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副書記找辛小化談話,僅僅過了半天,柯家大隊全大隊的人都知道了,知道了聞典禮誘好婦女的名單中,有了辛小化的名字。正因為辛小化是教師,是知識分子,孫副書記才親自找辛小化談話,瞭解聞典禮誘好的經過。
說起來話長,要回溯到70年代初期。那時候,我在國營十萬大山林場被開除了工作籍,陳曉志請我到南山公社辦的南山林場當技術員,因為路程比較遠,我在南山林場的工作又忙,所以很少回家。這時愛國12歲,愛林5歲。愛國小學畢業,考上了初中,是柯家小學的初考狀元。在柯家大隊黨支部審查愛國的家長政治面貌時,大隊黨支部不能達到一致意見。有的支部委員認為曹愛國也能進初中讀書,說曹愛國的母親辛小化是貧下中農,是人民教師。有的支部委員則認為曹愛國不能進初中讀書,說曹愛國的父親是地主的第三代子弟,那麼曹愛國便是第四代的地主子弟,也是地主階級。再一點,曹厚樹本人在文化大革命中,表現得極為不老實,對抗文化大革命,被開除了工作籍,是共產黨不要的人。這樣一個人的兒子,怎能進初中讀書呢?就在為愛國進初中讀書。柯家大隊黨支部進行政治審查的當兒,聞典禮特別到楓樹辛家找小化,向小化透露黨支部對曹愛國政治審查的意見。
聞典禮向小化說:「以你本人的政治面貌來說,曹愛國可以進初中讀書,但他姓曹,不是姓辛,要以他父親的政治面貌為主,所以,曹愛國是不能進初中讀書的。小化,你說怎麼辦?」
兒子愛國是小化的命根子,不能進初中讀書,讀完小學就輟學了,慘啊!慘啊!愛國僅僅是個孩子,他有受初中教育的權利,他犯了什麼罪不能進初中讀書呀?不准讀初中,實際上就是不准讀高中,就是不准接受大學教育。慘啊!慘啊!小化想到這裡,兩眼含著淚水,向大隊長說:「大隊長,如今只有請你在黨支部的會上說幾句話:曹愛國只與母親親近,跟他父親在政治上是真正地分清了界限,他是不親近曹厚樹的。請你在黨支部為我求求情。你是黨支部副書記,又是大隊長,你在支部會上說一句話,支部一定會同意你的意見。如果愛國能進初中讀書,我是無限地感激你呀!」
聞典禮笑著說:「你無限地感激我,用什麼謝我呢?」
聞典禮說完這句話,就望著小化笑。小化沒有體會到大隊長望著她笑的意思,仍然含著淚水哭著說:「我本人永遠記著你的好處,我叫愛國也永遠記著你的好處。愛國長大了,我叫愛國謝你。」
聞典禮仍然兩眼盯著小化直笑,並說:「我不要愛國謝我,我要你謝我。你有兩個兒女,如果你想你的兩個兒女都能進初中讀書,恐怕沒有我在支部說話,你的兩個兒女就只能讀到小學為止了。小化,我不會談戀愛,我直話直說,你在我的領導下多年,我對你早就產生了愛情。小化,你不必驚慌,你是有夫之婦,我是有婦之夫。我只要你每回謝謝我幾次就行了,現在愛國進初中時謝我幾次,將來,愛林進初中時再謝我幾次。」
聞典禮說完這些話,又望著小化笑。小化這時才明白了大隊長的意思,原來在她的兒女進初中時,他大隊長要她……
小化異常氣憤,但這氣憤用什麼方式發洩?能打聞典禮的耳光嗎?能罵他幾句嗎?都不能。只有假裝不懂他的意思,憑著苦苦哀求,讓她的命根子愛國,能進初中繼續求學。聞典禮見小化假裝不懂,便「哼哼」幾聲走了。
東山中學到了開學的日期,柯家小學考上初中的學生,除了分數最高的曹愛國外,其他的都接到了入學的通知。小化是白天吃不下飯,夜晚睡不著覺,兒子不能進初中讀書,母親的心好似在沸騰的油鍋裡煎熬。
