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未,林場的領導幹部,遭到黃亮明等人的殘酷鬥爭,萬書記自殺了,龔場長靠邊站了,這氣壞了炊事班長魯一琴,他在食堂裡,一面做事,一面嚷道:「壞人斗好人,壞人斗好人。」
不料有一次,被黃亮明聽見了,黃亮明走近他,在他的肩膀上一拍,說:「夥計,你小心一點,不要污蔑我們。把你的眼睛睜開看看,我是什麼人?我是無產階級革命司令部的人,我是響噹噹硬梆梆的無產階級革命派,我是無產階級貓,我是革命貓,我是紅色貓。」
好壞人顛倒——這樣一種反常現象,使一琴困惑不解。林場裡是不敢講話了,不妨到附近社員家裡去坐一坐,找有見識的人談一談,散散悶氣。
魯一琴想到這裡,開完了早飯,便動身到楓樹辛家去。走完了三曲竹林青徑,就到了楓樹辛家。走進灶房,問候了甜媽,自己找把小椅子坐了下來。甜媽見了一琴,便說:「一琴,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一個人陪著聊一聊。我的龔工大女婿,犯了麼事法?為麼事鬥了一次又一次?我的大化子真是命苦啊!先前個厚樹,是挨鬥。挨打。挨罵。挨跪;如今個龔工,又是挨鬥。挨打。挨罵。挨跪。這一回,不會降我大女婿的工資吧?」
一琴低頭看著地面,將手向甜媽一揮,說:「你老人家不要說這些煩人的事囉!這些時,我正想著這些想不通的事,心裡煩悶得很。」
魯一琴的頭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望著甜媽問:「小化呢?她是有文化的人,也是很有見地的人,我想找她問一問,談一談。」
刮媽介紹說:「我的小化子啊!這些日子,對打倒這個,打倒那個,很有意見。她一到夜晚就做詩,你是曉得的,她是大隊小學五年級的班主任,這時在學校還沒有回來。你坐,我去倒茶你喝。」
甜媽說罷,就拿著茶杯去小化的房裡,找開水瓶倒茶給一琴喝。一琴聽說小化這些日子在做詩,便止住甜媽給他倒茶,向她說:「我自己到小化房裡去倒茶,你老人家不要客氣,你老人家去忙。小化兩個娃於,一家人三餐飯,夠你老人家忙的囉!我又不是外人,你老人家的房子,哪一間我不熟悉?」
一琴到小化房裡去尋詩看,走進小化的房裡,鼻子裡聞的都是書香味。大家常稱小化的房為書香房,果然名副其實。一琴一瞧,見她的書桌上,除了很多書以外,還有半本信紙。可是,寫信的紙上,沒有一個字。一琴的目光,轉到了小化的床上,把兩個枕頭翻過來一看,在一個枕頭底下,有一張寫了字的信紙,紙上寫了一首詩。一琴將詩從頭至尾讀了一遍,真是一首好詩。這首詩,完全是魯一琴當前想說的話。讀完詩,他自言自語地說:「我魯一琴心裡是這樣想,這樣問,這樣答,可就是笨得很,無法像小化這樣寫出來。」
一琴要把這首寫出了他心聲的詩抄回去。他忙拿出自己身上的自來水筆,將詩抄在書桌的信紙上。撕下來重新看一遍,真好,一個字都沒有漏掉,標點都抄得全部正確。他將抄的詩放在口袋裡,然後,把小化寫詩的那張信紙,照原樣放在枕頭底下。走出小化的房間,到甜媽身邊又坐一會兒,辭別了甜媽,回到林場食堂,帶領炊事班開始做中餐的飯菜。
昨天,勇姑請了三天假,同著她的小腳媽媽,帶著愛路,回老家祭奠勇姑的爸爸去了。勇姑的爸爸是在大躍進運動中餓死的。老百姓在餓死之前,有一個症狀:面帶菜色。可惜當時的醫師們,在「望聞問切」中,沒有診斷出老百姓面帶菜色的餓病,亂開處方亂給藥,藥不對症。僅僅只有彭大元帥看到了老百姓面帶萊色的餓病,向毛主席進了一篇《意見書》,那一年,勇姑的爸爸也餓死了,埋在墳墓裡。勇姑只能每年在爸爸餓死的忌日,帶著媽媽和孩子,拿著魚肉酒,燒香燒紙,去上墳祭奠一次。今晚,一琴一個人在家裡睡覺,他拉亮床頭的電燈,和衣靠在床頭,拿出偷抄來的詩,高聲朗誦了起來。想不到,這時黃亮明卻正靠在窗子外面,在聽魯一琴高聲朗誦的詩,把這首詩都聽清楚了。黃亮明心裡明白,這首詩在當前,可以要魯一琴的命,便在,狸說:「這是一首反動詩,魯一琴好大的膽!前天,他說我是壞人,到明天看,看到底哪個是壞人?」
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黃亮明到魯一琴的房門前來了兩次,每次皆見房門並沒有關緊。第三次來到房門前,把房門輕輕推開幾寸,伸頭進去一看,魯一琴鼾聲陣陣,仰靠在床頭上,睡著了。手上的一張紙,快要掉到地下來。黃亮明便很輕很輕地推開房門,很輕很輕地走了進去,從魯一琴的手上,很輕很輕地拿下寫了詩的紙,然後很輕很輕地走出房門外。一出魯一琴的房門,立即連走帶跑,跑回自己的宿室。在電燈下,拿出魯一琴的詩看。詩是這樣寫的:
木加子為李,
木加木為林。
為什麼污蔑開國大功臣?
