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子和勇姑,兩人相好相親,親如同胞姊妹。化子比勇姑大三歲,自己的妹妹小化跟勇姑同年。化子總是親切地呼勇姑為勇妹妹,而勇姑則總是親切地喊化子為化姐姐。她們兩人同柱一問宿室,兩人的床鋪,面對面地擺放著。
勇姑最瞭解化子的心事。有一次,化子紅著臉,低著頭,向勇姑說:「勇妹妹,真是巧,小曹年齡怎麼不大不小,跟我同年同月又同日呢?」
勇姑握著化子的手笑問:「化姐姐,你怎麼在這時候,想起了這件事?你想……」
化子的臉頰兒,羞得像紅水染就,連忙解釋說:「勇妹妹,你不要誤會了,我沒有想麼事。我是想:小曹的年齡,為麼事不大不小?為麼事跟我同年同月又同日?我僅僅是想這件事,僅僅是想這件事,我沒有想別麼事。」
化子嘴上不承認,但是,她心裡一直藏著對我欲露不露的感情。五六年來,她對我的為人和工作,頗為認真地想過很多次:曹厚樹是一個青年知識分子,大學生,面目清俊,有文才,又有人才。他的林業技術工作,是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一門重要工作。化子想:在社會主義社會裡;做一名建設者的妻子,是多麼光榮!新中國的年輕林業女工,同新中國的年輕林業技術員,結為終生伴侶,又是多麼美滿!小曹是技術員,聽說開始搞技術員工作時,工資每月就是44元5角,那時候的錢是44萬5千元。後來,提升了一級,現在每月的工資為51元5角,我是林業工人,每月工資33元。8分4厘錢一斤大米,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資,可買大米l000斤。五百年虔誠,修得共枕眠。我跟曹厚樹結婚,一生一世哪還愁沒有好的穿,沒有好的吃?像小曹這樣的對象,到哪兒去找,到哪兒去尋?就這樣,化子在終身大事的理想人選裡,早就看準了我。
化子這心事,勇姑早有察覺。不過,勇姑的脾氣跟化子不一樣,她是心裡怎樣想,嘴巴就怎樣說,有勇氣,有膽量。而化子呢,敢想不敢行動,把個旁觀者勇姑急得不得了。勇姑明白:她他兩人,都是20多歲的大青年了。
一天午休時,化子半靠在灑有香水的床鋪上,注視著她用香水養的幾支蟠桃花。她的心在向這幾支蟠桃花說話:蟠桃花呀,你顏色鮮艷,你香氣撲鼻,你是我辛化子,我是你蟠桃花,我在想小曹,你知曉不知曉?
勇姑見了,暗自發笑,望著日曆想道:我的化姐姐,想了幾年,敢想不敢行動。我要幫她大膽行動起來。
勇姑瞅著化子那情絲萬縷的神態,覺得要趕緊幫助她的化姐姐完成終身大事。於是走近化子,一面拉起化子,一面瞅著化子那神態,向化子笑著說:「化姐姐,走,我兩到蟠桃園散步去。」
勇姑和化子,兩人手牽著手,在蟠桃園裡散步。蟠桃樹一棵又一棵,蟠桃樹一片連一片,兩人漫步到了一片幼桃林處,這片幼桃林,只栽了四年,開了兩年花,還沒有結果。她兩人走到幾棵長得特別好的幼桃樹旁,勇姑指著這幾棵幼桃樹說:「化姐姐,你看這幾棵幼桃樹的花,一年比一年開得旺,我說今年要結桃子。化姐姐,你說一說,今年是不是要結桃子?」
化子無限感慨地說:「勇妹妹,我跟你講:這幾棵長得特別好的幼蟠桃樹,是我跟小曹兩人親手栽的。每年桃園施肥時,對這幾棵幼蟠桃樹,我暗地把肥料多施了一點。桃紅又是一年春,唉,眼看它開花,眼看它花開的旺,眼看它快要結桃子,可是,我……」
化子說到「可是,我」時,臉紅了,不說了。
勇姑大笑說:「化姐姐,你怎麼不說了?接下去說完嘛。好吧,你不說,我替你說出來,你看中了小曹,是不是?你看準了小曹,是不是?是不是?嘿嘿,嘿嘿。化姐姐,你的心事我知道了,我去找小曹,我給你兩人做介紹。」
化子雙手抱住勇姑的頸項,在此蟠桃花的紅大地裡,把紅暈暈的臉頰,緊緊地偎倚在勇姑的頸項裡,說:「勇妹妹,你真是我的知心妹妹,你比我的辛妹妹小化,更瞭解我的心,但是,勇妹妹,你是青頭女子,你當著小曹的面,當著男人的面,能好意思說出口嗎?我想……你最好請白隊長回場部,你同他一起去。」
松濤隊的白四海副隊長,中年以上的人了。他常給年輕人幫忙,因此,全場的年輕人,都很感激他。今天在蟠桃園裡,化子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向勇姑提出老白這位介紹人。
但是,勇姑想起了一件事,提醒化子說:「小曹家裡的成分,聽說不大好。對這一點,你想過沒有?」
化子抬頭望著勇姑說:「我想過這個問題,想過很多次,結婚後,我不到他家裡去,要他到我家裡來。我媽沒有兒子,你知道。」
