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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定婚詩


  勇姑的父母跑跑走走,來到了鄉政府。一位年歲較大的鄉幹部叫兩位老人不必擔心,他們的女兒已經到國營林場當工人去了。並向兩位老人說:「新中國的女青年,要服從國家需要。需要她們當農民,就要堅決當農民;需要她們當工人,就要堅決當工人;或者需要她們當解放軍,就要堅決當解放軍。女兒不能出外當工人,這是什麼思想?這是封建老思想。現在,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宋慶齡,就是一位女同志。」

  一位年輕的鄉幹部,向兩位老人開玩笑說:「你們兩位老人家再努一把力,再生一位女兒,留在身邊當農民。」

  勇姑的娘笑說:「莫亂說,我們都是50多歲的人了。」

  在笑談中,勇姑的爺見前許村高中畢業青年許品章來找鄉政府幹部,也要求到國營林場當工人,覺得這真是一件奇怪事,小聲問小許:「你讀書多年,是一位高中畢業的本地秀才,在地方上當老師,當幹部多好,怎麼也要求出去當工人?」

  小許望著這位老農民說:「你老人家的眼光大舊了。再過一。些年,農業機械化了,農村電氣化了,當農民也要高中畢業的學歷。到21世紀,你老人家就是歷史博物館的人了。到21世紀,當工人的,也要大學畢業的學歷。」

  勇姑的爺若有所思,但是,這位歷史過渡時期的農民,無法知道中國農村前進的方向,他想的是一生一世能吃飽飯,餓不死就行了。對此,小許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理解農民的願望,便不多講了。他請鄉幹部寫好了當國營林場工人的介紹信,答應勇姑父母後天去國營林場時,帶去勇姑的蚊帳被褥。

  再講國營十萬大山林場,新招的60名工人,正在陸續報到來場。恰好此時,縣委決定任命萬長青為國營林場黨書記兼場長,不再任縣政府建設科科長。縣政府人事科又調易之初任國營林場的會計。易之初原在商業部門當會計,是解放前財會專科學校畢業的知識分子。

  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好消息。幾年來,我擔任國營十萬大山林場有責無職的負責人,將國營林場建立起來了,而且有了頗大的規模。現在有了專職的黨書記。場長,有了專職的財務會計,我可以專心搞技術工作了,從此之後,我就有了休息的時間。在休息的時間裡,我就可以讀讀我愛好的歷史。文學書籍。有時也想讀讀哲學。經濟方面的書籍。或者到楓樹辛家去,找愛好文學。歷史的辛小化,討論讀書的心得。

  說辛小化奇,也奇;說辛小化不奇,也不奇。形象言之,在十萬大山中,萬綠叢中一點紅而已。辛小化平凡普通得很,她剛剛在縣城的高中畢業,畢業回家的當天下午,就到國營林場,把在國營林場當工人的姐姐辛化子請回家來,跟姐姐商量說:「我們姐妹兩人,沒有三哥四弟,爸死得早,虧媽把我們帶大。帶大了,又要我們讀書。你讀完了初中,還讓我讀了個高中畢業。眼看媽一年老似一年,我們無媽,無以至今日;媽無我們,無以終餘年。姐,我有一個想法:我想不離開媽。」

  小化在上面一段話中,套了李密《陳情表》裡的兩句話,高中畢業的人,出口常常就是文章。

  大辛聽了很受感動,說:「妹,你真是一個有良心的人。不過,不過,你不離開媽,恐怕做不到吧。唉!唉!」

  大辛歎了兩聲,停止不說了。用手捏弄著隨身帶的小花帕。

  小辛忙問:「姐,你唉唉什麼?」

  大辛又唉唉幾聲,歎著氣說:「只怪上天不公平,為麼事我們兩人都是女的?妹,你有麼事法子,不離開媽?」

  小辛大笑說:「只要我想不離開媽,我就可以不離開媽……不管怎麼樣,我是不離開媽。」

  女大出嫁,古今皆然。小辛有什麼法子不離開媽?你看她小辛做著怪臉兒,直望姐姐笑。大辛忽然懂得了妹妹的意思,於是也笑說:「你不離開媽,我也不到別人家裡去。好好,我們姐妹兩人,都不離開媽,都不到別人家裡去,妹,我們姐妹兩人,就是這樣說定了。」

  小辛愛好文學,特別愛好詩。她攢錢買書,又在縣文化館辦了借書證,因此,她博覽群書。她偏重文科,稱得上文科女秀才。這位好學女青年,關心國家大事,關心天下大事,在縣城的高中讀書,常到學校圖書館去看報刊,她是學校圖書館的常客。有兩年春遊,班主任帶領全班學生,遊覽了湖南省的岳陽樓,以及遊覽了本省的黃鶴樓。李自成墓。

  在這片大地裡,小辛有一位知心的男朋友,這就是國營十萬大山林場的我。國營十萬大山林場離辛家不遠,辛家就在國營林場附近。三曲竹林曲徑,十五分鐘即可走到。中午,晚上,我常到小辛家去玩。尤其國營林場有了專門的黨書記,場長和財務會計之後,我找小辛玩的時間就更多了。俗話說,養豬的人到了一起,喜歡談豬;讀書的人到了一起,喜歡談書。我們兩人到了一起,便是談我們讀的書。談書談起興趣來,勁頭很不小,有時連飯都忘了吃。直至小辛的媽連催幾回,方才作罷。像這樣的情況,小辛的媽就要留我在她家吃飯。

