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有一位聖人，通電全國，主張恢復讀經以正人心；南邊又有一位聖人，提出議案，通令全省讀經，每週至少六小時，將以挽頹風；正人心，挽頹風，都是盛世美舉；小民恭奉綸音，雀躍三百，趕忙穿起草履，到西方去。
小民——聞履行仁政，斯亦聖人矣，願為聖人氓。
西聖——好，好，你去讀《四書》好啦！
小民——不知還是讀宋朝以後的《四書》？還是讀宋朝以前的《四書》？
西聖——嗄！
小民——宋朝以前沒有《四書》，（《大學》《中庸》只是《禮記》的兩篇）稟聖人，《禮記》裡的《大學》，和現在的《大學》不一樣。
西聖——嗄？
小民——稟聖人，程伊川說他的《大學》本子不錯，朱夫子說他的《大學》本子頂對，王陽明說他有古本《大學》可證，不知小民讀那一種才對？
西聖——嗄！這樣連我也弄不清楚了，你們不必讀了罷。
小民又穿起草鞋，航海而南。
小民——聞君行仁政，斯亦聖人矣，願為聖人氓。
南聖——好，好，你去讀《五經》好啦。
小民——康有為拖我去讀《公羊春秋》，章太炎拖我去讀《左氏春秋》；黃以周說《周禮》是聖人的寶典，皮鹿門說讀《儀禮》才是正路；莊存與說《詩經》要信齊魯韓三家說；惠定宇叫我必須相信毛鄭的話；究竟要讀那一種經呢？
南聖——嗄，你說什麼？
小民——莊存與，劉逢祿揪住孫治讓、黃以周的辮子了，戴東原、顧亭林扭著王陽明、陸九淵的領口了；鄭康成在那裡和何休鬥嘴了，劉歆打太常博士的巴掌了；稟聖人，他們身上都掛起經學大師的徽章呢！
南聖——嗄，你說什麼？
小民——稟聖人，孔老夫子在那裡發氣啦，他說：從來沒有看見什麼五經六經：也從來沒刪定什麼五經六經；定有奸人冒名影戤，在外招搖撞騙，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南聖——嗄，你說什麼？這樣連我也弄不清楚了，你們不讀也罷了！
小民一心一意想去讀經，誰知聖人也不知讀什麼才好；只索穿起草鞋，重返故鄉。這正是：矮人看戲何嘗見，只是隨人說短長！
原載１９３３年７月３日《申報·自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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