第五天下午,老白從松濤隊回到了場部。晚上,呂好新先在我的宿室裡坐著,喝著我敬的茶,望著茶几上我養的一盆萬歲蘭,聽我講地下害蟲金龜於的生活習性,講松苗萎倒病的病理。金龜子幼蟲又名蠐螬,是地下害蟲,躲在地下吃杉樹苗子的嫩根。松苗萎倒病的病菌,如果侵害了松苗的嫩莖,松苗就會萎倒死亡。
老白和勇姑一跨進我的房門,我連忙起身一一敬茶。恭至茶至,有茶有恭。我烙守溫良恭儉讓,有人說這是我的一個優點,認為我是一個好青年;也有人說這是我的一個缺點,認為我是一個沒有階級鬥爭覺悟的青年。說是優點也好,說是缺點也好,這是我的性情,改也改不了。我不吸煙,沒有煙敬老白,幸虧老白愛喝茶,我敬了一杯又一杯,老白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白吸著自己的煙,喝著我敬的茶,對我和呂好新研究杉苗。松苗病蟲害的問題,一個勁兒發表自己的意見。講起蠐螬地下害蟲,老白滔滔不絕。討論松苗萎倒病,老白髮表意見,也是滔滔不絕,勇姑忍不住,打斷老白的話,向老白說:「自隊長啊,你來的任務是麼事?請你不要忘記了。」
我虛心聽取老白對防治杉苗。松苗病蟲害的意見,讓他言無不盡,他極為高興。他在高興中回答勇姑說:「我的勇同志,我哪裡忘記了呢?你等一等,等我先為國家建設上的事情獻計,再:為你化姐姐私人的事情出力。我的勇同志,你說行不行?先公後私,我看行嘛。哈哈。」
茶几上的一盆萬歲蘭散發出的清香,對人的健康有利,能增強人的防癌能力。就在這「花增香,人增壽」的萬歲蘭面前,老白和勇姑向我講著:國營十萬大山林場苗圃果園隊的多情姑娘。副隊長辛化子,愛上了我,今晚,老白他們兩人,來為我做介紹人。
呂好新連忙說:「這好極了,這好極了。可是可是,小魯他愛上了化子。」
我慌忙說:「我是有未婚妻的人,明年就要向萬書記請假,回家去結婚。請勇姑你們兩位轉告化子,謝謝她對我的情意。只可惜,我是一個有未婚妻的人了,真是對不起。我國的婚姻法規定一夫一妻制,我一個人不能娶兩個妻子,真是對不起。」
老白聽完我的話,站起來,望著勇姑說:「我的勇同志,我們多謝小曹的茶,走走。化子這個忙,我幫不了。我們去叫化子不要單相思。」
老白點燃煙,使勁吸了幾口,便同勇姑跨出了我的宿室門。呂好新一把拉住老白,剛要講出我老家的未婚妻早已解除了婚約時,我在他的背後輕輕踢了一下他的腳根,又把他拉老白的手扯開,說:「老呂,不要留老白他們兩人了。今夜,大家坐得很久了。」
呂好新這位黨員隊長,說話口快,是一位心好性直的工人。他見我辭卻了這樣好的婚姻,認為是自己說了「小魯他愛上了化子」一句話,使我個願破壞別人的婚姻,才推脫說自己有未婚妻。他等老白。勇姑走了,就衝著我問:「你老家的未婚妻已經向你寫來解除婚約的信,你不是給我看過嗎?你不是向那位姑娘回了信,同意解除了婚約嗎?小曹呀,我剛才說的那句話,還沒有說完。魯一琴愛上化子,這是事實。可是化子一直不同意,這也是事實,這個千百年難逢的美亨,你不要錯過了,剛才,我的一句話說快了,我馬上就去向老白他們說明,叫他們給你做介紹。」
我向呂好新擺擺手,把他拉在那盆萬歲蘭旁邊坐下,我說:「坐下坐下,不要向老白他們說明。我來跟你換一杯熱茶,要你多坐一下,我還要同你研究今年春季造林大會戰的問題。」
我從1950年12月的一天,踏進幕阜山脈的地域,到如今的1957年春天,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始終堅持向我既定的目標前進:在這處荒山地區,造一方人工大森林。這就是我前進的目標,也是我的一個夢。但是,我這個人是非常矛盾的,一面在筆記本上寫著座右銘式的誓言:「不求名,不求利,不要兒女不要妻,日日夜夜森林裡。」而另一方面,卻又深深地陷入了情場裡。這說明我的言行不一致,非常地不一致。我的這顆心,受著言行不一致的煎熬:熊掌我所欲也,魚亦我所欲也,兩者能得兼嗎?
記得羅素的《我為什麼生活》中,有這樣一段話:
我追求愛情,首先因為它叫我消魂,愛情令人消魂的魅力,使我常常樂意為了凡小時這樣的快樂,而犧牲生活中的其他一切。我追求愛情,又因為它減輕孤獨感——那種一個顫抖的靈魂望著世界邊緣之外冰冷而無生命的無底深淵時,所感到的可怕的孤獨。我追求愛情,還因為愛的結合,使我在一種神秘的縮影中,提前看到了聖者和詩人曾經想像過的天堂,這就是我所追求的,儘管人的生活似乎還不配享有它,但它畢竟是我終於找到的東西。
支配羅素的一生,有三種激情:一是對於愛情的渴望;二是對於知識的追求;三是對於人類苦難痛徹肺腑的憐憫。請問羅素老先生,您能理解我的心理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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