眼看東山中學新生報到日期即將截止,小化只有又去找聞典禮苦苦哀求。到處找不著他,最後在他的家裡找到了他。他的妻子丹雲,到小隊裡出工去了,只有他一人在家做事。大隊幹部不是完全脫產幹部,工作時間是自由的,不必坐辦公室。沒有工作的時候,也可以回到家做家裡的事。小化向他苦苦哀求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聞典禮即已抱著小化說:「你要求我的事情,是一件小事,不必這樣急。我要求你的事情,也僅僅是你的每個孩子,上初中時的幾次而已,並不多求。你看,我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聞典禮把小化抱上了床,關上了房門。
在公社黨委孫副書記查辦聞典禮的過程中,小化痛不欲生。辛小化對待友人是良友,對待學生是慈師,是個規範化的女性。如今到了如此地步,柯家村大隊的人都怕她自殺,連她的媽媽甜婆婆,也怕她尋短見。
甜婆婆70多歲,身體健朗,她與田雄英的媽媽大腳婆婆,周勇姑的媽媽小腳婆婆,柯鮮明的媽媽豬婆婆四個壽星,經常來來往往。最近,他們更是經常聚在一起,談著聞典禮誘好全大隊20多名婦女的罪行。大腳婆婆兩手叉著腰說:「昨天,我跟我的老傢伙商量好了,要用我們的九節彈簧鋼鞭,讓聞典禮去見閻王。我們兩個已經70多歲了,總是要死的,我們打死了人,了不起砍頭。對這種不講法律的人,最好用不講法律的辦法對付他。」
大腳婆婆一邊說著,一邊做著拿九節彈簧鋼鞭,將聞典禮打得跪在地上的姿勢。
小腳婆婆笑著說:「大腳婆呀,請你坐下來,你打哪個?打空氣呀?如今,我們首要的任務是要防備小化想不通。聞典禮有共產黨管,不要你大腳婆管。我們四個人都知道小化是個非常愛名譽的人,我總預感著小化要發生事。甜婆婆你要小心防備,你要經常到她的房間裡看看:殺蟲的農藥呀,老鼠藥呀,摳些東西是會要你小化的命的,你知道不知道?」
豬婆婆嘴裡雖不說什麼,手卻拉著甜婆婆往小化的房間走,要清查可疑的東西。於是,四位老婆婆一起清查小化房裡的東西。算是小腳婆婆檢查得過細,在小化的床腳下找出了一瓶「三步倒」的殺蟲農藥。
甜婆婆看到這瓶劇毒農藥,頓時「小化兒。小化兒」地哭了起來:「小化兒喲,你為什麼要這樣想呀,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聞典禮那個壞人。」
豬婆婆想出了制止小化自殺的辦法,她拍著胸脯向哭著的甜婆婆說:「你不要光是哭,我們要想出制止小化尋死的辦法。我有辦法了,你快點叫愛國。愛林他們趕快回家來,就說是他們的媽媽要尋死了。他們回來以後,在小化面前跪著不起來,一定要小化答應不尋死才起來。」
愛國回家了,愛林回家了。愛國帶著愛林和愛文,在母親的房間裡,跪在小化的面前,哭著說:「媽媽啊,你是為著兒女們求學讀書而受辱,如果你自殺了,我們兒女心裡怎麼過啊!」
愛國抱著媽媽的左腳哭,愛林抱著媽媽的右腳哭。5歲的愛文,兩隻純真的眼睛,望著媽媽嚎啕大哭。
愛國跪在小化面前,繼續哭著說:「媽,我最瞭解你,這是特殊的時代形成的特殊的悲劇,社會不會責怪你,我們後人不會責怪你。我能讀個初中畢業,考進了高中,我做兒子的還要終生感激你呀!你任何時候,都是我們的母親。你不應該想到自殺。你自殺了,我做兒子的,心裡怎麼過呀!」
愛林跪在小化面前哭著說:「媽呀,你捨得丟下我去死嗎?還有你最小的兒子愛文,你看他哭得好傷心呀!」
小化望著窗子外面那棵巨大的紅楓樹,心裡喊道:巨大的紅楓樹呀,你生於楓樹辛家,你經受了歲月的考驗;我為何經受不了歲月的考驗呢?我死不死呢?後人到底對我是怎樣的評價呢?巨大的紅楓樹,樹影婆娑,似乎在向她回答:辛小化你放心,後人是公正的,不能責怪你,也不會責怪你,你是那個特殊時代的受害者,你的心仍然是純潔的,你的身子仍然是神聖的,我紅楓樹可以作證。請你不要自殺,自殺是懦弱的表現。
