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河南地方,是袁總統的珂裡,袁為項城縣人氏,項城縣隸河南省,從前鄂軍起義,各省響應,獨河南巡撫寶棻,是個滿洲人,始終效順清廷,不肯獨立,學界中有幾個志士,如張鐘瑞、王天傑、張照發、劉鳳樓、周維屏、張得成、馮廣才、徐洪祿、王盤銘等,極思運動軍警,光復中州。嗣被寶棻偵悉,密遣防營統領柴得貴,帶著營兵,把所有志士,一律拘獲,陸續槍斃。外縣雖幾次發難,亦遭失敗。惟嵩縣人王天縱,素性不羈,喜習拳棒,嘗游日本橫濱,遇一女學生毛奎英,為湖南世家子,一見傾心,願附姻好,結婚後,攜歸碭山,共圖革命,敘及王天縱,不沒毛奎英,是寓男女平權之意。乃招集徒黨,日加訓練,每遇貪官污吏,常乘他不備,斫去幾個好頭顱,裡人稱為俠士,清廷目為盜魁。宣統三年七月,曾有南北鎮會剿的命令,統領謝寶勝,親率大兵,與王天縱鏖戰數次,終不能越碭山一步。既而武昌事起,黎都督派人至碭山,約為聲援。豫省諸志士,又奔走號呼,舉他為大將軍,他即整旅出山,往洛陽進發。
沿途招降兵士數千人,聲勢大振。
嗣接陝西都督急電,以潼關失守,邀他往援,他又轉轡西上,奪還潼關,再回軍進河南界,拔閿鄉,下靈寶、陝州,直達澠池,適清軍雲集,眾寡懸殊,兩下裡血戰六晝夜,不分勝負。忽得南北議和消息,有志士劉粹軒、姬宗羲、劉建中,及護兵徐興漢等,願冒險赴敵,勸導清軍反正,誰知一去不還,徒成碧血。清軍復巧施詭計,竟臂纏白布,手執白旗,托詞投誠,馳入王軍營內,搗亂起來。王猝不及防,慌忙退兵,已被殺死二千多人,幾至一蹶不振。
幸退屯龍駒寨,重行招募,再圖規復,方誓眾東下,逾內鄉、鎮平各縣,得抵南陽,聞清帝退位確信,乃按兵不動。
尋因宛城一帶,兵匪麇集,隨處劫掠,復出為蕩平,暫駐宛城。未幾,袁總統已就職北京,飭各省裁汰軍隊,就是王天縱一軍,亦只准編巡防兩營,余均遣散。王乃酌量裁遣,退宛駐浙。插此一段,實為王天縱著筆。
惟河南巡撫寶棻,不安於位,當然卸職歸田,繼任的便是都督張鎮芳。鎮芳是老袁中表親,向屬兄弟稱呼,袁既做了大總統,應該將河南都督一缺,留贈表弟兄,也是他不忘親舊的好意。語中有刺。怎奈張鎮芳倚勢作威,專務朘削,不恤民生,漸致盜賊蜂起,白日行劫,所有擄掠姦淫等情事,每月間不下數十起,報達省中。那老張全不過問,但在臥榻裡面,吞雲吐霧,按日裡與妻妾們練習那小洋槍,水洋炮的手段。也算是留心軍政。全省人民,怨聲載道,無從呼籲。長江水上警察第一廳廳長彭超衡,目睹時艱,心懷不忍,乃邀集軍警學各界,列名請願,臚陳張鎮芳六大罪案,請參議員提前彈劾。請願書云:
為請願事:河南都督張鎮芳到任經年,凡百廢弛,其種種劣跡,不勝枚舉,特揭其最確鑿者六大罪狀,為貴院縷陳之:(一)摧殘輿論。河南處華夏之中心點,腹地深居,省稱光大,正賴輿論提倡,增進人民知識,而張鎮芳妄調軍隊,逮捕自由報主筆賈英夫,出版自由,言論自由,皆約法所保障,該督竟敢破壞約法,其罪一。(二)甘犯煙禁。洋煙流毒,同胞沉淪,民國成立,首懸厲禁,皖之焚土,湘之槍斃,鄂之遊街,普通人民,均受制裁,而鎮芳橫陳一榻,吞吐自如,不念英人要挾,交涉棘手,倚仗威勢,醉傲煙霞,其罪二。(三)縱軍養匪。河南土匪蜂起,民不堪命,鎮芳手握重兵,不能剋期肅清,亦屬養匪殃民,況復縱撫標親軍在許、襄騷擾,巡防第一第八兩營,在汝、川、襄、葉等處,私賣軍火,與匪通氣,兵耶匪耶,同一病民,其罪三。(四)任用私人。李時燦侵蝕學款,反對共和,人鹹目為大怪物,迭經各界攻擊,而鎮芳初任之為秘書,繼薦之長教育,恐學界有限脂膏,難填無窮欲壑;且反對共和之賊,廁身教育,不過教人為奴隸,為牛馬,仕林前途,無一線光明,其罪四。
