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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不玩「絕活兒」的小姐


  她一想到培訓班最後一天學習這一手「絕活兒」時,周慧慧在薄德威身上做示範的情景,便覺得嘴裡發嘔,皮肉發麻。她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個手!

  阿華離開家鄉隻身來到這個如謎似夢的新興城市闖蕩天下,風風雨雨中已經有兩年多了。然而,她對這裡仍然感到陌生而迷惘,許多事是她在家鄉時從來沒有見過,也幾乎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她用眼睛觀察著,用耳聆聽著,用心思考著,努力想使自己理解這裡,適應這裡,今後漫長的一生也許就要在這裡度過了,家鄉是很難再回去了,那裡已沒有她的歸處,雖然那始終是她魂牽夢縈的地方。

  但是,她對自己所看到的、聽到的許多事情仍常常感到不可理解,即便別人給她解釋了,她也只是覺得當時似乎朦朦朧朧地懂了,過後一想卻又覺得仍然不大明白。譬如這裡的銀行特別多,而凡是較大些的銀行其門外都有一對石獅子把門,並且據說必須是一隻張口一隻閉口方為正宗。別人告訴她說,可不要小瞧這石獅子,它們可有靈性了,有它們把守在大門口主人家就會生意興隆,就不會破財招災,所以不僅是銀行,凡是大把大把進錢的地方都要有一對靈物把門的。

  阿華覺得這說法有些可笑,石頭獅子即使雕刻得再逼真也仍然是石頭而已,沒有生命的東西怎麼會有靈性呢!到「紫薔薇」桑拿浴後,阿華卻驚異地發現原來這裡的門外也有一對把門的靈物,一個張口一個閉口,不過那不是石獅子,而是一對西洋女人的裸體雕塑。閉口的那位儀態從容,雙手將一隻水罐子舉過肩頭,正在人進入出的門旁沖洗自己凹凸起伏的玉體;張口的那位則一手扯著一塊已經脫落到腳下的織物,另一隻手抱在胸前,微微昂著頭,表情怪怪的不知在做些什麼。門後的走廊裡也都佈滿了仿製的藝術品,有雕塑,也有油畫,但大多是裸體女人,那少量的例外則是同裸體女人摟在一起的裸體男人。

  阿華每次走過這裡時都有些不自在的感覺,她甚至不敢把目光在那些真人般大小的裸體男女們身上多停留片刻,只是覺得這些總在以同一種姿態表達著動物原始慾望的冰涼的物體,似乎把周圍的空氣烤得熱烘烘的。

  為期半個月的培訓班結束後,阿華便正式在「紫薔薇」上班做桑拿小姐,渾渾噩噩的竟已過了十餘天了。他們這裡的小姐分為三個班次,早班下午一點到晚上十一點,中班下午四點到晚上兩點,晚班晚上八點到翌日早晨六點,每個班都是十個小時,三個班次的工作時間有許多是交叉在一起的,特別是午夜前的那段「黃金時間」,三個班的小姐要全部呆在女孩子們專用的休息室內不准離開,隨時準備待命「上鐘」。

  當有客人來做按摩時,便會由主任按順序叫一名小姐去為他按摩。客人進入按摩房後是要按鐘點計費的,所以女孩子們把到房間為客人按摩叫作「做鐘」或者「上鐘」。如果哪天生意好客人多,小姐們就要加班「做鐘」,何時可以回家就很難講了。如果哪天經理經過神機妙算料定今天將會生意好客人多,便會命令小姐們加班等候幾個小時,直到經理發現客人並未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蜂擁而至時才會放小姐們離去。在桑拿浴如雨後春筍般的今日,前一種情況已是百年不遇的奇聞了,而後一種情況則仍是家常便飯,隔三岔五地就要發生一次。

  不管是正常上班還是各式各樣的加班,小姐們均無分毫工資可領,她們的全部收入就是客人所給的「小費」。而這「小費」的數額,則取決於客人的慷慨程度和小姐們所提供的服務的項目,往往差別很大。

  這幾天阿華上的是中班,每天夜裡兩三點鐘甚至更晚些才能下班。她的住處不算很遠,如果是白天,乘兩站巴士或者走路二十來分鐘也就到了;但是到了深夜,巴士沒有了,走路又很不安全,便只得「打的」回家。這個城市的出租車倒是很方便,通宵都有滿街的車在跑,在一些娛樂場所更是總有一長串的出租車在排隊候客;但這些出租車收費奇貴,夜裡十一時後還要加收三成的費用,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這些天,阿華便因乘坐出租車支出了一筆不小的費用,使她本來已到危機邊緣的經濟狀況更加捉襟見肘了。

