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隆隆地響,車廂裡亮著幽暗的光。窗玻璃很黑,像一面黝亮的墨鏡。照出
小髻白淨橢圓的臉。女人比男人愛照鏡子……法國女人平均每人每天要照一百回鏡
子……這是小髻從田大媽那些雜七雜八的雜誌上看到的。電視講座阿寧姐不讓看了,
抽空看點閒書總管不著吧?況且看這種書比學虛無縹緲的外國文要有意思得多。既
不覺得虛度了光陰、又迅速地充實了知識。小髻終於發現城裡人的秘密了:不就是
頭髮怎麼燙,衣服怎麼穿,加上毛衣編出多少種花樣,一塊豆腐能做出幾十種吃法
嗎?!這沒什麼了不起,小髻也學得會!只是這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同田大媽道
個別,小髻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別了北京!這個巨大而明亮的城市漸漸向後隱去,小髻聽到有節奏的鐵軌在千
百遍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快快回家!快快回家!愈來愈響地進入了她的夢鄉。
「髻兒!你總算回來了!看瘦成了這個樣子!我早知道城裡人不實誠,你偏要
去!快歇歇,媽這就給你做頓飽飯吃!」媽媽用手摸索著小髻,好像單用眼睛證實
不了這就是朝思暮想的女兒!
這就是故鄉!小髻每晚在紫花布幔裡想過無數次的故鄉!距離像一塊模糊的毛
玻璃,濾去了所有不美好的印象,留下的只是一個朦朧而溫暖的輪廓。待你真的走
回家鄉,才發現她依然古老而陳舊。
「媽,別冤枉人。阿寧姐家飯是管飽的。是我自己想苗條些。」小髻輕輕將媽
媽的手挪開了。那癢酥酥像小蟲子爬一樣的感覺,雖然親切得令她想偎依到媽媽懷
裡,可新作的髮型禁不住媽媽粗糙的手摩挲。
苗條是個啥東西呢?媽不懂,媽到城裡去的時候,城裡還是以壯為美。時代不
一樣了,鄉下人也講究用城裡的眼光看人。要不,怎麼能有人光看了髻兒捎回來的
相片,就托人上門提親。
「是個萬元戶呢!人家上門求的咱,說要找一個見過世面的女孩。媽生怕不讓
你回來,就拍了電報。」
家鄉也有了萬元戶?!小髻與其說是對婚事,不如說是對萬元戶的能幹來了興
趣。在阿寧姐家,每逢看到電視裡的農村,她就想到自己的家鄉:什麼時候才能富
裕起來?沒想到這麼快,家鄉就有了萬元戶了。
走在山村羊腸般的小路上,小髻才從從容容打量了生養她的這塊土地。山是綠
的,水是青的,天空湛藍湛藍,和夢中多少次出現時一模一樣。只是房子變小了,
人的背彷彿也更駝了。也許是小髻的眼睛變大了。就像自家住的那棟破屋,歪歪斜
斜好像就要倒塌,其實它已經那樣歪斜了幾十年,再歪斜幾十年,也不成問題。小
髻越發急切地想看到那個農村中率先富起來的窮人。
一幢新蓋的房屋,確實不同凡響。到處散發著新鮮木料的香氣。進到屋裡,氣
味變成了濃烈的油漆味,使小髻想到北京馬路上飛馳而過的摩托或是拋錨的拖拉機。
小髻忽然想上廁所,便一個人溜出來。這麼漂亮的一所新宅,廁所該蓋在隱蔽
處的。小髻便尋往後院,突然,她聞到一股焦糊的橡膠氣味,像是塑料底鞋踩在紅
煤球上,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什麼味?」她問身邊一個短打扮的年輕人。看來是這家雇的夥計。
「這是錢味。」那人一本正經地回答。
小髻越發不明白了。
年輕人給她解釋:「我們就是乾的這個活。從城裡收來舊橡膠內胎,把它化了
再成型,做出東西賣,就賺大錢了。」
「做成什麼東西呢?」小髻想不通。黑色的汽車內胎除了打足氣扔到江河裡當
救生圈,還能有什麼用途?
