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女服務員闖進房間的那一剎那,姚綱感到「轟」的一下週身血液都湧到了頭上,只燒得臉如熱碳,眼冒金星,口舌僵硬……
銀海大酒店的西餐廳,也許是這座建築物裡最幽靜的場所了。在酒店一樓大堂的後側向右轉有一條狹長的通道,順著通道向左轉走到盡頭再上幾級台階再向左轉便是西餐廳的正門。由於銀海大酒店地處偏僻的城市角落,平時少有外國人光顧,而本地人大多不習慣食西餐,至多也就是到正對著酒店大堂的咖啡廳喝點洋飲料,所以西餐廳的生意顯得比較冷落。但來過這裡的人就會發現,這個平時不大被人注意的西餐廳實際上是個相當不錯的去處,不僅各式西萊西點做得十分地道,而且廳堂裡的裝修裝飾也很講究,進到餐廳內便立即給人一種典雅舒適的感覺。餐廳正中擺放著幾排紅木方桌,上覆潔白的台布,每桌可供四位客人使用;餐廳兩側則各有一排精巧的長方形餐檯,座位後高高的靠背像一堵包著皮革的木牆將前後餐檯隔開,以減少臨座之間的相互干擾,是個很適合情侶說悄悄話的地方。不知是牆壁上還是天花板上隱藏著的音箱,不間斷地播放著一些曲調悠揚節拍緩慢的西洋樂曲,音量輕柔得似有似無,使空蕩蕩的房間更顯靜謐幽雅,近乎使人產生哀傷淒涼的感覺了。
此時已近午夜,餐廳內除去那個身著黑制服打著黑領結的英俊的服務員小伙子外,就只剩下姚綱與何彬兩個人了。二人臨窗而坐,各執一杯紅褐色的「馬爹利XO」慢慢品啜著,常常很長時間也不見二人中有誰開口說話。姚綱因有心事,更是一副情緒低落愁眉不展的面容。這個性格堅韌心胸開闊的北方漢子,近來正因為突然發生的家庭分裂悲劇而倍受煎熬,平日裡紅光閃爍的臉頰迅速褪去了所有的光澤,變得如蒙上了一層粗糙而陳舊的草紙,數日不見便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年。妻子臨走前留下的一封沾滿淚水的信剛由何彬閱完後退還給他,放在餐檯上。姚綱黯淡無神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幾頁信紙上,好像仍在以每分鐘一個半字的速度仔細閱讀著這封他已經看了無數遍但似乎仍未完全看懂的信函,咀嚼著字裡行間所隱藏的十年婚姻生活的苦辣酸甜……
姚綱與妻子羅筱素同為將門之後,兩家的父輩在國共兩黨爭奪江山的戰爭中曾經並肩作戰,有過生死之交。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姚父和羅父棄戎從筆,一起在文化界擔任領導工作。在一段時間內,兩家曾比鄰相居,兩家的孩子曾有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天真歲月,姚綱與筱素的姐姐筱文由於年齡相仿志趣相投,更是自幼形影不離,按照長輩們的說法,這兩個孩子長大後必成一對般配的夫妻。
後來,姚父與羅父在共產黨內的路線鬥爭中站在了不同的立場上,各自為本陣營的利益和信仰拚死爭鬥,以致反目成仇。姚父所在的一派很快敗下陣來,而姚父作為這一派在文化界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受到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不久身染絕症,不治而亡。姚母在極度悲憤之下毅然辭去公職,帶著一雙兒女回到河北白洋澱老家,重新過起了艱難的鄉下生活,到七十年代末姚父「平反」全家人重返北京城,彈指間已是十載有餘。
雖然兩家長輩之間的怨隙並未完全消除,但印在孩子們心靈中的童年的友誼卻如冬天的火種般保存了下來,一遇春風便又重新燃燒起來。姚綱同筱文瞞著雙方的家長很快便恢復了聯繫,後來又相約報考了南方的一所大學。二人之所以不想在北京的大學裡讀書,原因之一就是想盡可能遠地避開雙方的長輩,以便自由自在地發展彼此的友誼和愛情。二人在大學讀書期間,筱文的父母相繼去世,兩家長輩中的四位老人只有姚綱的媽媽一直健康地活到了九十年代。