  未到「紫薔薇」之前,阿華聽人說做桑拿小姐收入非常豐厚,每月少說也有兩三萬元,幾年下來積蓄一兩百萬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阿華想趁自己年輕,做幾年桑拿小姐積累一些資金,年歲稍大後就開一家美容院,實現有己多年的夢想。待入了這一行後,阿華才知道其實做桑拿小姐賺錢也並不容易。雖然許多同伴每日確實有幾百上千的收入,但人家做的是什麼,人家是專在男人的下身做功夫,兩隻輕巧的小手把那些粗野的男人搞得服服帖帖的,要他們拿多少「小費」他們都會痛痛快快地答應。

  但是,這些事阿華做不來。儘管由於經濟上的壓力阿華也曾痛下決心傚法其他的姐妹,但到臨場發揮時她便立即退卻了。她覺得自己確實做不來,無論如何也做不來,永遠也過不了這一關。她只能像個盡職盡責的護士那樣,一絲不苟地為客人捏筋鬆骨,並不斷地給他講故事,說笑話。使客人在精神和肉體上都得到一次徹底的休息,而她自己兩個小時下來則已是汗流浹背,口乾舌燥,腰酸臂痛,精疲力竭。即使這樣,客人最多也就是丟下一兩百塊錢的「小費」,連句客氣的話也不說便氣哼哼地走了。

  更糟糕的是,別的小姐做過的客人,常常過幾天再來時便點名要這個小姐做,行話裡叫「點鐘」,按照公司的規定凡「點種」都不算公司分派的任務,這個小姐仍可以按其排隊的順序領受公司分派的任務,這樣她便可以多做幾個客人,小費自然也就成倍地增加了。而阿華做過的客人,卻幾乎從來沒有人「點」她的「鐘」,他們再來時便去找其他小姐了。如果偶爾有一兩個來「點鐘」的客人,則都是一見面便提出各種非分的要求,好像他們上次用阿華「做鐘」虧透了,這次非要賺回來不可。面對這些客人,阿華只得知難而退,要他們另請高明。

  阿華怎麼也搞不明白,男人為什麼都是這個樣子!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另外的男人,像她想像中那樣的男人,但她確實從來也沒遇到過。她的這一生已為男人傷透了心,儘管她到今日也才僅僅二十四歲,儘管那幾個最使她傷心的男人都曾是她最親近的人……

  阿華至今清晰記得父親的模樣,那個在她七歲時棄家而走,三年後回到家幾日便病死在床頭的瘦弱的男人。阿華家的先輩原居住在江漢平原一個繁華的小城裡,祖傳行醫,父親則是這個小城一家醫院很有些名望的中醫師。但是在阿華尚未出生的時候,阿華的一家被迫遷到離城七十里外的鄉下居住了。

  鄉下的生活很苦,但民風純樸,人心友善,當地人並未嫌棄這家因出身問題而被趕出來的城裡人,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常有人接濟他們一些食品和家用之物,慢慢地也有一些人來找阿華的父親看病,所付報酬常常也是一小袋米、面或新鮮的瓜、果、蔬菜之類的物品。後來,村裡騰出幾間公房讓阿華的父親開了一個診所,雖說十分簡陋,但卻可以使鄉親們的小病小傷得到及時的醫治,大病也可以得到及早的診斷;同時,阿華的一家也有了個不錯的棲身之處。後來,阿華就出生在這個半邊是診所半邊是居室的房子裡,從小跟在父親身邊看他給人診病、配藥,有時還跟著母親到附近的山裡採摘藥草。

  他們那個地方有山不高,其實差不多就是廣袤平原上點綴的一片片小丘;但山上灌木葳蕤,野草蔥籠,一到春天,滿山的野花爭香鬥艷,引來成群的蝴蝶、蜜蜂和許多叫不上名字的美麗的小蟲子。每次跟母親上山阿華都玩得十分開心,以至流連忘返,常常是母親在山下喊了半天才見她一手捏著一隻蝴蝶一手攥著一把野花從樹叢草隙中跑下山來。後來搬回城裡以後,阿華仍時常懷念那童話般的鄉下風光。

