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工吃了田家祖傳的跌打損傷藥,又加上田藝武精湛的接骨術,經過一個月的治療,就能慢慢走路了。夏主任在林場全體職工大會上宣佈:
龔工是死不改悔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永遠開除其黨籍。調查了其父母政治面貌,他父親雖然參加了1923年的「二七」大罷工,但在此之前,也曾參加過國民黨,所以,他父親是一個參加了國民黨的工人,是國民黨員。因此,龔工是國民黨員的兒子。現在,下放香杉隊勞動,以觀後效。
這天,龔工動身去香杉隊,走起路來,身上仍然有些疼痛。走一會兒,停一下;上山,上一會兒,坐一下。過去,他龔工大半天即可走到的香杉隊,現在走了一天,直到香杉隊的王隊長他們下午快要收工的時候,才到達那年第一次上香杉隊,見曹厚樹的地點。說巧真也巧,當年帶著工人們,在這兒搞林油間作的王隊長,今天也帶著工人們,在此處間伐已經成為大樹的香杉。龔工將手伸向王隊長,要和王隊長握手,王隊長把手已伸出了半截,但向人群中一掃,發現人群中有黃亮明組織的人,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因而龔工的手,也和那年我的手一樣,懸在半空中,龔工難過極了。此時龔工想起了,那一年在這同一個地點,自己不肯和曹厚樹握手的情景。心裡想:當時當刻,讓曹厚樹在眾人面前,面紅耳赤地將手懸在半空中,他的心不也是同我此刻一樣的難過嗎?
龔工在香杉隊住了下來,這位性格豪爽,工人出身的領導幹部,從此靠邊站了。一清早,十萬大山林場場部走廊牆壁上,貼了一張上海《文匯報》,該報專題報道說:1967年7月22日,江青在河南省向群眾組織說:「你們要文攻武衛。」
從江青提出「文攻武衛」這四個字的時候起,在全大陸的城鄉,到處都可以聽到武鬥的槍聲。文攻武衛的口號,傳到了十萬大山林場,三個群眾組織相互間立即動起了真刀真槍。這三個群眾組織,包括三方面的人員,一是想保持原未現狀的人,二是想改變原來現狀的人,三是野心勃勃的人。他們在文攻武衛的號召下,逐鹿十萬大山林場,十萬大山林場成了武鬥的戰場。
黃亮明的保東造反戰鬥司令部,獨佔了場部;高用才的衛東造反戰鬥司令部,奔向竹嘯隊,以竹嘯隊的房屋為司令部;許品章的保衛毛澤東造反戰鬥司令部,走甜泉隊,採取守勢。
一天夜晚,保東造反戰鬥司令部的二號頭頭肉胖子,帶領幾十名戰鬥員,圍攻竹嘯隊。雙方拿槍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士兵,但都開了槍,武漢下放的知識青年高用才,是衛東造反戰鬥司令部的一號頭頭,他身先士卒,揚起頭,挺起胸,帶領戰士們發起反攻。想不到一顆子彈從他的前胸射進來,血湧如注,立時倒在血泊裡,小高在武鬥中被打死了。憤怒的衛東戰士們,奮不顧身殺死對方幾人,然後退到竹林深處去了。肉胖子清點雙方死亡人數,衛東組織賺了兩個,己方賠了兩個,這賠本的生意,他要從其他方面賺回來,於是,下令點火焚燒衛東的司令部。
焚燒房屋的大火,燒上了竹林。竹嘯隊副隊長周勇姑等老工人們,早已攜家帶眷,跟著許品章去了甜泉隊。竹嘯隊無人火自燒,頓時竹林火光沖天。竹林最怕火燒,辟辟啪啪燒竹林的聲音,響徹十萬大山。竹林在燒,竹林燒盡了,火頭直指甜泉隊。這天夜晚,女詩人辛小化站在自家門前,遙睹如此慘狀,寫了一首詩,詩云:
竹林燒盡了,
野火向甜泉。
文攻武衛戰,
戰大地連天。
糊里糊塗死,
死者多青年。
不見竹林嘯,
等候史家言。
辛小化這首詩,充分說明女詩人迫切希望停止武鬥。武鬥使生產遭到極大的破壞,生命遭到無意義的損失。不久,有關部門制止了武鬥,十萬大山林場的生產得以恢復。經過一些年。竹嘯隊又有了竹林,人們走向了安定團結的時代。
文化大革命暴露了各種各樣的野心家,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中華民族的精英,都成了牛鬼蛇神。有的人下放農村。工廠勞動,有的人鬥得自殺了,有的人被逮捕人了監獄,有的人交給本單位監督管制,有的人被打成了殘廢,有的人被開除工作籍,有的人逃往國外,有的人戴上了這樣那樣的政治帽子。中國向何處去、中國怎麼辦?日本成了經濟大國,人才輩出。而我們中國,自己卻在毀滅自己的人才。
一個晚上,小化向我說:
「我來走步做詩,你算步數。」
我極為興奮:我曹家有曹子建七步成的一首詩,千秋萬代傳誦。現在,我曹家有一位媳婦,也要走步做詩,我能不興奮?我忙說:
「好極了,我來為你算步數,看你這位曹家的媳婦,走幾步路做成一首詩?」
小化的詩情,在等著我算步數。我開始喊步數了:
「一步!」
「曾上岳陽樓,」
「兩步!」
「常登十萬山。」
「三步!」
「每逢高望處,」
「四步!」
「想起范仲淹。」
四步成詩了,小化和我互相緊緊擁抱著,我們先天下之憂而憂了。
也就在這個晚上,小化要我向林場革命委員會申訴反右中「失職」的處分,我也認為我「失職」的這個尾巴,是萬書記留給我的,他既然已經死了,我不妨向新的林場革命委員會申訴,或許有徹底平反的希望。這時,縣人民政府的名稱,已經改為縣革命委員會,我的申訴書如果到了縣革委會,縣革委會或許能為我徹底平反。
說申訴就申訴,第三大,我便向林場革委會夏青主任,呈上了申訴書,請她轉呈縣革委會。
夏主任見了我寫的《關於申請複查失職冤案》的申訴書,認為這是想翻案。其實,她最怕的正是翻案。當中華民族的這些精英翻案之日,也就是她的那條路線崩潰之時,屆時,她夏青便要完蛋了。我是一個傻知識分子,自找挨斗、挨打、挨罵、挨跪的摧殘。文化大革命的運動,怎能為知識分子過去的冤案徹底平反呢?我好傻喲!
林場革委會開我的鬥爭會。在鬥爭會上,我被打得遍體鱗傷,被罵得上綱上線。在鬥爭會上,鬥一陣喊一陣口號。這次批鬥我的口號是:打倒劉少奇,打倒鄧小平,打倒曹厚樹。唉呀,我是一個小小的技術員,我曹厚樹的名字,實在不夠資格放在劉少奇。鄧小平的後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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