就在姚綱和筱文畢業的前一年,妹妹筱素也考上了這個城市的另一所大學。起初,三個人經常在週末和假日一起出外參加各種遊樂活動,但到畢業前夕,姚綱為參加研究生考試而開始緊張地準備功課,難有時間再陪她們一起出去,於是便常常是姐妹倆同其他同學一起外出遊玩了。在一次去海濱遊覽的途中,由於突遇暴雨,姐妹倆乘坐的巴士翻車落入滔滔江水。為救不善水性的妹妹,筱文忍著傷痛在水中拚死搏擊,待將筱素推近江岸讓她抓住營救者伸過來的木棍時,自己終因體力不支而被無情的江水吞噬。那場慘劇奪去了二十幾名旅客的生命,筱文的屍體兩天後才在江下游數十里外處找到,她的嘴巴微張著,雙眼始終不肯閉上,似乎仍有許多話要對世人講。
姚綱在極度悲痛之餘,義不容辭地擔負起了照顧妹妹筱素的責任。為此,姚綱改變了報考本校研究生的打算,而考取了筱素所在大學的一個近似專業的研究生。後來的幾年,大學裡的學習風氣已遠不如剛剛恢復高考時那樣濃厚,不管是研究生還是本科生學習的任務都不是很重,即使學校壓下來學習任務,學生不學也沒有辦法。所以,姚綱有許多時間同筱素在一起。慢慢地,兩人之間那種本來就無血緣聯繫的「兄妹」關係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筱素不再稱姚綱為「綱哥」,而改為直呼其名,面對面時則乾脆以一個「嗨」字概括之。
筱素的性格與姐姐筱文很不相同。筱文生性溫柔持重,待人善良寬厚,從不做過火之事;筱素則聰明活潑,任性頑皮,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誰也勸阻不了。一年以後,筱素便把姐姐生前的這個情人認定為自己的白馬王子,決心托付終生了。那時校園裡的思潮已經相當開放,「雙十」運動成為時髦風尚,男女同學之間認識十分鐘後便可確立戀愛關係,戀愛十分鐘後便開始上床履行夫妻間的權利義務。他們的前輩和兄長需要幾年時間完成的複雜程序,到他們這一代已被驚人地簡化和縮短了。所以有人說,如果這些大學生畢業後將他們這種「辦事」的效率運用到各級政府的官僚機構中去,那這個國家可就真是大有希望了。
在這樣一個春情洶湧的環境裡,筱素這個十九歲的少女自然也會受到感染。開始時她還只是向姚綱做一些暗示,希望姚綱能採取主動,試了幾次見姚綱不能理解,便索性在一個週末的晚上睡在姚綱的床上不走了。姚綱哪裡是不理解,他不過是在過去那個紅色的革命時代多活了幾年,革命覺悟比筱素他們這個年齡的人高了許多。在那些變幻莫測的年代生活的中國人,少吃五年鹹鹽,思想上便會相差一個時代。此外,更主要的是,姚綱始終覺得自己應該代筱文照顧好筱素,生怕有什麼事委屈了這個小妹妹而對不起死去的初戀情人。所以,他對筱素的暗示雖然從一開始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但他始終猶豫不決,未敢越雷池半步。
但是,男人的防線從來都是脆弱的,只要女人真刀真槍地發起進攻,沒有幾個男人的防線不會頃刻間土崩瓦解,堅強的革命意志在這種時候往往起不了多大作用。古人所講「男勾女,隔著牆;女勾男,隔著床」,說的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當筱素躺在姚綱的床上用雙臂嬌嗔地鉤住他的脖子將一對圓滾滾燙乎乎的乳峰頂在他的胸膛上時,姚綱便再也約束不住人類的原始衝動了,他喘息著顫抖著手忙腳亂地扯去筱素身上僅存的一條短褲和自己身上的全部遮掩物品,重重地趴在了那條冰雪般潔白的胴體上,像一架失去控制的機器瘋狂地顛簸震盪起來。
有了第一次,隨之便一發而不可收,此後只要一有機會,兩個人便會激烈地搏鬥一番兩番三番四番直到筋疲力竭口乾舌燥腰酸臂痛躺在床上只有喘氣的餘力為止。姚綱所住的研究生宿舍當時每間房只有兩人,同屋的同學家在本市,每到週末便回家去住,給二人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使得筱素幾乎每個星期都可以在姚綱的宿舍內度過一兩個銷魂的夜晚。在校三年,筱素到醫院做了三次流產手術。
畢業後兩人一起回到北京工作。那時大學畢業生找工作還是相當容易的,加上雙方父母過去的老同事老部下的幫助,二人都分別按照自己的意願尋到了比較理想的工作。姚綱在外貿部下屬的一家公司做業務員,工作頗具挑戰性,很適合姚綱的性格,並且常有借出差之便遊覽國內外大好河山的機會,同其他行業相比這裡的收入也相當豐厚。筱素則在國務院直屬的一個金融機構裡做事,她所在的局專門負責審批和管理外國銀行在中國的分支機構。