小伙子卻不肯講下去了。「你到茅廁裡看一看,自己就知道了。」
小髻越發急著要找茅廁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使勁用鼻子去嗅,山野中的空氣凜冽,加上橡膠味遮掩,提
示不了方位。小髻突然醒悟到自己錯了。房子是新的,茅廁可還在老地方。她退回
到大門前。果然,在祖祖輩輩遺留下來該建廁所的地方,與嶄新院落極不相宜地搭
著一處簡陋的茅廁。
小髻提著褲腿走進去。地面潮濕陰暗,搞不清是雨水、露水還是尿水,實在無
處下腳,只得翹起腳尖,讓高高的鞋跟委屈在泥濘之中。地上甩著些邊緣圓滑的石
塊,外表不甚粗糙的樹棍,結成團的土坷垃,疊成一棵的闊樹葉……小髻知道,這
就是鄉下人的手紙——經濟實惠,還可以再生。在人眼看不到的犄角旮旯,還隱藏
著女人們專用的物件。蜘蛛在上面結網,蝸牛從上面爬過,留下一條鼻涕般銀亮的
線……小髻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她看見一條肥胖的蛆蟲,正沿著她紅色的鞋跟往上
爬,沉著地像鬧市中的無軌電車……她猛地一跺,像登山隊員一樣墜落下去,片刻
之後,又毫不氣餒地重新開始……一隻貪婪的豬娃,正從與茅廁相連的豬圈搖擺著
走過來,尾巴快樂地捲出一個漂亮的「8」字。人的糞便,是它一頓佳餚。
一切是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小髻在這樣的茅廁中進出過多少年,今天竟
覺得一分鐘也呆不下去。阿寧家的廁所,是一間小小的獨立水泥房間,姐姐很愛干
淨,終日打掃得清清爽爽,還有一種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臨街有一扇不大的窗戶,
白天可以看到過往行人,晚上可以看到閃亮的路燈,靠牆的擱板上,還放著幾本消
遣的書……在遠離京城的地方,小髻竟如此鮮明地回憶起阿寧家廁所中的所有細微
之處。包括第一次上廁所時,因為居高臨下,因為能看到那麼多人影,她產生出一
種不安全的恐懼感……農戶的院落,第一是實用。院子的一邊是柴草垛,另一邊就
是茅廁和豬圈。為什麼不可以移到院落背後?可以的。但沒有人做這種移動,隨著
一股刺眼睛的腥臊氣,小髻終於明白這戶富裕人家生產的是什麼貨色了。靠牆處擺
著幾個橡膠外帶,水囊一樣,厚而結實,農民們買了去,盛滿稀薄的糞尿。用扁擔
挑著,去肥各家的責任田。陶罐易碎,木桶易糟,惟有這再生橡膠的,輕便省力,
想必生意是很紅火的。莊稼一技花,全靠糞當家。鄉下人並不認為糞便是什麼可恥
的東西,也不覺得打造盛糞便的器皿是什麼不光彩的職業。但小髻受不了。她想念
阿寧家那間小小的水泥房子,彎彎曲曲的下水道管子,才是排泄物的歸宿。直到這
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心,已經不再屬於生養她的這塊土地了。
「髻兒,看了這麼半天,你到底覺得怎麼樣,也該給媽一句痛快話。媽不糊塗,
不包辦,大主意你自己拿。」媽媽做出很開明的樣子。
怎麼樣?媽媽問小髻,小髻問誰去?單看了一面,誰知道誰怎麼樣?那個人不
難看,談吐也還精明,小髻的一輩子就跟他過了?婚姻就是這麼一回事,怎麼跟電
影電視劇裡那些纏綿徘側的故事一點不一樣,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髻兒,媽知道你的心,進過城剛回來,看哪都不順眼。可城裡不是咱們的家,
鄉下人的根子在土裡。孩子,收收心吧。成家過日子,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媽媽的聲音,蒼涼而悠長,山裡女人一輩一輩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小髻難道能
掙得脫嗎?
阿寧姐和姐夫,不要埋怨小髻的一去不返。好心的田大媽,不要奇怪小髻怎麼
不辭而別。還有那個找書的大學生,今生今世再也不會相見……不懂事的費費,忘
了你的小髻姨姨吧,我們原不是一種人啊!
