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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到了臨城站,我走出車外。只看見一大隊兵,打著紅旗,上面寫著「……第二營
……」又放炮仗,又吹喇叭;此外站外只是遠山田壟,更沒有什麼。我很失望,我竟不曾看
見一個穿夜行衣服,帶鏢背劍,來去如飛的人。
自此以南,浮雲蔽日。軌道旁時有小湫。也有小孩子,在水裡洗澡遊戲。更有小女孩,
戴著大紅花,坐在水邊樹底作活計,那低頭穿線的情景,煞是溫柔可愛。
過南宿州至蚌埠,軌道兩旁,雨水成湖。湖上時有小舟來往。無際的微波,映著落日,
那景物美到不可描畫。——自此人民的口音,漸漸的改了,我也漸漸的覺得心怯,也不知道
為什麼。
過金陵正是夜間,上下車之頃,只見隔江燈火燦然。我只想像著城內的秦淮莫愁,而我
所能看見的,只是長橋下微擊船舷的黃波浪。
五日絕早過蘇州。兩夜失眠,煩困已極,而窗外風景,浸入我倦乏的心中,使我悠然如
醉。江水伸入田壟,遠遠幾架水車,一簇一簇的茅亭農舍,樹圍水繞,自成一村。水漾輕波
,樹枝低亞。當幾個農婦挑著擔兒,荷著鋤兒,從那邊走過之時,真不知是詩是畫!
有時遠見大江,江帆點點,在曉日之下,清極秀極。我素喜北方風物,至此也不得不傾
倒於江南之雅澹溫柔。
晨七時半到了上海,又有小孩子來接,一聲「姑姑」,予我以無限的歡喜。——到此已
經四五天了,休息之後,俗事又忙個不了。今夜夜涼如水,燈下只有我自己。在此靜夜極難
得,許多姊妹兄弟,知道我來,多在夜間來找我乘涼閒話。
我三次拿起筆來,都因門環響中止,憑闌下視,又是哥哥姊妹來看望我的。我慰悅而又
惆悵,因為三次延擱了我所樂意寫的通訊。
這只是沿途的經歷,感想還多,不願在忙中寫過,以後再說。夜深了,容我說晚安罷!
冰 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九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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