(五)蔑視法權。鎮芳有保護私宅衛隊百名,系伊甥帶領,倚乃舅威勢,因向項城縣知事關說私情,未准其請,膽敢帶領衛隊,搗毀官署,毆辱知事。夫知事一縣之如官,行政之代表,伊甥竟以野蠻對待,而鎮芳縱容不究,弁髦法令,其罪五。(六)草菅人命。袁寨炮隊曾拿獲行跡可疑之人七名,送項城縣訊問,供系謝保勝潰軍,並無他供。迨後病斃一名,逃脫二名。所有樊學才四名,仍然在押。朱春芳硬指為伊子朱樹藩槍斃案中要犯,串通議員夏五雲,賄賂張鎮芳,竟下訓令,飭項城知事,不問口供,槍斃樊學才四名,軍民冤之。夫專制時代無確實口供,尚不輕斬決,而鎮芳惟利是圖,竟以三字冤獄,枉斃人命,其罪六。綜以上六罪,皆代表等或出之目睹,或調查有據者也。素仰貴院代表全國,力主公論,不侵強權,是以代表羈住他鄉,不忍鄉里長此蹂躪,為三千萬人民呼籲請命,伏祈貴院提前彈劾,張賊早去一日,則人民早出水火一日,不勝迫切待命之至。須至請願者。
參議員覽到此書,未免動了公憤,河南議員孫鐘等,遂提出查辦案,當由大眾通過,尋查得六大罪案,鑿鑿有據,乃實行彈劾,咨交政府依罪處罰。看官!你想張都督是總統表親,無論如何彈劾,也未能動他分毫;又兼袁總統是痛恨議員,隨你如何說法,只有「置不答覆」四字,作為一定的秘訣。張鎮芳安然如故,河南的土匪,卻是日甚一日,愈加橫行。魯山、寶豐、郟縣間,統是盜賊巢穴,最著名的頭目,叫作秦椒紅、宋老年、張繼賢、杜其賓,及張三紅、李鴻賓等,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就中有個白狼,也與各黨勾連,橫行中州。聞說白狼系寶豐縣人,本名閬齋,曾在吳祿貞部下,做過軍官。吳被刺死,心中很是不平,即日返里,號召黨羽,擬揭竿獨立。會因南北統一,所謀未遂,乃想學王天縱的行為,劫富濟貧,自張一幟。無如黨羽中良莠不齊,能有幾個天良未昧,就綠林行徑中,做點善事;況是嘯聚成群,既沒有甚麼法律,又沒有甚麼階級,不過形式上面,推白為魁,就使他存心公道,也未能一一羈勒,令就約束,所以東抄西掠,南隳北突,免不得相聚為非,成了一種流寇性質。可見大盜本心,並非欲蹂躪鄉閭,其所由終受惡名者,實亦為黨羽所誤耳。於是白閬齋的威名,漸漸減色,大眾目為巨匪,號他白狼。大約說他與豺狼相似,不分善惡,任情亂噬罷了。
白狼有個好友,叫作季雨霖,曾為湖北第八師師長,前曾佐黎都督革命,得了功績,加授陸軍中將,賞給勳三位。
民國二年三月初旬,湖北軍界中,倡立改進團名目,分設機關,私舉文武各官,遍送傳單證據,希圖起事,推翻政府,嗣由偵探查悉,報知黎都督,由黎派隊嚴拿,先後破獲機關數處,拘住亂黨多名,當下審訊起來,據供是由季雨霖主謀。黎即飭令拘季,哪知季已聞風遠颺,急切無從緝獲,由黎電請袁總統,將季先行褫職,並奪去勳位,隨時偵緝,歸案訊辦。袁總統自然照准,季雨霖便做為逃犯了。當時改進團中,尚有熊炳坤、曾尚武、劉耀青、黃裔、呂丹書、許鏡明、黃俊等,皆在逃未獲,余外一班無名小卒,統自鄂入汴,投入白狼麾下。
白狼黨羽愈多,氣焰越盛,所有秦椒紅、宋老年、李鴻賓等人,均與他往來通好,聯絡一氣。會聞舞陽王店地方,貨物山積,財產豐饒,遂會集各部,統同進發。鎮勇只有百餘名,寡不敵眾,頓時潰散。各部匪遂大肆焚掠,全鎮為墟,復乘夜入象河關,進掠春水鎮。鎮中有一個大富戶姓王名滄海,積貲百餘萬,性極慳吝,平居於公益事,不肯割捨分文,但高築大廈,厚葺牆垣,自以為堅固無比,可無他慮。這叫作守財奴。貧民恨王刺骨,呼他為王不仁,秦宋諸盜,衝入鎮中,鎮民四散奔匿,各盜也不遑四掠,竟向王不仁家圍住。王宅闔門固守,卻也有些能耐,一時攻不進去。秦椒紅想了一策,暗向牆外埋好火藥,用線燃著,片刻間天崩地塌,瓦石紛飛,王氏家人,多被轟斃。群盜遂攻入內室,任情虜掠,猛見室中有閨女五人,縮做一團,殺雞似的亂抖。秦椒紅、李鴻賓等,哪裡肯放,親自過去,將五女拉扯出來,仔細端詳,個個是弱不勝嬌,柔若無力,不禁大聲笑道:「我們正少個壓寨夫人,這五女姿色可人,正是天生佳偶呢。」語未畢,但聽後面有人叫道:「動不得!動不得!」秦李二人急忙回顧,來者非誰,就是綠林好友白狼。秦椒紅便問道:「為什麼動不得?」白狼道:「他家雖是不良,閨女有何大罪?