不過,回京後的生活也有些許遺憾之處。先是姚母對姚綱與筱素的戀愛關係不以為然,後來看到木已成舟,便不再反對他們結為夫妻,但對他們不履行法律手續便行夫妻之事的資產階級作風則始終大加撻伐。老太太畢竟曾追在丈夫的屁股後面革命多年,無產階級的革命覺悟比姚綱他們這些僅受過二十幾年黨的關懷教育的年輕人自然要高出許多。姚綱是個孝子,不願惹母親生氣,並且考慮到結婚的條件也已成熟,便在爭得筱素的同意後開始為自己操辦婚事。那時正流行「旅遊結婚」,就是把新婚蜜月安排在遊山玩水的旅遊途中。二人一致同意採用這種方式,並雄心勃勃地選定了一條由北向南的旅遊路線:哈爾濱、大連、上海、廈門、桂林和重慶。動身後,開始的兩站還算順利,北國城市那粗獷放任不拘小節到處是垃圾的威武雄姿,以及東北人那直爽豪邁動不動便破口相罵揮拳互打的淳樸民風,都使他們大開眼界。但是到了上海之後,卻發生了一件不小的意外。
經上海外貿部門的朋友介紹,姚綱和筱素選擇了一座外灘附近的旅館居住。據說這座旅館是三十年代建造的,設施雖已十分陳舊,但樓的質量很好,暫時並無坍塌的危險。那唯一的一部電梯需要由專人操作,每在一層樓停下時,操作員便要站成騎馬蹲襠式,伸出雙臂使出吃奶的力氣「嗨」的一聲把電梯門打開,待要出的人出去要進的人進來之後,便又以同樣的架式使出同樣的力氣「嗨」的一聲再把電梯門關上,那工作看起來是要有些功夫才能做得來的。雖然如此,但在八十年代初的上海,這座旅館仍是舉足輕重的外事接待場所,住進來的客人以團體旅遊的外國人和海外華僑為多,姚綱和筱素這樣的「內賓」有幸在此逗留,純屬上海外貿部門的朋友來此開後門的結果。
旅館所處的位置極佳,憑窗俯視,黃浦江面一艘艘懸掛著各式國旗的巨輪,南京路上黑壓壓蟻群般的行人,以及映得人頭暈目眩的滿城的霓虹燈,全都盡收眼底。步出旅館左行十幾米再穿過一條馬路,便是那舉世聞名的「外灘」了。那裡的一個公園據說過去曾掛著一塊牌匾,上寫「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然而現在時代不同了,不管是華人還是洋人已都可自由出入,只是狗仍然不准入內。
沿公園下來是一條上千米也許更長的堤牆,伏在堤牆上看著洶湧的江水和隨著波浪起伏的滿江的舟船,聽著江濤拍岸的巨大聲響,是來上海旅遊的人決不可放棄的體驗。但如想有這種體驗,則最遲必須在晚飯之前趕到江邊佔據一席之地,稍晚一點這裡就無立錐之隙了。晚飯後這裡便成男女青年幽會的最佳場所,只見親密相擁的一對對情侶沿著堤牆一線排開,其密實程度決不亞於那水泥堤牆的分子結構。據說,在這裡談情說愛時要格外地精神集中,因為稍不注意就會把嘴吻到他人情侶的臉上。
姚綱和筱素雖然也算是「過來人」了,但對這樣宏大壯觀的戀愛場面還真是從未見識過,甚至從未聽說過,對上海同胞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做出各種高難度愛撫動作的勇猛精神,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並因此而受到極大的感染。回到旅館後,兩人一日旅途的疲勞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只感到週身燥熱,血液翻湧,於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各自甩掉衣衫褲襪,赤條條地爬到床上翻滾起來。