  阿華六歲那年,全家人又搬回了小城居住,阿華父親的醫院還給他補發了一筆工資,那數目在當時來說也足以讓全家人歡喜讓其他人羨慕了。同鄉下艱難的日子相比,全家的生活有了明顯的提高,雖談不上有多富足,但至少吃穿已不用發愁,阿華再也不必穿那些用母親帶著補丁的舊衣服改制的小花裙子了。

  古人云:「饑生盜,飽生淫。」那前半句說得不一定對,阿華一家在鄉下最艱苦的日子裡也從沒偷拿過別人的一粒糧食。但那後半句卻似乎很有些道理,阿華的父親回城後不到一年,便同醫院裡一個年輕的女護士勾搭上了,以至常常借口值班而不回家過夜,到醫院裡去找他卻又不見人影,醫院裡的同事說他們醫院的中醫師是從來不用值夜班的。母親撕心裂腑的大哭大鬧不僅沒有使父親回心轉意,還使他忿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幾個月也不給家裡一分錢。

  一日,母親打聽到了父親和那女護士的住處,牽著阿華的小手找上門拉父親回來。但父親在撫著阿華的頭猶豫許久之後,最終捨不下那個比母親年輕二十歲的嬌艷女人,狠下心掰開阿華死死抱在他腿上的一雙稚嫩的小手,把她們母女趕了出來。

  三年後的一天夜裡,父親被人抬回家來。原來那女人幾個月前已經另嫁他人,父親在極度悲憤羞辱之中身染重病,思念妻子兒女卻無顏回家,直到臥床不起預感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時才不得不讓鄰居將自己抬回家中,回來沒幾日便一命歸西了。父親死時,阿華幼小的心靈充滿酸成苦辣的痛苦滋味,但直到父親下葬卻未能流下一滴眼淚來。

  父親死後,飽受磨難的母親迅速衰老起來,四十幾歲的女人已是滿頭白髮,雙目昏黃,嘴裡只剩下三五顆鐵礦石似的殘破牙齒。在阿華剛上初中的那年,母親終於也撒手人寰了。母親是在等阿華放學回來後才嚥氣的,她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從小跟著自己受了許多苦難的小女兒。臨死前,母親把省吃儉用積蓄下來的幾百元錢交給阿華已經成年的哥哥,叮囑他無論如何要把阿華養大成人,供她多念些書,以便將來有個好工作,說完便閉上雙眼,默默告別了這個既讓她傷心又讓她掛懷的殘敗的家。

  阿華撲在母親身上哭得死去活來,直到不省人事才被哥哥抱回她自己的房間。此後很長的時期內阿華都未能從失去母親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常常在夜裡一個人偷偷流淚甚至失聲痛哭,然後抱著濕冷的枕頭獨自睡去。與此同時,阿華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懂事了許多。她在學校裡勤奮學習,成為班裡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回到家裡便努力幫助哥哥嫂子做家務,買菜、做飯、洗碗、打掃房間之類的日常勞動幾乎全部包攬下來。在嫂子冬天生孩子期間,阿華起早睡晚忙裡忙外,在院子裡冰冷的水龍頭下漂洗尿布,兩隻小手凍得胡蘿蔔般腫痛鑽心,鄰居老奶奶見了不禁為這爹娘早喪的孩子暗自抹淚歎息。

  哥哥自幼跟隨父親學習中醫。但直到父親棄家出走時,哥哥上學,父親上班,兩個人並無多少時間在一起傳、學醫術,加之哥哥對學醫興趣不大,所以最終也只是學了一點皮毛。高中畢業後,哥哥靠著父親的關係和名望而能在離城不遠的一個小鎮上做見習醫生,但他沒有利用大好時機努力學些真本事,而是把精力和心思都用在了搞女人上。但凡年輕漂亮的女人來看病,他便要千方百計地在人家身上撈些便宜,嫂子便是由他的病人被「破格提拔」為他的妻子的。母親死後不久二人便結了婚,回到城裡的家中來住。