楚楚弱質,怎忍淫污,不如另行處置罷。」強盜尚發善心。李鴻賓道:「白大哥太迂腐了。我等若見財不取,見色不納,何必做此買賣?既已做了此事,還要顧忌甚麼?」說至此,便搶了一個最絕色的佳人,摟抱而去,這女子乃是滄海侄女,叫作九姑娘。秦椒紅也揀選一女,拖了就走,宋老年隨後趨至,大聲道:「留一個與我罷。」全是盜賊思想。白狼道:「你又來了,我輩初次起事,全靠著紀律精嚴,方可與官軍對壘,若見了婦女,便一味淫掠,我為頭目的,先自淫亂,哪裡能約束徒黨呢?」又易一說,想是因前說無效之故,但語皆近理,確不愧為盜魁。宋老年道:「據你說來,要我捨掉這美人兒麼?」白狼道:「我入室後,尋不著這王不仁,想是漏脫了去,我想將這數女擄去為質,要他出金取贖,我得了贖金,或移購兵械,或輸作軍餉,豈不是有一樁大出息?將來擊退官軍,得一根據,要擄幾個美人兒,作為妾媵,也很容易呢。」無非擄人勒贖,較諸秦李二盜,相去亦屬無幾。宋老年徐徐點首道:「這也是一種妙策,我便聽你處置,將來得了贖金,須要均分呢。」白狼道:「這個自然,何待囑咐。」說畢,便令黨羽將三女牽出,自己押在後面,不准黨羽調戲,宋老年也隨了出來。那時秦李兩部,早已搶了個飽,出鎮去了。
白狼偕宋老年,遂向獨樹鎮進攻。途次適與秦李二盜相遇,乃復會合攏來,分佔獨樹北面的小頂山及小關口,謀攻獨樹鎮。時南陽鎮守使馬繼增,聞王店春水鎮,相繼被掠,急忙率隊往援,已是不及,復擬進躡群盜,適接第六師師長李純軍報,調赴信陽,乃將鎮守使印信,交與營務處田作霖,令他護理,自赴信陽去訖。田聞獨樹有警,星夜往援,分攻小頂山小關口,一陣猛擊,殺得群盜七零八落。白狼、李鴻賓先遁,宋老年隨奔,秦椒紅袒背跳罵,猛來了一粒彈子,不偏不倚,正中頭部,自知支持不住,急令部匪挾著王氏女,滾山北走。官軍奮勇力追,斃匪甚眾。秦椒紅雖得倖免,怎奈身已受傷,不堪再出,便改服農裝,潛返本籍養病。不意被鄉人所見,密報防營,當由防兵拿住送縣,立處死刑。難為了王氏女。獨白狼匿入母豬峽,與李鴻賓招集散匪,再圖出掠,且挈著王氏三女,勒贖巨金。王氏父女情深,既知消息,不得已出金取贖。悖入悖出,已見天道好還,且尚有一女一侄女,陷入盜中,不仁之報,何其酷耶?白狼既得厚資,復出峽東竄,擊破第三營營長蘇得勝,逕趨銅山溝。
團長張敬堯,奉李純命,往截白狼,不意為白狼所乘,打了一個大敗仗,失去野炮二尊,快槍百餘枝,餉銀六千圓,過山炮機關鎗彈子,半為狼有。於是狼勢大熾,左衝右突,幾不可當,附近一帶防軍,望風生懼,沒人敢與接仗,甚且與他勾通,轉好坐地分贓,只苦了數十百萬人民,流離顛沛,逃避一空。小子有詩歎道:
茫茫大澤伏萑苻,萬姓何堪受毒逋。
誰總師干駐河上,忍看一幅難民圖。
張督聞報,才擬調兵會剿,哪知東南一帶,又起兵戈,第六師反奉調南下。究竟防剿何處,待至下回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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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縱與白閬齋,兩兩相對。一則化盜為俠,一則化俠為盜,時機有先後,行動有得失,非盡關於心術也。即以心術論,王思革命,白亦思革命,同一革命健兒,而若則以俠著,若則以盜終,天下事固在人為,但亦視運會之為何如耳。雖有智慧,不如乘勢,誠哉是言也。惟都督張鎮芳,屍位汴梁,一任盜賊蜂起,不籌剿撫之方,軍警學各界,請願參議院,參議院提出彈劾案,而袁總統絕不之問,私而忘公,坐聽故鄉之糜爛,是張之咎已無可辭,袁之咎更無可諱矣。於白狼乎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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