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休日商家的生意最紅火,雖然打折,卻不虧本。每逢雙休日,老百姓便瞅準折扣最多的地方去購物。「達莎」商都是這個城市中唯一不打折的最後堡壘。這種土圍子式的作法反倒刺激了某些顧客,「去達莎購物」成了追求時髦者的口號。
「達莎」商都早晨九點開門營業,夜裡九點打烊,從早上八點半到夜裡九點半,各樓層的清潔工不間斷地巡邏在各自崗位上,以保持「達莎」高人一等的傑出形象。因此,進「達莎」購物,的確賞心悅目,心礦神怡。
周家嫻來「達莎」當清潔工已快三月,是通過派出所的張所長介紹進來的。工作很累,但薪水不低。周家嫻自願做夜班,問及原因,說是白天還有一份工作要做。在此之前,下了崗的她還做過鐘點工、送過牛奶。周家嫻需要錢,母親常年患病吃藥打針要用錢,兒子讀大學學雜費住宿費也離不了錢。靠早點鋪的那點工資和外地況長的補貼解決不了問題。周家嫻咬咬牙做起第二份工作,自信天無絕人之路。
「達莎」的清潔工著裝統一,上身白襯衣,綠馬甲,下身綠長褲,黑布鞋,頭髮以白色蝶翼帽束起,就像域外護士頭上戴的那樣。總之,「達莎」的清潔工也與眾不同,而周家嫻穿起起來更是不一般。一次一個外國女顧客感慨地對「達莎」總經理說,呵,你們的女清潔工不僅有著天使的容貌,而且具備天使的品行。原來,外國女人上廁所時不慎將手鏈掉進馬桶,情急之中,她沒有想到自己動手,而是招呼來了綠馬甲周家嫻。周家嫻毫不猶豫地伸手到馬桶內撿出那根被污染了的白金手鏈,並且謝絕了對方的酬謝。外國女人的話使總經理很興奮,因為外國女人的丈夫正是「達莎」的外資合作夥伴。外國女人說,你管理得很出色,我會催促我丈夫下決心進一步擴大投資。談話結束之後,總經理對那個無意間起了至關作用的清潔工產生了興趣,決定親自去看個究竟。
夜星八點半,商都內的顧客少了許多,各樓層的清潔工抓緊時間忙碌著。他們的規範動作要求是不出聲響、不拖泥帶水、不佔視線,他們就像影子那樣出沒於大廳和樓道裡。
雖然到了秋季,室內還有中央空調,可周家嫻依然是汗流浹背。她正埋頭用一把柄端三尺寬的棉線拖把清潔地面,此地段此刻無人,可以奮力前進。突然一個人來到近前。周家嫻控制不住自己的慣性,拖把幾乎觸到那人的鞋面,那是一雙錚亮的黑皮鞋。周家嫻一慌,忙直起腰說了聲對不起。按規定,弄髒了顧客的鞋襪衣物是要扣薪水的,可是那人不見動靜。周家嫻慢慢抬起頭來,發現那個男人正直勾勾地打量自己。
男人喃喃道,你……,周家嫻無力地回答,我叫周家嫻。她不明白這個面色紅潤氣宇軒昂的男人堵住她的去路有何用意。男人顯得有些激動地說,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謝建軍呀!謝建軍曾經是周家嫻的中學校友,曾經一起在校學生會當過幹部。可是,眼下的重逢場面並沒有勾起周家嫻的半點喜悅,她的表情木然,一是太累,二是以這種憔悴模樣出現在老同學面前,畢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周家嫻擦了把額上的汗,強打精神笑著說,原來是謝建軍呀,認不出來了。早知道你跟林太的玉蓉結了婚,可一直就未遇見。周家姻自從下鄉插隊,再沒遇見過謝建軍,最後一次見面大約在謝建軍參軍離家前的頭一個晚上。周家嫻的淡漠,使得謝建軍的面色逐漸變得凝重。他告訴周家嫻,下班後他在「達莎」的正門口等她,一起去吃夜宵。周家嫻正要拒絕,謝建軍豎起一個手指在嘴邊說,不要拒絕,這是命令。
謝建軍的突然出現不可能不在周家嫻心底激起波瀾。當時她就有個念頭,想馬上對著鏡子看一看,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下班了,周家嫻疲憊地去了洗手間,先掬幾把水洗了臉,然後攏了攏頭髮,在腦後鬆鬆地挽了個髻。她的頭髮太厚,為節省理發費,索性不剪,卻被旁人認為是高雅時髦。管他呢,她沒有去辯解的精力。柔和的燈光下,她最後定睛朝鏡子裡望去,她已經很少去注意自己的容貌,鏡子裡的女人清麗哀婉,她有意笑了一笑,笑容憂鬱傷感。她立即決定等會在謝建軍面前盡量不笑,要像三十年前那樣,顯出尊貴來。
「達莎」的正門金碧輝煌,「不夜城」一詞在這裡能找到恰當的註釋。周家嫻和別的女工一起從側門出來,正準備繞道去正門,有人問去幹什麼?周家嫻猶豫了一下說有老同學在等。那人好奇地問是男同學吧?周家嫻無奈地點點頭。那人還不罷休,跟著問長得帥不帥,說話間她們已快到正門。遠遠地,周家嫻看見站在台階上的謝建軍,燈光輝映下的謝建軍氣度不凡,一身挺括的深色西服顯出身份和品位。這時,就聽得那人「哇」了一聲說,我的天,那是我們的總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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