小髻痛苦地點了一下頭,她的終身大事,就算這麼定了,她到城裡去過,就這
麼回事,什麼也改變不了。城市像一口巨大的樟木箱子,每一個裝進去的人都沾染
上一種城市味。風吹日曬,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稀薄下去,被山野的雨露,沖刷
得無影無蹤。
小髻站在自家屋後的樹叢裡,任淚水無聲漱下。腳下有極細微的聲響。她俯下
身,藉著朦朧的月光,看到地面有個鈕扣般的小洞,一個醜陋的馬猴一樣的小昆蟲
掙扎著,從背上裂開一道不規則的細縫,一個柔軟細膩的軀體從中奮爭而出。它的
翅膀是嫩綠色的,斂在一起時像一柄優雅的折扇。翅膀一點點張開,像是一件翠綠
色的紗衣。這是秋蟬。到了明天早上,它的翅膀變成造明的黑裙,駕著它,飛上高
高的樹梢,把久居地下的夢,變成現實。遺下孤零零的蟬蛻,任下落的樹葉將它掩
埋,最後像炸得過薄的油餅屑,化為碎塵。
蟬兒也許不該到高處去,那兒太冷……
「髻兒——回來——」是媽媽在叫,像是兒時喚她回去吃飯。爸爸不管小髻的
事,女兒終是人家的人,嫁給誰都一樣。小髻朝自家燈光走去,農村的窗口也要比
城裡的小,不需要讀書寫字的人,不需要那麼多光亮。窗戶小些,夏天少進陽光,
冬天少進冷風。
一個老邁得分不出男女的聲音在說:「人都講『底下都一樣,臉上分高低』。
不對,不對,人和人哪都不一樣。」
「婆婆見得多了,自然一眼就看得出。」這是媽媽在答話。
屋裡是誰?噢,想起來了。大家都叫她穩婆婆,會接生的。小髻還是她接到這
個世界上的呢!只是自己家裡並沒有產婦,這麼晚了,穩婆婆到這幹什麼?小髻感
到隱隱的不祥,朦朧之中好像有什麼危險向自己切近。她倚在門旁。人在弄不清底
細的時候,往往願意先藏住自己,也許,是為了更有效的躲避吧!
「小髻這孩子,怎麼還不回來?」媽媽的話中流露出焦急。
「不慌不慌,今日不在,還有明日。那家央了我來,原也說要在白花花的日頭
底下,才好看得分明……」
「那就又要辛苦婆婆了。」媽媽不過意的說。
「若是髻兒一直在鄉里,也就不必過這道手了。哪家的妹子咋樣,人人都看得
見的。進了城,抹了層洋釉子,人家就不放心了。」
小髻好像聽明白了,心中咚咚跳,血突突往上頂,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不到
那話清清楚楚說出來,她便不敢去想。
「自己的女兒,我還是心裡有數。」
穩婆婆察覺到了媽媽隱隱的不滿,忙說:「我也是這樣講,從小看大的妹子麼!
可人家有錢了,氣也粗了,一定要驗明是童身的姑娘。還說什麼,給姐姐家幫傭,
誰不知小姨子有姐夫的半個屁股……」
小髻如同被雷擊了一樣,歪歪斜斜站立不住,只覺得一盆尿水自天而降,兜頭
兜腦灑遍全身……
家鄉在淚水中模糊起來,眼前閃出一排排亮晶晶的星星。那是城市不夜的燈火。
阿寧姐和姐夫,還有小費費在等著她。在那裡,她有可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而留
在家鄉,她一生的命運,今天晚上就定下來了!
不!不能!
「我家小髻,隨婆婆怎樣看,也是不怕的。」媽媽口氣裡頗透著自信。
不!媽媽!小髻怕,怕得心裡膽寒。她用手緊緊護住腰身,好像黑暗中有一隻
巨手,就要將她全身衣服擄掠而去,赤身裸體扔在野外。
「是嘛!聽說城裡也都興起婚前檢查,誰想我這穩婆婆,老了老了,又派了新
用場……」
小髻無力地垂下頭。穩婆婆是年老而衰邁的,但小髻敵不過她。古老的故鄉有
那樣強大的威力,它能容納進一切卻不會被改變。連生她養她的媽媽,也加入了進
去。小髻不怕查,她一如媽媽生她到這個世界上時一樣清白。可她不能忍受這無端
的侮辱,讓一雙老眼昏花的眸子,在陽光下像賊那樣窺探,然後把一個姑娘最珍貴
的秘密,講給一個愚昧而粗俗的男人……不!無論他多麼有錢,他沒有權力像出售
他的尿桶一樣挑選小髻!
門吱嘎一聲響了。「婆婆走好,明天我和小髻到你家去。」
最後的一縷血脈斷了。飛上樹梢的蟬兒,無論它願不願意,都再不能回到蟬蛻
裡去。這是蟬的悲哀,也是脫的悲哀。
「媽,明天我就回去了。您多保重。」小髻盡量平靜地說。
「放著現成的好日子不過,怎麼一定要去侍候人?告訴媽,是不是城裡有什麼
人,勾住了你的魂?」媽媽自以為猜的很準。女孩家除了嫁人,還有什麼更重大的
事?