正在二人緊張「工作」的時候,突然門鎖「卡嗒」一響,房門一開,一位年輕的女服務員提著熱水瓶闖了進來,她正在為每個房間配送熱開水。看來這位女服務員尚較少遇到這樣的場面,先是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接著便像遇到鬼一樣撕心裂腑地尖叫起來。夜晚女人的尖叫分外淒厲而恐怖,滿樓層的住客都半裸著身子跑了出來。恰好那架「老爺」電梯也剛剛停在本樓,乘客和電梯操作員也都跑了出來,多年的職業習慣使那位電梯操作員跑出電梯後仍然保持著他那優美的騎馬蹲襠式。大家拚命地伸長脖子在門外張望,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女服務員闖進房間的那一剎那,姚綱感到「轟」的一下週身血液全都湧到了頭上,只燒得臉如熱碳,眼冒金星,口舌僵硬,整個下體則虛軟無力,一片冰涼。待醒過神來,姚綱指著女服務員歇斯底里地喊著「快關門,快關門」。女服務員趕緊回手將門關上,轉過身來後又忽然覺得不對勁兒,於是又趕緊將門打開,狼狽地逃出去後才「光當」一聲把門狠狠地拉上了。
現在的賓館裡已很少有服務員不敲門便往客房裡閉了,而且現在的客房裡一般都有門閂,客人在裡面把門閂上,外面的人拿著鑰匙也闖不進來。但在過去則不同,那時除極少量頂級的外事賓館外,普通的賓館旅店招待所的門上都只有一把不堪一擊的暗鎖,鑰匙掌握在服務員手裡,她(他)可以隨時進房來打掃房間,送水,巡視,或者沒事進來閒逛逛,看到廢紙簍空著便興致勃勃地吐口痰,看到馬桶閒著便條件反射地坐上一坐,根本無需敲門或者徵得客人的同意。這種情況在八十年代的上海已在逐漸減少了,但畢竟還有一些,並且就讓姚綱和筱素給碰上了。二人做了一夜的惡夢,第二天起床後仍感到頭暈目眩,胸悶氣堵,渾身的不自在,渾身的不舒服。繼續旅遊已無興趣,於是二人打道回京,一路上悶悶不樂,新婚蜜月成了耶穌受難日。
打從上海回來後,姚綱與筱素好長時間沒有做愛,誰也沒有興趣提出這種要求。直到有一個週末的晚上,二人看了一場外國的愛情電影回來,筱素才突然摟著姚綱的脖子向他做出明顯的暗示。姚綱也感到心裡癢癢的,有一團慾望的火球在腹內滾動燃燒。於是二人洗漱完畢,爬到席夢思床上重溫已經好久未作的功課。那套程序本來應該是很熟悉的,那套程式化的動作也應當是很熟練的,但這次不行了,姚綱發覺自己做那項工作時所使用的主要工具失靈了,不管怎樣鼓著肚子暗暗用力,它就是羞答答地抬不起頭來,軟綿綿地縮在那裡,像一隻怕冷的蠶蟲躲在草叢裡無論如何也不肯爬出來。
姚綱預感到情況不妙,越想越覺得害怕,越著急越感到緊張,額頭上滲出了冷汗,脊背上流出了虛汗,屁股上冒出了臭汗,頓時像虛脫了一樣感到心臟的跳動也漸漸微弱下來了,一臉焦急痛苦無可奈何的可憐相。筱素似乎也已明白了問題的真相,一對明眸中火辣辣的慾望慢慢變成了失望,緊緊箍在姚綱脖頸上的玉臂像放了氣的自行車輪胎逐漸鬆弛下來。
但筱素很快便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知道此時最需要安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丈夫。筱素扶著姚綱平躺在床上,輕輕伏在他的胸前講著一些安慰的話,說姚綱可能只是由於疲勞和緊張,不一定真的有病;說即使真的病了,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他的病肯定能夠治好,在他們二人的共同努力下他一定可以恢復到同以前一樣;說即使他的病不能治好她也一樣會愛他一輩子,性生活對她來說並非必不可少……,云云。
聽著筱素的綿綿細語,姚綱內心的痛苦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愈加嚴重了。他可憐自己,他更可憐面前這個將終生托付給自己的青春女孩。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幾滴豆大的淚珠卻已從姚綱的眼角滾落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筱素拉著姚綱四處投醫治病,什麼西醫、中醫、氣功、偏方、理療、食療、心理咨詢等等,凡能使用的方法幾乎全都用遍了,最後就只差去求助巫婆神漢觀音菩薩了,但姚綱的病絲毫未見好轉。到後來,姚綱實在羞於再去門診,每次筱素拉著他去拜訪某一民間奇醫或去嘗試某一新的治療方法時,都比把他送上刑場還難。
