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副縣長召開林場黨委擴大會,專門研究迎接全省國營林場現場會的準備工作。史副縣長問萬長青:「林油間作的面積,統計好了沒有?」
萬長青回答說:「統計好了。今年全國大躍進,我們林場林油間作面積也是大躍進:面積5300畝。」
這時,出乎萬長青意想之外,呂好新連忙說:「書記,你說倒了,不是5300畝,是3500畝。」
萬長青望了呂好新一眼,生氣地說:「呂場長,你的政治頭腦到哪兒去了?現在全國大躍進,你追我趕放衛星,你為啥自甘落後,思想趕不上形勢。這次是俺叫夏場長負責重新測量統計的。」
萬長青接著問夏青:「夏場長,這個5300畝數字,到底實不實?」
夏青毫不猶豫地回答說:「5300畝完全屬實。要說不屬實,就是曹厚樹測量。統計的3500畝不屬實。」
於是,萬長青搶著斷定地說:「我看,呂場長不必擔心了。曹厚樹破壞社會主義林業建設,是開除了公職的破壞分子。我們不相信夏場長測量。統計的面積,難道去相信破壞分子測量。統計的面積嗎?夏場長是我們的第二副場長,是我們林場黨委委員啊!更何況,我們場5300畝的林油間作面積,已經報到省裡去了,全省都知道了。更何況,當前是大躍進時代,大家每天看報紙,水稻畝產每天競賽放衛星:前天有個地方水稻畝產:萬斤;昨天有個地方畝產5萬斤;今天的報紙,有個省有個縣,水稻畝產10萬斤。更何況,當前大躍進時代,誰敢表示不相信?誰來落實這些數字?更何況……」
呂好新連忙介紹我測量。統計的情況,說:「這一片杉木幼樹在造林時,是曹厚樹和我兩人一起測量。統計的。後來給造林季節臨時工,按面積付工資時,我又做了一次複查,是3500畝,不會是5300由。更何況,現在林油間作面積,還擺在那裡,誰都藏不了。萬書記你,我,夏場長她,我們三個人參加再測量。統計一次,看看到底是3500畝,還是5300畝?更何況……」
萬長青打斷呂好新的話,說:「算了算了,今大,我個同你講這些道理了,以後再同你講,當前是大躍進時代,只能講大躍進的話,這是當前的最大政治,大躍進,人民公社,總路線,這三面紅旗,我們要高舉啊!」
萬長青說的「當前是大躍進時代,只能講大躍進的話」,確實是這個時候的最大政治。在這舉國一致的政治氣氛下,誰人敢像呂好新這樣說實話呢?可憐呂好新,在這次大躍進運動中,因為說了幾次實話,後來在反右傾中,被批鬥得自殺了,這是後話。
在研究全省現場大會的生活安排時,史副縣長說:「這次全省一百多個國營林場,來你們林場開現場會,我們要把它開成一個盛會。一方面,要將客人們的生活安排好,讓大家吃得好,睡得好;另一方面,你們場的業餘歌舞團,在全縣是頗為有名的……」
史副縣長說到這裡,望著場長龔工說:「你們林場辛化子副從長的歌子,在全縣是有名的。我在縣城看過你們歌舞團的演出,你們辛化子唱得很好。她唱的時候,加上一些動作表情,給人以羅曼蒂克的享受。一個星期的會議,你龔工場長要叫辛化子多唱幾首歌。」
接著,史副縣長望著萬長青,對大家說:「告知你們一下:重視林業建設的張體學省長,可能親自要來你們林場,參加這個現場大會。這個現場會的意義很大。你們要將林油間作的經驗,提高到學術水平上來總結,提升到科學上來總結。上個月,我到武漢參加省委召開的林業座談會,華中農學院一位著名的教授,研究了幾十年的造林學,在省委林業座談會上,他認為,你們林場的林油間作,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說要幫助你們林場的技術員,寫一篇林油雙豐收的論文,將它翻譯成外文,寄到國外的學術刊物發表。所以,你們林場真是了不起,了不起。不過,你們要……」
萬長青是林場的第一把手,史副縣長說到這裡,便叫著萬長青的名字說:「萬長青同志,你把曹厚樹叫回場部,參加全省現場大會。叫他把林油雙豐收,寫成一篇有學術水平的書面材料。先在全省現場會上,發給全省各個兄弟林場的代表,以後,再寄給華中農學院那位造林學教授,請他潤色一下。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我們社會主義中國,要將技術人員新的創造,新的發明,以及科學試驗上的新成果,由技術人員寫成論文,獻給全世界啦!」
萬長青摸著後腦殼,聽史副縣長的指示。史副縣長喜歡講話,每次講到高興時,一心講話,視物不見。此刻他沒有想到萬長青摸後腦殼的意思。萬長青一邊摸著後腦殼,一邊想:不叫曹厚樹寫這個材料麼?我是農民出身,老呂同我一樣,也是農民出身;夏青是家庭婦女出身,龔工是工人出身。我們四個人,沒有這個能力寫學術材料。叫曹厚樹寫麼,在反右運動中,用破壞社會主義林業建設的罪名,開除了他的公職。現在怎麼能叫這樣的人,參加全省的現場大會呢?又怎麼能叫這樣的人,來寫我們寄到國外去的學術材料呢?我作為十萬大山林場的黨委書記,最重要的是站穩階級立場,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黨委書記萬長青,不斷地摸著他的後腦殼,這使直性子的呂好新要說話了。他不管不顧,直話直說:「書記,如果你不願意叫曹厚樹回場部,來寫這個書面材料,如果你認為這是個要講階級的問題,怕來了個什麼運動挨整,那麼,就請你寫這個書面材料。我首先聲明:我是扛鋤頭出身的,我是不會寫有學術水平的書面材料的。」
聽呂好新這麼一說,史副縣長才注意到了萬長青不斷摸後腦殼的動作,便說:「原來如此。老萬,你是怕將來有了什麼運動,會挨整,是嗎?好吧,你叫曹厚樹回場部,參加全省國營林場現場會。叫他寫這個材料吧,將來如果有什麼運動來了,要挨整,整我就是了。」
關於是不是讓我參加全省現場會,是不是讓我寫這個材料,在國營十萬大山林場的黨委擴大會上,討論了好幾個鐘頭。這本來不是個問題,當年竟成了會中討論的大問題。這不是天方夜譚,這是歷史事實!
最後,史副縣長拿毛主席的《論十大關係》作為根據,向大家說:「最近,毛主席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論十大關係》,已經傳達到了縣委,縣委計劃對反右派中一些受處分的知識分子來一次甄別。我對林業技術員曹厚樹作了全面分析:人家在我們黨的領導下,辦起了這個大林場,營造了這麼一大方人工森林;人家在科研上有發明,有科研成果;人家任勞任怨,與世無爭,工作了這麼多年。因為這些,我們黨給了人家省勞模榮譽。至於人家在科研上的一次失敗,那是科學研究上的常事。失敗了一次,我們抓住這一點,說人家是破壞,這個正確嗎?這個對嗎?這個合理嗎?好,現在,在未對曹厚樹做正式甄別之前,根據當前全省現場大會的需要,叫曹厚樹回場部參加全省現場大會,來寫這個材料。」
史副縣長對大家說了一大篇無可辯駁的道理後,然後問萬長青:「萬長青同志,你說,我講的這些,對不對?」
萬長青連忙回答說:「縣長說得對,說得完全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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