  嫂子嫌哥哥在外打工掙錢太少,且每日到城外的小鎮上班路途也較遠,便慫恿哥哥國城來開私人診所。哥哥又是通過父親生前老同事的關係,回城來承包了一個街道診所,每月只需向街道管理部門上繳幾十元的「管理費」,其他大小事自己決定,開支自己負責,賺了錢人自己的腰包,倒也和私人診所沒什麼兩樣。但哥哥陋習難改,仍常常在女病人的身上打主意,並且現在診所裡惟他為大,無人管束,所以其放肆程度同過去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終於有一日,哥哥惹著了一個在本地很有些勢力的人家,被人招來四、五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痛打了一頓,並把診所砸得稀爛。

  養好傷後,哥哥「痛定思痛」,決心今後不再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人民服務了。其實他此時已臭名遠揚,即使繼續行醫也不會再有人找他看病了。經同嫂子商量後,哥哥打算買一輛貨車跑個體運輸,說幹這一行的人全都是一兩年就發了起來。在做這一打算的時候,哥哥心裡還有一個小算盤,那就是他曾聽那些開車的哥兒們津津有味地講述出車跑長途時加何在外面睡女人,他覺得這種生活對他很有誘惑力。於是,哥哥和嫂子橫下心賣掉了家裡祖傳的房子,買了一輛八成新的大貨車,全家人則租了兩間黑暗狹小的破房子居住。在這一變化當中,最苦的便是阿華了,她沒有了自己獨立的小房間,而只能在又當廚房又作儲物室的外間支起一張床來勉強棲身。

  哥哥外出跑運輸常常三五天不回家,回來時蓬頭垢面,滿身油污,吃完飯倒頭便睡,家裡事什麼也不管。而且,哥哥看起來沒日沒夜地在外面苦幹,但一年到頭卻幾乎拿不回幾個錢來,賺的錢大多被他在外面胡丟亂花了。嫂子本來是嬌生慣養之人,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對目前的生活狀況十分不滿。哥哥在家時她同哥哥吵鬧,哥哥不在時便把滿肚子怨氣撒到阿華身上。儘管阿華放學後幾乎把全部時間都用在了料理家務上,從來沒有時間與同伴們出去玩一玩,甚至連複習功課都得在別人睡覺後偷偷地另擠時間,但嫂子仍然時常罵她不幹活白吃飯,還不如養只母雞划算,後來則乾脆提出來不讓阿華上學了。此時的哥哥在家裡時已完全聽任於嫂子的擺佈,對母親臨終前的囑托也顧不得了,點頭同意讓阿華停學。剛剛考上本城重點高中的阿華,不得不含淚輟學,十六歲便到工廠裡打工。

  阿華起初在離住家不太遠的一家製衣廠做工。那是一家私人開辦的廠子,規模很小,說是一家工廠,其實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個小作坊而已,其業務就是根據某些大工廠的訂單加工一些工藝要求不高的工裝和兒童服裝等。工廠的業務很不穩定,有活兒時就要加班加點,沒活兒時便整日閒著。工廠的效益不好,工人的工資自然也不會很高,每月工資、福利、獎金等加在一起還不足一百元,尚不夠有錢人到酒店喝一次咖啡的。阿華這微不足道的收入要全部交給嫂子,然後由嫂子每月發還她五元錢的零用。工廠活兒多時中午不能回家吃飯,阿華便從家裡帶來剩飯充飢,有時工廠突然活兒忙而阿華又未能帶飯來,便常常不得不餓著肚子上工。

  這樣干了兩年後,阿華通過熟人的介紹又轉到一家外資企業做工,因為這裡的工資要高一些。但這裡的活兒又髒又累,每天的工作時間都在十二小時以上,而且洋老闆派來監工的假洋鬼子作風十分惡劣,動不動就打罵侮辱工人,有時還強迫犯了一點皮毛錯誤的工人當眾下跪,使在這裡打工的人時時膽戰心驚,阿華幹了一段時間便有離去的打算。

  恰巧此時一家大型國有企業招考新工人,阿華便去報考,到這家企業的印染車間當了一名國有企業的正式工人。同當地眾多的企業相比,這家大企業的效益還算不錯,工人的待遇比較優厚,上班是鐵定的八小時,很少加班,即使偶爾加班也必定按廠裡的規定給工人補發加班費。阿華幹得很開心。精神愉快,人也就變得更加漂亮,十九歲的少女出落得如五月的鮮花,看一眼也會使人心醉,工廠裡許多年輕人的眼睛都盯在了阿華的身上。