無奈之下,筱素便獨自到處打聽治病的秘方,打聽到後便千方百計找回來為他嘗試。聽人說某些雄性動物的生殖器官具有壯陽作用,她便忍著肉菜市場上那些男人的粗鄙的怪笑一次次買回來這個鞭那個鞭之類的怪物,為他熬湯煎藥,並監視他一滴不剩地喝到肚子裡去。聽說經常觀看一些有性愛場面的電影可以刺激人的大腦皮層,從而引起性功能的逐漸恢復,她便冒著被警察抓獲的危險到處去搜羅黃色錄像帶,拿回家來放給他看。就這樣瘋瘋癲癲地折騰了兩三年,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和錢財,姚綱的病依然如故,全無好轉的跡象。最後,兩個人全都洩了氣,再也沒人願提治病的事了。
姚綱曾勸筱素改嫁,免得跟著自己守一輩子活寡,但筱素始終不肯,每次都嚴厲地對著姚綱大喊,要他以後不准講這種話,說自己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生活,並不需要更多的東西。姚綱又改變方式,說筱素可以在外面找男朋友,他不僅不會介意,還會因此而找到心理上的平衡,但如果可能的話,筱素最好不要懷上別人的孩子,因為那很可能會超出他心理上的承受能力。
話雖如此,其實姚綱自己心理明白,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害怕筱素真離開自己。當自己是個正常的男人的時候,或者更確切地說當自己是個幾乎在各方面都很優秀的男人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思考過筱素是否會離開自己的問題,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可能離開自己而產生如此的恐懼。但這樣的問題現在每日都會在他的腦子裡出現,這種恐懼無時不在他的周圍布下一層黑□□的陰影。他不僅害怕筱素有朝一日會離開自己,他同樣害怕筱素真的同別的男人有什麼瓜葛。有時他偶爾見到筱素同別的男人走在街上,或者接到一個陌生男人找筱素的電話,他便會神經兮兮疑神疑鬼地緊張半天,心裡有一種無法言表的複雜而苦澀的滋味。他有時會偷偷檢查筱素的衣袋、手袋,甚至內衣和底褲之類的物品。如果是自己出差幾日回來,他便會趁筱素不在時將家裡的床單、枕頭、拖鞋等仔仔細細地檢視一番,並且要把鎖在抽屜裡已經幾年不用的避孕套一個一個地數上一遍。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希望的是什麼,是希望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現呢,還是希望有朝一日發現點什麼?
他有時想,假如有一天筱素真的離開了自己,或者同別的男人上床了,他可能就會悄悄地離開這個世界,他覺得自己在精神上根本承受不了那樣的打擊。人在這方面的自私本性是根深蒂固的,是永遠也不可能被理性所戰勝的,任何冠冕堂皇的話全都是扯淡。
不知是為了彌補自己生理上的缺陷,還是為了補償筱素守著自己所作出的巨大犧牲,或者是為了其他什麼原因,姚綱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公司,每時都在拚命地工作。在家裡,他幾乎承擔了所有的家務,並無微不至地關懷照顧著筱素。每天早晨筱素起床後,姚綱都已把早飯準備好,飯後便推著自行車陪筱素走到公共汽車站,待筱素上車後自己再登上自行車飛快地離去。晚上當筱素回到家時,姚綱便會迎上去接過她的背包等物品,幫她脫下外衣,遞過來拖鞋,然後便去準備晚飯。每當筱素主動提出分擔家務時,姚綱總是說自己上班路近,家裡的事自然可以多做一些。
在公司,他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得精益求精,無可挑剔,有空閒時便鑽研公司所涉及的其他業務,很快成為公司內少有的多面手和業務尖子,很受公司領導的器重,成為公司的年輕人當中陞遷較快的一個。幾年後,姚綱已一步步升到了中央單位正處長的級別,在公司一個最被看重的業務部擔任經理,並傳說很快就可能升任公司的副總經理。
姚綱一表人才的外貌及其出類拔萃的業務能力,自然會受到周圍女孩的注意。不管是在公司的辦公樓內還是在與外界的業務交際活動中,姚綱都常會遇到一些年輕或不太年輕的女孩向他遞媚眼,套近乎。每遇到這種情況姚綱都覺得十分可笑,這些女孩根本就不知道他對她們來說其實毫無用處。除去筱素之外,姚綱對什麼樣的女人也不感興趣,對那些使很多人心醉神迷的色情場所更是懼而遠之,從未涉足過。在這樣一個人慾橫流的年代,姚綱的清心寡慾愈加博得了領導的賞識和周圍群眾的讚譽。
