怕別人聽不懂,主要是怕阿華聽不懂,接下來又嘗試著用中文演唱了一遍。這首歌並沒有現成的譯文,但好在姚綱對歌詞的內容理解頗深,又有寫詩譜曲的功底,竟也臨時把譯文謅了出來:
大海相隔天復一天
光陰在苒心在熬煎
電話裡聽到了你的呼喚
卻不能使我的哀傷稍減
著是從此便無緣相見
我們如何相愛至永遠
不管你去哪裡,不管你做什麼
我定要在這裡等待你回還
縱然是天塌陷,縱然是肝腸斷
我定要在這裡等待你回還
初衷不改如夢如煙
綿綿情意常繞眼前
你笑聲猶在涕淚漣漣
此時卻無法走近你身邊
呵,難道你沒看到,寶貝
你已使我癡醉狂癲
不管你去哪裡,不管你做什麼
我定要在這裡等待你回還
縱然是天塌陷,縱然是肝腸斷
我定要在這裡等待你回還
我不知道怎樣使我們
愛火重燃
但若能最終擁有你
我定要把握這機緣
呵,難道你沒看到,寶貝
你已使我癡醉狂癲
不管你去哪裡,不管你做什麼
我定要在這裡等待你回還
縱然是天塌陷,縱然是肝腸斷
我定要在這裡等待你回還
……等待你回還……
姚綱在唱歌的時候,心裡本來是想著阿華的,但唱著唱著不知怎麼又想到羅筱素身上去了。他似乎看到筱素正站在大海的對岸翹首望著他,眼裡含著熱淚,嘴裡大聲呼喚著,要他等著她,她馬上就會回來。接著,彼素輕輕抬起了兩條潔白的手臂,那手臂變成了天鵝的翅膀,彼素變成了一隻美麗的白天鵝,隔著大海飛了過來,輕飄飄地落在了姚綱的面前,用一對充滿深情的大眼睛望著他,而那熟悉的眼神—一那不是阿華的眼睛嗎!姚綱把兩個女人混在了一起,他幾乎分不出裝在他心裡的到底是阿華還是筱素,也幾乎辨不出坐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彼素還是阿華!
姚綱神情恍惚地唱完了歌,沒想到卻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何彬乾脆站立起來帶頭為姚綱鼓掌。阿華則一直在深情地看著姚綱,她陶醉在姚綱的歌聲和情緒裡,她感覺姚綱的歌一定是為她唱的,就像她剛才借歌曲向他表達自己的心意一樣。阿華的心甜甜的,暖暖的,癢癢的。她感到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舒適的流體在她的血脈中湧動,慢慢佈滿了全身,使她感到腦子暈乎乎的,身體軟綿綿的,姚綱一落座她便像只撒嬌的小綿羊倚在了姚綱的肩上。說來也怪,過去同姚綱交往時阿華總是疑神疑鬼的,出走了一次,分離了幾天,擔驚受怕心煩意亂了幾日,阿華便莫名其妙地變了,什麼也不疑了,一門心思地愛著姚綱。
就在掌聲剛剛稀落下來時,忽然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後面響了起來:「好哇!姚總真是大藝術家,這外語歌唱得比外國人還好!」
說話的是「紫薔薇」桑拿浴的蒲德威經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也竄到歌舞廳湊熱鬧來了。蒲德威讀書不多,但喜歡在陌生人面前謙虛地稱自己是「知識分子」,而且他也確實有一張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大專畢業證書,同「紫薔薇」的營業執照一起掛在他的辦公室裡。蒲德威認字不多,但喜歡舞文弄墨,時常抄起把刷子抹幾筆書法,有時還謅幾句詩詞對聯什麼的。如果人家說他的某個句子不押韻,他便告訴人家說這句子在潮州話裡是押韻的,或者在客家話裡是押韻的,或者至少用日語念時是押韻的。但其實蒲德威的日語水平也不是很高,只會「八嘎呀路」、「死了死了的」那麼幾個詞兒。
蒲德威今晚興致不錯,也點了首歌唱了起來;「大阪城的石路硬又平,西瓜大又甜,那裡來的姑娘辮子長,兩個眼睛真漂亮。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你嫁給我。帶著你的錢財,領著你的妹妹,趕著你的馬車來。」
大家都知道蒲德威唱的是新疆民歌《大阪城的姑娘》。這首歡快詼諧的民歌由蒲德威粗獷的喉嚨裡唱出來,倒也別有韻味。但唱著唱著,蒲德威突然把歌詞給改了:「……你要是嫁人你先嫁給別人,然後你再嫁給我,帶著他的錢財,領著他的妹妹,趕著他的馬車來……」
聽蒲德威唱這段歌詞時,大家一開始還有些發蒙,以為他唱錯詞了,待聽明白後,不禁全都大笑起來。男人笑彎了腰,女人笑出了淚,連多日少有笑容的阿華也笑得倒在了姚綱的懷裡。
蒲德威自己也笑了,但不是放聲大笑,而是頗有風度的微笑。雖然不大會笑的蒲德威笑時的樣子不很雅觀,但其得意的神情仍可表露無遺。蒲德威邊笑邊走下台來,在姚綱他們旁邊找個位子坐下,問候阿華幾句,又同何彬閒扯起來。
這時周慧慧突然闖了進來,站在門口神色慌張地向裡張望。蒲德威估計周慧慧是找他來的,趕緊站起身,一邊揮手一邊亮開嗓門招呼了一聲。
周慧慧循聲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對蒲德威說:「不好了,純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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