小化明白了,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個兒女說:「我不自殺了,你們起來。我將身上內衣口袋裡的100片安眠藥,也交給你們。好了,你們起來吧。」
小化將隨身帶著的100片安眠藥,交給了愛國,他們三個兒女才從地上起來。不過,小化對站起來的兒女們說:
「我對不起你們的爸爸,我雖然不自殺了,但我要你們的爸爸另找一個忠貞的愛人,我要和他離婚。」
小化向我提出離婚,我同意了,因此,我們兩個,在東山鄉政府辦了離婚手續,領了離婚證。
我在十萬大山林場分了兩間頗大的房子,一間做辦公室,一間做宿室。柯鮮明那天在香樟林裡,被我用勵志的方法,將他自殺的偏激念頭,轉移到歷史研究課題上,讓他放棄了自殺。我坐在辦公室裡,遠望柯鮮明的家——柯家小屋場,唏噓道:「好險哪,柯鮮明差一點自殺了!」
最近兩天,聽說柯鮮明的哥哥柯鮮光,帶著妻子兒女,從北京回來探望母親,於是我利用林場放春節假的幾天時間,到柯家小屋場去看望柯鮮光夫婦,同時,向豬媽媽拜年。
柯鮮光在哲學研究單位工作,從事哲學研究。當年批判楊獻珍「合二為一」,而他卻提出楊獻珍「合二為一」沒有錯誤,認為毛主席的「一分為二」,是辯證法對立的一方面,而楊獻珍的「合二為一」是辯證法統一的一方面,都是辯證法的組成部分,因而不能將楊獻珍的「合二為一」,說成是反對毛主席。也曾因此,柯鮮光當年也受到了批判。我對哲學曾經有興趣,當年對批判楊獻珍的「合二為一」,敢想而不敢言。現在春節期間,柯鮮光回家鄉探望老母,我也想問問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對楊獻珍「合二為一」的評價是怎樣的。
這天,柯鮮明也在家,兩兄弟熱情地接待了我,我向豬媽媽拜年,祝她老人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而豬媽媽則祝願我在新的一年內能與小化復婚。她老人家用命令的口氣說:「曹技術員,今天我要你立下軍令狀,如果新的一年內沒有復婚,休來見我。」
她老人家在年輕時,喜歡聽三國故事,所以一開口就是《三國演義》上的一套。
柯鮮明的愛人汪文秀為我沏茶,柯鮮光的愛人沈天鵝向我待煙,文秀笑著對嫂子說:「曹技術員不吸煙。你的弟弟原來也是吸煙的,後來在曹技術員的帶動下,才不吸煙的。曹技術員,我真感激你呀!」
文秀將話轉向我,向我飄來感激的眼光。
我認為文秀說的這話是語帶雙關的,她可能是感激我阻止她老公沒有自殺,如果她是為此感激我,我是當之無愧的。我見文秀欣喜神態,知道他們夫妻已經沒有芥蒂了。而我和小化呢?她堅決要與我離婚,而我也同意了。人們在春節是夫妻團圓,而我在春節,到夜晚則是孤影自憐。因有共同的三個兒女,我也在辛家一起吃飯,也幫助小化待弄菜園,但到了晚上,則回林場我自己的宿室睡覺,夜長難睡,總是有點鰥夫孤獨淒涼的感覺。尤其在這春節,心裡真是想同小化復婚。我如今是後悔不已,一時糊塗,錯怪了小化,我不對,我不對呀!
這時,柯鮮光和沈天鵝向我問身體和工作情況,我猛然驚醒,驚詫於自己怎麼在這個時候,想到與小化復婚的事情呢?今天是來看望北京回來的柯鮮光夫婦的哩!沈天鵝是北京一家報社的記者,是一位戴著眼鏡的女知識分子,我與她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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