這樣過了幾年後,某一日姚綱忽然發現自己那喪失的功能似乎有所恢復,雖然那玩意兒還只是偶爾地堅硬起來,不能隨心所欲,雖然其堅硬的程度和時間都遠遠達不到履行職責的要求,但它畢竟給了姚綱以希望。閒暇時,他常常在心裡為自己放映一部美麗的電影:他同筱素滾倒在床上,一次、兩次、三次地重複著那套程序,他卻從來也不知道疲倦,直到筱素喘著氣可憐兮兮地向他求饒為止。
大約一年前,受當時經濟形勢的影響加之管理不善,姚綱所在單位設在這個南疆城市的一個公司出現嚴重虧損的局面,姚綱臨危受命,被總部派過來接任這個公司的總經理職務。接受這項任務之前姚綱曾猶豫再三,他不願意將筱素一個人丟在家裡,他擔心二人長期分離會導致一些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但筱素卻力勸他接受任務,說這對姚綱來說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如果拒絕難免會影響他的前程。至於她自己,她說她可以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並且必要時她也可以要求到南方來工作,以便陪伴姚綱。
上任一年來,姚綱忙得不亦樂乎,其間僅回過兩次北京,每次最多也就是呆上三五天,辦完公事就要匆忙趕回來。但他經常與筱素通電話,即便不是每天一次,三天裡也會有兩次,只是最近由於經常找不到筱素,通話的次數才逐漸少了起來。前幾天筱素突然來電話,說她要立即動身去美國,並且可能要去較長的時間,要姚綱不要惦念她,有關詳細情況已經寫在給姚綱寄來的信裡。
姚綱從筱素說話的語氣裡感覺到情況不妙,立即到機場等了張退票後趕回家中。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似乎主人只是臨時出門一會兒,但卻等了幾天也沒有筱素的任何消息,姚綱只好又返了回來。到公司後,見筱素的信已經放在自己的寫字檯上,姚綱關起門捧著那一送信紙,未等讀完已淚流滿面,待員工下班公司內只剩他一個人的時候,姚綱索性號啕大哭起來。筱素走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筱素離開已有近一個月的時間了,姚綱雖然表面上已經恢復平靜,但內心仍無時不在忍受著痛苦的煎熬。他想向人傾訴,但公司內的同事都是他的下屬,姚綱不便向他們講述自己的私事。在這個遠離故鄉的南疆城市裡,只有老同學何彬是他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前一段時間何彬因公去了香港,電話裡已經知道姚綱的事,回來後便馬上把他約了出來。
何彬是廣州人,在大學裡讀書時就是姚綱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畢業後被分配到廣州郊區一所偏僻的中學裡教書,還是姚綱通過父親老部下的關係把何彬安排到本市一個特殊的國家機關裡工作,現在他已是這個機關裡負責經濟情報工作的處長,在本地算得上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由於工作的關係,何彬對本市的幾乎所有酒店都很熟悉,由於銀海大酒店離姚綱的住處較近,所以何彬便把姚綱約到這裡來了。兩個人已經坐了幾個小時。何彬雖善言談,但此時也知道靠語言是很難幫助姚綱解除內心苦痛的。他思考著如何使姚綱盡快忘記過去,恢復平靜的情緒。照目前的狀況發展下去,他擔心姚綱即使不生出意外,也會把身體搞垮的。
「走,到樓上洗桑拿浴去!」何彬用半命令半建議的口吻說。
「不去,那能有什麼意思!」
「你從來沒去過,怎麼知道沒意思!」說著,何彬便硬把姚綱拉了起來。「去一次試試嘛,如果不好,下次保證不再強迫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