  有一天下班後,我又來小辛家玩,最近十幾天,我製作了一盆山水盆景:小小長方盆中,有山有水。山之中,松柏滴翠;水之面,鴨戲舟行。我運用「咫尺千里,小中見大」的國畫手法,把美麗的山水風光,做成一盆藝術品。今天,我高高興興,雙手捧來贈送小辛。

  這盆藝術品,我題名為《可愛的中國》,用隸書字體寫在盆景的山石上。我把這盆山水盆景,題名為《可愛的中國》,是有一番想法的。我深知這位女知識青年,像我一樣,有濃厚的愛國情,意料她見了這個景名,一定更加喜愛我創作的這盆藝術品。我自認為是小辛的知己哩!

  這時,小辛背靠著她家那棵巨大楓香樹,津津有味地讀著一個書。辛家門首左邊,有一棵特別大的楓香樹。樹身有一張小圓桌那樣粗,樹冠遮蓋的地方,足有半畝地。辛家這棵巨大的楓香樹。從遠處就可以望見,因此,土改以後,人們都叫辛家為楓樹辛家。在此芭蕉爭綠的夏季,這棵巨楓綠葉婆娑,生姿勃勃;一到了那金秋,這棵巨楓萬葉紅遍,霜葉紅於二月花,為辛家增光添艷。

  小辛雙手接過山水盆景,歡喜地說:「這山水盆景,有詩情,有畫意。我要將它擺放在我的房間裡,朝夕欣賞我們中國可愛的如畫山水。不過,景名……」

  我慌忙說:「景名怎麼樣?景名題做《可愛的中國》,好得不能再好了。」

  小辛說:「方志敏寫了一本書,書名題為《可愛的中國》,這個可以。而你把這盆山水盆景,題做《可愛的中國》,則不可以了。最好將題名改一改,我建議改為《山水如畫》。」

  我爭辯說:「景名《可愛的中國》好。主題明明白白。又合你的愛國精神。」

  小辛堅持說:「《山水如畫》好。」

  這樣,你爭你題的景名好,我爭我題的景名好,兩人爭辯不休。最後我只好讓步說:「就算你的《山水如畫》好,我不爭論了。你看的是本什麼書?」

  我接過小辛的書一看,原來是本《西廂記》。於是話題轉移,兩人便談起了《西廂記》。

  談談談,我紅著臉對小辛說:「記得我看《西廂記》時,真是想向『待月西廂下』的張君瑞學習。小辛,你讀了《西廂記》後,你讀了那首詩……那首詩以後,是不是會產生向書中人學習的心理?我,我,我請你回答……」

  小辛聽了,大笑起來,一面大笑一面說:「你真是像魯迅說的一樣:『中國人看小說,不是用鑒賞的態度去欣賞它,卻自己鑽入書中,硬去充其中一個角色。』小曹囉,人家青年人看《紅樓夢》,以寶玉自居;你看《西廂記》,卻想向張生學習。你說的這話,真是笑死人,真是笑死人。」

  不過,小辛就在她自己大笑的當兒,突然想到我是紅著臉說著想向張生學習那一段話的,於是,她突然之間,悟到了我這個話中之話;悟到了我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叫她小辛怎麼好回答呢?

  小辛連忙止住笑,合起《西廂記》,對我說:「走,到我睡房去談吧,我們在睡房裡,談我們讀古典文學的心得。」

  我和小辛尚未動身,小辛的媽媽早就在窗子內面望見了,老人家走出大門外,幸福地笑了笑,喊道:「小化子,你請小曹到你睡房裡去坐。你們談書,你們談書,我來殺雞。留小曹在我家裡吃飯,我做幾個你們喜歡吃的菜。」

  我跟著小辛進入她的睡房,這種時刻,是我們年輕人最快活的時刻;這種時刻,也是我們年輕人的心鍵兒,跳得最迅速的時刻。我只覺得我的心,跳得怦怦直響,簡直聽到了這怦怦的響聲。我心裡問著自己:我會得到她怎樣的回答呢?

  同時刻,小辛心裡也問著自己:我將怎樣回答他呢?我們的婚姻,就是這樣簡單嗎?太簡單了,太簡單了。不能,不能。小辛見桌上有現成的紙筆,便拿起筆來,寫了一首詩,丟下筆走到窗前,望著家門前美麗的巨大楓香樹,笑而不語。小辛寫一首詩回答我,詩道:

  張生有真情,

  鶯鶯有真心,

  待月西廂下,

  為固不允婚。

  今日新社會,

  相愛可相親,

  有情既能遂,

  何必學張生。

  我走近小辛,牽著她的手,兩人肩挨著肩,手牽著手,欣賞大楓香樹的偉大風姿,我明白了,這是我意中人辛小化,向我寫的定婚詩。小化在這首定婚詩裡,向我說:「小曹小曹,我們是有理性的青年,不要做那竊玉偷香的事兒,我拋給你定情的繡球,你接住就是了。」

  我又歡喜,又羞愧:有情既能遂,何必學張生呢?就這樣,我和辛小化,飽嘗正當戀愛的樂趣。正當戀愛,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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