該怎麼跟媽媽說明白?也許,這本來就是說不明白的一件事?小髻支吾著:
「就算……有吧……」
「真的?」媽媽絕不是好哄騙的,「莫不是騙你耍吧?你仔細講講是個啥樣人?」
謊話是不能開頭的,小髻只好順著編下去。「他個子很高,戴一副眼鏡,嘴巴
抿得緊緊……」
「媽不是向這個。長相好壞倒在其次,這人是幹什麼的?」
「是……」真難煞人也。小髻一頓,一個現成的答案又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脫
口而出:「是大學生。是工程師……」
媽有點狐疑。天下會有這麼好的事?該不會是個騙子吧?「那人的脾氣品德怎
樣?你好好給媽說一說。」鄉下老女人自信憑著多年看人的經驗,只要女兒詳詳細
細講個周全,她就能識出其中的真假。
話說到這個份上,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小髻不忍心騙媽媽,可她知道,惟
有這個強大的理由,才能幫助她再次離開,她強自鎮定自己,有板有眼地說下去:
「這個人呀,又忠厚又老實,從不大聲說話,脾氣可好了,心腸也好,對小孩子特
別親熱……」小髻突然停了嘴,她被自己嚇了一跳。
這個人是誰?高高的個子,緊抿著的嘴巴,大學生,工程師,好脾氣,好心腸……
這不是姐夫嗎!
姐姐呀姐夫!小髻可絕沒有惡意。姐夫是小髻惟一見過最值得佩服的男子漢,
慌亂之中,只有依照姐夫的模樣,畫出自己心中的那個人。
媽媽還是聽出了破綻:「對小孩子好不好,你怎麼知道?莫不是個離了婚拖著
孩子的男人?」
「媽,你為啥偏要把女兒的事往壞處想呢?」小髻實在無法繼續圓說她的謊言,
真的氣惱起來,積攢下的滿腹委屈,化成抽抽噎噎的淚水,灑在媽媽懷裡。
媽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算是結束了這場艱難的對話。女大不由人,媽是管不
了啦。許久許久,媽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諄諄告誡小髻:「這樣好的一個城
裡伢子,有多少姑娘爭搶,他為何一定要娶你這個鄉下妹子呢?」
小髻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她給自己打造了一柄鋒利無敵的矛,還需給自己鑄一
面更加堅固的盾,她必須說服媽媽,也就是說服自己,在城裡尋找她的幸福,可是,
她到底有什麼,值得那個在實際中並不存在的男人娶她呢?除了自己的身體,小髻
一無所有。
於是,她只好說:「因為媽媽把我生得漂亮呀!」說完之後,小髻不好意思了。
每個姑娘,可能都在暗地裡自信自己的美貌,真要當著外人,哪怕是自己的媽媽說
出這一點,還是難為情的。
美貌是上天賜給女人的田地,它一代一代傳了下來,既長莠草,也長大樹,全
看每個女人自己怎樣耕耘。
媽媽相信了小髻的話,並因此生出淡淡的欣慰。她對得起女兒,憑著祖先和媽
媽所給予的,女兒畢竟要過跟媽媽不同的日子了。只是好臉蛋好身段,帶來的可不
一定是好運氣,女兒終有老了的那天。小髻太年輕,可不要被人騙了。城裡是人人
嚮往的地方。鄉下老太太雖不知道戶口工作的安排,究竟有幾多艱難,單憑阿寧父
親那麼大的官職,幾十年來不曾安排下家鄉的一人一丁,也深知此事不易了。母親
沒有本事把女兒生在城裡,女兒自己要去闖,擋也擋不住。她只有充滿慈愛和憂慮
地說:「一定要明媒正娶。要先把照片寄回給我看看。娘家相親時人不在,叫你阿
寧姐去看看。結婚的時候我要去的。婚事一定要辦得像樣,不然會一輩子被人看不
起的,記住了嗎,髻兒?」
小髻不敢看媽媽。一個謊話,竟惹出媽媽這許多話。不管怎樣,她要再到城裡
去一次。鄉下自然會慢慢好起來,但小髻等不得了,好起來是幾輩子的事,小髻卻
只有這一輩子。城裡人也並不見得怎樣聰明,只不過他們的運氣好罷了。父親和叔
叔,當初不就是只差一步嗎?要是爸爸去當紅軍,今天的阿寧姐的位置,不就是小
髻的嗎?可惜,現在不打仗,也沒有人招紅軍了。小髻覺得如今自己這樣受難,都
怪父親當年錯走了一步。便有些怨恨自己的父親。又一想,若是父親當了紅軍,槍
子不長眼,沒有叔叔的運氣好,不定在哪個荒郊野外做了烈士,又哪裡來的小髻呢!
父一輩的事,都過去了,小髻要試試自己的命運。
媽媽睡著了,小髻撫摸著媽媽嶙峋的手臂。小時候,她覺得這手臂溫暖粗壯,
無論有多少煩苦,媽媽都會把她解救出來,都會把她香甜地送人夢鄉。如今,手臂
上的皮肉鬆弛了,裡面包裹的骨骼疏鬆而脆弱。小髻暗下決心,以後要堂堂正正接
媽媽到城裡去,過安逸的晚年。
小髻錯了,媽媽並沒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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