為什麼迫害百戰老將軍?
為什麼污蔑劉和鄧?
為什麼迫害賀和彭?
為什麼?
為什麼?
高舉照妖鏡照一照,
卻原是兩個私慾膨脹精。
黃亮明如獲至寶,當晚就報告夏青,夏青當晚就向公安局打電話報了案。
第二天上午,公安人員乘著摩托車未了,將詩拿在手中一看,便把魯一琴帶走了。
在幾次審訊中,魯一琴慷慨陳辭,堅持說這首詩是他自己做的,完全是他自己想說的話。一琴對審訊人員說:「你們不要多問了,我不是親手寫字給你們看過嗎?字,是我的筆跡;詩,我本人又承認是自己寫的,你們還要問我麼事呢?你們沒有搞逼供信,這是我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能誣賴別人。」
公安局不能隨便冤屈人,便打電話給林場的領導人,問魯一琴會不會寫詩,文化程度如何。夏青接到公安局的電話後,同黃亮明等人討論一番。大家認為:第一,魯一琴原來是個半文盲,當了林場工人之後,從林場夜校學了一點文化,他是不可能會寫詩的。第二,一定要將所有反對林副統帥和江青同志的人,一網打盡,要將真正寫這首詩的人清理出來,這裡面說不定還有龔工的份兒哩!這樣一研究,夏青當即向公安局回電話,詳述魯一琴不會寫詩,要繼續追查真正寫詩的人。
公安局對魯一琴又審訊了,審訊人員問:「這首詩到底是誰寫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是我寫的。我不是親筆寫字給你們看了嗎?這首詩的字,完全是我的筆跡。你們不是有驗證筆跡的新技術嗎?你們可以用新技術驗證我的筆跡。」
「你這個不怕槍斃的人,怎麼這樣糊塗?你竟然承認這首詩是你做的,你知道這是什麼罪嗎?」
「我知道。林彪當了副統帥以來,我看了很多判刑的佈告。反對林彪的人,輕者判了徒刑,重者吃了子彈。」
「是呀,做這首詩的人,就是現行反革命分子,是要處以極刑的。不過,我們不能冤屈人。據我們從各方面調查,你是不會寫詩的,這首詩,肯定不是你寫的。作為審案人員,是不能冤枉你的。因此,你不要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不寶貴了。」
「不必再審問了。我這是好漢做事好漢當。」
公安局把全部審問案卷,轉到法院。法院又對魯一琴本人,作了幾次審問,魯一琴本人有理有據,說明詩是自己寫的。法院根據上面有關懲處現行反革命法令,判決魯一琴死刑,很快,上面批下來四個字:立即執行。在批下來的幾天內,就執行了。而且,到處都張貼了判決的佈告。十萬大山林場,張貼了好幾張魯一琴執行死刑的佈告,佈告上寫的罪行是:
國營十萬大山林場工人魯一琴,書寫反動詩詞,惡毒污蔑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統帥。
當然,辛小化不知道魯一琴已經偷抄了她的那首詩。當時,她更不知道正是她的那首詩,送了一琴的一條命。但是,魯一琴他真可以不死,只要供出真正作詩人辛小化,那麼,則該辛小化上刑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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