  後來,一個經常騎著摩托車進出工廠的英俊男孩闖入了阿華的心扉。男孩並不在這個工廠裡做工,甚至直到最後阿華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上班,或者他是否需要上班。他之所以經常騎著摩托車隨意進出工廠,那是因為這個在當地赫赫有名的大企業的赫赫有名的廠長,是他的親生老爹,並且經考證確屬親生無疑。

  男孩姓嚴名飛,是家中的獨生子,但有兩個姐姐。嚴飛高考落敗後一直「待業」在家,一晃便是幾年的光陰,其間曾進過幾家公司打工,但都是沒幾天便甩手不幹了。嚴飛過去到工廠來多多少少總是有些不同的理由的,來的時間也不固定;但自從他發現阿華後,便每天都在阿華下班的時候準時來到工廠,理由也只有一個了:沒事兒。每當他那屁股上突嚕嚕冒著黑煙肚子裡嘎啦啦狂響的漂亮的摩托車迎著下班的人潮駛進工廠大門的時候,總會招來無數青春少女注視的目光,後來,那裡面有時也會加入阿華那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發出來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

  嚴飛開始找機會同阿華搭話,後來便陪著阿華往回家的方向走一段路,再後來便每日用摩托車送阿華回家,再後來……直到有一日二人被大雨阻隔在嚴飛家一處尚無人居住的新房子裡,不得不一起在這裡過夜,於是便發生了夫妻間有時會做的那種事。

  阿華雖然覺得自己並不那麼深情地喜歡嚴飛,但憑他家的地位和財產,憑他那英俊瀟灑的男兒身姿,憑他對自己的一片真情,他卻足可以成為自己終身的依靠。因此,自從那個雨夜之後,阿華便像一隻柔弱的小貓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交給了嚴飛,交給了那個窺視到自己少女身軀全部秘密的第一個男人。阿華憧憬著在這個富足家庭中的美好的生活,她將再也不用在那個骯髒狹窄的小屋裡聽憑嫂子的辱罵,甚至也不用再為看到哥哥那不爭氣的邋遢樣子而生出既憐又恨的痛苦心情。

  阿華明白他和嚴飛度過雨夜的那所寬敞的新房子最終將會成為他們二人之家的暖巢,她有機會時便去那所房子裡打掃、佈置,並不斷買來一些必要的用品,還養了幾盆清新可人的花草,把個冷冷清清的空房子收拾得如同日常的居室一般。但除非有個別情況,阿華總是拒絕在這裡過夜,那種事偶爾做一次已使阿華感到心神不定,名副其實的夫妻生活無論如何也要等到辦完登記吃過婚宴以後才能開始。尤其令阿華擔驚受怕的是,他們才只做了一兩次,阿華的肚子便大了起來,不得不跟著嚴飛到醫院去做人工流產,疼得阿華今生今世也難忘掉。嚴飛似乎很能體諒阿華的心情,他通常並不強求阿華留下來過夜,雖然他自己已經常住在這裡。對於嚴飛的通情達理,阿華內心裡十分感激,覺得他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但是有一天早晨,當阿華把從家裡帶過來的一些個人用品準備放在這個房子裡時,卻發現屋子裡赤身裸體地睡著兩個人,一個是嚴飛,另一個則是他們工廠科室裡的一個女孩。阿華忽然想起,早在自己同嚴飛來往之前,便已經常看到他們二人一起出入。那時,嚴飛也有時同阿華認識或不認識的其他女孩子在一起,阿華從未往心裡去,認為那不過是一般朋友間的一般的來往而已。而眼前的情景,則頓時使阿華明白了一切。她轉回身跑出屋子,沒命地向前奔跑,眼前一黑便跌倒在堅硬冰冷的馬路沿上,醒來時已被人送回家中,手上和腿上草草地纏著幾處發黃的紗布。

  後來的幾日,阿華感到神情恍惚,心力交瘁,前程一片茫然。她幾次想尋短見,但想到自己剛剛開始的青春年華就這樣輕易毀滅又覺得實在可惜。經過幾日痛苦的思索後,終於在有一日的早晨,阿華偷偷地離開家門,迎著凜冽的寒風,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南行的旅程。

  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後,阿華以其姣好的容貌和甜美醉人的笑容被一家豪華大酒樓招聘為服務員,專門負責貴賓包房內的餐桌服務工作。酒樓對僱員包吃包住,每月幾百元的薪金,加上獎金、加班費以及客人所給小費的分成,一個月常有上千元的收入,是家鄉時的幾倍,阿華已感到十分滿意,甚至覺得自己是突然間交了紅運,有時夢裡都會笑出聲來。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阿華才發現同這個城市裡的其他許多女孩子相比,其實自己不過是貧下中農,根本跟不上這裡的消費潮流。像什麼海鮮、酒吧、夜總會、迪斯科、「卡拉OK」等等,她有時還可以沾朋友的光去領略一番,但像健身、美容、高級首飾、高檔服裝之類,她便絕對是無緣眷顧了。特別是,從四面八方來這裡闖世界的女孩子相互傳播著一種思潮:她們對自己的前程充滿憂慮和不安全感,她們覺得自己人老珠黃後不僅最終會被親人和情人拋棄,而且也會被社會拋棄;所以,她們必須趁自己年輕時為自己安排一條出路,而最安全的出路就是積累足夠的錢財。阿華純淨的心靈也受到這一思潮的傳染,她開始盤算如何能找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

  在一次服侍幾個花錢如流水的女孩用餐時,阿華的熱心周到博得了她們的好感,與她們談得很投機。那位年歲稍長的女孩名叫陳君,據說是一家外國公司的女老闆,商場上的女強人。陳君說她的這幾位姐妹大多在桑拿浴做按摩小姐,其工作性質類似於醫院裡的女護士,但卻是當今收入最高的體面職業,每月連玩帶於也有兩、三萬元的收入,幹得好的月入十幾萬元也並不稀奇。要是在以前,阿華會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但現在活生生的榜樣就坐在自己面前,使她不得不相信這確是事實。阿華懇求她們也幫她找一份這樣的工作,陳老闆爽快地允諾了,並且不久便兌現了諾言。於是,「紫薔薇」便榮幸地多了一位美若天仙的純情少女。

  但是,阿華做了桑拿小姐之後,不僅沒有即時領略到金錢如潮水般湧來的壯觀景象,而且還立刻體會到面臨經濟危機的困窘滋味。在這個城市裡做桑拿小姐,除去要穿著入時,經常去美容院和高級美發店外,還必須有自己獨立的住處。這些都是職業的要求,就像當領導必須有一張大寫字檯、一條別人送的進口領帶、一雙經常抹油的黑皮鞋和一支適於劃圈的筆一樣。阿華也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不帶廳房,不帶廚房,沒裝電話,但有一個不錯的洗手間,一個可以放置爐具的大陽台,睡房也還算寬敞。每月一千六百元的房租,水電費另算。這個月繳房租的日期已過,房東天天來要帳,可阿華口袋裡根本就沒錢給他。阿華急得要命,她有生以來也沒有欠過別人一分錢。而且,阿華也害怕繳不起房租,人家當然可以把你趕出門去,那時自己流浪街頭可就慘了!即使人家把你的水、電停了,你這日子也是沒法兒過的了。

  那個又矮又醜的肥老頭子,也就是那個擁有幾十套出租屋的暴發戶房東,倒是不止一次附在阿華耳邊色迷迷地說過:「小姐,你要是樂意想些辦法,房租可以推遲的啦,就是一兩個月不繳也是可以商量的嘛。」那老東西話裡的意思,阿華當然是聽得出來的,要是在別的時候,阿華肯定會臭罵他一頓,然後再抽他倆嘴巴,然後最好再狠狠地踹他一腳,並且要盡可能往關鍵敏感的部位踹。但此時不行,阿華還得忍著點兒,要盡快把房租給人家湊齊。

  阿華也想過學其他小姐的樣子,在給客人「做鐘」時施展一下桑拿按摩的「絕活兒」,好讓客人痛痛快快地多拿出兩三倍的小費。但她一想到培訓班最後一天學習這一手「絕活兒」時,周慧慧在蒲德威身上做示範的情景,便覺得嘴裡發嘔,皮肉發麻。她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個手!阿華覺得自己做不了桑拿小姐,她根本就幹不了這一行!她想甩手不幹了。但不干又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去流浪街頭?那就幹吧。干,又怎麼幹?自己根本就幹不了啊!

  阿華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她身旁無親無故,身後無家可歸;她進退維谷,左右兩難;她感到自己就要絕望了;她悲歎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之苦;她想念自己早逝的母親;她恨自己死去的爸爸、未死的哥哥和那個騙去了自己貞潔與感情的該死的男人……

  想著想著,阿華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籟籟滾落下來,繼而便「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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